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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聽唱新翻楊柳枝”

——劉禹錫的創新論

劉禹錫是一個富于創造性的詩人。因而,力主創新,也是其詩論的重要內容之一。《楊柳枝詞九首》其一云:

塞北梅花羌笛吹,淮南桂樹小山詞。

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

劉禹錫認為,東晉桓伊的笛曲《梅花引》和西漢淮南小山的辭賦《招隱士》,在當時固然不失為膾炙人口的藝術精品,但“至今已覺不新鮮”。時代更新了,曲調也應當更新,每個人都要勇于自度新曲。“請君莫奏前朝曲”,這正是劉禹錫向同時代的其他詩人發出的創新的呼吁。而“聽唱新翻楊柳枝”,則是有意向人們顯示自己在文人詩與民歌相結合方面所取得的創造性成果,告訴人們,創新,不獨必要,亦有可能。應當指出,創新是我國歷代優秀詩文家的共同主張,而并非劉禹錫首倡其說。陸機的《文賦》早已指出:“謝朝華于已披,啟夕秀于未振。”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也認為:“若無新變,不能代雄。”與劉禹錫同時的韓愈更特別強調:“唯陳言之務去。”因而,劉禹錫關于創新的一系列論述,諸如“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云云,既是對前代固有的創新思想的形象化闡釋,同時也是對領袖群倫的韓愈所高倡的創新口號的一種有力支持和響應。

中唐是文學革新的時代,對新樂府運動和古文運動這兩次文學界的革命,劉禹錫都給予很高的評價。在《祭韓吏部文》中,他盛贊韓愈革新文體的功績:“君自幽谷,升于高岑。鸞鳳一鳴,蜩螗革音。”以振聾發聵的“鸞鳳之鳴”,給文壇帶來盎然生意和蓬勃生機,從而使得原先喧鬧一時的蜩螗般的悲吟啞然失聲,歸于沉寂,這正是韓愈的功績之所在。對一味慕古、仿古、泥古者,劉禹錫則嗤之以鼻:“竊觀今之人,于文章無不慕古,甚者或失于野。于書疏獨陋古而汩于浮,二者同出于言而背馳。”《答道州薛郎中論書儀書》。這種自相矛盾反映了他們思想認識上的混亂,說明他們只是把慕古當作一種時髦,一種沽名釣譽的手段。劉禹錫批評他們:“甚者或失于野。”“野”,指鄙野。《論語·雍也篇》云:“質勝文則野。”慕古者的詩文之所以失于鄙野,正是因為不重文采、但求高古的緣故。對革新者的頌揚和對慕古者的鄙薄,從正反兩方面反映了劉禹錫力主創新的文藝思想。

劉禹錫認為,創新的目的是為了打動讀者,激發人意。他說:“言未足以動聽,故必激發取其異。”《明贄論》。“取其異”,即不蹈故常,自鑄偉辭,亦即創新。只有“激發取其異”,才能“感人也深,移人也遠”。劉禹錫高倡創新,但也并不排斥繼承,并不贊成對文學遺產采取虛無主義的態度。他主張“因故沿濁,協為新聲”《董氏武陵集紀》。。所謂“因故沿濁,協為新聲”,我以為正是對繼承與創新的辯證關系的簡要概括。所謂創新,只是把前人的創造性勞動再向前推進一步。如果忽視繼承的重要性,不獨創新無從談起,甚至可能以故為新,貽笑大方。因此,繼承是創新的前提,創新必然在繼承的基礎上進行。要“協為新聲”,第一步的工作是“因故”,從故曲舊調中提取出若干仍然具有藝術生命力的音符,經過必要的加工改造后,把它融合到“新聲”中去。能認識到這一點,在當時是難能可貴的。

