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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國家誕生后的早期君主產生方式及制度規范

伴隨著國家的產生,原始社會的首領,變成了階級社會的君主。而什么是國家?國家是怎樣起源的?至今仍有許多爭論。在國家起源問題上,代表性的著作有:

●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

●傅禮德(Morton H.Fried)的《政治社會的進化》(The e-volution of political society an essay in political anthropology.New York:Random House.1967);

●佘威士(Elman R.Service)的《國家和文明的起源》(Or-igins of the State andCivilization:Process of Cultural Evolution.New York:W.W.Norton&Company.1975)等。

大體上,現代學者普遍認為,國家產生的必要條件有兩個:一是以地域關系取代血緣關系,二是要有合法的武力。

第一個條件的表現形式是統治者有了領土主權,其社會成員的居住基于職業分工而非基于血緣或姻緣關系,有了集權的中央政府。

第二個條件的表現形式是國家獨占武力,有了法律,在原始社會時由被侵犯者及其親屬以復仇方式掌握的罪行懲罰權轉移到了國家手里。

最集中地概括起來,就是國家必須要有一個凌駕于社會之上的統治集團,必須有自己的疆域。

中國古代的夏商周三代,大體上就是中國歷史上的早期國家時期。

按照張光直先生的判斷,三代與其說是先后遞進關系,還不如說是列國并存關系。在大體方位上,周人在西,夏人在中,商人在東,地理上重疊較少;三代都實行城邑式的宗族統治,夏為姒姓,商為子姓,周為姬姓,姓各不同,但以族姓治天下則是一樣的。張光直先生認為,三代的前后相繼,實際是在同一歷史時期內,三國之間勢力強弱的沉浮而已。[19]本書取張光直先生之說,把夏、商、周的君主制度視為一個制度體系。事實上,三代的君主制度,雖然前后有所損益,但總體看來,相因者居多。直到周室東遷,才發生了較大變化。

夏代世系,據《竹書紀年》記載,從禹至桀共14代17王,歷時471年(《漢書》引《帝系》云432年,《初學記》引《帝王世紀》亦云432年)。其世系如下圖:

夏代世系表

商代世系,據《史記·殷本紀》記載,凡傳17代31王,歷時496年(《竹書紀年》曰496年,《三統歷》曰629年)。其世系在甲骨卜辭中得到了證實。商代世系表如下圖:

商代世系表

西周世系的資料較多,凡傳11代12王,線索清楚,如下圖:

西周世系表

武王發—成王誦—康王釗—昭王瑕—穆王滿—恭王繄扈—懿王囏—孝王辟方—夷王燮—厲王胡—共和時期—宣王靜—幽王宮湦(shēng)

關于三代的王位繼承方式,我國史學界的基本說法是:夏人父死子繼,商人兄終弟及,周人又父子相傳。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即三代君主的產生方式是繼承制而非選舉制。還有一點也是肯定的,即夏商周三代,特別是商周二代,在取得國家統治權以前與奪取國家政權以后,其繼承方式大體上是一樣的(僅在夏禹傳位于啟這一點上,我國史學界把它看作一個劃時代的變化。不過,把夏禹傳位于啟作為國家誕生的標志很難成立,因為以傳子制作為國家誕生的標志,就無法解釋先商和先周在進入階級社會之前的繼承制度)。需要弄清楚的是,三代的父子相傳與兄終弟及二者之間是怎么變化的。解開這一奧秘的關鍵,在于昭穆制度。

昭穆之稱,散見于《詩》《書》《左傳》等典籍之中。昭穆顯然是西周才有了的定稱,殷商甲骨中未見過昭穆一詞。但究其制度實質,昭穆的含義,卻貫穿于三代始終。何為昭穆?

