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吃驚的人卻是李潤，只不過他吃驚的原因不是因為王隆的突然現身，而是他見旁邊的羅玲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王隆看，眼光驚異而熱辣。

羅鈴的這種眼光讓李潤感到絕望而嫉妒，情緒一下子跌落千丈，覺得周圍的一切頓時都變得枯燥而無趣起來。

張定光弄清了王隆的身份，便問羅階軒和杜棨橫還比不比？兩人幾乎異口同聲道：“比！”

于是雙方各作準備。

羅文峰問王隆水性怎么樣，王隆說前年也曾親眼看到過這種江中比試，覺得也沒啥不得了的。羅文峰大喜。

見王隆要參加，羅玲便不再鬧著去了，乖乖地退到羅階軒身邊。

羅階軒長出一口氣，身子終于可以踏實地靠在椅背上了。

選出的人都簽好了文書，分別在羅文峰和杜平霆帶領下來到水邊。

秋天的良水雖說不上刺骨，但已很冰涼，眾人不敢大意，都脫去了衣褲鞋襪，僅穿著褲釵，先在江水里浸泡搓揉，以適應水溫。

見大家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張定光走到水邊，命八人并排站在水中，說道：“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但有死傷，只怨自己，休怪他人。”

八人齊聲相應。

張定光命他們轉過身去，面對江水，突然一聲令下：“出發！”

只見八人猶如鴨子戲水，撲楞楞都扎下水去。

八人果然都是水性了得之人，一個猛子扎下去，水面就沒有了動靜，弄得岸上看鬧熱的人伸長了脖子，滿江面地尋找下水之人。

岸上有兩個人最是焦急，雙眼緊緊地盯住江面，眨都不敢眨。一個是王林，一個是羅玲，兩人擔心的也都是同一個人——王隆。

羅階軒和杜棨橫倒還算沉得住氣，大模大樣地端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睛瞟著水面。

其實兩人心中都是驚濤駭浪。

羅、杜兩家世代居住在良水江邊，靠碼頭吃飯，他二人也從小就在江水里長大，勿需下水，只要瞄上一眼，就知道水流的狀況。

“今天的水兇！”

這是兩人的共識，但情勢若此，如箭在弦上，不發便會令堂口弟兄笑話。

若被弟兄們小看了，往后號令就會大打折扣，因此，作為袍哥大爺的他們，雖然都擔心各自兒子的安危，但面上必須繃住，不能讓外人揣測到他們內心的真實想法。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在快接近江面中心的位置，終于陸續有人冒出頭來。

岸上一片喝彩之聲。

外行們都是看鬧熱，只有羅階軒和杜棨橫在暗暗地數著冒出江面的人頭，一個，兩個，三個......八個，二人都長出一口氣，睜圓的眼又瞇了起來。

今天的江水的確非同一般，風高浪急，水面顛簸。

下水的八人冒出了水面，因離岸太遠，八顆頭就象八個黑點，在江浪中時隱時現，似乎隨時都有沉沒的可能。

岸上的人早已停止了叫好，都屏息盯著遠遠的江心，想極力地看清楚那八人的狀況，但眾人眼睛都看酸了，黑點卻終究還是沒有了蹤影，消失在茫茫江水之中。

岸邊漸起議論之聲，有人說江水太急，下水的人不知被沖到哪里去了；又有人說這些人水性都好，又鉆冪頭鉆出去好遠了。

王林急道：“王隆又逞能，莫那個指甲子，哪個喊你要去攬那個蒜瓣子嘛。這要有個好歹，回去啷個跟老漢兒交代哦。”

趙驥道：“王隆兄弟不是從小就喜歡在良水里板澡嗎，我看他水性莫問題。”

王林嘆了一口氣：“趙二哥，啥莫問題哦，王隆就是膽子大，他那兩下子比得上人家這些天天在碼頭上跑的人？”

羅玲悄悄走了過來，對王林道：“王大哥，你莫著急，有我哥呢，他會照顧你兄弟的。”

王林瞥了她一眼，咕噥道：“在恁么大的水里，哪個照顧得到哪個哦。”

見他啰嗦個沒完，趙驥只好命他莫再說話了，王林方才閉了嘴。羅玲也不回去了，就站在他們旁邊。

李潤對他們說的話一句也沒聽進去，第一次離羅玲這么近，連她臉上細細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連她呼出的氣息都能聽得見，他有一種快要窒息了的感覺，僵僵地站在那里，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直到對面錦屏山下傳來轟然叫好聲，他才回過神來，趕緊往江對面看，只見南津關碼頭上人群躁動，歡聲陣陣，原來羅文峰和杜平霆已帶人上了對岸碼頭。

