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實驗成果
- 固體海洋
- 灰狐
- 3906字
- 2019-04-22 14:13:06
“那是幾號培養槽?”李時力問。
“太亂了,根本看不清?!标愌砸粠粠鼗胤乓曨l,但是那個綠點只是一閃而過,再也找不到了。
“是左邊的架子嗎?”
“確定不了?!标愌該u頭。
“再仔細看看。”夏強說。
李時力回到自己的電腦前,打開實驗記錄,“左邊一排二十三至三十五,還有三十七、三十八是我做的,底材綠蘿,在根系加入了Ideonella sakaiensis菌的兩種合成酶的基因片段,還添加了藻類植物的片段讓它能夠在海水環境下存活,并且更改了另一種合成酶的開關,讓它可以降解PVC材料。其他還添加了……”
夏強走到李時力身邊,伸手關掉顯示器。
“夏老師,你這是……”李時力驚訝地問。
“小李,三十分鐘之前,你親口說的,要退出小組?!毕膹娐龡l斯理地說,“現在你不應該再碰我們組的研究材料了?!?
“夏老師,你……”李時力沒有料到夏強會說出這樣的話,他站起來,腿有些發抖,他扶著桌子,“我……我那只是……”
“夏老師,他頭被踢了,說的都是氣話?!标愌哉f,“你就別當真了?!?
夏強耷拉著眼皮,斜眼看李時力,“是嗎?”
李時力覺得嘴里發干,他使勁咽了一口口水,卻覺得更難受,他點點頭,“我說的都是氣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夏強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假惺惺的笑容,然后站起來,走了,對李時力的表態不置可否。
“這算什么?”確定夏強走出實驗樓后,李時力氣哼哼地坐在椅子上。
“你管他呢,反正他沒說讓你走?!?
“我們這些實驗,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這些錢可都是他弄來的,”陳言伸手在面前一揮,示意機房里所有的東西,“如果是咱們兩個出馬,連頓飯錢都要不下?!?
李時力嘆了口氣。
“我們加入的時候,夏老師在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專家,怎么……”
“人是會變的,四年前你什么心態,你能想到自己會說出‘我不干了’那樣的話嗎?”
“唉。”李時力又嘆一口氣。
“行了,你走吧,你在這唉聲嘆氣的,弄得我心情都不好了,回去休息休息?!?
“那實驗?”
“現在已經有進展了,早晚的事,不急?!?
“好吧。”李時力起身走到樓下,他來到培養室門口,里面的架子還斜靠在墻上,培養槽亂七八糟地扔在一邊。他在腦海里又回放了一遍監控錄像,那綠色的痕跡當時就掉落在距離他一米不到的位置。如果沒有那些搗亂的人,現在他和陳言恐怕已經發現了那株幼苗,正在慶祝吧。
他搖了搖頭,額頭的位置還是有些刺痛。他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然后離開了實驗樓。
接下來的幾天,李時力根據實驗日志重復了上次的實驗,但是沒有新的植物發芽。陳言也不打電腦游戲了,一直不停地檢測實驗步驟。而夏強來過兩次,向陳言問了問實驗的事,沒有和李時力說話。
“完了,我算是把老夏得罪了?!崩顣r力雙眼注視著顯微鏡,將攜帶著分解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醇酯酶的RNA片段注入綠蘿的胚胎中,接下來的時間,就是等待。
“回頭找個時間,找他道個歉。這次實驗要是成功了,咱們得出去慶祝一下,那可是個好機會。”
“哼?!?
“你就別死硬著了,他可是給你發工資的人。”
“怎么道歉?”
“喝上兩杯酒,不就什么事都沒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喝酒。”
“喝兩杯又沒什么的,這個酒……”陳言突然停住,他閉上眼睛,用鼻子猛地吸氣。
“你搞什么鬼?”李時力問。
陳言昂著頭,又嗅了一次,“你能聞到嗎?”
“聞到什么?”
“酒,酒味?!?
