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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堂竣工,寬兩丈,長約三丈,兩層樓高。似乎這里昨天還沒有的,今天就無中生有,平地而起,與那颯颯通風的竹樓相比,一新一舊,一明一暗,仿佛代表著新舊事物的更替和時代的轉變,每一個路過的村民都忍不住駐足一會兒,兩只眼睛因為過分開心而把皺紋擠到了一堆。孩子們更是從心里樂開了花,隨著大人去踩新鋪的馬路,從學堂一直踩到八卦田。
但鄭心秋夫婦的煩心事兒卻來了。
給予捐款的“曹驢”日前發來邀請函,請鄭心秋與幾個老同學參與自己的三十誕辰party。如果應邀的話,鄭心秋放心不下帶病的妻子,剛剛一起手把手把學堂建起來,自己就拋下大家先去享樂,心里有愧。拒之又對不起“曹驢”,無他無學堂,無他無孩子們的希望。黃隕豈是不近人情的耶,向居委會請了一周的假,讓自己丈夫放心去應付人情,自己卻攬下了新學堂的一切事務。
晚上掌燈(竹樓里私拉的線路又壞了)時分,黃隕就著煤油燈給丈夫縫補前幾天搬石頭磨破的褲腿,忽然火苗一閃,竄出一條黑影來,黃隕嚇得一驚,腦袋往后一仰,大頭針連著線都掉到了圪垯地上,黑暗中竟然發出“叮”的一聲,動人心魄。“黃丫頭?”黃隕看清楚了對方的小花臉,眼睛汪汪地還噙著淚水,“燕子,這么晚你來找我有什么事?進門也忘記打招呼了,你確實嚇到我了……”
黃燕子哭哭啼啼地顯得語無倫次,“我哥哥……我不敢回家……嗚嗚……不見了……”
黃隕安撫著小女孩,“慢慢講,是不是你哥哥又欺負你了?”
“我哥哥……他不見了。”我不敢回家。
聽得黃隕發毛,眼皮子跳了跳,“咋不見了,你慢慢講……”
小姑娘擤擤鼻子,整理了一下情緒才說道,“今天下午我哥帶著我去半山的廟里玩……”
“怎么跑那么遠?”
“他提議玩躲貓貓,我讓他先躲,結果我閉上眼睛還沒數到十聽見一聲悶響,回頭發現我哥就不在了,我找了老半天,直到天黑了也不見人,我很怕,就哭著回來了,我又不敢回家,我爸知道我把我哥弄丟了肯定會打我的……嗚……”“你是說你還沒回過家的?”黃隕看著傻傻的黃燕子。
“恩,”吸溜了一下鼻子。
“黃二牙那小鬼肯定提前回家了,總是耍這些小聰明,走去你家看看,我要好好教訓他!”還沒進門,黃隕就喊了,黃二牙你出來,臭小子你怎么把你妹妹一個人丟在了山廟上?
黃二牙的爹媽聞言都走了出來,“黃老師,燕子在你這兒呢,可二牙到現在也沒回來呀。我還以為他倆一起的呢……”
一瞬間,在場的大人都有些慌了。
黃二牙的母親連忙喚了幾聲孩子,一聲比一聲大,直到附近及家人都聞訊端著飯碗站在了街沿上,昏黃的燈光把端碗的人們的影子投得老長,碗也放大了幾倍。若在平時,這些人中肯定會有人回一句,“黃二牙,別玩了,快回去,你媽喊你吃飯呢!”
但今天沒有,離得最近的黃三爺還端著碗徑直走到黃二牙家來了,“二牙還沒回來?今天也沒去找我家嘎子。”
黃二牙的老爹額頭上冒出了黃豆大的汗珠,連忙叫上幾個人,在黃燕子的帶領下,就去半山孤廟,可哪里還找得到二牙的蹤影?別說人了,連任何蛛絲馬跡都沒發現。
二牙的父親把手中火把插在了地上,兩手抱住了自己腦袋。“不行,我得趕緊去掛失——去報案。”
黃隕老師也一直跟在人群后面的,“黃叔,我去報案吧,城里我比較熟悉。我現在就去。”
八卦田里有微風,路兩旁的油菜花在夜間搖擺,星月無邊,霜寒露冷,黃隕不自覺裹緊了身上的外套。月光之下,黃隕漸漸遠去,身影由中景變成遠景,有些孤獨,有些渺小。
并沒能搭上順風車,等黃隕趕到派出所時,天已經微微亮了。隔著玻璃門黃隕看見里面值班的小哥睡倒在長椅上,并沒有起來的意思。黃隕重重地敲了三下玻璃,“小兄弟,開個門,我有急事,孩子丟了!”
小兄弟倒挺警覺,聞人聲便翻身起來,一只手揉眼睛,一只手拉開厚重的玻璃門(原來并沒有上鎖),但兩人眼神對接的那一刻,便互相呆住了。
“怎么是你?”“怎么是你?”異口同聲地問道。
“哦,黃隕……黃老師是吧,你剛才說——孩子丟了,你家孩子丟了嗎?”
“不是,是我的學生,昨晚上十點鐘左右,在山上的一間廟里丟的,你要去現場查看嗎?”
“要!現在就走。說完拾起椅子上的外套。”
路上,兩人走得很急,但并不妨礙交流。
黃隕說,“余嘉其,一別五年了,你終于如愿當上警察了,我也教了學生。”
余嘉其沒有回答,只是仿佛步子邁得更寬,走得更快了。
“你不是應該在湖山警廳嗎?也來務川?”
“我是追兇過來的,國家一級通緝犯,我懷疑他就在你們附近,你們千萬要注意一些。”
“是個什么樣的犯人?”
“什么都做過,主要是倒賣人體器官……”
“唔……”黃隕打斷了余嘉其的話,也捂住了自己嘴巴,“你能不能抓住他?”
“抓他應該沒問題,不過他狡猾得緊,要費點時間。”
“我們應該再請一些警察來協助的……”
“人多了會打草驚蛇。”
“你知道犯人長相嗎?”
“知道,絡腮胡,黑臉,長得很兇。”
“我們那里……好像有那么一個人。”
余嘉其猛地停了下來,看著黃隕,一雙眼睛鼓得老大,一瞬間把黃隕嚇傻了,“先帶我去找那個人!”拉住黃隕的手就跑。
“可是——四天前天我們學校剛建成,他就走了。”
余嘉其再次停了下來,看著黃隕,吐了一口氣,像皮球泄了氣一樣,癟了下來。
他干脆坐了下來,“黃隕,你記不記得,七年前,也是這樣我拉著你的手,但沒能把該留的人留下來。”
黃隕像觸電般收回了手,沉默了。
勘查完現場,余嘉其并沒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但他很確定黃二牙是被人弄走了,現場沒有任何痕跡的唯一解釋,就是說明兇手嫻熟的作案手法與反偵察能力,感覺就是他了,秦有余,這個狐貍一樣的老對手,附近都有他的氣息。余嘉其往四周環顧了一下,發現一些裸露的巖石,似乎這里蘊藏著很多丹砂礦,他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