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實驗室的時候,李時力突然想起答應給陳言買的東西忘了帶,他扶著車子,用了十秒鐘的時間考慮要不要回去拿一趟,最后他決定直接走進實驗室,向陳言道歉,第二天再把東西帶來。
可是他出了破舊的車棚才發現,實驗室的大門被人堵上了。
洗煤廠的院子里站著十幾個人,都在四五十歲上下,看上去像是附近的居民。
他們百無聊賴地站著,相互之間閑聊。李時力走近時,有人抬眼看看,但是沒有什么反應。
李時力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鑰匙碰撞的聲音讓那些人意識到,這個瘦高的年輕人就是他們的目標。
人群圍了上來。
“你們有什么事嗎?”李時力發現自己和門之間產生了一道屏障,由幾個大媽組成的障礙物。
“你是這里的?”一個穿著枚紅色運動服的大媽說,嗓門不小。
“是的。”
“我們要找你們管事的。”
“這個……”李時力看看左右,“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我已經半個月沒看到他了。”
“那你跟他說,你們這個地方不能再開了。”
“什么?”李時力又一次打量那些人,“你們是什么人?”
“我們是人民代表。”
“那你也沒權利讓我們關門啊。”李時力嚴肅地說。
大媽沉默了幾秒鐘,站直了身子,“小伙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我……”李時力認真地想了想,剛來這里的時候他確實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現在,他有些不確定了。
“小伙子,你還太年輕,可能不懂。你知道嗎……”大媽看到李時力愣神,以為他心虛,她指著有些殘破的實驗樓說,“你們這是在害人。”
“我們……”李時力在心里認真地回想了一下,確定沒有做過害人的事,“我們沒害過人。”
大媽冷笑了一下,向洗煤廠的大門口走去,幾步之后,她回頭看著李時力。
李時力只好跟著,那群人跟在李時力身后,亦步亦趨。
“來,你告訴我那是什么?”大媽指著實驗室旁邊的煙囪。
“煙囪。”
“那個呢?”
“焚燒室。”
“燒的是什么?”
“垃圾。”
看到李時力毫不猶豫地說出自己焚燒垃圾,大媽露出一絲失望的感覺。
“你知道焚燒垃圾的危害嗎?”
這個問題難不倒李時力,他想都沒想就說:“以前的露天焚燒垃圾危害確實很大,能產生二十多種有害物質,比如苯、丙酮、多環芳烴、二噁英、多氯聯苯,還有PM10、PM2.5,不過現在焚化設施都配備了煙塵……”
“聽見了嗎,PM2.5。”大媽突然打斷李時力,看向周圍的人,“PM2.5!”
其他的人神情凝重地點點頭。
“啊不,你們可能誤會了……”李時力發覺自己的話可能引起了誤解,他還想解釋。
“小伙子,你既然知道你做的事會污染環境,為什么還要做?”大媽說,她仰著頭看著李時力,向前逼近一步。
“我……”
“就是,如果你不知道,那你可能只是為了賺錢才干這個的。”旁邊有人說,“你要是知道,那就說明你沒良心。”
“不是,那不是燒垃圾的。”李時力解釋。
“你剛才明明說那是燒垃圾的。”大媽大聲說。
“就是就是。”眾人應和。
“那個……就是……我的意思是……”李時力被眾人團團圍住,他開始心跳加快,喘不過氣。他張開嘴,覺得舌頭發麻,“我是說……”
“你閉嘴,為什么要在這里焚燒垃圾?”
“你這是要害我們所有人啊。”
“我家鄰居上個月查出癌癥,都是你們害的。”
人們聚攏起來,把李時力圍在中間,他們大聲叫罵,有的人還用手指頭戳他,但是李時力不敢動。他慌張地看著一張張猙獰的臉,想要辯解,卻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哎,你們是什么人?在這干什么?”
