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道：“平時就不說了，這大過年的，你也不能回家團年，要先照顧我們把年過了，才在初幾里抽空回去幾天。今天就莫拘禮了，跟我們一起坐著，由兩個丫頭斟酒添菜?！?

李東連聲道了謝，方才笑瞇瞇地坐著了。

香兒和林兒也是乖巧得很，連道：“李管家你只管坐著，有事我們去喊?！庇址謩e執壺給每一個人杯中斟滿酒。

年宴開始，毫無例外，由趙羨首先端杯，致過祝酒辭，眾人才開始飲酒請菜。

趙驥、魏氏、趙亮紛紛向趙羨、馬氏、李氏、李東敬酒，又都互敬；趙羨等人也互敬，老也向少回敬。

滿屋歡聲笑語，祝福連連。

趙亮喝了幾杯酒，臉腮桃紅，眼目迷離，嘻笑不止，忽高聲念道——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

總把新桃換舊符。

趙羨急忙搖手：“快停快停！你這一天到晚的，書都讀到哪兒去了，竟然找了首舊作來搪塞佳節。再說今天是個陰天，你那曈曈日也不應景兒。不做數，你要作一首新的來。”

趙驥道：“對頭，這一屋人除了老漢兒，就數你讀的書多，必須要作一首新詩。”

趙亮笑道：“剛才不過是一時興之所致，脫口而出而已。過年應該寫對子，我做對聯要得不？”

眾人忙道：“要得要得，快些做來?！?

趙亮瞑目沉思一陣，便開口道——

良水繞良州，滿城炮響辭舊歲

趙子敬趙父，闔家歡聲過新年

趙羨笑道：“雖是化前人舊句，詞句也欠新奇，但應時應景兒，也還算貼切。好！”

見他說好，眾人也都跟著說好。

李東對趙羨道：“趙亮說了個對子，趙家哥，你是不是也來一個?！?

眾人都附和。

李氏笑道：“對，莫光考趙亮，你也一天到晚抱到書在啃，也必須做個對子。”

趙羨微微一笑，拈須吟道——

歲變于辛亥，風云天際會英雄，萬喜新朝革故垂兆姓

年穩在壬子，沉浮大地集精英，億慶舊坊延老拱鳳庭

趙驥連聲叫道：“好，說得好?。　?

趙亮卻聽得傻了，急道：“老漢兒，您再說一遍，念慢點兒，我沒聽清。”

趙羨呵呵一笑，命他速去取紙筆來錄下。

趙亮跳起身來，沖出飯廳，稍傾拿來紙筆，伏于旁邊茶幾上，趙羨念一句他寫一句，寫完念誦幾遍，歡呼雀躍道：“果然寫得好，老漢兒真是大才！我還要多多讀書啊！”

李東笑道：“四少爺對子也寫得好?！?

趙亮撇嘴道：“我那副對子跟老漢兒的這個一比，就黯然失色了?！?

趙驥拿過對子，又細看了兩遍：“我也不太懂對子文法，但我就喜歡老漢兒這副對子里頭所表達出來的意思，那也正是我心中想說的話?。　?

趙羨笑道：“我從報上看到不少新政府的新舉措，又要辦新學，辦工廠，還要辦電報局，搞發電廠，同時要修戲院，建銀行，修公路，還成立了法院，警察局，勸業局等新衙門。這些舉措都比前清光緒年間要強得多，大不相同，讓人有一種萬象更新的喜悅感，因此，我這也算是為時事所觸動，有感而發?！?

眾人也都歡欣鼓舞，于是再添酒菜，重置杯盤，繼續宴飲歡笑，直到酉時方散。

晚上，亥時快到時，城里已四處響起鞭炮聲，天空也有煙花在綻放了。

趙亮急不可耐地來到院子里，敲著趙驥的門：“哥，時辰到了，放火炮嘍?！?

趙驥和魏氏圍著火盆在屋里守歲，聽見趙亮的喊聲，忙道：“今年到大門外去放，莫在院里兒放了，怕那響聲驚動了媽?！?

趙亮道：“要得。哥，快出來，我們一起去放！”

趙驥今年對放鞭炮已沒什么興趣了，本想歇息一下，無奈趙亮總是催，不忍拂他的意，只得喝了杯茶起身，開門出來。

趙亮懷里已抱著一尊花炮，喜道：“哥，喊嫂嫂一起來吧?！?

魏氏聞聲出來，倚門笑而不語。

趙驥道：“要得，一起去。”

再一看，兩個丫頭香兒和林兒，也都分別從各自屋里出來，笑嘻嘻地站在院子里望著他們。

趙亮更加高興：“哥，讓她們都去吧，人越多越鬧熱?！?

趙驥盯了盯上房，有些猶豫，魏氏會意，低聲道：“讓兩個丫頭一起去吧，平時也沒個盡性耍的時候兒。媽這兒我盯著，有啥事我到大門口來喊你?！?

