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又讓王隆想起了那天早上的南城門口,恍惚間,感到自己已化身為肥得讓人惡心的杜老三。
心中不禁愧悔交加,只感渾身汗出如漿,也顧不得那人的疼痛了,只命快快抬走。
見隊長發急,兩個警察哪管那人死活,便一人抓腿,一人扯手,胡亂抬著就往警察局走。
這下可成西洋鏡了,街邊燈籠下,只見三個頗顯狼狽的警察,抬著一個殺豬般慘嚎的人一路奔來,動靜驚動了幾條街。
回到貢院,天都快亮了。
孫勇逢滿臉疲憊,正帶著人剛剛進院。
他前腳進來,后腳王隆就帶人抬著一個嚎叫連連的人進來,那人嚎叫之余,嘴里還一直喊道:“警察打死人了!”
孫勇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著王隆,象看怪物。
王隆滿面羞慚,有些結結巴巴地道:“大——大——孫局長,抓到一個賊娃子!”
那人耳朵卻尖,聽了王隆的話,大聲叫道:“我不是賊娃子,我是好人。哪個說的晚上不能在街上走,你們到底是警察還是土匪啊?”
抬他的兩個警察早氣惱不已,便將他扔在貢院壩子里,惹得那人又是一陣慘嚎。
兩人一邊揉著酸軟的手腕,喘著粗氣,罵道:“吼了這一路,你龜兒也不累得慌,看來疼是假的。”
那人怒道:“我骨頭都遭打斷了,這疼假得了!”
兩個警察道:“疼也是活該,哪個喊你龜兒要當賊娃子。”
那人道:“我不是賊娃子,你們冤枉我!”
孫勇逢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只得先命人速去請醫生來給他診治,就帶著王隆來到局長辦公室。
孫勇逢問到底怎么回事?
王隆說此人到趙家醋坊縱火,還打傷了醋坊守門伙計。
孫勇逢頗覺詫異,那趙家得罪了什么樣的人,讓人如此生恨,半夜三更跑去放火不說,還打傷了人?
王隆搖搖頭,說趙家為人歷來仁義謙和,不會與人結下這么大的仇恨,只需審問院子里那人,一切便自會水落石出。
孫勇逢道:“三弟,你可莫要太樂觀。依我看那人嘴堅意定,恐怕輕易審問不出來。”
王隆道:“就是他龜兒子不老實,惹毛了我,我才踢得重了點兒。”
正說著,衛明高進屋來,笑道:“何止重了點兒,我剛在院子里檢查了一下,估計那人的肋骨起碼斷了三根。三弟,你這是金鋼腳啊。”
孫勇逢皺眉道:“三弟你也太急躁了,弄回局里來啷個打不得行,非得在大街上。彭縣長要曉得了,哥哥就又得要挨訓了。”
王隆道:“大哥放心,好漢做事好漢當,彭縣長要怪罪下來,我頂著就是,不會連累大哥。”
孫勇逢道:“三弟想哪里去了,我不是怕你連累我,我是怕警察局辦事不牢靠,惹下亂子,良州的鄉紳士民會對彭縣長推行縣務產生抵觸。換句話說,不是你會連累我,而是我們會連累彭縣長,你明白嗎?”
王隆搖頭道:“不明白,大哥的話我聽著糊涂。那接下來該啷個辦呢?”
孫勇逢道:“現在最要緊的,是盡快取到供詞,只有把那人縱火偷盜之事坐實了,我們才能站得住。”
衛明高道:“大哥,你看這樣行不行,三弟抓來的那個賊娃子由我來審,三弟帶人去醋坊進行現場勘察,詢問受傷伙計,我們兩邊同時進行,爭取在今天日落之前結案。”
孫勇逢道:“我看此人狡猾如狐,很有可能借著傷痛裝瘋賣傻,你啷個審?”
衛明高道:“我自有辦法。”
孫勇逢便讓他試一試,又讓王隆速帶人去醋坊勘察。
王隆從兜里掏出一封大洋,道:“大哥二哥,這是昨天中午杜棨橫給我的二十個大洋,說是給兄弟們元宵節的酒錢。我請弟兄們吃飯花了一個,還剩下十九個,我們三兄弟分了吧。”
孫、衛二人相視一笑,道:“三弟倒還大方。”
王隆正色道:“不是有福同享,有難共當么!”
衛明高將大洋拿起來,塞進王隆的兜里:“三弟說得不錯,這是我們三兄弟結拜時的血誓之言。實話告訴你,我也管著城西,也有進項,大哥是局長,自然有人孝敬。你只管拿好你各人的,不要讓外人知道就是了。今后如果哥哥有急花錢處,自會找兄弟籌措,卻不在今兒天。”
孫勇逢沒說話,只點頭微笑。
王隆明白了,便道:“行,那改日請兩位哥哥喝酒。”
又對衛明高道:“這次不去背后頭那個小店子了,要去就去狀元樓,我聽趙二哥說那里豪氣講究得很,我們三兄弟也去開開洋葷,看看到底有多講究,要得不?”
