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衰颯之氣
——中唐時代日見危殆的國家局勢給劉禹錫詩打上的烙印
劉禹錫生活在唐王朝國運日頹、國勢日蹙的時代。這一時代的濃重陰影,籠罩著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自也不可避免地投射在劉禹錫詩中,造成某種凝重、沉悶的氛圍,并給它留下斑駁的痕跡。
歷時八年的安史之亂,是唐王朝由盛而衰的轉折點,它無情地將史學家所津津樂道的盛唐氣象掃蕩一空。安史之亂以后,唐王朝的國勢便一蹶不振,日見危殆。雖然元和年間由于平定淮西、淄青諸鎮,曾使人們多少感到些中興的希望。劉禹錫來到這充滿憂患的人世時,安史之亂才平定二十年;而剛過十年,又爆發了另一場大規模的割據戰爭——建中之亂。這兩次戰亂之間的相對和平時期只有三十年。人民未及醫治前一場戰爭的創傷,又被卷入了新的戰爭災難。而伴隨著藩鎮割據、干戈連年的則是朝廷內部的宦官專權和朋黨傾軋。這一切的一切,使潛在的各種社會矛盾急劇發展,把唐王朝一天天推向崩潰的邊緣。劉禹錫便在這樣的險象叢生的環境中開始了自己一生的艱難跋涉。
劉禹錫一生仕歷德宗、順宗、憲宗、穆宗、敬宗、文宗、武宗七朝。德宗被史學家稱為“太平之主”。這是因為建中之亂以后,出于恐藩心理,他對天下有兵之處唯務姑息,以朝廷的屈辱和優厚的待遇換得了藩鎮的暫時臣服。但這位“太平之主”治下并不太平。史載,德宗昏憒、貪婪、迷信而又剛愎自用。在對擁兵割據者百般姑息求安的同時,他一味寵任奸佞、排斥忠良。晚年又“躬親庶政”,親小勞,侵眾官,使得“仕進道塞,奏請難行”
。迫于民窮財竭、國庫空虛的嚴重局面,建中初年,朝廷接受楊炎的建議,實行兩稅法,本意在改變貧者負擔過重而富者逃避賦稅的現狀,與恣行兼并的豪強地主爭奪剝削果實。但由于新稅法在法律上承認了土地兼并,執行中又產生了許多流弊,因而不僅沒能從根本上解決原有的矛盾,反倒加速了土地兼并的過程。加之德宗又愛財如命,欲壑難填,開“宮市”,索“進奉”,聚斂無度,各級地方官吏更竭力搜刮、中飽私囊。從而使人民陷入啼饑號寒、衣食無著的困窘境地,終因不堪誅削,憤而思變,揭竿起義。“八司馬”之一的陳諫在《劉晏論》中曾談到這一點:
至德后,殘于大兵,饑疫相仍…… 人不堪命,皆去為盜賊。
雖然這一時期尚未釀成大規模的農民革命戰爭,但零星的小股起義,已對朝廷構成越來越嚴重的威脅,引起了統治階級中某些有識之士的正視。憲宗被史學家稱為“中興之主”。在李絳、杜黃裳等人的推動下,他曾多次發動平藩戰爭,有力地打擊了藩鎮的囂張氣焰,不失為中唐時較有作為的君王。但他站在保守的立場,對“二王劉柳”的政治革新采取敵視的態度,因而并未能刷新整個中國的政治局面,根治社會的痼疾。后期他更信從宦官,唯以佞佛求仙為事,終為宦官陳弘志所弒。中興的希望如過眼煙云,很快便飄逝殆盡。憲宗以后的幾代皇帝則更加昏庸與荒淫。史稱穆宗“宴樂過多,畋游無度”,“晨夕與倡優狎昵”,“不留意于天下之務”,甚至連“胡寇壓境”,“有事急奏”,亦不知“乘輿所在”。敬宗“放情嗜寢,樂色忘憂”
,“視朝月不再三”
。這樣,大權怎能不旁落隨身近侍的宦官之手?中唐時期,宦官專權比東漢有過之無不及。他們不僅代行詔令,而且視皇位的廢止如兒戲,動輒圖謀不軌。大和元年(827),宦官劉克明、蘇佐明殺敬宗李湛,準備以絳王李悟“權勾當軍國事”
