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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地獄幽光

我躺下來之后沒能如愿入睡,老是迷迷糊糊地處于半夢半醒之間,剛一閉上眼睛,腦海中就浮現出那一幕幕驚心動魄的血腥畫面,而且比現實中所見到的更加恐怖。我甚至夢到弗蘭克從灰燼中爬了起來,變成惠子所形容的那個樣子,露出森森牙齒的大嘴附在我耳邊說著什么,可那聲音太小了,好像蛆蟲蠕動一樣,我無法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

只迷糊了不到四個小時,我就突然醒了過來,白楓正黑著眼圈沖我勉強微笑。

在我和白楓重逢之后,經過這幾個月的相處,我們的關系已經非常親密——甚至比在另一個世界里還要親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戀愛期間荷爾蒙分泌旺盛的結果,但我們確實達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在我們之間沒有秘密,也不需要秘密。

但當我頭痛欲裂地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變得有些陌生。我失去了在她臉頰上親吻一下的沖動,白楓也一樣,她沒有過來捏著我的鼻子罵我是一只嗜睡如命的懶蟲。甚至于在我們坐下來開始吃飯的時候,我不曉得這算是早餐還是午餐,只一晚上的時間,我們平素的生活規律就被打破了,氣氛依然保持著這種沉悶壓抑。

我只好草草吃了飯,走到甲板上去透透氣。

很多人起得比我還早。科恩他們正在甲板上吹著海風玩牌,介川和摩納法師相隔十幾米的距離,站在欄桿邊向大海中眺望。

我踱到牌局旁邊看大家游戲。幾個人還像以前一樣談笑風生,拿科恩取笑,但我看了一會兒就覺得興味索然了,因為這種談笑風生背后沒有了昔日的輕松詼諧,每個人好像都假惺惺的,看不出一點真誠。

弗蘭克的尸體已經化為一堆灰燼,隨著海風飄進茫茫大海,但它種下的邪惡種子卻在飛速地生根發芽,從每個人的心里探出了頭。

劉天杰站在摩納法師和介川中間,木雕一樣望著大海發呆。

“早啊!”我輕輕地走到他身邊跟他打招呼。

“早!”劉天杰轉頭看了我一眼,帶著一絲大男孩的羞赧沖我笑笑。

他又向我笑了笑,伸手指了指面前的大海:“你看大海多漂亮!”

此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一望無際的太平洋泛著點點金光。我們像是置身于一座恢弘磅礴的聚寶盆里,在我們的腳下,是無窮無盡的金銀財寶:“美麗的東西背后通常都隱藏著很多危險,也正是這無處不在的危險,才更顯示出了它的美麗。”

“你說得真好,像是哲理一樣!”劉天杰由衷地稱贊道。

“這可不是我說的,我只是拾人牙慧罷了。”

“我知道你,還沒有出國之前就聽說過。”

“我是一個作家!”我用調笑的口吻給自己貼著標簽。

“但卻是一位用身體寫作的奇人!”

我有點啞然失笑:“這個褒獎我可擔當不起,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在稱贊我還是在挖苦我呢!”

“當然是稱贊,就算想挖苦我也不夠資格……現在的文學實在很令人失望,大部分作家都在異想天開地編織著不著邊際的故事,以愚弄讀者為最大的樂趣,有許多小說,我看了之后幾乎要將它們付之一炬!”

“所以你才到美國研究西方文學?”

“這是一個原因,另外我覺得中國文學太封閉了,缺少世界因素。我們的作品和其他民族的文學作品完全是兩種概念,我認為這也是中國文學之所以無法躋身于世界文學之林的一個原因。”

關于文學的話題我們聊了很久,在這條氣氛越來越壓抑的航船上,這次無聊的空談卻使我感到輕松了一些。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基本上都是在站在甲板上和他閑扯中度過的。白楓和我有了些疏遠,我知道癥結所在,但我不想去打擾她,讓她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好好想想。其實隔閡不止在我和白楓之間存在,我和一直十分信任的陸華之間也產生了這種可怕的陰影,至于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而且這其中還有兩個人是我連看一眼都覺得浪費的。在此期間,和我關系得到進一步加深的只有艾維洛茲和劉天杰,前一個因為向我講述了心底的秘密;后一個因為與這件事八竿子打不著的文學。

