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麓山
- 星河九里
- 浮沸
- 2772字
- 2019-07-26 00:10:00
雨夜霖霖。
流光苑里的梧桐被豆大般的雨粒兒打得厲害,落下滿地的殘葉,遠遠望去,一片緗色。
小野站在絳紅屋檐底下,目光仍望著九里離去的方向。
她全身僵硬不可動,只有一雙眼睛咕嚕轉著。
半個時辰前,她鬧著要跟在九里一同前去麓山解救阿蠻,正耍著小孩脾氣,卻被九里神不知鬼不覺地散了一臉藥粉,未等她癢癢打個噴嚏,就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
此時,九里已到麓山腳下。
這座山乃是京城與湷城的天然分界。
山北金迷蕃昌都,山南湷酒醉人誤。這句詩乃是稱贊的京都繁華之貌,以及湷城釀造的本地美酒令人沉醉。
麓山之大,綿延百里,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它的奈婆橋。雖對方并未在信上說明在麓山何處見面,但九里的直覺,讓她直直望向奈婆橋的方向。
九里利落下馬,往小橋流水處走去。
如她所想,隔著層層雨幕,奈婆橋尾確實停著一輛暗色馬車。馬車前坐著的人,便是死而復生的牟達。
牟達見有人前來,立刻拔刀以待。不知為何,他臉色一變,又收了刀,跳下馬車,嚴正以待走近的九里。
九里停下腳步,遙遙地凝視著那輛馬車。
她心生警惕,不敢貿然前去,生怕馬車周圍布有陷阱。
“錢公子,別來無恙啊。”牟達朗聲喊道。他的聲音透過雨聲傳來,叫九里有些吃驚。
牟達的聲音渾厚無礙,身體怕是好了大半。他從顧梧憂手中逃出來不過半月,能恢復至此,定是有醫術過人者助他療養。
九里抬眼望去,問道:“人呢?”自然指的是阿蠻。
“人就在這,你要取便來。”牟達伸手進馬車內,抓出來一個布袋,直直扔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砰”響。
布袋里顯然有活物,落地后不斷掙扎。
九里使了輕功,腳尖輕點地,便從橋頭飛至橋尾處。待她落地時,牟達踢出砍刀,往布袋上一橫,“我的解藥呢?”
“牟達大人真是好記性,不過半月,就忘了我們在地牢內的交易。”九里倚著橋欄,手指在石瓦上輕敲,眼神一直未離開過馬車。
牟達笑得奸詐,“如今你的心腹在我刀下,你把解藥送上來,我就賣你一個面子,讓你和你的奴仆平安離開,不然,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你倒是想得真美,”九里唇角一彎,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瓷瓶,“這便是噬心的解藥。”
牟達睜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九里手中的藥瓶,已經做好要上來搶奪的準備。
此人狡詐,無論這是不是解藥,他都得搶來試一試。
九里眼神漠然,輕呵一聲,手肘一用力,將藥瓶扔向奈婆橋下的湍急之流。
牟達一愣,急忙往藥瓶墜下的方向飛去。
就在此時,九里拔劍刺向馬車。
是調虎離山之計。
牟達雖已想到,但來不及控制身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九里腳尖輕點馬背,不過一瞬便用劍氣講馬車門欄砍成兩半。
他暗吃一驚,這少年不過十六七的模樣,還生得頗為女氣,身板比一般男人都瘦小,卻有如此內力,實在不可小覷。
九里早就察覺到馬車內有人,能驅使牟達為他駕馬,此人定是傳說中的佛爺了。
木欄落下,在地上碎成好幾瓣,甚至還打到了還在地上蠕動的阿蠻。
雨幕中,一道銀色的寒光破空而出。九里的劍穿入馬車,劍尖直指端坐在正中之人。
此人戴著黑紗笠帽,身著一身黑衣。若非他右手大拇指處戴著一枚能發出熒光的白狼齒玉戒,九里幾乎看不見此人的身形。
劍風帶起他的帽紗,堪堪露出臉的下半部。
他薄唇微啟,道:“少俠好身手。”
他的聲音有幾分磁性,但偏柔調,宛若靡靡之音。
“休傷我家主子——”牟達大喊,一副要殺了九里的眼紅模樣沖了過來。
“在外候著。”黑紗落下,嚴密地遮住了他的容貌,清冽之聲又從帽紗內傳出,帶著幾分威嚴和震懾。
牟達步伐一剎,不可置信地問:“主子?”
