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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務川迷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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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先生全名鄭心秋,七年前還在湖山讀中學的時候,就和許多男生一樣,暗中掛念著四班的班花黃隕同學。然而惦記著黃隕的遠不止鄭心秋一個人,幾乎能排成一個戰狼中隊,鄭心秋在三年中學的晨讀中見得最多的就是男生向黃隕告白,然后告白失敗,男方灰溜溜地落逃。鄭心秋明白自己的劣勢,也懂得黃隕的傲氣,他蟄伏著、等待著,并沒有莽撞行動。他雖然不是四班的,無法坐擁“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天時地利,卻最懂得勤奮改變命運這個道理,班主任天天在說這句話,鄭心秋就把它運用到生活實際中。由于鄭的勤奮與堅持,他很是當了幾回護花使者,最后經過與黃隕的促膝長談之后,他徹底明白了“女神”的心態與理想——在眾多優秀的男生之間,她并非沒有一個動心的,但她要的是一個最終能留下來陪她的男生,不是為了羅曼蒂克,不是為了一起考研出國攀登人生巔峰最后步進婚姻的殿堂而是為了去實現她的夢想——務川支教。黃隕是從務川大山里出來的,她深感到故鄉沒有一所學校的悲哀,缺乏教育限制了那里孩子們對夢想的想象。聽起來是不錯的,還帶著一些任性,但現實永遠殘酷得多——鄭心秋并沒能勸黃隕回心轉意,最后倒搭上她的黑車,一同駛往務川。臨別,一位“死黨”前來餞行,問道,“天涯何處無芳草,難道哥你真要為了美色放棄茅以升的橋梁?”鄭想了想,“去他的理想!”“死黨”又問,“去了,還回來嗎?”鄭模仿毛潤之的口吻講,“回啊,當然回來,出去就是為了回來——不不不,可能不會回來了——老弟你珍重!”說完扭頭一行淚拋在西風中。鄭心秋離家出走那一刻算起,他已無路可回,他的父親宣布鄭家再無他這個兒子,養子不孝如養驢。

七月的務川天干寺鎮,仍是流火飛躍,剛下“黑車”的鄭心秋立刻覺得自己被熱浪擁住,身體略微有些不適,鎮上又走幾步,更覺渾身有如針刺。鎮子實在算不上大,沿途二三十米,零星分布著二三十戶人家,鄭心秋沒看見走動的居民,只見敞著門的有一家雜貨店,一家五金店,還有一爿奇特的鋪子“道記丹砂”,各司其職地坐落在路的兩側,沒有飯店,沒有書店,沒有……哦,哪來的涼風?從小樓的間隙里可以看見外面的河流,適才“打車”翻過兩行山,一條河,河應該和眼前這條相融;房子另一邊,是小鎮的靠山,半山上有一間山廟,瞅著嶄新,剛上過漆的樣子。

黃隕領著鄭心秋走到了小鎮盡頭處的碼頭,岸邊簇擁著一叢南竹,竹林下拴著兩支舢板,每支撐破天能容納三四個人。竹陰處還有涼風,鄭心秋自我感覺身體穩態恢復良好,舉目而望,碧水東流,越往前方河面越寬廣,駕著眼前的舢板順流而行,似乎正是火車站方向。

“想好了嗎?”黃隕突然轉過臉對鄭心秋講,“阿秋,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遍L發掃到了他高傲的胸膛,“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哦!”黃隕機巧地眨眨眼睛,“如果你真不想走了,我可以送你回去的,西天取經這才到第一站。”黃隕給鄭心秋指了指小鎮馬路的盡頭,白花花、明晃晃地接著另外一條山路,“有人陪我走到這兒我已經非常開心了。”

鄭心想,感情你是拿我扯淡!我算是被逐出家門,無家可歸的野人,還在乎何處流浪么?但他并沒有說出來,也沒拿眼去看她手指的地方,她的發梢還在撩撥著他的胸膛,撩撥著他的心。鄭心秋挽起她的長發,就勢摟住她的雙肩,深深地吻了下去。

接下來的路仿佛沒那么難走了,兩人手挽手幾乎是跑著,像兩只歡快的百靈鳥。小鎮公路筆直往前,爬過一彎小坡,扎進了一片碩大的苞谷田里,七月間,一行行,一畦畦的苞谷卸下了青紗帳,結上了顆粒飽滿的棒子,有四五個仡佬族的婦女正在剝“樹開花”,手腳麻利,棒子剛下樹就往背后簍子一拋,裝滿背上的家伙然后運到路邊堆放一起,另外有三個男人挑著籮,四五個小孩背著秀山背篼兒在幫忙把苞谷棒子運回家。