但這種無聊而美好的時光并沒有維持多久,在我們把弗蘭克燒為灰燼的第四天,另外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午后,當時我們正圍在一起釣魚。科恩是我們這些人中最活躍的一個,所以執桿垂釣的任務就落到了他的身上。他也很樂意接受這項任務,這對于在愛德華遭遇不幸后,一心想代替他領導地位的科恩來說,多多少少能得到一點遐想的空間。

從深海中釣魚不比在淡水湖中垂釣,這里不但廣闊得一眼望不到邊,而且深邃得令人恐懼,別說鯊魚,只要我們的釣竿足夠結實,就算有一條鯨魚援線而上也絲毫不稀奇。

大家的興致都很高,多日不見的興奮光彩在每個人臉上綻放,大家圍在科恩身邊,盯著海水中不停抖動的魚漂發揮著各自的想象。

第一桿我們如愿以償地釣上來一條鮐魚,它被科恩像甩炸彈一樣啪的一聲扔到甲板上。它在大伙兒興奮的歡呼聲中做著垂死掙扎,發出一陣噼噼啪啪的響聲。

得意洋洋的科恩垂下了第二桿,但很不幸,這一桿釣上來的是一只奇丑無比的黑色怪魚,比那條鮐魚大了足有一倍。它從我們頭頂“飛”了過去,寬大的側鰭展開來,像是一只碩大的蝙蝠,睜著一對陰森森的空洞眼球,同時瞧著我們每一個人。

這條怪家伙被丟在離那條鮐魚兩米開外的地方,在甲板上哧溜一下滑了出去,并在撞上那條鮐魚的時候,張開一張長滿稀疏“鐵釘”的嘴巴,一下就把鮐魚吞進了自己肚里,然后在甲板上不停地打著轉,仿佛在向我們炫耀一般。

這可惹惱了一直不停流口水的韓成殊。他三兩步跑過去,抬腳就向這條可惡的“強盜”踹去。但這家伙靈活地在甲板上滴溜溜一轉,就躲開了韓成殊的致命一腳,并趁機跳起來咬住了他的小腿,疼得這個韓國小子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科恩再一次向我們展示了他引以為傲的射擊技藝。只見他一轉身,用左手持槍射出了一發子彈,干脆利落地將那個丑陋的家伙打爆了。一片黏糊糊的黑色汁液四濺開來,我臉上也被濺上了一滴,趕緊伸手抹了下來,它糊在手掌上像是一把鼻涕,看得我完全失去了食欲。

科恩吹了吹槍管,將槍插回腰間,然后繼續釣魚。

可是老天爺好像專門要跟我們開玩笑,在魚漂第三次沉下去之后,科恩拖上來的居然是一只接近一尺長的大海龜。

那又是一只異種。它的貝殼凸凹不平,上面好像雕刻著一些若隱若現的怪異紋路,看起來像是佛教的“”字符號,但并不規則,也不是很清晰。如果你不運用自己的想象力,很難辨認出它們歪七扭八組合成的是這個圖案。

這個圖案絕對是天生的,沒有人為雕刻的痕跡,如果是人為雕琢的話,那才真正令人震驚呢!而且這個家伙和剛剛被打爆的那條魚好像有親緣關系,因為它的小腦袋像是生了癩子,瘡口不停地往外滲著白乎乎的液體,看得我直犯惡心。

“快將它丟回去!”不知道是誰厭惡地叫了起來。

那只海龜咬著魚鉤在空中畫了一個圓圈,被甩了回去。科恩不失時機地在它那顆奇丑無比的小腦袋上補了一槍。那家伙來不及縮頭,就濺起一陣血花,落回海中,迅速地沉了下去。

“我們是不是闖進什么不該來的地方了?”羅西蹙著眉頭自言自語道,“這里的動物怎么看著都那么古怪,我可從來沒見過。”

“那你見過什么?”大衛帶著幾分譏諷反問道。

“我是說,這片海域好像被污染了,這里的動物都出現了變異。”

“嘿嘿……”大衛咧嘴一笑,“不要以為只有人類才能控制其他生命,其實我們也是被控制的一種。”

“看來上帝有戀丑癖!”科恩聳著肩膀調侃道。

大衛好像很討厭科恩這種全無敬畏的調侃態度,他惱怒地瞪著科恩大叫起來:“不要信口胡說,上帝會生氣的。現在我就來告訴你們,我們遇到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是什么。”

他說得極其認真,我不由得產生了好奇,緊跟著問道:“什么?”