與此相聯系,劉禹錫把學習視為創新的必要條件。雖然他有時也不適當地肯定先天的“才”的作用,如“工生于才”、“以才麗為主”等等;在《唐故衡州刺史呂君集紀》中,他甚至還指出:“五行秀氣,得之居多者為俊人,其色瀲滟于顏間,其聲發而為文章,天之所與,有物來相。彼由學而致者,猶人工染夏以視羽畎,有生死之殊矣。”但在更多的場合,他則一再強調學習的重要性,如“俟自直之箭,則百代無一矢;俟自圓之木,則千歲無一輪”《答道州薛郎中論書儀書》。。他認為,正如箭矢不能自直、木輪不能自圓一樣,人也不可能生來便具備淵博的學識和杰出的詩藝。如果過于迷信先天的稟賦,而不愿從事艱苦的學習和創造,縱然資質聰穎,也將一事無成。在《劉氏集略說》中,他自道進士及第后,“益與曹輩畋漁于書林”,“出師淮上”時,仍“磨墨于楯上”,“寢止群書中”。真是手不釋卷,嗜書成癖。在《獻權舍人書》中,他也說自己當年“懼無以報稱,故厚自淬琢,靡遺分陰”。“靡遺分陰”,即爭分奪秒,惜時如金。其學習之刻苦,可想而知。據權德輿(即“權舍人”)回憶,劉禹錫少年時便勤學成習:“始予見其丱,已習《詩》、《書》,佩觹。恭敬詳雅,異乎其倫。”權德輿《送劉秀才登科后侍從赴東京覲省序》。年方垂髫,即已熟讀《詩》、《書》,確是“異乎其倫”。但這只能說明他比同齡人更勤于攻讀、刻苦自勵。自己是勤學的典范,劉禹錫論詩時重視學習的作用,也就很自然了。劉禹錫認為,學習進入一定階段,便能做到“明”,而“明”與“才”是可以互相補充、互相作用的:“工生于才,達生于明。二者還相為用,而后詩道備矣。”《董氏武陵集紀》。這就是說,非“學”無以“明”,非“明”無以“達”,“詩道”猶未備,創新又從何談起?

至于學習的途徑,劉禹錫和杜甫一樣主張“轉益多師”,博采眾收。但除了提倡向前人、向書本學習以外,他還特別強調向民歌學習,這是其獨具之卓見。在許多正統的封建文人看來,民歌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然而,劉禹錫卻在深入民間的過程中,獨具慧眼地發現了民歌的佳處,鮮明地指出:“雖甿謠俚音,可儷風什。”《上淮南李相公啟》。以為民歌可與“風什”媲美,這是對其思想藝術價值的高度肯定。貶居巴山楚水期間,劉禹錫曾毅然放下封建士大夫的架子,“俯于逵,惟行旅謳吟是采”《武陵水亭記》。。他不僅參加“里中兒聯歌竹枝”的盛會,而且刻苦學習《竹枝詞》的演唱技巧。白居易《憶夢得》詩特別于“幾時紅燭下,聽唱竹枝歌”句下自注:“夢得能唱竹枝,聽者愁絕。”劉禹錫的詩能自成面目,與民歌的沾溉也不無關系。他以自己的實踐證明,從民歌中汲取營養,是創新的重要途徑之一。劉禹錫還注意向同時代的其他詩人學習。誠然,劉禹錫是自視甚高的。其《金陵五題并引》有云:

他日友人白樂天掉頭苦吟,嘆賞良久,且曰:“石頭題詩云:‘潮打空城寂寞回’,吾知后之詩人不復措詞矣。”余四詠雖不及此,亦不孤樂天之言爾。

但同時,他也說過這樣的話:

洛中白二十二居易苦好余《秋水詠》曰:“東屯滄海闊,南壤洞庭寬。”又《石頭城上作》云:“山連故國周遭在,雨打空城寂寞回。”余自知不及蘇州韋十九郎中應物詩曰:“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嘗過洞庭,雖為一篇,靜思杜員外甫落句云:“年去年來洞庭上,白蘋愁殺白頭人。”鄙夫之言,有愧于杜公也。《云溪友議·中山誨》記禹錫語。

可知他既有自信、自負的一面,又有自知、自謙的一面,還是善于向其他詩人學習、取人之長、補己之短的。正是在博采眾收、轉益多師的基礎上,劉禹錫才取得了創造性的成果。今天看來,學習,確是創新的必要條件之一,劉禹錫論詩時注意并強調這一點是不錯的。遺憾的是,對創新的其他條件,劉禹錫詩論則或有所缺漏,或語焉未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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