“這是八卦田,從山上往下看的時候恰像一個八卦圖,你知道嗎,”黃隕給鄭心秋解說,“那年春天我從這里走的時候,整個田是齊整整、金燦燦的油菜花海,置身其中的感覺至今我還描述不出來!”有兩個婦女聞言,向黃隕打招呼,“是黃家丫頭嗎?這么多年竟然想著回來了!”“三姨,四娘,黃隕邊喊著邊走過去,我答應回來教那些娃子了……”

后來便是“支教”生涯無法道盡的艱辛困苦和樂在其中。鄭心秋和黃隕住在黃隕的阿婆家,而黃隕父親多年前住的一幢四壁通風的竹樓——包括自帶的一個小小的閣樓成了村里二十六個孩子的學堂。孩子們從6歲到13歲不等,十歲以下的孩子組成小班,由黃隕帶領,主教弟子規和生活科學,其他的就屬于大班,由鄭心秋任課,以學習算術,語文為主,大班的孩子白天幫家里勞作,下午及晚上再去“補課”,而黃隕和鄭心秋也創造性地補充了一系列諸如繪畫、唱歌的藝術課和勞動、社交的技能課。特別是一些親民的決策——從八卦田而上翻過兩道山梁,才是黃隕故鄉的村莊,山路有十二道彎,兩邊草木封鎖,不便于通行,黃隕找了村長商量,找了幾個艷陽天,帶領學生們一起,砍盡了沿途的荊棘與樹叢,從此羊腸小道變通天大路,光光生生,方便過路村人,而孩子們搬回后院的柴木垛也夠半個月的炊火。后來學生人數發展到三十五位,小竹樓里擠不下咯,就讓臨近的孩子自帶板凳,在屋檐地壩相依而坐。檐外三尺豎了三竿毛竹,搭上兩面人民群眾自愿捐贈的牛皮氈為孩子們擋風雨。

第三年鄭心秋去務川市中心購課本時,發現自己微信曾經發出的希望動態得以回復,當年餞別的死黨“曹驢”,如今發家致富,飛黃騰達,愿意為自己的“草廬”學堂捐款三十萬以資修繕。鄭心秋當然喜出望外,與黃隕商量過后,便去聯系“曹驢”。三十萬現大洋到手,心情美哉,鄭心秋、黃隕以及村委會都在籌謀著學校的動工大業,鄭、黃出錢,居委會派遣勞力,但他們卻提出另外一個苛刻的條件——先把村落到八卦田的路修好,這樣既能方便運輸基建材料,也方便村人走出群山。鄭心秋不同意,他堅持把學校修到八卦田里,“因為資費就是捐贈人用來鼓勵我們修學校的,與其讓整村人邁出“八卦”陣(鎮),不如先讓孩子們走向世界?!秉S隕考慮得更加周全,她勸鄭心秋說,“三十萬塊錢不能算是大錢,但對于我們來說確實是雪中送炭,猶如大旱見云霓,只用來修座小學校應該綽綽有余,但我們又得靠居委會出力,發動群眾為我們鋪路,當然學校本身也是為村里而建,我去和他們商量商量,就是修路可以能通車就行了,不用太講究,因為路的主要作用也是為了修學校。你看呢?……還有一點,八卦田的土地都是村民的,我爹當年基本沒有分到,所以一旦涉及到私有財產,就很容易產生糾紛了”……鄭心秋用食指關節擠著鼻子,鼻子吸了兩下后,望著黃隕說,“那你看呢?”