大衛轉過頭來瞧著我,眼中泛起一股冰冷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說:“我們已經進入了撒旦的領地。”

“你是說那塊大陸已經離我們不遠了?”艾維洛茲吐出一口白煙,問道。

大衛點了點頭:“真正的危險才剛剛開始,我們只是剛剛進入撒旦的疆界,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每一個人都要接受考驗,要么成為撒旦的仆人,要么從它的領地穿過去到達天堂,沒有其他的選擇。”

“怎么考驗?”韓成殊一邊往自己挽起褲腳的小腿上擦著白色藥末,一邊驚魂未定地問。

大衛又露出一絲陰冷的笑容,輕蔑地說:“像現在一樣,不過要比這兇險不知道多少倍。”他說著伸出自己的手臂,在空中劃了一個圈,幾乎將我們面前廣闊的海面全部囊括其中,“在我們前方的水下,生活著撒旦的惡魔軍團,它們將會伺機向我們發起進攻,那條怪魚只能算小到不能再小的一個馬前卒!”

我聽著大衛神神叨叨的話,眼睛卻死死地注視著韓成殊的小腿,因為在他擦過傷藥的粗壯小腿上,一層人的紫色已經漸漸泛了上來。

看來這條怪魚長成這種丑陋的樣子并非只是為了嚇唬我們一下,它的邪惡與自己的外貌是相應而生的。如果這種身帶毒素的小生物只是一種可以忽略不計的危險,那大衛所稱的危險將會是怎樣的呢?

摩納法師也注意到了韓成殊腿上的異樣,趕緊走過去幫著他做一些驅毒救護的處理。

此時,科恩正在進行第四次垂釣,而且已經有了發現:“哦,大家快來看,我釣到一個大家伙!”

所有人再一次將目光聚集到這個美國佬身上,只見他雙手死死地拽著快彎成半圓形的魚竿,吃力地向上拉著。

“肯定是一只比剛才那只海龜大上好幾倍的東西!”科恩見雙手把持不住,已經轉過身子改成了背拖式,一邊弓著腰向前吃力地邁著雙腳,一邊招呼大伙過去幫忙,“喂,別傻站著了,快來幾個人幫我一把!”

有三個人立即加入了助戰的陣列。四個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和那個隱藏在海中的大家伙較著勁。

插不上手的其他人都站到了船頭,扶著欄桿向水里張望。

被魚鉤掛住的確實應該是一個大家伙,先不用計算能和四個強壯男人較力的對手到底會擁有多大的力量,單從海面上急速翻騰起的浪花就能判斷這個家伙的體積。

“下面到底是什么東西?”韓成殊也忘記了自己小腿上的傷,發出疑問。

“大家還是先停一下吧,我覺得還是不惹它比較妥當。”艾維洛茲提醒大家。

但漲紅了臉的四個男人沒理會他的話,他們已經被惹惱了,就算釣竿那頭掛住的就是撒旦本人,他們也會不顧一切地將他先拖上來再說。

大衛幾乎將半個身子都探到空中,同樣在興奮地大叫大喊:“哦,快一點,瞧你們這狼狽樣,四個大男人居然連一條魚都拉不上來……再使點勁,我好像能看到那個家伙的樣子了!”

浪花翻滾中,我好像也隱約看到那個龐然大物的大體形狀。它好像是一條魚,但卻有著盤曲的身體,體長至少在十米以上。而且它的身體看起來十分靈活,因為這些曲線在幽深灰暗的海水中不停變換著彎曲形狀。

我一邊盯著這些模糊曲線,一邊在腦中把它還原成一個自己能夠想到的水生生物。

當我在一次次的猜測與否定中愣神的時候,突然聽到大衛的驚叫聲:“天哪,那居然是一條……”

可惜的是他后面這句話沒能繼續下去,因為那四個竭盡全力拖拽的男人在這時候發出一陣整齊的驚叫,相互碰撞著摔在甲板上。與此同時,那個身長在十米以上的家伙,突然沖開水面,送給我們一陣撲面的水花,一下撲到了大衛身邊。

摩納法師最先意識到情況不妙,他大喝一聲飛身撲到大衛身后,一伸手,像提一只小雞仔一樣,將大衛壯碩的身軀拉著向后倒退了五六米,并把他結結實實的摔在了甲板上。

大衛沒有叫喊,更沒有絲毫反抗的動作,這不是因為他被嚇呆了,而是因為他已經沒有了這種力量。在他倒在甲板上一動不動的身體上裂開了一條大口子,他的內臟還有身體中的血液一下子都澆到了甲板上,散發著撲鼻的腥氣流淌開來。

