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忙彎腰將毽子撿了起來,那毽子是用雄雞脖子上的羽毛制成,做得精細用心,下面綴著一枚銅錢,用布條包住,再用絲線緊緊扎住,通體金黃油亮,拿在手中猶如一叢顫動跳躍的奇花兒。
李潤早就看清了踢毽子的人,正是剛來時在大門口碰上的少女。他雖一直想再見到她,可此時她就站在面前,他卻不敢拿正眼看她,手里捧著的毽子,也象是捧著一朵火,炙手卻又萬萬舍不得甩下。
羅文峰道:“鈴兒,你不好好練功,又貪耍了,當(dāng)心老漢兒出來罰你!”
那少女道:“哥,你少管!”
羅文峰笑道:“我不管你,以后有管你的人哩。”
少女臉一紅,不理羅文峰,走上來伸出白嫩的手,對李潤道:“還來!”
李潤驚醒過來,忙不跌將毽子還給她,在遞給過去時生怕確碰到她的肌膚,早早地就松了手,結(jié)果少女沒接住,毽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李潤大窘,連聲致歉,少女焉然一笑,俯身撿了毽子,直往后院去了。
羅文峰對趙驥道:“這是我的妹妹羅鈴,光調(diào)皮。”
趙驥自是一番贊揚,王林也跟著附合,只有李潤定定地站著,望著羅鈴背影消失的內(nèi)門,有些失魂落魄。
趙驥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回過神來。
回到武廟街,來到王家,趙驥向王振稟告了見羅階軒的情形,王振聽說羅大爺竟毫不推托,愿意為他出頭,心中的巨石方落了地。
王林又拿出羅階軒所送銀錠給王振看,王振眼中熱淚滾滾,嘆道:“到底是羅大哥,容人待人非一般人可比!”
辭過王振,趙驥帶著李潤回到趙家,進門見舅母兒蔣氏正站在院子里跟李東談閑。
趙驥上前問安,蔣氏笑道:“文閣回來啦,你這渾身土氣的表弟沒給你丟臉吧?”
趙驥笑道:“舅母兒說哪里話來,雨辛今天的表現(xiàn)好得很。只是舅母大人可能要準(zhǔn)備下財禮哦。”
蔣氏一頭霧水:“啥財禮?”
趙驥看著李潤似笑非笑,李潤紅著臉一句話不說。
李東一拍巴掌道:“哦,我曉得了,莫不是李潤這一趟跟著二少爺出門,看上了哪家的千金小姐了。”
趙驥哈哈大笑:“還是東舅舅了解李家人,一眼就看出問題的關(guān)鍵了,舅母大人一心只在表弟是不是出了丑,一時沒想到這上頭來。”
李潤忙強辯道:“表哥可真會鬧玩意兒,哪有這樣的事。”
蔣氏本見他那羞澀難言的樣子,心中也已揣摩了個八九分,此時見趙驥說出來,自是坐實此事,不禁雙腳一跺,罵道:“呸——喊你進趟城,原本是跟著你表哥一起出去見見世面,你不好好學(xué)文閣待人辦事,卻光會拿眼睛去盯人家千金小姐,真是個沒用的下流東西!那城里頭的大家閨秀、名門小姐,也是你這樣的人敢想的?”
蔣氏劈頭蓋臉一通臭罵,罵得李潤雙眼難睜,原本紅著的臉變得青一陣白一陣,頭也不禁低了下去,不敢看他母親的臉。
李氏挺著肚子從后院出來,早在門里就聽見了蔣氏的話,便道:“嫂子,你也不要這樣說,李潤人又生得不孬,哪愁找不到門好媳婦兒。再說這良州城里的女娃子,也不見得個個都是千金大小姐,也有很多貧寒人家的女兒,若真能嫁到我們李家灣去,耕田種地,吃喝不愁,倒也強似在這城里替人擺攤守店、縫補漿洗什么的。”
蔣氏道:“我倒也不全是那意思。妹子你想,這城里頭的女娃兒,哪里做過鄉(xiāng)下的農(nóng)活哦,手不能提,肩不能擔(dān)的,象我們這樣家庭接去做啥子嘛,當(dāng)菩薩供不成?”
李氏哈哈大笑起來。
李東最會看臉色說話,便順著李氏的意思道:“嫂嫂也太著急了些,還沒聽文閣說是哪家人的女兒呢,就不問青紅皂白先罵起人來了。”
蔣氏道:“管他哪家的,城里的都不敢想。再說前年就已給他定下親了。”
如此一說,李東便接不上言了。
趙驥本是見李潤對羅鈴看得有些癡,想在舅母面前打趣一下表弟,不想蔣氏當(dāng)了真,責(zé)罵起李潤來,便也不敢再說下去了。
李東見氣氛不對,便看看天色道:“哬,光顧了說話,都快到申時了,我去廚房看下。太太,還是打個幺臺嘛?”
