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源頭
- 異度俠科幻探案筆記4:人形幻境
- 異度俠
- 5394字
- 2019-04-22 10:08:09
墨染一般的污泥中有許多堅硬的貝殼在陽光下閃著光亮,有一些張開貝殼的河蚌,露出它污泥一樣黝黑的柔軟身體,在貝殼內緩緩地蠕動著……
一
還是那家飯店,還是那張靠近窗戶的桌子,還是一對男女相對而坐。但是只過了一天,兩個人的心境就有了很大變化,至少我的心境和一天前完全不同了。
我靜靜地看著白楓狼吞虎咽地向桌上那盆水煮魚發起猛烈進攻,看著她不停地擦拭額頭上的細小汗珠,并十分不雅地抓撓著紅紅的臉頰。
“你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我微笑著對她說。
白楓哧哧地笑了笑,放慢了進餐的速度:“你怎么不吃?”
“我看著你吃就行了。”
白楓橫了我一眼,眼神閃爍:“你這樣看著我,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我只好扭過頭,向窗外看去,馬路上車水馬龍,窗前卻靜悄悄的,昨天的那個身影沒有再次突然冒出來。
白楓又一次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一邊拿餐巾紙擦拭著火紅的嘴唇,一邊吁了一口氣:“說吧,有什么事讓我做?”
我轉過頭,好奇地問:“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情請你幫忙?”
白楓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一副對我了如指掌的樣子:“第一次請我吃飯是為了告訴我一個愛情故事,第二次吃飯該不會是想告訴我另一個愛情故事吧?”
我撓了撓頭,道:“都被你看穿了,是的,我是有事求你,但和這頓飯沒關系。”
“行了,別做鋪墊了,有什么話直說,怎么婆婆媽媽的!”
“下午,我又去了摩科大廈……”我正色道。
白楓并沒有吃驚的表情,仍然一臉平靜地問:“有什么發現?”
“我確實發現了一些東西,但沒有找到我們上午要找的答案,反而疑團更多了。”
“哦?”白楓皺了皺眉頭。
于是我將自己下午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講給她聽。白楓聽著我的敘述,兩條秀麗的眉毛也慢慢地皺緊了。當我住口后,她問:“也就是說,他可能在從事著一項非法的勾當?”
我搖了搖頭,道:“是不是非法勾當我不敢說,但我知道,這可能跟昨晚襲擊我的那個人有關系。”
“你真的認為他死去多年的父親會從墳墓中跑出來,然后對你進行一場很不成功的襲擊?”
“那個人是不是他父親我也不敢肯定,但這件事一定和他有關系!”我頗為自信地回答。
白楓點了點頭,道:“我想辦法查查商秉信的個人資料,盡快交給你。”
我嗯了一聲,說:“不光要他的,還要他父親的,最好有關于那場車禍和他父親離世前后的詳細資料。”
白楓凝重地點了點頭:“可能要費點時間,但我盡快吧!”
我開起了玩笑:“美女出馬,一個頂倆,你肯定能馬到成功!”
“那你做什么呢?”白楓笑著反問道。
“我?”我掃了一眼她脖子上那顆綻放出好像比昨天更加妖艷光彩的黑珍珠道,“我去趟洗手間,你等我半小時。”
“什么?”白楓提高了聲音詫異地問。
二
我當然不是要去洗手間,而是在這時候,我看到一部白色的寶馬車停在了我們窗戶旁邊,一個肥胖的中年人下車后,正在往店里走來。
他是這家飯店的老板,曾經和我打過照面,我認識他。
我想向他問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最好不要讓白楓知道。所以我只好撒了個謊。
我站在走廊里等著,在他走過我身邊的時候,叫住了他:“許老板!”
他抬起頭看著我:“叫我?”
我點了點頭,道:“有些事情想向你打聽一下。”
原本滿臉橫肉的他,露出疑惑的表情,謹慎地說:“如果是服務人員服務態度不好或者飯菜不合口味,您可以告訴前臺……”
我打斷他的話:“不,是另外的事情。”
許老板嗯了一聲,道:“那請到我辦公室說吧!”
