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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婚戀上的時代影子與道德情操

以上四人在婚戀上都缺乏“專情”,究其原因,除個人人格上的問題以外,我們還應從時代特征,從知識分子所處時代形成的思想、道德和情操上去分析。

(一)新詩人與舊才子的雙重人格,婚戀上傾向于舊才子。

郁達夫在郭沫若的《瓶》后記中說道:

 

我們看過他的《文藝論集》序文的人,大概都知道,沫若近來的思想劇變了。這抒情詩四十二首,還是去年的作品。他本來不愿意發表,是我硬把它們拿來發表的。我想詩人的社會化也不要緊,不一定要詩里有手槍炸彈,連寫幾百個革命、革命的字樣,才能配得上真正的革命詩。把你真正的感情,無掩飾地吐露出來,把你的同火山似的熱情噴發出來,使讀你的詩的人,也一樣的可以和你悲啼嬉笑,才是詩人的天職。革命事業的勃發,也貴在有這一點熱情。這一點熱情的培養,要賴柔美圣潔的女性的愛。推而廣之可以燒落專制帝王的宮殿,可以搗毀白斯底兒的囚獄。南歐的丹農雪奧,作純粹抒情詩時,是象牙塔里的夢者,挺身入世,可以作飛艇上的戰士。中古有一位但丁,流放在外,不妨對故國的專制,施以熱烈的攻擊,然而作抒情詩時,正應該望理想中的皮阿曲利斯而遙拜。我說沫若,你可以不必自羞你思想的矛盾,詩人本來是有兩重人格的。況且這過去的感情的痕跡,把它們再現出來,也未始不可以做一個紀念。

三月十日達夫記

(見1926年4月16日《創造月刊》第1卷第2期)

 

這一段話代表了五四時期一些新式詩人在婚戀上的一般的、共同的特征:“戀愛加革命”——革命“熱情的培養,要賴柔美圣潔的女性的愛”。而郁達夫又認為,“詩人本來是有兩重人格的”,這“兩重人格”,在五四特定的時代背景下,筆者以為即是新詩人與舊式才子的交織和組合。

按照新型知識分子的要求,新詩人均竭力倡導思想解放,婚戀自由,一夫一妻,忠于愛情,等等??墒窃趯V婆c共和交替的時期,幾乎所有的新型知識分子都帶有舊式才子的思想、作風、道德和情操。他們以“自由戀愛”為借口,在妻子之外,又“任性”所為、“到處留情”。

他們認為“任性”所為,任自己性愛的泛濫,是“純真”、“圣潔”,是一種“自由的天性”,無須責備,更無可厚非。他們甚至羨慕舊式才子的生活方式,將故作多情、尋找刺激、放縱性事、追求異性,看作是“和吃飯一樣”的需要。革命“熱情的培養,要賴柔美圣潔的女性的愛”,就反映了當時一般新型知識分子,尤其是新文學家、新詩人的較為普遍的心理。

(二)新思想與舊道德的沖突,在婚戀上傾向于舊道德。

五四前后的新思想主要包括:

(1)反對帝制與專制王朝的統治,主張實行共和及人民民主;

(2)實行國家獨立,各國、各民族一律平等,反對帝國主義侵略和干涉中國內政;

(3)提倡科學技術,振興實業,反對孔學,反對封建迷信;

(4)提倡新道德和新型的人際關系,反對包辦婚姻,男女實行自由戀愛和結婚,等等。

其中第(4)條與一般知識分子關系最為直接,也最為他們所接受。

但是處在新舊交替的時期,這種新思想與舊道德并存的時期,各階層、各色人等,對“自由戀愛”都有自己的解釋,甚而“各取所需”地加以曲解,就如男子與女性對“自由戀愛”的解讀就未必都一樣。在反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一點上,男女一般沒有分歧。但就男性社會來說,幾千年對婦女的禁錮,對婦女的貞潔要求,在許多人心中仍然是居于主導地位的。他們要求自己所愛的戀人、女子必須絕對地忠誠,而自己卻可以多角戀愛,朝三暮四;如果已經成為妻子了,則片面要求從一而終,一有“紅杏出墻”就立即離婚,甚至不允許妻子與別的男性有友誼的存在。而自己則可以在妻子以外,尋求婚外的“刺激與補充”,甚至與封建士大夫一樣,尋花問柳,嫖娼買笑。在婚戀問題上,所謂新文學家、新詩人的身上,我們不難發現其“世紀末”的士大夫的稟性:心口不一,言則迎合新潮,嘩眾取寵,行則偷偷摸摸,裝腔作勢。

