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情多處處有悲歡:民國才子詩人的情感心態
- 黃世中
- 2853字
- 2020-03-12 15:27:49
總論:新詩人與舊才子兩重人格的交織
一、民國才子詩人的四種人格類型
五四前后,是中國共和與專制、民主與獨裁、科學與迷信、白話與文言、新詩人與舊才子、新思想與舊道德、自由戀愛與包辦婚姻的交替時期。本書著重論述這一時期新型知識分子群體,在沖破舊式婚姻的過程中,“新詩人與舊才子”、“新思想與舊道德”、“理性與情感”交織時的矛盾與沖突。為了敘述與行文的方便,本文只選擇了胡適、徐志摩、戴望舒、郁達夫等四位現代詩人,對他們的情感心態,進行考證與論析。為什么是這樣四位,而不是其他的詩人呢?這是由于他們的婚戀與對待女性的態度具有代表性,而且各有特點,代表了五四前后,中國知識分子的婚姻和戀愛觀。
根據希波克拉底關于氣質類型的理論,這四位詩人同屬于多血質,而從人格學理論上分析,他們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浪漫型人格。但是,由于每個人的思想學識、社會經歷、具體環境,以及許多不可預測的偶然性因素,這四個人也呈現出各自不同的人格特點:
(一)胡適之的婚戀觀,是“自我抑制突然爆發型”的人格。胡適一生的婚姻與愛情,一直掙扎于舊道德與新思想的搏斗中,他采取了自我抑制的態度。早在留學美國之前,胡適的母親就為他訂下江冬秀這門婚姻。胡適是位孝子,他明知道自己并不真愛未來妻子江冬秀,卻因不忍心傷害母親而自我克制,認下這門親事,并決定“絕不毀約”。但是,遵從舊道德的“理性”認識,并不能抑制青春期心中對異性熱烈跳蕩的愛情。所以,他在留學美國的時候,就曾與一位教授的女兒韋蓮司戀愛,并對留學美國的中國才女莎菲產生了感情。但是胡適深知自己已經訂了婚,不忍心傷害母親和未婚妻江冬秀,就主動終止這兩份感情,可以套一句古語,那就是“發乎情,止乎禮義”。
但是,胡適的“理智”,終究未能戰勝“感情”。1923年的秋天,胡適背著江冬秀,在杭州西湖一處風景區煙霞洞,與小表妹曹誠英同居了三個月,致使曹誠英懷孕。胡適心中熱烈的愛情終于逾閑而沖破了“舊道德”,決定同江冬秀離婚。可是當胡適提出離婚的時候,江冬秀以殺死兩個兒子相威脅,胡適只好又一次抑制自己的感情,選擇了妥協,而讓曹誠英趕緊墮胎,到美國留學去。這種“自我抑制型”人格的突然爆發,不僅害了自己,也害了曹誠英;曹誠英終身未嫁,喪失了本應獲得的幸福的家庭生活。
(二)徐志摩,在個人婚戀觀上,應屬于一種“博取新性愛的夢幻型”人格。胡適認為他同張幼儀離婚,狂追“有夫之婦”的陸小曼,是對“愛、自由、美”的一種人生追求。徐志摩是胡適的好朋友,胡適的言論只是為朋友辯解。而作為徐志摩的老師,梁任公則在徐志摩與陸小曼的婚禮上指出:徐、陸的婚戀只是一個虛幻的“夢境”。梁實秋則更指出胡適為徐志摩的辯解“極不妥當”:
把自己的生命與前途,寄托在對“愛、自由、美”的追求上,而“愛、自由、美”又由一個美艷女子來做象征,無論如何是極不妥當的人生觀。
說實在的,“愛、自由、美”未必即是徐志摩的人生觀。具有這種人生觀的人,首先應該具有一種博愛的精神,一種高尚的情操和人格。如果他真“愛”陸小曼,就應該為陸小曼的家庭著想,尊重小曼丈夫的自尊,亦施之以“博愛”的情懷。因此,不能說徐、陸婚戀是一種對“愛、自由、美”的人生觀的追求。反之,徐志摩對陸小曼的狂熱追求,只是他對張幼儀產生了性厭倦,希圖博取新的性愛,夢想重新幻化一段愛情,可以稱之為“博取新性愛的夢幻型”人格。
具有這種人格類型的人,非常情緒化、浪漫化,有時會產生強烈的占有欲;在感情上,追尋“感覺”,在藝術創作上,用最美、最特殊的方式去表達,虛幻地認為悲劇才是人生真實的生命;常覺得生命是一個悲劇,示人以自造的、自我的虛幻悲劇,博取同情;這種人格類型的人,又往往把“夢境”等同于現實,多具虛幻的想象,自尋怨尤與苦惱……
這種人格類型的人,表現在婚戀觀上,正如梁任公在徐志摩、陸小曼婚禮上批評的那樣:是“用情不專”;是“性情浮躁”;是“感情沖動”;是“沉迷于不可得的夢境”;是“不能節制,任意決破禮防”;是“以他人之痛苦,易自己之快樂”;終至“自投苦惱的羅網”!
