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潮
- 沈思源小說精選集:天國歸來+漂魂+水里的圣經(套裝共3冊)
- 沈思源
- 2474字
- 2019-04-09 11:14:19
我一動不動地坐在凳子上,卻依然感覺鮮血在源源不斷地從我的身體里流出,并向四面八方流淌。我很想專注地聽課,但發現自己的努力毫無用處。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兩腿之間,感覺那里有一股濕熱的潮流在不停地蠕動,有時甚至如同山洪暴發般狂泄不止。
1
當我再次踏進學校的大門,內心充滿感恩。走進教室,同學們都站了起來,以各種方式歡迎我回到他們中間。看著站在講臺前溫文爾雅的紀老師,我投去了感激的一瞥。他對全班同學說:“成靈因家里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脫了幾個月的課,同學們要多幫助她。”
相比那些有學可上而自己卻不愿好好上學的同齡人,我多么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就學機會。我告訴自己,要努力。
我更用心地聽課,更刻苦地學習。家里的活兒也一樣沒落下。期中考試,我考出了全校第七的好成績。于是,在學校里,我開始有了一個“天才”的稱號。但我知道,我不是。我只是如此強烈地渴望改變。改變我與生俱來似乎就百般艱辛的命運。
2
有一天,我跟養父母一起到離家幾十里外的圍墾干活。大概到了下午三四點,我的肚子開始一陣緊過一陣地疼痛。這跟以往任何一次肚子疼痛都不同。這種痛很奇怪,仿佛有什么東西要從我體內的某個器官那里剝落下來,就像剝去花生米外面的那層紅衣。仿佛有只手在搓揉著這層薄薄的膜,將這膜生生地從它所附著的器官上搓揉下來,一層一層。如同將衣服放在搓衣板上百般挼搓。
于是我獨自悄悄地躲到了一道堤壩后,鉆進一片蘆葦叢中。那一刻,我真希望有一處軟軟的地方可以讓我躺下來。就那樣平躺下來,誰也看不見我。養母看不到我的人影,就扯著大大的嗓門叫我的名字。可我一個字也不想應答。
有時,我真想就那樣從世界上消失了,讓養母再也找不到我。記得有段時間,我常常喜歡把自己藏起來,藏在麥田里,藏在麻地里,藏在草垛中,藏在樹林深處……藏在一切能夠淹沒我身體的地方。那個時候,我的靈魂是自由的。無論是坐著,還是躺著,都可以讓自己的靈魂自由自在地去游蕩。如同那天,我忍著肚子劇烈的疼痛,背靠大壩,獨自面對著長長的河流,心想著,這叫人捉摸不透的命運不知又要把我帶向何處?
后來養母終于找到了我,把我一頓大罵。無非就是罵我又偷懶了。罵吧,那一刻,我甚至懶得跟她爭辯。忍著痛,我默不作聲地回到地里,繼續把成捆成捆的綠麻背到船上。一直到太陽西下。
騎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破自行車回到家里,做完晚飯后,我臉也不洗腳也不抹地上樓躺到了床上。我實在困乏到了極點,不一會兒就昏睡了過去。
當養父母回家時,我聽到他們推門的聲音,說話的聲音,但都已不再重要。一切的人和事,都如同隔世。而我的肉身,仿佛已經死去。只有那個不安息的靈魂,還在觀望著門外的世界。
3
第二天一早醒來,我發現床單上都是血。我想我終于要死了。看,床上都是從我身體里流出的血。我一定是得了某種罕見的怪病,我將在這種怪病里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高聲地大叫起來:“我流血了,我流血了。”
養母跑過來一看,然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你怎么這么不害臊,來了這種事還好意思大喊大叫,還不快去把床單洗掉。”說著從柜子里找出來幾張黃色的草紙塞到我的手里。
我看著手中的草紙,心生沮喪。難道這么幾張粗劣的草紙就可以搪塞我如此珍貴的鮮紅的血液。但是,看來是死不了了。要不養母不會這么坦然。我相信,她比我更害怕我死去。
我拿著草紙小心翼翼地下了樓,朦朧中似乎意識到自己可能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也許我長大了。但除此之外我實在無法知道更多。
我忐忑的是,那幾張薄薄的草紙怎么堵得住我那如洪水般奔騰的血液?洗完床單之后,懷著錯綜復雜的心情,我上學去了。我甚至不敢用力地蹬車,也不敢大步地走路。
到了教室,我一動不動地坐在凳子上。卻依然感覺鮮血在源源不斷地從我的身體里流出,并向四面八方流淌。我很想專注地聽課,卻發現自己的努力毫無用處。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兩腿之間,感覺那里有一股濕潤的潮流在不停地蠕動,有時甚至如同山洪暴發般狂泄不止。
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一節課下課,我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褲子已經牢牢地粘在了凳子上。同學們都出去做廣播體操了,唯有我坐在凳子上久久沒有站起來。
紀老師過來問我怎么了?我紅著臉一聲不吭。當紀老師再次問起時,我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來。這時他才發現我的凳子下面都是血。那些鮮紅的血,順著凳子的四條腿,緩緩地流向地面,然后凝固成一團黑紫。
奇怪的是,紀老師竟然一點也不慌亂。只見他轉身走出教室,隨后不久,一位教生理課的女老師走了進來。我這才知道,原來這叫初潮,每個女孩都會有。初潮的降臨代表女孩進入了青春期。
4
盡管我長大了,但養母始終改不了她的壞脾氣。還是一如既往的稍不順心就對我左右開弓。
那個學期,我們班來了一名叫李鈺的新生,他是從別的學校轉過來的。長得跟我在上海看到的城里人一樣,白白凈凈。我發現他總在偷偷地看我。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能在上學的路上碰到他。他總是騎著一輛輕巧的鳳凰自行車,不遠不近地跟在我的后面。
有一天,李鈺看到我胳膊上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上還有幾條被指甲抓破的痕跡,就問我:“是不是你養母又打你了?”
我低下頭回答說:“沒有,這是我去捉雞的時候被雞爪抓的。”“我知道你在騙我,你這樣子,誰都看得出你受了委屈。”“這跟你沒關系。”“我是關心你,我希望你快樂。”“我不要你管。”嘴上這么說著,可心里還是溫暖了許多,一種吃了糖的感覺。
我開始偷偷地注意他,發現有很多女生都喜歡他,可他似乎只關心我。這讓我有些吃驚。但他的存在似乎隱約成了我陰郁生活中的一抹亮色。
有一次,我夢見他不見了。我滿世界地找他,終于在一個大雨滂沱的日子里找到了他。他被關在一個牢房里。當我渾身濕漉漉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從鐵柵欄中伸出手,然后捧住我的臉對我說:“為了你,我會好好的,你一定要等我。”我用力地點點頭說:“我相信你,我等你,我一定會等著你。”就這樣,我在旁邊的小山坡上搭了個小木屋,以種地為生。我每天都去看他,給他送飯,一直到他出獄的那天。他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隨后,我們飛快地朝著小木屋奔跑而去……
當我從夢中醒來,我居然聽到了自己的喘息。從那以后,只要見到他在看我,我的心就會“噗噗”地跳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