因此,這個時期,在婚戀上就呈現出男女取向的不一致和不平等的情況。我們可以找同一時期幾位知識女性對婚戀的態度,作為參照系,比較一下:

石評梅(1902—1928),1923年北平女子高等師范學校畢業,女作家,著有《濤語》與《偶然草》(散文小說集)。1923年,高君宇愛上石評梅,石評梅沒有立即應允;戀愛未成,高卻于1925年病逝。石評梅忠于感情,非常負疚,戀念,常在孤寂凄苦中到高君宇墓前悲泣,于1928年哀哀病逝,遺囑葬于北京陶然亭,與高君宇墓相鄰。

黃廬隱(1899—1934),與謝冰心、林徽因,并稱為“福州三大才女”。1922年北京女高師畢業。五四后期著名作家,著有《海濱故人》(散文小說集)、《象牙戒指》(長篇小說)及《云鷗情書集》等。廬隱在當時號稱思想解放,是浪漫不羈、性格桀驁的女作家。她雖然敢愛敢恨,曾與林鴻俊解除婚約,與郭夢良結婚;郭夢良死后,李唯建狂追,她開始一直沒敢接受,對婚戀態度十分嚴肅。后來將兩人的通訊,集結成《云鷗情書集》。

與黃廬隱同在女高師,同年畢業的同學,后來成為著名作家與學者的馮沅君、蘇雪林,同樣對于婚姻、戀愛不含糊,不隨便,保持女性的獨立與圣潔。

馮沅君(1900—1974),女高師畢業后進入北大研究院,又同丈夫陸侃如一起到法國留學。五四后期著名作家、學者、教授。著有小說集《卷葹》《春痕》,與陸侃如合著《中國詩史》等。陸侃如,比她小四歲,一生比翼,從1949年起任教山東大學,為山大一級教授。1974年馮沅君逝世,四年后,陸侃如也于1978年去世。夫妻倆被學界喻為“珠聯璧合”。

蘇雪林(1897—1999),20世紀著名的作家、學者、教授。一生著作等身,以65部、兩千多萬言著作,成為20世紀極為多產的中國作家和教授之一。她一生沉浸在文學創作與學術研究之中。

蘇雪林迫于父母之命,嫁給了性格、志趣不合的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張寶齡,終生維持著一段“死亡”的婚姻。蘇雪林在臺灣;張寶齡在大陸,1960年逝于北京。自1925年結婚至1960年丈夫去世,35年的婚姻,夫妻在一起不足四年。蘇雪林身邊不乏追求的人,但她對婚戀始終抱著嚴肅的態度。

這就說明了,五四前后,雖然青年男女都追求打破封建婚姻枷鎖,爭取婚姻自由,但是男性由于舊道德中男權思想的根深蒂固,往往是“自己自由,卻不讓女子自由”;甚至以自由為借口,欺騙、玩弄女性。

以上列舉的四位詩人,他們的婚外情,幾乎無一例外,都選擇年輕女子(中學生、大學生,或者剛從學校畢業不久的單純女性)作為追逐的對象。胡適之婚外女子,小表妹曹誠英,杭州女師三年級學生,18歲;徐志摩狂追陸小曼時,小曼雖已是有夫之婦,也是剛從學校畢業不久,22歲;郁達夫將王映霞追到手時,王映霞剛從杭州女師畢業一個學期,19歲;至于戴望舒所追求的三個女性,其中兩位都是18歲,第三個楊麗萍才16歲。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究其原因,大多是男子婚后對妻子產生了“性厭倦”,而另覓新歡,尤其喜歡少女的純潔與嬌羞;而年輕女性缺乏社會經驗,沒有戀愛的經歷,容易上當受騙。劉心皇評論徐志摩同張幼儀離婚的一段話,很深刻,很有見地。他說:

 

他對他的夫人張幼儀女士雖然感覺到美,但是,時間久了,看慣了,便不感覺到美,而另外追求新的美去了。(劉心皇《徐志摩與陸小曼》)

