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心中一振,打開熟食包,見里面包著鹵豬蹄、鹵豬耳,還有白砍肉、張飛牛肉和半只鹵雞、鹵鵝。
這些東西,如果就是孫副官和王隆兩個人,肯定是吃不了的,但讓這院里幫忙的十來個人吃,卻又是不夠的。
雖是如此,張氏還是一樣菜里掐了些出來,放在一邊,然后才吩咐將剩下的裝盤端了出去。
端菜的婆子、媳婦對眾人笑罵道:“剛才是哪個天殺的說要喝壓酒吃張飛牛肉,這下有口福了,真有人送來了。”
眾人見那么氣派場面的人,帶著兵來給王隆送酒送菜,哪個還敢象剛才那樣亂說,此時便都道:“就你們多嘴!煮個飯啰里啰嗦的,讓主人家背黑鍋,還不快點上菜,吃了還要走回去哦,這冰天雪地的。”
酒菜上齊,眾人都圍坐在院里的兩張桌上,興奮地吃喝,煞是鬧熱。
眾人招呼王家兄弟來一起吃,兩人謝絕了,請大家吃好喝好,過后無論哪天有請時都請快。
眾人一邊嘴里爵著肉,一邊含混連聲地應著。
張氏從灶房端了飯菜來供在王振靈前,對王林和王隆道:“你們也去吃一點吧。”
王隆道:“不急,等幫忙的人吃完了,我們回頭再吃。”
王林道:“兄弟,我看那個彭縣長對你很好哇,過年都沒忘記你,還喊人專門來看你。”
王隆道:“彭縣長是沒得說,可他跟杜棨橫是結拜兄弟,想起來我心中就有點拿不定主意。”
王林道:“各是各的,結拜兄弟又不是親兄弟。彭縣長對你好,你就一心一意對彭縣長好就行了,關他杜棨橫啥子事,你說對不對?”
王隆道:“嗯,說得有道理。”
王隆此時心中已有了解決目前經濟困境的辦法,但沒有對王林講。
他知道王林膽小,遇事總是瞻前顧后,先給他說反而會生掣肘之患。
他決定先做了再說,因為無論如何,都必須把王振風風光光送上山,入土為安了,才能考慮將來之計,不管是去追彭縣長原來的部隊也好,還是跟著彭縣長就留在良州也好,那都必須是在父喪之后再說。
戌時都過了,幫忙的人才紛紛打著酒嗝跟王家告辭,王家兄弟一一送至院門,道謝送別;灶房里幫忙的人也在收拾完碗筷后離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王林、王隆、張氏三人,一下子顯得冷清,靈堂里燭火搖曳,香煙飄渺,似乎是王振的嘆息越過陰陽阻隔,幽幽傳來,讓王家兄弟和張氏從白天繁忙的情形中,一下墜入夜晚悲傷冰冷的氛圍里面。
王隆讓張氏將飯菜端到靈前來。
張氏把菜給他們一樣留了一點,又留有兩碗壓酒,遂一并拿來放在他們面前。
張氏說剛已在灶房吃過了,王林便與王隆吃起來,兩人端著酒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用以打發寒冷的長夜。
呼嘯尖利的風又起來了,在良州城上空刮著,突兀而怪異。
剩下的半扇院門被風吹得吱呀直響,張氏走過去用一條長凳斜立在門后擋住,風便從空著的半扇門里直灌進來,在院內盤旋游走。
那風在墻邊院角,呼然有聲,如人語,如禽鳴,又好似有百十來號的人涌進院中,或紛然喧囂,或喁喁細語。
張氏腦中意象亂涌,怯怯地偷望王林,燭光搖曳中,王林臉上也是神情變幻莫定。
二人不約而同地看王隆,卻見他神色自若,對風聲毫無理會,舉碗自飲,猶如樹胎木質,毫不對外界紛擾所動。
風在后半夜停了,卻陡降大雪,就象是有成千上萬的人,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半空里,扯絮如飛,紛紛揚揚地沒完沒了。
三人看得有些呆了,只聽得沙沙之聲不絕于耳,眼看著大雪很快就白了院子,漸漸在院中堆積,并越鋪越厚,至天蒙蒙亮時,已在院中鋪上一層厚厚的絮毯。
大雪辰時方停,初升的太陽如同耀眼的金球,從天空中射來萬道霞光,映照得院內、門墻、屋瓦上的白雪金紅如血。
張氏又想起王振被人抬回來那天早上院中的情景,覺得這血紅的雪并非什么好兆頭。
王隆卻覺得這血紅的顏色看著很解氣,在街沿上貪婪地看了一陣還覺不夠,索性踩著院子里沒足的積雪,出了院門,來到街上。
只見千門萬戶緊閉,家家屋頂白雪皚皚,房檐上吊著晶亮的冰針。
靜靜的石板街上也鋪著一層厚厚的積雪,卻有著幾行深深的腳印,看來不久前才有人走過。
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王隆望著那房檐上閃著亮光的冰針,心頭想:“啥子人恁么早?”
