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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行云流水文如其人

在中國幾千年的文化史中,如果只推選一個最聰明最有才氣的人,這個人肯定是蘇軾。蘇軾不僅詩詞文書畫具臻一流,且善棋琴懂茶藥,會釀酒也愛喝酒雖然酒量不是很行……加之其人生遭際和曠達超越的情懷,以及為官之際的良好口碑,使其成為中國知識分子的楷模。當然要說蘇軾文章寫得好,不僅僅在于其才學和聰穎,還在于其胸懷和創新性的領悟能力。學蘇軾作文章當然要看他的文章,以及他對寫文章的看法,他的《與謝民師書》就是教怎么寫文章的。

這篇文章大約寫于宋元符三年(1101),是蘇軾人生最后一年的作品,從某種意義上可以看作蘇軾對其寫作主張的一種定論式總結。謝民師時在廣州做幕僚,蘇軾被流放途中遇赦自海南北返時,謝民師拜見過他,兩人結交為友隨后書信來往,這篇文章就是來往書信。一般書信之作都比較隨意,蘇軾的文章在結構章法上也遵循書信的程式,內容主要是探討寫作方面的問題,從辭和意角度加以申說,表達自己的觀點。文章似在議論,卻不盡是議論;仿佛說理,但又不全在說理。信筆流暢,揮灑自如,很具有蘇軾的風格,也表現了送人文章的一個顯著特色。這篇書信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主要還是一般的寒暄問候,但是本身也很有一逆三折的轉承之妙。最后一部分是收束,筆墨簡潔自然回歸。這里特別要說的是第二部分,這是文章的重點,也是他關于寫作的基本思想。

這一部分是蘇軾整個文章的中心,作者暢談了自己對文章的見解。上半部分敘議結合,旨在達理;下半部分評說古人,力圖明事。作者先是從評論謝民師的文章作品入手,強調了“大略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橫生”。這段話可以說是蘇軾文章寫作的基本法則,既有形式因素,又包含內容要求。以行云流水為喻,生動而富于形象,大大增加了語言的表現力。水與云都不是靜止的,時刻處于運動之中;云行水流,雖沒有一定的樣式,但其或行或止都必須符合一定的規律。這一點蘇軾在他的《自評文》中也有過闡釋:“在平地滔滔,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這也就是說,文章之作要如同流水一樣,因循事物的不斷變化而變化,不能拘于一格。只有這樣才能“文理自然”,可以使得文章“姿態橫生”。正是本著這一基本命題,蘇軾展開了進一步論述。他對孔子所說的“言之不文,行而不遠”以及“辭達而已矣”的解釋,都是對其文章寫作基本法則的演繹。這段關于文辭與達意的關系,以及文辭表現之精妙,看上去似乎已經超出了文章原本的意旨,實際上卻是作者一種創造性的發揮,也很恰切地體現了行云流水的特征。從寫作上看,這段話恣肆汪洋但卻沒有游離于作者的立意,也不見拖泥帶水,更沒有刻意以求的痕跡。其對于“辭達”的發微之見,在最后“辭至于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處,又悄然回歸,細細品味,可以感覺出其與前面“大略如行云流水”之說暗暗相合。這部分所表現出來的自然,主要是作者對于客觀事物的準確把握,以及對事物之間各種關系的清晰認識。是一種深入內在的自然,把表面上各自不一的事物歸于一個基本命題,從而體現統一主旨。

緊接著下半部分是蘇軾對具體作家的評說。以揚雄為例,指出其“好為艱深之辭,以文淺議之說,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舉例說明“辭達”,揚雄的失誤主要是沒有很好掌握辭達的要領,而不在于運用什么表達形式,所以他所作的《太玄》《法言》等,雖然形式上加以變化,但由于沒有實質性的內容,也不免流為“雕蟲篆刻”之類。(其實我年輕時候也有很短一段時間,模仿流風喜歡做艱深之辭。好在很快意識到那是沒有創建和沒有自己思想的表現,沒多久就徹底戒掉這種不實之風。好的文章不在于把東西寫得人家看不看得懂,而在于怎么把很難懂的東西,用很簡練的語言寫得淺近明白)作為反證,蘇軾還羅列了屈原、賈誼、司馬相如等作家,論其優劣以明“辭達”之內涵。這里要強調的是,蘇軾所竭力推崇的“自然”,是把客觀事物本質充分把握,以求得準確精當表達的“自然”。這段話寫得有些鋪張,但卻是作者“行于所當行”的表現,評論具體作家與前面是一種必然銜接。最后引用歐陽修的話,“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價,非人所以能口舌定貴賤也”,前呼后應,雙重含義,耐人尋味。

實際上蘇軾這篇書信本身也是一篇好文章。盡管第二部分是主體,但是前后兩部分也很有特點,從書信寫作來看顯得意味雋永。回過頭看第一部分,依著一般書信格式,開頭寒暄幾句,但發于客套卻不像一般文人那樣故作姿態。短短一段話,在問候致意之間,表達了對命運的感慨,且交代了自己與謝民師的關系。及至“數賜見臨,傾蓋如故,幸甚過望,不可言也”,這種本屬平常之理,就帶有一種樸實自然的不平常之情。短短幾句話,感情單一卻又不呆板,一逆三折卻又過渡自然,從中已經可以窺測蘇軾為文巧奪天工的才情。同樣,文章最后一部分收束也很有味道,作者回涉謝民師信中所及之事,以此作結并報告自己行程。寥寥數語筆墨簡潔,從整個書信來說,也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其間記述事件,明晰而富有層次,不失大家手筆。

這篇文章是蘇軾最后歲月的作品,此時他的文章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其對文章見解,不僅僅是對自己作品的概括,也反映了宋代散文的一般特點。宋人作文不同于唐人,唐人文章在謀篇上喜歡縱橫開闔,講究波瀾起伏,轉接之間變幻多端,語言也奇峭突兀,這點從前面李白的《與韓荊州書》可見一斑;宋人則更加追求平易自然,流暢婉轉,行文之際往往曲迂舒緩,含而不露,雖然也有洋洋灑灑,不拘一格,但較少異峰突起。這種形式更適合說理敘事、闡明思想。所以讀這樣的文章,必須悉心品味,方能領略其中奧妙,譬如陳年美酒,入口回味,更覺其甘醇無限。

 

附:蘇軾《與謝民師書》

近奉違,亟辱問訊,具審起居佳勝,感慰深矣。軾受性剛簡,學迂材下,坐廢累年,不敢復齒縉紳。自還海北,見平生親舊,惘然如隔世人,況與左右無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數賜見臨,傾蓋如故,幸甚過望,不可言也。

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橫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遠。”又曰:“辭達而已矣。”夫言止于達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風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蓋千萬人而不一遇也,而況能使了然于口與手者乎?是之謂辭達。辭至于能達,則文不可勝用矣。揚雄好為艱深之辭,以文淺易之說,若正言之,則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謂雕蟲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類也。而獨悔于賦,何哉?終身雕篆,而獨變其音節,便謂之經,可乎?屈原作《離騷經》,蓋《風》、《雅》之再變者,雖與日月爭光可也。可以其似賦而謂之雕蟲乎?使賈誼見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賦鄙之,至與司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眾,可與知者道,難與俗人言也。因論文偶及之耳。歐陽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價,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貴賤也。”紛紛多言,豈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

所須惠力法雨堂字,軾本不善作大字,強作終不佳,又舟中局迫難寫,未能如教。然軾方過臨江,當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記錄,當為作數句留院中,慰左右念親之意。今日至峽山寺,少留即去。愈遠,惟萬萬以時自愛。

201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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