大衛·科諾迪爾,這位從那塊大陸上僥幸逃脫的幸運兒,我們的領航員,胸部以上的部分已經被咬開了一條無法縫合的大口子,他的頭顱和雙臂也跟隨另一半成了那個怪物的腹中之物。

我終于見到了那些線條組成的生物的真面目。它從海中飛騰而起,將烏黑發亮的身體完全展露在我眼前,黑黢黢的鱗片幾乎將日光遮掩得黯然失色。它從海水中躥出來,一下子躍到了半空中,并發出一陣凄厲的嚎叫聲,越升越高,最后消失在云層里了。

不要以為我在編造一個充滿幻想色彩的神話,我現在要說的是,開頭那個展覽中的照片都是真實的。幽靈船上的鬼紳士在殺了我們四名同伴之后被燒為灰燼;那條只能看到一條尾巴的奇異生物被我們拖出了水面,并將大衛撕裂開來,消失在了空中。

是的,我真的見到了一條龍,一條能真正吞云吐霧的飛龍。它身上閃動的黝黑鱗片告訴我,這種生物并不只存在于傳說中,它和上帝一樣是真實的。

所有人都怔在了當地,木雕一樣,大家都被嚇住了。

說實話,我沒能看清楚這條龍和我們中華民族視為祖先的圣靈有多少相似之處,因為它在一陣瓢潑一樣的水花濺到所有人臉上的時候,已經飛騰成一條直線,并很快藏進了天空中那片高高的云朵中。我能確定的只是它身上的鱗片和身體的形狀,而至于它的長相,我只能按照記憶為它添加上去。

但它確實并非我們祖先繪出的那種圖騰的樣子,更像是西方傳說中那種令人恐懼的惡龍。

魚鉤上還掛著一片帶著血絲的鱗片,有成人手掌般大小,鋒利得像一柄匕首。

我們為大衛舉行了一個簡單的遺體告別儀式,然后像對待其他死者一樣,將他殘缺的身體丟進了大海里——連同他帶給我們的許多謎團。

這位同伴的離去和愛德華的死一樣令我們手足無措。接下來的兇險旅程,我們只能靠自己去摸索。一群失去了首領和領航員的孱弱人類,在無邊無際的太平洋,繼續向不知道在何方的白色大陸孤獨地挺進。

但更令我們心生恐懼的是,隨著夜幕的降臨,海上開始升起了濃霧,直到次日清晨依然沒有消散。我不知道這是那條惡龍吐出來的蜃氣,還是大衛臨終前告誡我們的,這里已經是撒旦的領地了!

艾維洛茲先生第二次到我所居住的艙室造訪,那時已經到了夜里十點多鐘了。

當時白楓正和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我則坐在椅子上喝悶酒。我們之間的關系在不可遏止地繼續惡化著,我們甚至都沒有了交談的興致,男女的感情說起來真的很讓人琢磨不透。這不是我的錯,而是介川的那個英雄舉動令白楓對愛情失去了信心。我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挽回這種局面。

當然,令我感到郁悶的還不僅僅是我和白楓的關系,更令我坐立不安的是關于我們未來的前途命運。接連的死亡事件讓我對前途沒有了半點信心,除了借酒買醉換取片刻輕松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

人在心情郁悶的時候最容易喝醉,尤其是像我這種情緒化嚴重的人,所以在艾維洛茲敲響房門的時候,我已經有了熏熏醉意,頭重腳輕了。

我蹣跚著過去拉開房門,就看到這位經典的偵探形象叼著煙斗站在門口。

“哈嘍,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晚上好!”我滿嘴酒氣,有點陰陽怪氣地說。

艾維洛茲冰冷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眼,平靜地說:“看來我來得很不是時候……”

“不,不……”我有點結巴地打斷他的話,摟著他的肩膀將他拉進房間,“你來得正是時候,我都快憋炸了,正想找個人好好聊一聊,可是這艘船上能夠跟我推心置腹的人越來越少了。”我說著話向躺在床上的白楓掃了一眼,她好像沒什么反應,只是將被子扯過去蓋在自己身上。

“要不到我房間去談吧?”艾維洛茲試探著問我。

在這短短的數天里,我和白楓從一對親密戀人變成兩個越來越疏遠的陌路人。這讓我心情煩躁到了極點,再加上大腦被酒精麻醉得昏昏沉沉,我開始有些發泄地大叫起來:“不需要,福爾摩斯先生!你可以當這個房間里就我們兩個人,只有我們兩個人。咱們可以暢所欲言,拍桌子罵人都可以!”