正思忖間,對門趙家的大門開了,李東穿著厚厚的絲綢袍子走了出來。
見到呆立著的王隆,他怔了怔,道:“這一大早你一個人站在街上發啥子呆哦,啷個了?”
王隆趕緊向他問安。
王林也走了出來,道:“李管家早啊,趙二哥起來沒?”
李東道:“還沒哩,昨晚二少爺跟老爺喝了大半夜的酒,直到下雪了才回屋睡,恐怕還得再睡一陣子。”
話音未落,趙驥卻從院里走了出來,對李東笑道:“東舅舅早啊。”
李東道:“昨晚那么晚才睡,二少爺也不多睡一陣。”
趙驥道:“有事哩。”
昨晚寒風一陣緊似一陣,趙羨卻突然來了興致,說老來喜獲千金,正高興得很,今晚又北風勁吹,佳節無事,不正是圍爐煮酒的良辰美時么?
便命李東速備酒菜,他要喝上幾杯。
趙驥自然要陪著趙羨,因第二天還要跟王林去城外看地,不敢放開了喝,便向趙羨稟明原由,告罪慢飲,陪著他。
到后半夜下雪時,趙羨已喝了大半壺壓酒,方才覺得興盡,要回房歇息,趙驥將他送至上房,回轉自己屋來。
魏氏還坐在床上等他,此時便披衣起來服侍趙驥洗漱。
雪已下得很密了,在屋里都能聽見外面沙沙的聲音。
趙驥擁著魏氏躺在床上,聽著屋外雪落的聲音,感到無比的寧靜。
又見魏氏神情嫵媚,偎在他的懷里柔若無骨。
魏氏似乎看見大雪紛飛之中,白茫茫的山巒間有一匹黑馬飛奔而來。
那馬毛色如緞,閃著亮光,就象一道雪網中的黑色閃電,蹄聲沓沓,翻山躍坡,御風踏雪。
一股淡淡的酒味進入她的味蕾,讓她感到有一絲眩暈。
她站在山頂上,看著那黑馬疾馳而至,奔到眼前,突然揚蹄噴鼻,人立而起,向她撲來。
魏氏驚叫一聲,
一夜睡得香甜,趙驥怕誤了第二天的時辰,早上一起床,便直奔院門口。
陰陽先生卻還沒到,王林說正打算去請,囑咐了王隆幾句,便匆匆地走了。
趙驥見王隆眼圈有黑影,道:“昨晚一夜沒睡?你們兩兄弟可以輪流守夜噻。”
王隆道:“睡不著,我和哥一邊喝酒一邊陪到起老漢兒。”
又講了昨天孫副官來看望的事,趙驥道:“那天在碼頭,彭縣長喊你初二就去上班,今天就是初二了,可你屋里頭啷個走得脫呢?”
王隆道:“我打算上午到杜家去一趟,拜見彭縣長,說說家里的情況,告個假。”
李東請趙驥先回屋吃早飯,趙驥道:“不急,我先去運求叔靈前燒炷早香。”
王隆道:“有勞趙二哥掛心了,你還是回去用早膳吧,我替你燒。”
李東道:“對頭,你們兩兄弟哪個燒都是一樣的。”
趙驥便回屋吃早飯。
王隆來到靈堂,點了一炷香上在香爐里,又拿起一沓錢紙在盆里燒,嘴里道:“老漢兒,這炷香是幫趙二哥燒的,他這人你曉得,講禮得很。唉,這個世上要都是趙二哥這樣的人就好了,那要少多少爭斗。只可惜這世上總有很多惡人,做出許多惡事,讓人心氣難平!”
王隆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不覺張氏走到后面,聽了半天,問道:“王隆,你在說些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