趙驥這才放心，讓兩個丫頭跟著一起去。

來到大門口，李東早命人在院子里堆滿了鞭炮和各式煙花，見趙驥等人出來，便分給每人一根手指粗的燃香，又講了放花炮的安全事項，就讓眾人隨意挑選自己喜歡的花炮，拿到大門外去放。

趙亮將懷里抱著的煙花放在一邊，卻跑過去抱起另外一筒紅紙金圖的煙花。

李東笑道：“四少爺，你那筒煙花不是下午就選好了多嘛，啷個又不要了呢？”

趙亮道：“哪個說不要了，那個煙花是我最喜歡的，先放在那里，你們不許動，我要最后才放?！?

說著已抱著煙花出了大門。

他將煙花放置在街中心地面上，用香點燃引線，跳邊一邊，一陣嗤嗤聲過，砰的一聲，一發煙花猶如炮彈一般從筒中射出，直沖寒冷的夜空，在空中綻放出金色的碩大花朵，煞是壯觀好看。

眾人見趙亮已放開了，紛紛抱著煙花來到街上，爭相燃放起來。

一剎時，只見天空五顏六色，交映輝印，爆炸之聲不絕于耳?？諝庵袕浡鴿鉂獾牧蚧窍鯚熤?。

眾人又唱又跳，旋身拍手，快樂之極。

趙驥在李東陪伴下先放了兩掛大鞭炮，聲音極響極大，趙亮等人都不得不用手捂著耳朵。

又放了兩筒大花炮，唯見花色燦爛，絢麗耀目。

然后就站過一邊，笑吟吟地看著趙亮和兩個丫頭們燃放。

李東也放了一筒煙花，便過來陪趙驥站著，一起評點哪個放得高，哪個炸得響。

忽然，魏氏急沖沖跑出大門口，神情驚惶，語氣甚急：“文閣，快，媽要生了！”

趙驥大驚，急忙往后院上房中奔來。

趙亮和兩個丫頭也趕緊扔下手中的香頭，跟著往內院跑。

李東急命人收了煙花，又命廚房立即生火用凈鍋燒開水，又命人打著燈籠去南街上請接生的董婆子。

趙驥來到上房，見趙羨已在外屋急如熱蟻，里屋李氏的呻吟一聲比一聲高。

幾乎隨趙驥腳跟腳奔進來的魏氏，趕緊帶著香兒進里屋去了。

趙亮也想往里屋闖，被趙驥攔住。

不一時，馬氏也在林兒的攙扶下來到上房，見此情形，眉頭皺了起來：“聽妹妹的聲音，象是有些不順呀。”

趙羨道：“從早上起床就有些疼，斷斷續續疼了一天了，剛才突然徹底發作起來，生又生不出，又疼得很厲害。”

馬氏命林兒等在外面，說里面人多了不好，也進了里屋。

不一時出來，對眾人道：“我看是有些不順，快去請先生?！?

趙驥聽說，有些慌神，便李東命立即安排人去請胡慶。

魏氏臉色煞白地從里屋跑出來：“爸，文閣，不好了，媽有些出血?！?

趙羨渾身一哆嗦，跌坐在椅上，嘆道：“這可啷個辦，啷個辦喲？”

趙驥原已六神無主，忽想起王振遇事臨危不懼和渾身的硬氣，便逐漸鎮定下來，先安慰趙羨不要著急，更不要長吁短嘆，以免讓李氏聽到徒增恐懼和煩惱。

又命站在屋里驚惶失措的趙亮速去催李東，再派人去胡家藥鋪，務必火速請來胡掌柜。

又從里屋叫出魏氏，命她回屋拿來已備好的銅盆、剪刀等物。

又請出馬氏，讓她做好準備，萬一接生婆一時趕不到，就由馬氏為主，魏氏和香兒、林兒打下手，給李氏接生。

馬氏雖生過孩子，可哪里接過生，但此時事急如火，加之人命關天，只得硬著頭皮應了下來。

趙羨見趙驥象個將軍一般，分派事務細致周詳，指揮人員迅速果斷，似乎氣定神閑，成竹在胸，心中稍微安穩了一些。

稍傾，李東帶著接生婆董婆子匆匆走了進來，那婆子邊走還邊在扣棉衣的扣子。

董婆子叫道：“哎喲，趙老爺，你可真是好福氣啊，大年三十的喜得貴子喲！”

趙羨吱唔不語。

趙驥高聲道：“不要說這些了，快進去接生！你沒聽見媽的呻喚聲好象惱火得很?！?

董婆子笑道：“二少爺放心，你媽都生兩個了，沒得啥子惱火的，只不過上了點年紀，在氣力上虧了點兒。我這就進去，喊兩個人幫忙，再讓人燒水煮剪子。”

趙驥急道：“你莫啰嗦個沒完，這些東西早準備好了?！?

董婆子連身道：“好好，我這就去，老爺少爺莫急哈，一哈兒就出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