艾維洛茲皺著眉頭盯著我的臉孔,站在那里咬著煙斗發怔。

我將他按坐在椅子上,給他倒了一點威士忌,笑著道:“我現在終于知道美酒的好處了,尤其是在你快要瘋了的時候,那簡直是靈丹妙藥,比任何東西都能讓你舒服起來……”

艾維洛茲沒有去端桌上的酒杯,而是嚴肅地對我說:“我本來是想和你說一件重要的事情,但現在可能不是時候……等明天你清醒了再說吧!”

我趕緊阻止了他:“對不起,艾維洛茲,我只是……在跟你開玩笑,其實我只喝了一小杯,這些天來氣氛實在太壓抑了,我想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好了,現在讓這個討厭的瓶子去見鬼吧!”我說著將酒瓶拎起來丟進了垃圾桶,“OK,我們現在可以說正事了。”

艾維洛茲從兜里掏出一盒精致的火柴,十分嫻熟地擦著了,去點他嘴上并未完全熄滅的煙斗。在他吐出兩口煙霧之后,終于開口問道:“你認為大衛這個人如何?”

“你是指哪方面?”我也點燃一支煙,用來平抑自己有些過熱的大腦。

“隨便說說你的看法,任何方面都可以。”

“一個瘋狂的老頭兒,和愛德華就像一對親兄弟,并不討人喜歡。”我簡單地說了自己對這個人的看法。

艾維洛茲看我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就接口道:“那么,你認為關于他所說的事情有多少可信的成分?”

“你是指他所說的那塊白色大陸?還是關于上帝天堂和撒旦軍團的事?”我用調侃的口吻問。

“全部!”

“哦……我是這么認為的。大衛雖然有些神經質,也有些瘋狂得不著邊際,但關于白色大陸的事情可能是真實的,只不過他臆想出來的上帝和撒旦并不存在。”

“那么我們白天見到的那條將他撕開的生物如何解釋呢?”艾維洛茲追問道。

我用拳頭輕輕捶了一下自己的額頭,酒精已經妨礙了大腦的正常運轉,它在隱隱作痛:“地球上存在著許多我們人類未曾認知的秘密,這里面當然也包括某些生物。我們人類總是以自我為中心來看待世界,正如哥白尼沒有出現以前,我們認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愛因斯坦沒有出現以前,我們認為時間是不可逆轉的一樣。可能在未來的某個時候,我們還會發現愛因斯坦的理論純屬無稽之談,宇宙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復雜得多,地球也并非我們現在所認為的那樣,上帝偶爾擲錯了一枚骰子,我們只不過是這種偶然中產生的不該產生的物種……”

艾維洛茲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我的話:“我對宇宙并不感興趣,我想要問的是大衛·科諾迪爾的事情,就是想聽一聽你認為他是誰,來自哪里。”

我有些尷尬地說道:“對不起,我對此一無所知。”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加入到這次瘋狂的探險中來嗎?”

“不是因為梅爾小姐嗎?”

艾維洛茲抿了一下嘴唇,道:“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這是一個秘密,我本來想將它永遠藏在自己心里,不告訴任何人,除非我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我越聽越覺得糊涂,關于一名成功人士極為失敗的戀愛經歷就已經算得上是最秘密的一件事情了,難道還有比這個更需要保守的秘密嗎?

“你可知道,在我們這次探險之前的數十年中,就曾經有過許多次這種探險活動……”

我被他的話刺激得幾乎要跳起來了,不禁失聲叫道:“你說什么?”

艾維洛茲鄭重地向我點了點頭,然后從兜里掏出一疊帶著歲月痕跡的暗黃色照片。我趕緊接過來,迫不及待地看了下去。

這十幾張照片拍攝于不同時期,近的是在兩三年以前,遠的足有二三十年的歷史,照片的顏色也從彩色到黑白不停變換著。這與其說是一疊歲月久遠的照片,倒不如說是一疊關于某個傳說的歷史。

照片上的人物也依照年代的不同身著各式各樣的衣裝,唯一一個相同點就是,這些照片都是某種重大事件的留念合影。更準確一點說,這些照片記錄的就是一次次探險活動,雖然上面沒有標明他們因什么重大事件而留下了這些合影,但就算是傻瓜也能猜出來他們的目標和我們是一致的。

我抬起頭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艾維洛茲:“這些東西你是從哪里得到的?”