李氏點頭,大家便都散了,蔣氏陪李氏回房。
晚上,王林來找趙驥,說羅階軒那邊來人傳話,喊他們明天午時到中天樓,與杜棨橫的談判在中天樓上的茶館里進行。
趙驥沒經(jīng)歷過江湖之事,心頭有些不踏實,便跟著王林來到王家,向王振請教江湖禮節(jié)和規(guī)矩。
王振一一細講,毫無保留,趙驥聽得津津有味,直至子時,方才回到趙家。
進屋見魏氏躺在床上還沒睡,雙眼巴巴地望著房門口。
趙驥有些心動,上床抱住她,說天道酬勤,一份耕耘一份收獲,我們還要用勁。魏氏抿嘴而笑。
趙驥在山崗上盤旋,時而象輕風(fēng),時而象驟雨。
魏氏象是一汪山峰環(huán)繞的深潭,微浪涌動,愜意難奈。
她覺得趙驥就象一個勤勉的漁人,駕著小舟,揮動著又長又硬的船槳,突然闖進潭來,一把撒開手中的大網(wǎng),鋪天蓋地地拋向水面。
潭水突然旋起了湍急的巨浪,把小舟轉(zhuǎn)如陀螺,而舟上的漁人便有些暈頭轉(zhuǎn)向了。
漁人穩(wěn)了穩(wěn)神,調(diào)整航向,牢牢把控節(jié)奏,然后舉起堅硬的船槳猛刺潭水的深處。
嘩啦啦水波四起,濺滿一身,好不痛快。
他似乎看見滿潭飄著肥大的白魚,由著他大把大把地肆意撈取。
那他就不客氣了,一網(wǎng)網(wǎng)地收!
無數(shù)網(wǎng)打下去,翻滾的潭水里便再也看不見魚了,只剩下一片沽沽冒著的泡泡。
趙驥高高舉起槳來,又向潭水最深處猛擊了幾下,觸到了潭底泥淖,泛起底蘊。
任由他探幽燭微,魏氏再無半點反抗之力。
趙驥意方足,遂收了漁網(wǎng),滿載而歸。
翌日,趙驥早早地起了床,帶著魏氏來到上房請安,李氏身重不便,仍在床上歇息,父親趙羨正坐在屋里喝茶。
請過安從上房出來,趙驥囑咐魏氏一會兒再去看看李氏。
魏氏見他臉上有焦急之色,便道:“啷個你今天有些怪呢,媽自從顯了懷,早上多歇一陣是常有的事,你今天啷個恁么擔(dān)心呢?”
經(jīng)魏氏一說,趙驥方才醒悟,自己在心中把今天要去參加的袍哥約談,當(dāng)成關(guān)云長單刀赴江東之會了!
當(dāng)下?lián)u頭一笑,將魏氏送回房中,自出前院來,見李潤早已候在院中,便帶著他一起出了門。
天氣陰沉沉的,李潤因昨日被蔣氏臭罵了一通,心情本就郁悶,出門又見天空灰蒙蒙的,立時感到有些壓抑和害怕,便對中天樓上神秘的江湖會,熱情和好奇都減去了一大半。
趙驥卻難以抑制心中的激動,想到自己將要代表王振去參加袍哥約談,替他討一個公道,便頗有一些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見王林久不出來,便讓李潤去叫。
王林跟在李潤后面奔了出來,道:“趙二哥,你恁個早哇,隔午時還遠多嘛。”
趙驥道:“慢慢地走起去,也就差不多了,我們各人的事,莫要羅大爺他們等哦!”
王林直點頭,回屋稟過了王振,便出來跟著趙驥往中天樓走。
趙驥帶著王林和李潤在武廟街上磨磨蹭蹭地走,這家店里逛一下,那家鋪子里看一看,走到西街口時,也就差不多近午時了。
一到中天樓下,立即感覺到氣氛與往日大不相同,樓下四周都站著練家子打扮的漢子,通往二樓茶館的樓梯也被人把守著,不相干的人靠近便會被驅(qū)趕;四周擺攤子的人也比平日里少了許多。
氣氛頗有些官家辦事的味道,森嚴(yán)十足。
趙驥四下里望了望,沒有找到羅文峰,也看不到一個認(rèn)識的人,正遲疑不定,一人走上前來,問明了身份,便帶著他們徑直上了樓,來到二樓茶館。
茶館里較為寬綽,四周是雕花木格窗,通透敞亮,屋里擺了十余張茶桌,南北兩面靠墻站著六七個漢子,還有一個執(zhí)壺摻水的跑堂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