。李悟興高采烈地召見群臣,以為穩坐皇位,結果又被宦官王守澄、楊承和所殺,復立江王李涵,是為文宗。朝綱如此廢弛,朝政如此腐敗,怎能不加深社會危機?又怎能不使有識之士痛心疾首、扼腕長嘆?而劉禹錫作為仕歷七朝的老臣,對各種社會矛盾的演變、發展、激化以及所處時代的弊病,自有更深的體認。
杜勃羅留波夫認為,在一定時代的文學作品(包括詩歌)中,“我們可以看到社會生活和思想的自然進程的不容反駁的影響,作者本身的思想和想象就不由自主地受這種影響所支配”。中唐這一特定時代的危殆的國家局勢和動亂的社會生活帶來了詩人
弱的思想情緒。清人葉燮曾經指出,唐之中、晚季,“杰出如韓愈,專家如柳宗元,如劉禹錫,如李賀,如杜牧,如陸龜蒙諸子,一一皆特立興起;其他弱者,則因循世運,隨乎波流,不能振拔”
。誠然,如同葉氏所言,劉禹錫是這一時代的“特立興起”者,不至于像“其他弱者”那樣懷著不能用世的惆悵,帶著無可奈何的哀婉,“因循世運,隨乎波流,不能振拔”,但他也同樣發不出在強盛國力的鼓舞下顯得分外高昂、爽朗的盛唐之音,因為當時的國家局勢已非盛唐可比。胡應麟《詩藪》云:
元和如劉禹錫,大中如杜牧之,才皆不下盛唐,而其詩迥別。故知氣運使然,雖韓之雄奇、柳之古雅,不能挽也。
胡氏所謂“氣運”,說得明白一點,應為“時運”。時運使然,亦即當時的國家局勢使然。正是當時一蹶不振的國家局勢,使“特立興起”的詩人劉禹錫詩中呈現出下列種種帶有時代折光的矛盾印記:
首先,渴望輔時濟世、澄清天下的豪情往往與國勢衰頹、危機隱伏的憂思交織在一起。
中唐時代積衰動亂的國家局勢,賦予中唐詩人有異于盛唐的抒情基調。那種由于國力強盛而萌發的“一戰取功名”的極度自信之情漸從詩中告逝,而代之以有心報國、無力補天的嘆惋和革除時弊、抨擊時政的吶喊。不少中唐詩人也曾表現邊塞征戰的題材,但在他們筆下流露出的已不是開邊拓土、功名有望的自豪,而多為邊患未已、邊戰頻仍的憂傷。較之王昌齡的《從軍行》、《出塞》等篇,李益的《夜上受降城聞笛》等詩增添了幾許凜冽、幾多蒼涼!這不能歸因于詩人氣質的卑弱,而是時運使然。劉禹錫既是這一時代的“特立興起”者,自然渴望澄清政治、試手補天,挽狂瀾于既倒。但他也清醒地看到了國勢日蹙、險象叢生的陰暗現實,而不能不產生那一時代所特有的“良時絕景難再逢”的憂郁和感傷。這反映在他的詩中,便化為“豪情”與“憂思”交織成的時代奏鳴曲。時而“豪情”上升到主樂章的地位;時而“憂思”又成為一以貫之的旋律,以不斷變奏的方式重復出現。如:
軒皇傳上略,蜀相運神機。
水落龍蛇出,沙平鵝鸛飛。
波濤無動勢,鱗介避余威。
會有知兵者,臨流指是非。
——《觀八陣圖》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西塞山懷古》
同樣是懷古之作,且作年相近,兩詩的情調卻判然有別。前詩盛贊蜀相的將略兵機和八陣圖的神奇,于無限神往中隱隱見出其濟世雄心和以“知兵”者慨然自命的壯志豪情。后詩則以東吳覆滅的史實為鑒,力證興亡系于人事而不系于地形,透露出對國家局勢的憂慮。筆力仍然是雄健的,情感卻變得深重而沉郁,使人感到某種山雨欲來的壓抑。翁方綱《石洲詩話》評此詩云:
起四句,洵是杰作,后四句則不振矣。此中唐以后,所以氣力衰颯也。