艾維洛茲嘆了口氣,目光有些空洞,聲音也變得幽遠起來:“自從梅爾在太平洋中無緣無故地失蹤之后,我就一直沒有放棄過追查,這些照片只是我這十年里收集的資料中的很少一部分。我越是深入其中發現疑點越多,這使我不再相信梅爾的失蹤是偶然事故,而且更令我疑惑的是這些照片中的一個疑點……”

“大衛。”我木然說道。

艾維洛茲點了點頭:“雖然這些照片由于拍攝的年月過久,里面的人物面貌顯得有些模糊,但有一個形象卻無論如何不能讓人不產生疑心。”

我再次低頭木然地翻看著這疊照片,最后將它們全部平鋪在桌子上。這次看得更清楚了,這十幾張合影中始終有一個似曾相識的形象出現,雖然衣著和身材胖瘦有一些差別,但面貌還是能清楚地顯示他們之間的共同點:同樣的深邃目光,臉上同樣生著雜亂的胡須,同樣粗獷的外貌和傲慢的神色……我無法將他們精確地區分開來。

這實在是一個很恐怖的發現。在跨越數十年拍攝的不同照片上,大衛·科諾迪爾都絕無二至地出現在上面。

這個發現令我有點脊背發涼,一股陰森森的感覺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如果說弗蘭克的恐怖之處在于他的殘暴和百變,那大衛的恐怖之處就在于他的不老形象和不死之身。

“這些探險隊最后都遭遇了不幸?”我用毫無生氣的聲音問道。

艾維洛茲點了點頭:“沒有例外,他們都像梅爾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這令我又一次想到了那個展覽,記得那里有整整一面墻上都懸掛著失蹤在太平洋中的船只照片,不知道是愛德華已經窺破了它們之間的聯系,還是碰巧放在了一起,我現在越來越不能相信后者了。就算愛德華當時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他們的失蹤卻顯然用艾維洛茲的觀點更容易解釋。

“你懷疑大衛這個人并不是人類?”

這次輪到他搖頭了:“我無法回答你這個問題,但我實在想不到一個活人怎么可能在數次險境中安然脫身,而且他為什么看不出來老,又為什么進行一次次的引導?”

“你相信鬼魂嗎?”我問了一個可笑的問題。

“以前不信……”艾維洛茲苦笑著回答。

“所以大衛的話并非完全不可信。”我凝重地說道。

他瞄了我一眼,立即明白了我這句話的意思:“可能他也是撒旦的一個仆人,他的使命就是引導更多的人前赴后繼地趕到這里。”

“他想要干什么?”我有些心虛地問道。

用天堂般的陸地引誘凡人踏入這片撒旦控制的海域,然后俘虜更多的奴仆。隱藏在大衛身后的這個真正的魔鬼到底要干什么?

我感到了徹骨的恐懼,因為我以前從未見過所謂的魔鬼,更沒有見過魔鬼的主人,但這一次,我恐怕要和它正面遭遇了。

可問題是,如果這個魔鬼想要控制我們的靈魂,又為什么派弗蘭克在半路上對我們進行殘忍的殺戮呢?難道在人體消亡之后,他的靈魂就已經被撒旦俘虜了?那么弗蘭克又為什么只對女人感興趣……這實在太詭異了。

在艾維洛茲離開之后,我呆坐在椅子上,從垃圾桶里將那瓶所剩無幾的威士忌撿出來,擰開蓋子,將里面辛辣的液體統統灌進了喉嚨。很快,我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中我被兩條柔軟的手臂攙了起來,我想到了是白楓,很想轉過身抱住她尋求一點安慰,但身子已經不聽使喚了,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下面是軟軟的床墊,意識很快就模糊了。

次日清晨,我醒得很晚,一睜開眼就覺得頭疼欲裂,渾身酸軟。從艙室留有的那扇小窗里能夠看到海面上的彌漫大霧,我們的航船好像行駛在一片混沌中。這讓我頓時失去了對時空的概念,我想盤古開天辟地之前的世界恐怕也就是這種狀態吧。

白楓不在艙室里,桌上放著的飯菜已經冰涼了,這說明現在大約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因為我們例行的早餐時間一向很準時,是在每日的上午八點。