二人笑道:“既然三弟做東,當然聽從三弟安排。”
從局長室出來,王隆對衛明高道:“有勞二哥了。”
便帶著一組人急急奔下沙河街趙家醋坊而來。
來到醋坊,天色已明,見李東正帶著人在清理院子里的余燼。
王隆問陳晟傷情如何,李東說頭被打破了,已請郎中看過了,開了方子,現躺在后面的屋里,東家正問他話哩。
王隆命手下的警察到醋坊內外細細勘察,不可放過任何一處蛛絲馬跡。
他來到醋坊后院,見一間房門開著,邁步進去,果見趙驥正坐在里面,而陳晟頭上纏著白布,歪歪地躺在床上。
見王隆進來,趙驥問道:“賊娃子逮到了嗎?”
王隆道:“逮到了,就是那龜兒嘴殼子硬,還沒招認,局里弟兄正審著哩。我來是想問一問陳晟當時的情形。”
聽說要問話,陳晟努力往起坐了坐,一動忍不住又呻吟了幾聲,便先罵了句:“狗日的賊娃子下手好重!”
他說,昨天晚上,他突然被一陣嗶嗶剝剝的響聲驚醒,便趕緊翻身下床,沖出屋外,見前院一片紅光,又沖到前院,看見院子里有一堆柴草正在燃燒,貯水缸邊還有個人影閃了一下。
陳晟心知有賊,抄條棍子便跑過去挨缸尋找,卻不料被人從后面一棒打在腦殼上,眼前一黑就裁了下去。
等他悠悠醒轉,看見一個人正拿著鑰匙在開大門里面的鎖,他不顧頭疼欲裂,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追過來,那賊人卻早已打開大門跑了出去。
陳晟忍痛追到門外,看見賊人扔在地上的鑰匙,便想著先去撿鑰匙,一彎腰卻又裁到了地上,此時正好王隆趕了來,他便趕快給王隆指了賊人逃跑的方向。
陳晟這一大篇話,今早上已講兩遍了,先是給趙驥講了一遍,現在又給王隆講了一遍,現只覺得頭暈得厲害。
趙驥見他太過疲憊,便讓他好生休息,和王隆離開了房間。
來到前院,王隆見地上灰燼雖已清除,但燃燒的痕跡昭昭,圍著細看了一陣,就對趙驥道:“趙二哥,你看這柴草堆放得并不太寬,看來那賊娃子只是想點燃了引陳晟出來,并非想要縱火燒醋坊。”
趙驥道:“為了開春能按時生產,我們在醋坊中備下了好幾間屋的柴草,如果真有人要想放火燒醋坊,只要隨便在哪個柴屋里撒點火星就行了,那樣莫說醋坊,就是這半條街,恐怕都早燒光了。我現在背脊骨還冒冷汗哩!”
勘察的警察報告,在醋坊東北角外面有一個石輾,石輾上搭著一根木竿,賊人就是從那里爬上墻頭跳進來的。
趙驥嘆道:“真是百密一疏啊!”
立即命李東帶人前去,如果石輾不能搬開,就找人連夜加高那段圍墻,以除后患。
王隆分析道:“賊娃子可能原想著從外面翻墻進來,然后從大門出去,可沒想到陳晟卻從里面將大門鎖上了。賊娃子出不去,只得點火引他出來,好搶他身上鑰匙開門。”
趙驥點點頭,同意這樣的分析,認為陳晟夠機靈,想得周到,嘆道:“只是他被賊娃子打成這樣,陳掌柜回來還不得心疼死了,我愧對陳掌柜呀!”
王隆勸道:“趙二哥也莫要愧疚,只是那賊娃子可恨。我一定會將賊娃子審訊明白,交到法院依律嚴懲。”
趙驥仍然長嘆不已,意甚不忍。
王隆知他是個心地仁義之人,多勸也無益,只得由他。
又問勘察的警察,可還有其它可疑之處?
回說別無疑點,坊內既無財物丟失,也無物件損壞,好似賊人只為來逛一趟一樣,也或是還未找到財物,便已被人發現,只得倉惶逃去。
王隆心想解鈴還需系鈴人,那賊人的動機和目的,自然只有著落在那賊人身上,便辭別趙驥,帶著人轉回警察局來。
衛明高正在貢院后面審訊賊人。
這后面有一排房屋,原本是貢院的雜物間,孫勇逢將其中兩間打通,辟為審訊室。
里面擺放著皮鞭、鐵鏈、吊索、木樁等刑具,又用厚木板將窗戶釘死,使得屋子封閉,光線暗淡,故意營造出一種陰森壓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