●《周禮·春官·小宗伯》曰:“辨廟祧之昭穆。”

●《正義》曰:“祧,遷主所藏之廟。自始祖之后,父曰昭,子曰穆。”

●《禮記·王制》云:“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大祖之廟而七;諸侯五廟,二昭二穆,與大祖之廟而五;大夫三廟,一昭一穆,與大祖之廟而三。士一廟。庶人祭于寢。”

周代的昭穆,按文獻所示,是以太王穆、王季昭、文王穆、武王昭的方式排列。而排列昭穆的目的,又是為了確認繼承順序。“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別父子、遠近、長幼、親疏之序而無亂也。”(《禮記·祭統》)非得排列昭穆,不能明確父子遠近長幼親疏之序,說明此時的繼承制絕不是祖父子孫一脈相承的直系,否則,排列昭穆就沒有意義。因此,只有弄清昭穆制度的含義,才能弄清西周王朝,進而弄清三代君主的產生制度。

現代研究昭穆者,多認為昭穆制度代表婚級[20]。如果以婚級制度來解釋昭穆制度,則三代君主產生制度的有關問題,就能展示出明確的線索。

夏代世系中,已經有了以天干紀世系的痕跡。《尚書·益稷》中,禹有一段話:“無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敖虐是作,罔晝夜頟頟(é),罔水行舟,朋淫于家,用殄厥世。予創若時,娶于涂山,辛壬癸甲,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這一段話的關鍵是“辛壬癸甲”四字。據張光直釋,禹是自述他自己的行為比起丹朱來如何正派,如何努力,丹朱朋淫于家,而禹娶于涂山是名門正戶,適當的配偶,是“辛娶壬”“癸娶甲”之類,同《詩經·陳風·衡門》所謂的“豈其娶妻,必齊之姜?豈其娶妻,必宋之子?”語氣相似,也同西周姬姓娶妻于姜、子、姞相似。《左傳》宣公三年石癸曰:“姬姞耦(jí’ǒu),其子孫必蕃。”商代妣配(妣配考同位,不別設位也),商王只有一癸(示癸,成湯的父親)其妣果為妣甲,商王共有四辛(祖辛、小辛、廩辛、帝辛),從二辛祀典上看到的王妃名稱,只有直系的祖辛有配,其妣有三:妣甲、妣庚、妣壬,壬為辛之配偶。由此可以推斷,夏商婚配相同,癸娶甲,辛娶壬。[21]從夏世系中所示天干來看,據楊君實《康庚與夏諱》一文曰,康為庚,寧為丁,則啟以后夏世系中以天干為名者出現世次如下:

庚—□—庚—丁—□—□—□—□—甲—□—□—癸

商代的世系隔代相同。如果將夏代諸王列為甲庚同組,丁癸同組,則夏與商的繼承制相同。進一步考察湯(天乙)滅桀(癸),則夏商的銜接點也表現出了隔代世系相同的特點。所以,有人甚至大膽推測預言道:夏商二代,抑或為一。

商代的君主繼承制度,同婚級制度聯系起來看,如果把商王室看作交表內婚制,則很容易找出其中的繼承關系。商代均以天干紀廟號。張光直先生將商王廟號分為兩組:A組為甲、乙、戊、己,B組為丙、丁、壬、癸。庚、辛則存疑,或列入第三組。則可發現,商王凡兄終弟及者或祖孫相繼者均在同組,而凡父子相繼者均在異組。也就是說,商代的王位繼承制度,具有隔代相同性。由此也反映出,商代王位的產生,是按姻親和血親關系繼承的。[22]

總之,夏商周三代的君主,都是產生于“父死子繼”這一繼統法則。不過這里的“父”與“子”是指等級輩分,而非一夫一妻制或一夫多妻制下的父子。“兄終弟及”是父代和子代班輩繼承制度的一種補充。搞不清這一點,就無法理解兄終弟及的來龍去脈及其歷史作用。關于歷史學界對三代繼承制在研究中的誤解,張光直在《從商周青銅器談文明與國家的起源》一文中講得十分透徹。他說:

在任何一個學科尤其是歷史很悠久的學科里面,我們的思想包袱是沉重的。所以有時候,我們要把過去所有的成見暫時地、完全的拋除,從頭想起。以殷商的王權繼承制的研究為例,多少年來,我們所了解的就是父死子繼,兄終弟及,這樣一代代地傳下來。我們常常不自覺地毫無疑問地認為:頭一個王是第二個王的父親,第二個王是第三個王的父親。我們之所以會不自覺地作這樣的假定,是因為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許多朝代的帝王繼承傳統就是如此。但是,假如把這個成見拋開,假如從零出發,那么,我們就沒有理由說,第一代和第二代非是父子關系不可了。問題的關鍵在于父親是不是生父?兒子是不是親子?我們是學習人類學的,知道在很多原始民族里,有所謂分類式的親屬稱謂,即凡是父輩的都稱父,兒輩的都稱子。在中國的古代,也有這種稱謂,即所謂“伯父”“叔父”都稱為父。如果王乙是王甲的子,王甲便是王乙的父這當然不錯,但是,王甲是否一定是王乙的生父,這就很難說了,或許只是他的伯父、姑父、舅父?關于這一點,從前提上是不能解決的。因為不能僅憑文獻上說是父便一定是生父。我們所要做的是找出種種資料來證明他是生父還是伯父、叔父、姑父、舅父。反之,他的子也不一定就是他的親生子,也許只是他的侄子或外甥(這些稱謂是后來才有的,在商代,只有父和子這兩個稱謂)。實際上,在古代,所謂父死子繼,只不過是表明你這一家的父輩做了王,子(或侄)輩得到王位繼承權的便利就遠比別人多。一方面這種統治別人的權力常跟親屬有關,另一方面要獲得這種權力還要靠王位繼承人本身的本領或道德表現。[23]

問題在于,父死子繼的輩分繼承,繼嗣者往往不止一人,即使無繼嗣者或者繼嗣者不勝任,用兄終弟及的辦法來補救,有資格者也往往不止一人。因此,解決繼統糾紛,乃是殷商統治者的要務。據歷史資料推測,在夏代和商代初期,由于有資格繼承王位的人數比較多,所以極易引起父子兄弟之間的爭奪殺弒。到商末,為了解決這一問題,產生了嫡庶制。周代則在商末的嫡庶制上發展起了宗法制。

《史記·殷本紀》曰:“帝乙長子曰微子啟,啟母賤,不得嗣。少子辛,辛母正后,辛為嗣。”《呂氏春秋·當務》則是另一種說法:“紂之同母三人,其長曰微子啟,其次曰中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紂也,甚少矣。紂母之生微子啟與中衍也,尚為妾,已而為妻而生紂。紂之父,紂之母欲置微子啟為太子,太史據法而爭之曰:‘有妻之子而不可置妾之子’。紂故為后。”張光直先生認為,此事反映了王子的身份與繼承王位的機會,恐怕有很大一部分要依靠其母親在天干群地位的高下而定。如果確如張光直先生所釋,則《呂氏春秋》的同母說就不可靠。該書用同母但其母地位先后有變化來解釋,但總覺牽強。

甲骨資料證明,商代17世中有九世兄終弟及,其中無例外都是以長幼為序。甲骨文中有“大示”和“小示”(“示”為神主的象征,“宀”為宮室的象征,二者合在一起,則為宗廟)。自上甲以后,凡父子相傳的直系先公先王,皆稱“大示”;凡兄終弟及而未傳子,或雖傳子而非直系的先公先王,皆稱“小示”。這樣,“小示”在歸位于正宗的“大示”之子時,難免會有糾紛。西周在這一點上有所改進。即把按直系血統計算的大小示制,改為按君位實際占有者計算的大小宗制,不管是父子相傳還是兄弟相及,均是“為之君,為之大宗也”(《詩經·公劉》“君之宗之”毛傳)。或者說:“王者,天下之大宗”(《詩經·板》“大宗為翰”毛傳)。這一變化,可能是西周王朝由等級婚制向王族的一夫多妻制過渡的象征,也表現了血緣關系逐步受到政治關系的排斥。