他的辦公室在二樓,裝修得很豪華,屋里的家具擺設比商秉信的辦公室還要奢侈許多,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但許多東西只是沒有用處的裝飾品。
他進屋后就關上了房門,然后請我坐下,一邊打開空調一邊脫西裝,路出脖子上金光閃耀的粗大金鏈。
他走到威武氣派的辦公桌前,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幾乎是仰躺在椅背上對我說:“你是誰?找我有什么事?”
我耐著性子向他做了自我介紹。當他聽到我的名字時,幾乎擠到一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亮光:“哦,一個作家,我聽說過你……實際上你可以將我的飯店寫進你的小說里,一方面可以增加你小說的真實度,另一方面也算給我做做宣傳,以后你再過來吃飯,我都可以給你打五折。”
我苦笑了一聲,道:“好的,我會寫進去的……不過我這次來是有別的事情想了解一下。”
許老板用下巴示意了我一下,大大咧咧地道:“你說,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在心里暗自搖頭,一個鄉巴佬就算能將《詩經》倒背如流,依然是一個粗俗的人。一個人的素質在于他的一舉一動,而不在于他能不能說一口流利的文明用語。雖然和他交談令我感到很不舒服,但我還是盡量保持著微笑:“許老板很豪爽,我也不繞彎子了,我想知道關于你那些河蚌的事情。”
他警惕地收縮了一下瞳孔,有些不悅地反問道:“河蚌?它們能有什么問題?”
我看著他笑了笑:“我想知道它們的來歷。”
“來歷?”許老板伸手掏了掏耳朵,繼續裝糊涂,“什么來歷?你說清楚一點兒,我沒太聽懂你的意思。”
“我是說,您是從哪里捕撈的那些河蚌?”
他用異樣的聲音道:“這有什么疑問嗎?當然是從湖里,離我們這里幾百公里的望子湖,那里的河蚌是出了名的干凈,我們要對消費者的健康負責!”
我心里嘀咕了一句“扯淡”,但還是笑著說:“據我所知,天然的河蚌出現珍珠的概率是很小的,而您這里既然敢打出‘鴻運湯’這個牌子,說明那些河蚌中有相當的比例是含有珍珠的。我想知道這些河蚌是在望子湖的哪一片水域捕撈上來的?”剛開始我還相信那些河蚌真的是天然而生,通過他的舉止和這番談話,我幾乎可以斷定,他不可能花如此大的本錢去購買。
這位肥胖的商人臉上露出焦躁不安的神情,但還是口口聲聲地堅持自己的說辭,只不過已經沒有了那份傲慢的底氣:“如果你不相信的話,可以去查,我悉聽尊便……不過,你既不是記者,又不是警察,只是一個玩弄文字的小作家,憑什么查我?”
我收斂了笑容,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我是一個寫字的人,但我這個寫字的人可以引來無數的警察和記者,你要不要試試看?”
許老板一副羞惱的樣子,但沒發作起來,而是向我討好地勉強笑笑:“哎……沒必要,都是掙口飯吃,都不容易,你說吧,開個價!”
“開什么價?”我冷笑著問。
“只要你守口如瓶,你說個數,我不會駁你的面子的!”
我笑道:“如果讓我開口,那可能是一個天文數字,但我不想要錢,只想知道它們的來源,僅此而已!”
“然后呢?”他睜著一雙不信的小眼睛問。
“沒有然后,我就想知道這個!”
他驚疑不定地看著我,還是一副完全不相信的口吻:“你為什么關心這個?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我說:“這個你不要管,但是我可以保證不會說給任何人聽,這是一件私事,和你的飯店沒有任何關系。”
這個肥胖的商人沒有回答我的話,而是陷入了一陣沉默。我也沒有進一步催促,只是靜靜地盯著他的面孔。我知道他會向我妥協,從他游移不定的目光和越來越難看的臉色就能看出來,他心里已經向我妥協了,只不過不知道怎么說下面的話而已。
過了足有一分多鐘,他才嘆了口氣,身體更加癱軟地靠在椅子上,問:“你保證不會說出去?”