兩拔人旗鼓相當，幾乎是同時在南津關碼頭登岸，一上岸便立馬向石梯上豎著的竹桿撲去。

南津關這邊江岸上觀看的人，被這些年輕人的身手所折服，紛紛給他們叫好喝彩。

這些袍哥弟兄都是血氣方剛、爭強好勝之人，見眾人叫好，難免臉露得色，又個個立功心切，都想為本堂爭光添彩，因此人人手腳麻利，奮勇爭先。

杜家堂口一個弟兄率先跑到石臼處，呼地一聲用力拔出了己方竹桿，本想順勢將竹桿往江水里倒，但由于竹桿太粗，一個人把持不住，那竹桿斜著便倒了下來，正好砸在剛好也趕到旁邊的王隆肩膀。

王隆大怒，沖上去照著那人的臉上就是一拳，打得那人鼻血四濺。

此時，兩邊的人都趕攏了，見他兩人打架，便都要撲上去撕打。

羅文峰和杜平霆趕緊喝住：“莫在這里爭，江水里見高低！”

兩邊都抬起竹桿扔進了江里，并隨之紛紛重新扎進了江水之中。

雙方推著各自的竹桿往對岸游，但這可比不得空手游來時，因為竹桿粗大，浮在江面上隨波逐流，方向不好控制，越接近江心，越不好掌握。

羅文峰和杜平霆都將自己的人分成兩拔，兩人在前，兩人在后，以便于及時調整方向，并控制竹桿甩尾。兩邊都在洶涌的江水中盡力推動著跳蕩的竹竿，艱難地前行。

到達江心，杜平霆那邊突然失去了控制，竹桿驀地被江水沖橫，帶著杜平霆等四人對著羅文峰他們就撞了過來。

雙方原本離得有好幾丈遠，但江水實在流得太快，幾乎在眨眼之間兩邊的人就撞在了一起。

撞向王隆的正好是剛才在南津關碼頭用竹桿砸了他的那人，王隆一見就火起，只覺頭上的血直往上沖，哪里忍得住，從水里一腳就死命踹了過去。

那人腰桿被王隆狠狠踹上了一腳，雙眼也立時噴了火，索性放了竹桿，撲向王隆。

旁邊羅家堂口的人，見此便趕緊撲過來幫忙。杜家堂口這邊見王隆有人幫忙，也都放了竹桿趕過來。

雙方在江中對陣，羅文峰和杜平霆也不得不加入撕打。

起初大家還在打斗間隙照顧一下各自的竹桿，可隨著打斗的激烈，竹桿早被江水沖得無影無蹤了，干脆誰也不管啥子竹桿不竹桿了，直接在江心里捉對廝殺起來。

兩邊的人都深諳水性，既然安心爭斗，便不管不顧，拳來腳往，直打得昏天黑地，也不知順著江流被沖出去了好遠。

忽然，一陣巨大的江浪涌來，將打斗的八人全部沖入一片礁石灘中。

混戰中，王隆的對手早換了好幾人，也不知眼前與他對陣的人是哪個，只聽見有人喊了一嗓子，好象是杜平霆的聲音：“遭了，遭沖進老虎灘了！”

又是一個浪來，將一個人沖到王隆面前，卻不是羅家堂口這邊的人，那人毫不猶疑地揮拳上來，圍攻王隆。

王隆本就人小力弱，仗著水性一對一還能應付，這下立馬便顯出劣勢，一不留神，左眼眶被一拳擊中，頓覺一股熱流涌出，眼光也隨即模糊起來。

遭此重擊，王隆手腳變慢，對手自然不肯放過此天賜良機，便加緊攻擊，于是王隆身上又被結結實實地踢上了好幾腳。

王隆又氣又急，借著江浪涌身拚命亂撲，不想一頭撞在一個突起的礁石之上，立時失去了知覺，身體就象一捆稻草在江水里翻滾了幾下，就被水沖遠了。

那兩人打倒了王隆，回轉身來欲再覓對手，卻只有茫茫江面，滔滔惡浪，哪里還看得見半個人影。兩人抱著一塊礁石，心中都萬分驚駭。

此時，天色已暗，只見江北岸一排排的火把從上游往下游而來。

稍傾，又見幾條船從南門那邊飛一般駛下，船上也是火把耀天。

原來是羅階軒和杜棨橫見渡江的八人，天都黑了卻沒一個人上岸，知是不妙，便遣人沿江岸和江面尋找。

兩人一見大喜，對著駛下來的船大喊，可船為避開老虎灘，隔得太遠，二人喊破喉嚨，船上的人也沒聽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船遠去了。

老虎灘這邊臨江都是絕壁，無法靠岸，二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冒險夜渡，一咬牙離開抱著的礁石，往江對面游。

無奈水勢很大，兩人很快便被沖散，只能在夜色中順著江流隨波逐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