應當注意的是,如果承認夏商周三代是列國并存方式,那就必須承認,三代時期除了夏商周以外還有大量的城邑國家。“國”字在金文中作等字形,均符合《說文》所釋“從囗從或”,實際上就是城邑,范圍都不大。《孟子》稱湯以七十里而王,文王以百里而王,反映了上古國的大小。先秦史籍中,有關城邑國家數量眾多的記載處處可見,萬國、萬邦的敘述比比皆是。因此,夏商周的君主產生方式,只是數量眾多的城邑國家的君主產生方式的典型代表。

夏商周三代的君主,擁有以下權力:

(1)政治統治權。夏商周三代時期的最高君主是王,王對本國的一切事務具有最高統治權。具體如冊封貴族、人事任用、施行政治措施等,都由國王進行。但是,當時的統治權一般要取得貴族的認可和贊同。三代的貴族在政治上發言權極大,甚至在認為國王統治不當時,可流放國王或取代國王。例如,商代時,伊尹以太甲暴虐,放太甲于桐宮;西周初年,周公因成王年幼,執掌政權多年;西周晚期,厲王行專利之法,激起了國人暴動,其后由貴族“共和行政”。這種貴族對行使統治權的影響,既帶有一定的原始色彩,又同三代時的部族統治方式相適應。

(2)軍事指揮權。三代時的王,是最高軍事長官。凡是有軍事活動,一般都由王親自指揮,親自決策。

(3)家族管理權。王既是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又是統治部族的最高家長。對于宗室家族事務,王具有最終處理權。

(4)宗教權。三代時與原始社會時相比,其很大的不同就是國王掌握了一定程度的宗教權。原始社會時,氏族部落首領一般不掌握宗教權。而到三代時,“國之大事,惟祀與戎”。宗教權轉歸到了國王手里。宗教成員必須遵循王的意志,在王的領導之下進行卜巫祭祀活動,基本上不能再凌駕于國王之上。但是,這一時期君主的宗教權始終有一定的限度。王僅在平時能夠對宗教官員行使管轄領導權,當巫祝卜辭的意見與王的意見不一致,而且是以神的意志出現時,即宗教官員代神發言時,王則處于受支配的地位。

三代君主在地位上,高于統治集團中的其他人。一旦為王,就帶上了半神半人色彩。由于三代時的王已經有了一定的宗教權,所以此時的國王已被看作是上天之子,是神的化身,由此可見王的宗教地位;同時,王又掌握著世俗統治權,所以他又是家長,是人間的最長者和最貴者。這時的君主地位,已經遠遠高于原始社會的人類首領,但又比后代專制帝王的地位要低下。從夏代到西周,王的地位處于不斷上升之中。

三代君主的行為規范,前后有所變化。早期的行為規范,是習慣性的自然規范和宗教性的神權規范二者并存。在這種行為規范下,君主的行為必須符合“古道”,同時還要符合神的意圖。

商代突出敬天事鬼,君主有所作為必須先行占卜,就是這種行為規范的表現。商周之際,宗教性規范的地位開始下降,出現了“天道遠,人道邇”的重現世、重人事思潮,反映了其時宗教性規范下降的趨勢。同時,這一時期也在逐步淘汰以往的自然性規范,以家族宗法為代表的社會性規范越來越重要,自然性的“天”開始被社會性的、人格化的“天”所取代。君主的指導思想,由“敬天事鬼”逐漸轉向了“崇祖保民”。君主的行為開始側重于人事方面,比較強調和注重社會性的公共準則。

從此,古代中國的君主行為規范基本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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