人群安靜下來,李時力透過縫隙,看到了自己的導師夏強。
“夏老師。”李時力叫道。
“小李?怎么了?過來。”夏強說,他穿著西褲,白襯衫,戴著黑膠框眼鏡,腳上的皮鞋一塵不染,站在垃圾堆旁的洗煤廠里,顯得清新脫俗。
李時力向前走了兩步,發現沒有人阻攔,于是從人堆里鉆出來,站到夏強旁邊。
“你是管事的?”穿運動服的大媽大概是這一群人的主心骨,她跟著李時力走到夏強身邊問。
“你是誰?”夏強問。
“我是人民。”大媽趾高氣揚地說。
“我也是。”夏強微笑著說。
大媽顯然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回答,她愣了一下,突然指向李時力,“他說你們在焚燒垃圾。”
“我沒這么說!”李時力解釋。
夏強看看大媽,又看看李時力,說:“關你什么事?”
“關我什么事?你們污染了我們的環境!”
“我們經過了環保部門的審查,還有批文。我們沒污染環境。”
“你們那些都是花錢買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夏強仍然面帶微笑,他看著大媽,“你從哪兒知道的?”
大媽掏出手機,在上面指指點點,夏強很有耐心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大媽舉起手機,伸在夏強面前,“你看,美國的專家都做過鑒定了,這里的空氣和土壤里面重金屬都超標。人家美國和日本早就嚴禁使用垃圾焚燒了,你們還用,你們簡直是昧著良心啊。”
“還有PM2.5!”有人提醒。
“對了,還有PM2.5。”大媽補充,“你看這幾年的霧霾越來越嚴重,都是你們造成的。”
“這個跟我們沒關系。”夏強說。
“他說的!”大媽再次指向李時力。
“沒有,我是說……”李時力說,夏強揮手打斷了他。
“我們這里是實驗室,專門研究無污染分解塑料的。看你也挺聰明的,我問問你,就我們這么大的小爐子,要燒掉后面那么多垃圾,要幾天?”
大媽看了看焚燒室,又踮起腳尖,從殘缺的墻壁缺口看向后面的填埋場。她抿著嘴,皺起眉頭,似乎是在思考,最后她說:“我不管,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地下室,你敢打開讓我們進去看嗎?”
夏強笑了兩聲,“那有什么不敢的。”
“老師,實驗室……”李時力小聲提醒。
“沒事,讓他們看。”夏強說。
李時力無奈,只好從兜里掏出鑰匙,擠開人群,向實驗室走去。
二樓的窗戶后面,陳言正躲在那里俯視著他們,李時力白了他一眼,低下頭繼續走。
他打開鎖,有人就從身后把門推開,想從他身邊擠過去。李時力肩膀使勁,在那些人之前沖進實驗室。
他徑直跑到生物工程實驗室門口,雙手張開,攔著那些外來的人。
有人想推開他,李時力喊道:“焚燒爐在那邊,穿過走廊就是。這里是實驗室,你們從窗戶上就能看到,什么都沒有,里面的設備值幾百萬,弄壞了我可要報警啊!”
入侵者們猶豫了,他們趴在門上看了看,發現李時力沒有說謊,里面是一塵不染的實驗室和器材柜,還有結構復雜的機器。
運動服大媽“切”了一聲,掉頭向走廊走去。李時力松了口氣,可是他剛剛把手放下,就聽見大媽在走廊的另一頭大喊,“還說你們沒有污染!”
李時力跑過去,看到眾人擠在走廊盡頭的培養室,憤怒地看著分列在房間兩邊的四十個培養槽。
培養槽里使用的基質不是土壤或其他常規的營養物,而是李時力和陳言戴著防毒面具在后面填埋場挖出來的生活垃圾。為了保證充足的光照,培養室的屋頂都是由加厚玻璃組成的,陽光從頭頂照下來,讓屋子潮濕悶熱,排風系統懶洋洋地轉著,一股發酵的惡臭彌漫在培養室中。這里的環境對人類來說太惡劣了,但確實是項目組有意為之,希望能夠培養出在這種環境里生長的植物。
有的人捂著鼻子退了出去,在外面扶著墻嘔吐。
“你們這算哪門子實驗,你……”大媽還想繼續指責,可是在培養室里,一口氣沒喘上來,她眼前一黑,就向前栽倒。
李時力向前一步想扶住大媽,可是他的手臂還不足以支撐大媽的體重,于是和大媽雙雙倒在地上。
李時力正試著從大媽身下鉆出來時,有人喊道:“打人啦!”然后身上一輕,幾個人把大媽扶起來,李時力抬頭看去,瞬時之間一只紅色的運動鞋撲面而來。
暈倒之前,他聽到有人說:“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