李時力聞了兩下,除了始終彌漫在實驗室里的垃圾臭味之外,確實有些奇怪的味道,有點香,又有些涼。
陳言站起來,讓自己的鼻子帶路,像一條緝毒犬一樣邊嗅邊找,他順著氣味走出實驗室,李時力跟在后面。
實驗樓外面的氣味更濃,不過垃圾的味道也陡然增加。
陳言猛吸一口氣,被嗆得直咳嗽,他捂著鼻子,用目光四處尋找。
他走到洗煤廠殘存的矮墻邊,透過缺口向填埋場看去。幾輛重型卡車正在填埋坑中間彎曲的小路上艱難行駛,無數垃圾鋪滿大地,鮮艷的顏色組成一幅抽象的像素畫。
在填埋場一腳,有一叢明顯不屬于這里的東西,一片綠色。
“看那邊!”
“那是……是嗎?”李時力不敢確定。
“理論上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醇酯被酶分解后會產生什么?”陳言問。
“二氧化碳,水,乙醇。”
“你聞聞,植物在那兒,空氣中還有酒精的味道,要我說,有八成的可能吧?!?
李時力贊同地點點頭,“咱們去采點樣本,這樣就能省下做實驗的時間了?!?
“好,我回去拿樣本盒?!标愌耘芑貙嶒灅恰?
李時力看著那片綠色,沒想到夢寐以求的研究成果就這樣突然展現在眼前。
他翻過缺口,落在墻的另一邊。原先這里到填埋場的落差有幾層樓高,但隨著垃圾的堆積,填埋場那邊逐漸升高,已經和洗煤廠幾乎處于同一個平面。
李時力跳過去,落在填埋場作為覆蓋的土壤層上,薄薄的土層下是聚乙烯包裹材料,踩上去有點滑。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向那片植物靠近。
腳下是堆積了幾十米的垃圾,李時力本以為會有松散的感覺,其實垃圾已經被壓縮得十分結實,連重型卡車在上面行駛都不會有事。
再向前走了一段距離,看得更清楚了,那片植物有綠蘿一樣的雞心狀葉子,但是每片葉子上都有淡黃色的條紋,葉子也比通常的品種要大一些。
綠蘿是藤本植物,長不高,不過可以依靠根莖攀爬,它的每段莖關節處都可以生成氣根用于固定肢體。它有很強的生命力,只要折斷一部分莖,插在合適的環境中,也能夠逐漸成活,這也是李時力選中綠蘿作為底材的原因之一。
眼前這片植物已經蔓延開很大一片,枝繁葉茂,在陽光下隨風搖曳。
酒精的味道更濃了些,應該沒錯了。
李時力回頭看看,陳言也已經跳下高臺,正向自己跑來。
他回過頭,感覺綠蘿的面積又大了一些,是錯覺嗎?李時力邊走邊回想,距離實驗樓被砸才僅僅一個星期,當天下午陳言處理了實驗室的垃圾,那時僅僅有一個胚芽,而現在卻已經長成了這么大的一片,這生長速度也太快了些。
一輛卸了貨的卡車從旁邊經過,看到了李時力,司機停下來,按按喇叭,對著李時力喊:“哎!你在這干什么?!?
李時力向司機揮揮手,“我過去看看?!?
“這里不能隨便進來,你也不嫌臭?!?
“我就是那邊研究所的?!崩顣r力指指洗煤廠的建筑,“看一下那片綠蘿?!?
司機也才發現新長出來的植物,看了看那邊,自言自語地說:“沒想到這還能長出這東西來。”他轉向李時力,“你們快出去吧。”
“很快!”李時力回答。
司機又按了兩聲喇叭,開走了。
這時陳言已經跑到李時力身邊,舉著樣本采集盒,“我們弄點回去分析吧,好香啊。”
李時力接過采集盒,回過頭,發現綠蘿黃綠相間的葉子就在眼前。
卡車司機按喇叭之前,那片綠蘿還距離十幾米呢,怎么……
他抬頭,發現剛才那輛卡車已經不見了。
他看看陳言,“你頭暈嗎?”
“頭暈?”陳言感到莫名其妙,“不頭暈啊,你怎么了?”