我沖他善意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好吧,我實話告訴你。”他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道,“其實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們的河蚌當然不可能全部是從望子湖里捕撈上來的,要是那樣的話,一盆湯我們可能要賠上十盆湯的錢。作為商人,這種賠錢的買賣,誰都不會去干的。但我可以保證,那些河蚌確實是野生的,并不是人工養殖的,這一點請放心!”
我見他說到這里就停了下來,于是問道:“自然的河蚌會有這么多的珍珠?”
“千真萬確,要不是發現了這種奇異的事情,我也不會異想天開地做出這道菜來。”許老板信誓旦旦地回答。
“在哪里?”我追問道。
他翻著眼珠看了我一眼,輕聲嘟囔道:“金冠湖。”
我心里一驚,身子不由自主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哪里?!”
許老板一臉的尷尬,像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樣低著頭,偷眼看我:“就是雞鳴山谷中的那個金冠湖……”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急忙解釋道,“不過,我們捕撈來的河蚌都是經過十五天的清水浸泡才敢做菜,而且……”
我不想聽他再胡扯下去,而是冷冰冰地打斷他的話,說道:“糾正你兩點,一、我不是一個編故事的作家,而是一個探索案件的私家偵探,我的那些書也不是不著邊際地杜撰出來的,而是對真實事件的如實描述;二、我當然不會將我們的談話講給別人聽,但我會寫在我的下一本書里,一字不漏!”
說完我就轉身離開了那個房間,完全不再搭理那個張口結舌的臭胖子。我下定了決心,以后再也不會帶白楓來這家飯店哪怕買一口水喝,我保證!
三
你們不要對我如此氣憤感到不解,也不要覺得我言而無信。換作你,反應可能比我還要強烈,甚至有可能會沖上去打掉他兩顆牙齒。如果你在看到我接下來的敘述之后,還為那個可惡的胖子叫屈的話,那只能說,你有成為奸商的潛質。
當我第二天開車翻過雞鳴山(這個雞鳴山并非那個你聽說過的雞鳴山,而只是我所在城市東南角的一座荒山而已)到達金冠湖的時候,離著好幾里地就被沖天的臭氣熏得昏昏沉沉的。而等我站在這個面積達到一千多平方米的黑水湖旁邊之后,差點將昨晚吃進肚里的飯全倒出來。
而我請來的助手金華已經戴上了一個厚厚的口罩,甕聲甕氣地問我:“老大,你這玩笑可開大了,這里面能有生物?我看連細菌也給熏死了!”
金華是我公司的一名業務員,小伙子剛大學畢業,生性活潑好動,處事機敏。我剛見到他時就覺得親切,好像我失落的一個小兄弟。經過近一年的相處,我們已經成為配合默契的上下屬和無話不談的朋友。這次我叫他來是需要他幫忙,因為他水性很好。
“人類不能生存的地方,不見得其他生物也不能生存。”
“你說得對,大哲學家!”金華陰陽怪氣地調侃我,“我敢說,咱們如果真跳下去,非得起一身癩子不可,而且還得跟咱們一輩子!”
“牢騷滿腹防腸斷啊,小同志。”我笑道。
“噓——”金華白了我一眼,道,“我今天犯的一個最大錯誤就是相信你的話。我還高興了半天,真以為你要帶我到什么天然溫水湖里暢游一番呢!”
我笑道:“我沒騙你,這里十年前真是一個清澈見底的美麗湖泊,這水中央有一個巨大的泉眼,每天汩汩不停地向外面冒著水……你知道雞鳴山的名字是怎么來的嗎?”