飯菜靜靜地放在桌上,沒有用碗碟蓋住。要是擱以前,白楓一定會為我細心蓋起來,以前她曾告誡過我,吃多了冷菜涼飯會對腸胃造成傷害。我想今晚我最好換一個房間住,那樣不會再讓彼此感覺別扭。

我簡單吃了幾塊面包,將一杯冰涼的牛奶灌進了肚里,抹了抹嘴就向甲板上走去。

上面的空氣和船艙里一樣沉悶,不知道這樣濃密的霧氣是否已經將我們和真實的世界完全隔開了,反正我看不到一絲陽光,連對船下面的海面好像也失去了應有的感覺。我恍惚覺得我們不是在太平洋中航行,而是在稠密的霧氣中懸浮著。

船身的輕微晃動告訴我它確實還在移動,但站在甲板上,我分辨不出東南西北,更不知道我們在向何方前進。

大衛的話是對的,如果我們航行的方向沒錯的話,再需要兩天的路程,我們就能遇到那塊白色的大陸,而這片濃霧籠罩的地方,就是撒旦的領地。

其實有很多人在甲板上站著,只不過霧氣遮掩住了他們的身影,時斷時續的喟嘆和間或的咳嗽聲顯示了他們的存在。

空氣中響起低沉的音樂,是塤發出的那種傷感曲調。我不知道誰會有這種雅興,也沒有興趣知道。聲音在濃霧中顯得極其幽遠,那種蒼涼的聲音令我心情低落。這次探險注定充滿傷感色彩。漸漸疏遠的愛人,接連發生的血腥死亡,越來越令人心驚膽戰的妖魔鬼怪和怪異生物……這些因素都加重了這種傷感。

頭頂上傳來隆隆的雷聲,我抬頭望去,濃霧中好像有一座火山在噴發,一閃一閃的亮光像是從地獄發出來的。

這里確實應該是撒旦的領地,因為人間不可能有這種凄涼的景象。

但更令我感到吃驚的是,這陣隆隆的雷聲不一會兒就有了回應,在我們前方不遠的地方,也有陣陣的水聲和它遙相呼應。

現在風平浪靜,站在船頭感覺不到一點顛簸,四周也沒有凜冽的寒風,這陣清晰的水聲讓我不明所以。

甲板上其他人也聽到了,有人驚呼起來,更有人用驚恐的聲音不知道向誰詢問發生了什么事情。

水聲在我們前方不斷傳來,而且始終保持著相同的距離,我低頭看著飛速涌來的海面,心里估算著航船的速度,它在全速前進,可是聲音依然不遠不近地在我們前方飄忽。

這種令人抓狂的怪事持續了兩三個小時。我呆呆地站在甲板上,目光呆滯,我沒指望能看到聲音的來源,只是除了這樣做之外我無所事事,現在對我們來說,無所事事比任何危險都令人抓狂。

聲音在響過一段時間后終于消失了,可怪異的事情并沒有結束。在我們下方突然出現了一束奇異的光亮。

我抬頭向天空看,只見頭頂依然是濃重得化不開的霧氣,別說太陽,就是一絲螢火蟲般的光亮都沒有出現。

我再次低下了頭,仔細看這束亮光。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圍內,它幾乎無處不在,從遠至近有微小的強弱變化。據此我推測這股光亮的源頭在不遠處的深海中,應該在數百米之外。它不像太陽光一樣刺眼,看起來十分柔和,有點微微發紅,其中好像還夾雜著一絲微弱的紫色。

因為看不到源頭,我更加感覺奇怪,就好像在我們的前方數百米的深海里有一顆奇異的太陽正在冉冉升起。整個海面都被照亮了,大海像是被引燃了,發出一片火紅,連同它上面的濃霧也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光暈,宛若置身仙境。

紅色的光亮在我們前方持續了一天一夜還沒有消散,后來我們甚至都對此習以為常了。

那種彌漫整個海面的奇異光亮確實足夠震撼,尤其在晚上,紅色的光暈籠罩在我們周圍,顯得那么磅礴恣肆。我甚至都不愿意走回艙室休息,不愿意舍棄這次一飽眼福的機會。

但事情的發展,正如曾經對劉天杰說過的那句毫無新意的話,我們在此之后的遭遇完全驗證了它實在是一句真理。

記住,越美麗的東西背后是越兇險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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