 

“時間久了,看慣了,便不感覺到美”,正道出了男子“性疲勞”、“性厭倦”的真諦。根據今天性科學和性心理學的觀點,也就是男子腦垂體內的荷爾蒙衰退了,于是就要尋找新的“刺激”,這就產生了“移情別戀”。所以,婚姻,如果沒有新道德的維護,一些男子就會沖破一夫一妻制的規范,去尋找新的“刺激”。而“情竇初開”的年輕女子是最容易受到“情場老手”的傷害的,或受其“甜言蜜語”的蠱惑,或因其“要死要活”,從同情而失去警覺,墮入感情的陷阱而不能自拔。等到男人新一輪的“性疲勞”來臨時,他們便又照舊輪回,再演出一場婚外情。

婚外戀,不是“小德逾閑”,是男子潛藏于心中的舊道德在作祟。五四前后出現的新詩人與舊才子交織的雙重人格,正是新思想沖不破舊道德的反映。

(三)理智與情感的矛盾交織,理智傾向未來,感情更傾向過去。

恩格斯說:“人由動物進化而來,單就這一點便可以證明,人永遠無法擺脫動物性?!保ā都彝ァ⑺接兄坪蛧业钠鹪础罚┣楦惺侨说淖匀粚傩?,所謂“情由心生”,是人的內在產物。而理智,或理性,更多的是社會性,是社會一定階段的屬性,是社會為了形成規范而從外面灌輸的結果;道德就是特定社會的產物,是社會根據人與人的倫理關系形成的契約,制定的成文或不成文的規定。但是外在的灌輸,總不如內心的需求,因此,社會契約、道德倫理、宗教信仰、法律法規、主義思想等,與人性的自然需求,永遠處在矛盾之中。道德、情操高尚的人,能夠自覺抑制自己的欲望(不是他們沒有欲望),不會讓私欲膨脹。任性、自私、不負責任的人,往往以人性作為幌子,替自己或為同類人辯解。他們不是不懂得理智、理性對社會所起的杠桿作用,卻抬出人性的所謂“純真”,而將道德、理性說成是“假道學”。五四前后某些新詩人、新作家,就往往是理性傾向未來,而感情傾向過去。郁達夫就曾對徐志摩和陸小曼的婚戀大加贊頌:

 

忠厚柔艷如小曼,熱情誠摯若志摩:遇合在一道,自然要發放火花,燒成一片了,哪里還顧得到綱常倫教?更哪里還顧得到宗法家風?當這事情正在北京的交際社會里成為話柄的時候,我就佩服志摩的純真與小曼的勇敢,到了無以復加……

 

其實,那不是“誠摯”,而是“鼠竊狗偷”。且讀一讀磊庵對徐志摩追求陸小曼的一段敘述:

 

志摩更利用王賡不善逢迎的罅隙,舉凡王賡之短,他必續以所長。可恨侯門似海,兩人不易見面,屢次干謁,均為門者擋駕。好在錢能通神,每次竟有行賄門公五百元,而謀一晤。丫環們又復環侍不去,甚至把進奉的巴黎香水名貴飾物,中途都為彼輩所匿……(轉引自劉心皇《徐志摩與陸小曼》)

 

“竊窺”小曼丈夫之所短,而自己則有意“續以所長”,是對小曼的行騙;而且連“行賄門公、丫環”的事都干出來了,此非處心積慮、鼠竊狗偷的行為嗎?

我們換一個角度來看,如郁達夫所言,徐、陸可以不顧一切地“發放火花”,但是,如果全社會都如此“發放火花”,那不就亂套了嗎?“你失去愛情,不是我的事,我有戀愛的自由,追求的權利呀”,結果是“我的妻子是我的,你的妻子也是我的”。五四高舉民主與科學兩面大旗,宣揚新的思想,建構科學的、民主的新社會。尊重公認的道德規范和社會契約,正是五四時期知識分子,新詩人、新文學家們共同贊賞的。但是,他們中的一些人,在感情上,還是留戀過去;我行我素,一心追求自己的所謂“婚姻自由”,卻不曾想到他人的痛苦,正如梁任公在徐志摩、陸小曼婚禮上所說的:

 

以他人之痛苦,易自己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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