施補華《峴傭說詩》亦云:
五、六“人世幾回”二句平弱不稱,收亦無完固之力,此所以成晚唐也。
我以為,所謂“氣力衰颯”,“無完固之力”,是指詩中的憂思和感傷而言,而這憂思和感傷,正是時代打上的烙印,正是中唐詩不同于盛唐之處。當然,翁氏與施氏都沒有看到,即便在這首詩的后四句中也蘊蓄著一定的力度。又如:
天下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勢分三足鼎,業復五銖錢。
得相能開國,生兒不象賢。
凄涼蜀故伎,來舞魏宮前。
——《蜀先主廟》
詩人先以欣羨的口氣描述蜀先主奠定三分、復興漢室的煌煌功業,情感是上揚的,何其豪壯;然后譴責蜀后主的荒淫誤國,情感是下抑的,確是凄涼。如果說詩的前幾句隱含著詩人對功名事業的熱衷和試手補天的渴望的話,那么,詩的后幾句則暗寓著詩人對仕歷的幾個君主的不滿。這首詩寫于穆宗即位之初,或有婉言寄諷、防患未然之意。豪情與憂思的并存,使全詩顯得意蘊深厚、氣韻沉雄。
的確,由于時代的原因,較之盛唐詩人罕有雜音逸出的圓潤歌唱,劉禹錫某些詩中平添了一種空漠之感和黍離之悲。這種空漠之感和黍離之悲,往往給他的懷古詠史之作抹上一層暗淡的底色,使之帶有日見衰颯的中唐景象。如:
故國荒臺在,前臨震澤波。
綺羅隨世盡,麋鹿占時多。
筑用金錘力,摧因石鼠窠。
昔年雕輦路,唯有采樵歌。
——《姑蘇臺》
登臨送目,緬懷往古,詩人油然而生的只是“良時難久恃”、“衰榮無定在”
的感慨和面對荒蕪的歷史陳跡時的惆悵、迷惘。“以史為鏡,可以知往來。”在這凝重的筆觸中分明融入了詩人對唐王朝未來命運的預感。“昔年雕輦路,唯有采樵歌。”這已純然是中唐之音。又如《三閣辭四首》:
其一
貴人三閣上,日晏未梳頭。
不應有恨事,嬌甚卻成愁。
其二
珠箔曲瓊鉤,子細見揚州。
北兵那得度?浪語判悠悠。
其三
沉香帖閣柱,金縷畫門楣。
回首降幡下,已見黍離離。
其四
三人出眢井,一身登檻車。
朱門漫臨水,不可見鱸魚。
詩人借“貴人”以寄意,通過其目中所見、心中所感,表現了家國興亡的重大主題。《苕溪漁隱叢話》引山谷語云:“《三閣辭》四章,可以配黍離之詩,有國存亡之鑒也。”詩中的“恨”和“愁”,與初盛唐詩人的那種有感于青春的短促和生命的有限的悵惘,有著不同的況味。它不是“不識愁滋味”的少年的莫名喟嘆,而是含有深刻的社會內容的現實憂傷。因而其“恨”其“愁”便顯得如此滯重,如此浩茫,幾欲令人感到沉悶、窒息,盡管它以“柔婉出之”。這正是中唐詩的時代特色。
其次,弘闊的境界往往與蕭瑟的景物錯綜在一起。
時代的夢魘不僅壓抑著中唐詩人所抒發的情志,而且滲透進他們所镕鑄的意象。隨著陰霾在整個社會上空的擴張,中唐詩人深埋于心底的憂愁的種子漸漸開始發芽,他們詩中的意象也不期然而然地蒙上了一團鉛灰色云煙。胡應麟《詩藪》云:
盛唐句如“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中唐句如“風兼殘雪起,河帶斷冰流”,晚唐句如“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皆形容景物,妙絕千古,而盛中晚界限斬然。故知文章關氣運、非人力。