(三)戴望舒的婚戀,可稱為“專制暴躁又自卑猜忌”的人格類型。戴望舒小時候出過天花,臉上留有麻點瘢痕,被友人嘲笑為“趣味裝飾”,因而心中存有“自卑自暴”的陰影。
他盼望在一條窄窄的“雨巷”里,出現“撐著油紙傘”,“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但是他一生都沒有等到。他喜愛文學,轉而企望在詩歌創作上獲得成功,從而尋覓到心愛的女子。《雨巷》讓他獲得了“雨巷詩人”的桂冠。
他的婚戀一開始,便走錯了路子,他一直追求年輕的、不太懂事的中學生女性。他住在施蟄存家,拼命追求施蟄存的妹妹施絳年,開始了他人生的第一場戀愛;為了實踐自己的諾言,雖然非常貧窮,仍不得不到法國去拿學位。但是,前后近十年的努力,卻因臉上的“趣味裝飾”,遭到施絳年的拒絕。
他住在穆時英家,拼命追求穆時英的妹妹穆麗娟(也是一位高中學生)。他成功了,但1936年他們結婚時,戴望舒已經33歲,而穆麗娟才18歲。最后因性格不合,戴望舒猜忌而性格暴躁,經常大罵甚至動手;最后夫妻如同路人,于四年后分手。
1942年,經人介紹,戴望舒同小他21歲的一個同事(抄寫員)楊麗萍(又名楊靜)結婚。這年,楊麗萍才16歲,而戴望舒已經37歲了。16歲的楊麗萍,自然好動。她愛跳舞,喜交際,為戴望舒所不容,常遭毆打;幾年后,楊麗萍終于帶著自己喜歡的年輕人私奔了。這一場婚姻同樣以失敗告終。那已經是1948年,離戴望舒逝世不到兩年。
戴望舒死的時候,身邊沒有一個親人。
戴望舒自卑自怨,心胸狹隘,每懷疑妻子瞧不起他,有外遇,因而性格暴躁,時常暴戾地毆打妻子,不能正確處理婚姻和家庭關系。他在婚姻上的失敗,除了臉上的“趣味裝飾”外,追根尋底,終是性格上的悲劇。
(四)郁達夫,是一種“自我暴露的風流名士型”人格。這種人格表面上偽裝以“風雅”、“斯文”,實際上每每炫耀自己有多少女性知己;這種人具有狹窄、暴躁、容易激動、忽冷忽熱、我行我素的性格特征。在處理婚戀問題上,常以自我為出發點,不顧女性的心理感受。
具有這種人格類型的人,其行徑與士大夫的“章臺花街”嫖宿無異。他們將花街柳巷的眠宿,視為風流韻事,每以得到女性的“青睞”為榮,并喜在友人中言說、夸耀,甚至不惜自我張揚,自我暴露(具見《郁達夫日記九種及其他》,以下簡稱《日記九種》)。
郁達夫的妻子孫荃,為富陽大戶人家小姐,并粗通文墨,能寫詩。雖是父母主婚,但夫妻仍有一定感情,育有兒女。但是郁達夫總感到性的苦悶與不滿足。1927年又狂熱追求杭州美女王映霞,婚后八九年,懷疑妻子與時任浙江省教育廳廳長的許紹棣有染,咆哮如雷,將妻子的旗袍撕破,墨寫“下堂妾”以侮辱,同時在漢口《大公報》刊登《尋人啟事》,指責妻子“紅杏出墻”,繼而又登《道歉啟事》,說自己由于“神經失常”,以致猜疑、誣陷妻子;忽冷忽熱,出爾反爾。未久卻又在香港《大風》旬刊發表《毀家詩紀》,夫妻終至反目離婚。而在協議離婚之前,郁達夫在考察檳榔嶼時,還與兩個歌女鬼混;離婚后,雖生悔意,寫詩懷念,未久卻又同聯軍在新加坡的播音員李曉英談戀愛并公開在家里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