黃隕憑借自己多年來的無償奉獻與卓絕的辯論能力成功說服了居委會的長老們,而且還提出的公路的修建方案,新建的村公路沒有按原來十二彎小路走,呈一個“Z”字剛好在兩道山梁上各轉一個拐,工期不到三個月。

而鄭心秋恰是這時候認識了秦有余。

因為黃隕這一陣既負責修路安排的總調度,又沒落下孩子們的功課,所以有些氣血不活,精神不振,累得落下了病根兒,鄭心秋聽聞村中老者言丹砂能夠安定魂魄,補益正氣,明目祛毒,故特地到鎮上小店“道記丹砂”購買一些。丹砂店平時只有店主一人,還是個“舶來”人(當地人稱外地來的叫舶來),他也不種地,日常是進城做生意。鄭心秋當時進門卻瞧見一黑漢子側坐板凳上,背靠木墻,一條腿蹺在凳沿上,把著一壺酒獨飲,并沒任何佐酒菜。漢子臉生橫肉,絡腮胡須倒長,鄭心秋避開他,沒有心思招惹。

當鄭心秋提著半斤砂出門三步時,聽那漢子說道,“這砂有啥用呀?我這幾天就看見你們村好幾個人來買了。你這提一半包回去,是當飯吃哩?”

糙人糙話,嗓門還大,鄭心秋聽了也沒動氣,回身對那漢子說,“是藥三分毒,丹砂豈能代飯?不過偶爾服之使人神清氣爽,精力充沛——有奇效。不過適才聽你說你在這幾天了,你是修路的工人嗎?”

“是的,”漢子隨口答道。

“哦,你怎么不去吃午飯呢?”鄭心秋上下打掃著漢子,一臉狐疑。

“天太熱,吃不下,”漢子抬頭看看鄭心秋,鼓大了眼睛,“咋了,鄭先生,你以為我誤工了?我是那卡車司機啊,沒事我下來找酒喝的。”

“哦哦哦,”鄭心秋連嘆三聲,“秦……師傅是吧,那你早點上來,我叫我媳婦兒給你留份飯,今天應該挖到豹跳梁?!?

晚上下工,秦有余又竄到了鄭心秋教書的竹樓,沖口而出,“鄭老弟,有酒嗎?”

鄭心秋批改著黃二牙的英文作業,十空錯了八空,無語至極,扭頭瞧著秦有余懶樣風車的樣子,嗔道,“秦師傅,這里是學堂,哪里有酒嘛!”

“那弟妹呢?”

“還在居委會?!?

秦有余原本進門來躺在板凳上的,“噌”地一下坐起來,“那我倆商量個事情可好?”

秦有余的劇烈反應不得不引起了鄭心秋的猜疑——“商量個事?”

“對,你想和我一起賺錢嗎?這兩天運渣石我發現你們這里的地質蘊藏著大量的丹砂石,如果能進行開采加工,相信肯定能造就一個產業?!闭f罷秦有余做了個點錢的手勢,“會賺翻的!”

鄭心秋改完了黃二牙的作業又批改黃燕兒的,他覺得秦有余是在做夢,“秦師傅,且不說開礦的資本,就是你采出來,你往哪里銷售,我們這里的人最多也就需要一丁點兒——好比水桶之一勺,有家“道濟丹砂”就夠了。因為再多也沒用,就像你所說的,又不能當飯吃!”

秦有余沒找著酒,自己點燃了一支煙,“鄭老弟,你說得不對,你只知道“道記丹砂”打的丹砂的招牌,你卻不知道李老板在外面賣的卻是“仙丹”!他打著老子李耳的招牌,四處招搖撞騙!”

“有這種事?”鄭心秋沉思到,“你跟他很熟?”

“不,我跟他不熟,”秦有余用指頭敲了敲煙灰,“前天在店里喝酒找他套的話,我這種人,出門在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啟動資金呢?”鄭心秋盯著秦有余,“說服居民獲取開采權倒應該不難?!?

“你是湖山人吧?”秦有余湊近鄭心秋對他耳語道……如此如此。

只見鄭心秋聽著聽著瞪大了兩眼,眼眶里幾乎只剩下白眼仁,“違法亂紀的事情絕不能為!秦師傅到此為止吧,再不要談此事!”

秦有余假裝嘆了一口氣,走到竹樓門口又回首,“鄭老弟,你不缺錢嗎?”

“我堂堂老師,教書育人,三尺講臺,兩袖清風,缺什么錢!”鄭心秋說得決絕。

“那弟妹的病呢,”秦有余直勾勾地盯著鄭心秋的后頸窩,“丹砂是治不了的……”

仿佛一根刺扎入了身體,鄭心秋渾身顫抖了一下,緩緩轉過軀體,左眼下瞼眼輪匝肌繃緊,右眼睜圓,“你說啥?”

“上個月我看見你和弟妹進城去掛了腫瘤科……”秦有余兩眼瞇成一條縫,空隙間閃過一道詭異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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