這是引人深思的。意象是詩人的主觀之意與客觀之象的融合,因而直接為詩人的情志所左右,而詩人的情志又與時運即當時的國家局勢密切相關。這樣,詩中的意象往往不僅具有作者的個性特征,而且必然帶有鮮明的時代烙印。中唐時,詩人們怵目于國力衰竭、戰亂頻仍的社會現實,攄其所感,熔鑄出的往往是“風兼殘雪起,河帶斷冰流”之類的蕭瑟意象。但“起”、“流”畢竟還帶有某種動勢,因而雖然沒有盛唐句“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所蘊含的那種新生的蓬勃向上的喜悅,卻也不似晚唐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那般冷漠、凄楚。劉禹錫以一代詩豪,自有“其他弱者”所難以企及的胸襟和筆力,不屑汲汲于“翡翠蘭苕”,因而,發為歌詩,境界較見弘闊,這是他的“特立興起”處。但他同樣無法擺脫時運的制約,同樣不能不讓時代的感傷情緒潛入詩中,化為意象的粘合劑,粘住若干蕭瑟的景物。這樣,弘闊的境界與蕭瑟的景物便往往錯綜在一起。如:
渡頭輕雨灑寒梅,云際溶溶雪水來。
夢渚草長迷楚望,夷陵土黑有秦灰。
巴人淚應猿聲落,蜀客船從鳥道回。
十二碧峰何處所?永安宮外是荒臺。
——《松滋渡望峽中》
首聯描繪長江白浪滔天的水勢,是引人入勝之筆;頷聯刻劃三峽歷盡滄桑的地形,是發人深思之筆。縱橫萬里,上下千年,無不被詩人納入這幅“三峽煙雨圖”。詩的境界無疑是弘闊的,足見詩人的胸襟筆力。然而,點綴在這幅圖畫上的“寒梅”、“秦灰”、“猿聲”、“荒臺”等景物卻又那般蕭瑟,烘托出詩人惘然若失的時代心理。同樣是即景感懷之作,王維《使至塞上》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一聯,氣象便迥然不同。雖然又是“孤煙”,又是“落日”,但詩人既在其后綴以“直”、“圓”二字,且又置之于“大漠”和“長河”之中,便化蕭瑟為壯美,誘發起人們對塞外奇觀的神往和建功邊塞的激情。潛移默化在這一壯美的意象中的是詩人“使至塞上”的欣悅和“單車問邊”的自豪。而在劉禹錫詩中,“寒梅”承受的是“輕雨”、“秦灰”連接的是黑土,“猿聲”催落的是哀淚,這樣,縱然全詩的境界不失為弘闊,也只能給人以蕭瑟和蒼涼之感。詩人通過這些意象所要展示的是楚為秦亡這一可作殷鑒的歷史事件以及自己為這一事件所觸發的不可遏止的憂思。其中固然有詩人一己身世的牢愁,但更多地蘊含的卻是植根于社會現實的苦痛。詩中,弘闊的境界與蕭瑟的景物的牴牾,正反映了詩人宏偉的胸襟與弱的時代的矛盾。
自然,在劉禹錫詩中,近似盛唐的意象也非絕不可見。但經常映入我們眼簾的意象卻大多具有那個特定時代的風貌,從中可以抽繹出憂國感時、憫亂念危的深沉情思。如:
蘆葦晚風起,秋江鱗甲生。
殘霞忽變色,游雁有余聲。
戍鼓音響絕,漁家燈火明。
無人能詠史,獨自月中行。
——《晚泊牛渚》
李白亦有“夜泊牛渚”詩,詩中雖然也流露出“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余亦能高詠,斯人不可聞”的惆悵,但那充其量只是一種因身為布衣、無人薦拔而產生的輕煙般的感傷。因而作為詩的背景的還是“青天無片云”這一澄澈、高朗意象。而在劉禹錫詩中,魚鱗撥刺,雖不無生機;漁火點點,亦不無暖意。然而,伴隨著這些的卻是在晚風中戰栗的“蘆葦”,漸漸溶入夜幕的“殘霞”和哀鳴無已的“游雁”。這豈不可以視為對當時社會現實的形象寫照?它所表現的既不是希望和活力,也不是幻滅和死寂,而是介乎前后二者之間的迷茫、憂慮。由尾聯可知,這是一種不知所之的迷茫,一種世態日變的憂慮。又如:
秋水清無力,寒山暮多思。官閑不計程,遍上南朝寺。
——《罷和州游建康》
季節是深秋,時間是薄暮。水固“清”而“無力”,病態可見;山雖“寒”而“多思”,愁顏若睹。這一意象很難移置于盛唐詩中,而只能是產生于中唐社會生活的藝術結晶,其獨特的時代風貌,是一目了然的。
再次,對國勢的關切往往與對時弊的揭露融合在一起。
生活在危機四伏、險象叢生的時代,中唐詩人對國家局勢特別關切,而這種關切又往往流溢在對時弊的揭露中。這也有異于盛唐。盛唐詩人自然也關注著國家局勢的發展,但因為其時經濟繁榮、社會安定,封建制度本身的矛盾尚未充分暴露,因而他們對國勢的關切雖然有時也與對阻礙自己仕進的權奸的指斥雜糅在一起,但較多表現的卻是與強盛國力相聯系的“論功還欲請長纓”的報國熱情。而中唐時期,宦官專權、藩鎮割據,各種社會矛盾都已表面化,中唐詩人不能不予正視、不予反映。于是,白居易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欲開壅蔽達人情,先向歌詩求諷刺”
。在這種情形下,他們對國勢的關切便自然而然地表現為對時弊的揭露。以“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為宗旨的新樂府運動發生于此際,元、白、張、王等人的倡導作用固然不可忽視,但主要還是由于時代的推動。
劉禹錫懷濟世之才、用世之志,然而時代使他的才志不得正面發揮,往往也只能通過揭露時弊來表示自己對國勢的關切。他雖因貶居遐荒,不可能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或參加者,卻揣著一顆伴隨時代脈搏一起跳動的赤子之心,與白居易、元稹等人遙相呼應,毅然將各種重大時弊置于自己犀利的解剖刀下,詳加剖析。如《賈客詞》就披露了奸商勾結官府牟取暴利的情形。中唐時,商業資本發達,大商賈挾貲雄厚,氣焰日熾。詩人不僅入木三分地刻劃了奸商們“心計析秋毫,捶鉤侔懸衡”的剝削手段和“所游唯利并”、“乘時取重輕”的丑惡本質,而且以洞燭幽微的詩筆,揭露了“奇貨通幸卿”、“關梁自無征”這一官、商間的骯臟交易,賦予全詩以更深刻的現實意義。《武夫詞》指控“官軍”“依倚將軍勢,交結少年場。探丸害公吏,抽刃妒名倡”。由他們的胡作非為、橫行霸道,正可看出國家綱紀和社會秩序已經混亂不堪。在詩的引言中,詩人自云乃“惕然作此詞”,因而字里行間顯然包含著詩人的忡忡憂心。
劉禹錫一方面大膽地揭露時弊,一方面又及時謳歌國家局勢的每一點轉機。元和十二年(817),裴度、李愬率軍一舉攻占蔡州,搗毀了淮西叛軍的老巢,生擒了盤踞蔡、光、中三州的叛軍頭目吳元濟。時隔一年,又取得了淄青大捷。這兩次平藩戰役的重大勝利,使一貫主張削藩的劉禹錫殊感歡欣鼓舞。他潑墨淋漓,相繼寫成《平蔡州三首》、《城西行》、《平齊行二首》等一系列詩篇。而這,當然也充分體現了詩人對國勢的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