“難道這里盛產野雞?”金華戲謔道。
“因為泉眼噴水的聲音很大,再經過山谷回聲,聽上去就跟雄雞報曉一樣。”
我說的是實話。聽當地人講,這里十年前確實是一片美麗無比的湖泊,岸上綠草茵茵,湖中泉水清澈,再加上四周青山環抱,住在這里真的就和世外桃源差不多。只不過由于近年地下水位急速下降,這湖中的泉眼也慢慢停止了噴涌,金冠湖也就變成了一潭死水,久而久之,這里成了讓人聞之色變的“黑水河”。
金華已經從后備廂里將我們準備好的漁網拖了出來,他說道:“老大,咱們是潛泳,還是狗刨?你說句話,兄弟我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誰讓你是我的偶像呢?”
我環顧四周,道:“我想既然有人經常在這里捕捉河蚌,附近應該有條船才對。咱們找找,你以為我還真讓你赤膊上陣啊!”
于是我們開始順著湖岸找去,沒走出多遠,就在一棵大槐樹底下找到一條小船,纜繩和大樹牢牢地綁在一起。我和金華一人一邊將小船抬起來,丟進水里,就拖著漁網上了船,向湖心劃去。
捕撈河蚌與捕撈游魚不同,漁網不但要密集,而且網邊上還要掛上沉重的沉鐵,如果漁網浮在水中沉不下去,將一無所獲,所以我和金華三百多斤的體重,再加上八九十斤的漁網,船向下沉了好大一塊,離船沿也就幾厘米的距離。我們身體稍微動彈一下,小船就會劇烈地晃動起來,像是隨時都會翻過去一樣。
金華憂慮地說:“這樣不行,待會把漁網撒出去,不等拉上來,咱們就得沉下去。”
“那怎么辦?”我也擔心地說。雖然我的水性還可以,但因為自小在北方長大,摸個魚還行,要想從事這種專業性很強的工作,還是力所不及,這也是我把金華叫來的原因。
金華眼珠一轉,就有了主意:“有辦法了,咱們先把船劃回去。”
我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但既然讓他來了,就要相信他,一切聽他吩咐就是了。于是便和他一塊兒使力將小船又劃回岸邊。
金華抱著漁網下了船,然后將網往岸上一扔,轉頭向停車的地方跑去。等他回來的時候,手里已經拿著一條繩索——那是我為練習攀巖特意準備的軟繩。
金華將繩子仔細地在一邊的網眼中一個接一個地穿過去,然后把一頭交給我,吩咐道:“你別上船了,待會我叫你拉,你就像搶媳婦一樣往回拉就行。”
我笑著點點頭。
金華抱著漁網拖拖拉拉地上了船,將漁網放在船上,雙手掄漿,小船飛快地向湖心漂去。
這樣漂了二三十米,繩子就到了頭,金華雙腳穩穩地站在船頭,雙手熟練地向空中一拋。漁網頓時化作一片銀絲,映著太陽光,呼啦一聲,沒入混濁的黑水中。
停了一兩分鐘,金華喊道:“老大,拉吧!”我緩緩地雙手交錯,收短繩索。
金華也開始一只手扳著漿,掌握小船的方向,一只手緊緊握著繩子的另一端,緩慢地向岸邊劃。
這需要很熟練的功夫才行,因為河蚌在水底一般處于靜止狀態,我們必須要保持漁網橫著前進,才能捕到這些藏在硬殼內的軟體動物。我這邊不需要多少技術含量,但金華那邊就不一樣了。
所以看著他不慌不忙張弛有度地劃動小船,我不禁贊嘆這個不到二十三歲的小伙子技藝高超。
越靠近岸邊,我所使用的力氣越大,等到了離岸邊還有兩三米的時候,我幾乎已經有點拖不動了。
幸好這時候金華已經跳上了岸,能和我分擔這股重量,我們干脆將繩子反背著,拼盡全力向上拉扯。
等把漁網拖上岸,金華就大叫起來:“老大,真有,有好多河蚌!”
其實我也看到了。墨染一般的污泥中有許多堅硬的貝殼在陽光下閃著光亮,有一些張開貝殼的河蚌,露出它污泥一樣黝黑的柔軟身體,在貝殼內緩緩地蠕動著。
我突然感到自己胃里一陣猛烈的痙攣,就再也忍不住,低下頭大口地嘔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