“剛才有一輛卡車從我身邊經過,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
“這么說,不是我的幻覺。”
“哎,對了?!标愌砸舶l現了事情有些不對勁,“那輛卡車呢?”
他踮起腳四處張望,“剛才好像沒有這么多綠蘿啊?!?
就在說話的工夫,綠蘿已經漫過了李時力和陳言,許多莖爬到李時力的腳上、褲子上,扎下了根。
李時力抬起腳,根莖發出細微的斷裂聲,紛紛脫落,他又抬起另一只腳。
那只腳落下時,他感覺到有些異樣,卻說不出特殊在哪里。他停下動作,凝神靜氣,綠蘿還在繼續生長,窸窸窣窣地從他身邊漫過,像是一群感覺到地震而匆忙逃竄的老鼠。
沒錯,是地震。震動從下面很遠的地方傳來,沉悶而有力,像是有一輛火車從下方駛過。李時力降低重心,穩住身子,看向他的搭檔,陳言也感覺到了,和他做著相同的動作。
“發生了什……”李時力剛開口,身后“轟”的一聲巨響,覆蓋著綠蘿的地面在一瞬間鼓起,爆開。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填埋好的垃圾噴上天空,如同火山爆發。
“我的媽呀!”陳言叫道。
李時力站在那里,空中全都是漫天飛舞的垃圾和塑料袋,他的眼前出現一個巨坑,直徑有五十多米,深不見底。
盡管他自詡聰明過人,無數學習過程中獲得的榮譽證書可以為他作證,但是眼前的景象讓他變成一個傻瓜,所有的事情加起來超過了大腦的負荷。他緩慢地轉動脖子,僵硬得就像木偶,他看向陳言,希望從同事那里找到一些信息。但是陳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那個深坑,根本沒有注意到李時力。
好奇心讓李時力向前走,想去看看坑里的情況。
這時,多層壓縮填埋的垃圾塌方了。
綠蘿深入填埋場內部的根分解了很大一部分塑料,在填埋場內部形成一個巨大的空洞。分解過程產生了源源不斷的二氧化碳,氣體壓縮到了極限,便像可樂一樣噴了出來。震動、噴發,再加上合成綠蘿分泌的分解酶,讓原本結實的填埋場結構變得松散,巨坑周邊開始坍塌,像一個不斷擴大的旋渦。
“跑??!”陳言快步過來,拉住還向深坑靠近的李時力,轉身就跑。
他們踩在茂盛的綠蘿上,仿佛是加厚的綠色地毯,可是想想它們能做到的事,卻讓人毛骨悚然。深坑在背后追逐,像一張貪婪的嘴,不斷吞食著填埋場的一切,也許那輛卡車早就掉進了坑底。
終于,他們越過了綠蘿的前進線,李時力突然腳下一痛,低頭看時,發現自己的運動鞋只剩下鞋面上的幾塊布還在,塑膠鞋底、塑料標志都已經不見了。
“這些綠蘿的分解能力竟然這么強?”李時力放慢了速度,邊跑邊說。
“你還加什么東西了?”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陳言的鞋也沒有了,他扶著一瘸一拐的李時力走到洗煤廠所在的平臺下面,雙手一撐爬上平臺,又回身把李時力拉上來。
兩個人并排坐在平臺邊上,光著腳,雙腿垂下,如果不是眼前這恐怖景象,倒也是一段愜意的時光。
深坑占據了填埋場三分之二的面積,還在慢慢擴大,但是速度已經放緩。其余的地方也已經鋪滿了合成綠蘿,腳下的填埋場邊緣,綠蘿正奮力地向上蔓延,試圖登上平臺,李時力警惕地收回雙腳。
“我們到底創造了什么?!崩顣r力自言自語,他站起來,望著填埋場,綠蘿已經鋪滿了眼前所有的空間,它們瘋狂地生長,無數葉片輕輕擺動,細微的沙沙聲疊加起來,讓他想起自然頻道里令人毛骨悚然的亞馬遜行軍蟻。
“我們要告訴老夏嗎?”李時力問。
“還是跟他說一聲吧?!?
“要報警嗎?”
陳言搓了搓鼻子,“還是讓老夏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