九里有幾分疑惑,此人對她說話之時還頗為溫柔,對牟達下令時卻冷上許多。
“錢公子的劍,若再前進三寸,在下便一命嗚呼了。”他抬手將九里的劍微微移開少許。
“你可是佛爺?”九里將劍尖移至他的下腹。
“我是。”薄安道。
“為何不以貌示人?”
“閣下不也是嗎?”
九里大駭,心幾乎漏跳一拍,睜大眼睛看著眼前人。
自出谷以來,從未有人識破過她的易容術。
姬氏咒術,非族人不可識破。
“你是何人?”九里抬劍,意欲挑開黑紗見他真貌。
薄安只輕輕一揮,便打開了九里的劍。
九里手腕微微吃痛,暗嘆他的功力不淺。
“自然是你的有緣人,”薄安輕飄飄地回答了她的問題,他見九里一頓,便又補充道,“人在江湖,多有不便,還請見諒。”
九里望著他的黑紗,見他并未有較量的意思,便爽利收劍。
“既是有緣人,又何必躲躲藏藏見不得人。”她冷哼一聲。
薄安沉默,只搖了搖頭。
九里突然心生戚戚,有些不忍心,莫非他是毀了容,難以示人?
她移開眼神,又想起車外的牟達和阿蠻,于是一跳下車,將阿蠻從布袋內解救出來,將他口中的爛布子扯了出來。
“唔唔唔——九哥——”阿蠻在布袋內聽得清清楚楚,十分擔心九里不敵這兩人,如今重見天月,眼前人完好無損,心頭的委屈和憤懣一涌而上。
牟達見九里救下阿蠻,質問她道:“這可是真的解藥?如若不是,你倆都走不出麓山。”
九里懶得與他說與,轉身對車內道:“我倒是聽說過,北涼國有一位能通天術的女教頭呼賀烺掖,本長命萬歲,壽比南山,可惜被不信不義的下屬出賣,睡夢中被刺了穿心一劍,死于非命。在下提醒一句,佛爺養著牟達這樣的背信棄義之人,當真要小心。”
牟達一嚇,嘴硬道:“我沒有背信棄義。”
“照你這么說,難道是佛爺讓你這么做的?”九里冷笑,“算了,就當我在地牢里救了一只陰溝里的老鼠罷了。”言下之意,是辱罵他們是一群鼠輩。
牟達氣急,又拔出砍刀。
“你想知道什么?”薄安掀開車簾問她。
九里在銀羽衛地牢里曾對牟達說過,只需牟達守信幫她調查一件事情,便能幫他逃出地牢,返回北涼。
“你既救了牟達,我們自然不會欺騙你,讓你白費一番偷天換日的心思。”薄安道。
“我如何能信你?”九里想要調查的乃是當年姑蘇王府的那樁慘案,自然不能隨隨便便透露與人。
薄安摘下那枚稀世難得的白狼齒玉戒,隔窗扔與九里,“此為北涼攝政王府的信物,等你真心相信我了,便把這枚戒指還給我。”
牟達瞳孔一縮,“主子,這枚戒指……”
“好,”九里也不謙讓,直接伸手握住戒指,“我也非貪心之人,絕對不像某些蠅營狗茍之人,過河拆橋。”說完,她狠狠地瞥了一眼牟達。
“我很是放心。”薄安說道。
九里未來得及思考為何這位佛爺如此看得起自己,還在躊躇,該如何問出她想知道的那件事。
許久,她才開口。
“十一年前,大順朝姑蘇王府滿門被屠,是否有北涼人從中作祟?”九里的聲音似被萬千碎礫碾過,沙啞而森涼。
九里站于雨中,臉色鐵青,身影孑立。一副能引得無數女郎傾心的少年面容,毫無血色,惟剩冷峻,宛若背負著本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沉沉滄桑。
淅瀝雨水打在她的避水緼袯上,順著指尖蜿蜒留下,宛若蛇影。
牟達和阿蠻皆是一怔。
阿蠻來自異鄉,雖不知姑蘇王是何人,但聽到滿門被屠四字,便知事情嚴重。
牟達則是眼皮一跳,滿臉詫色,“你是……”
“好。”未等牟達問完,薄安便打斷了他,答應了九里。
九里見薄安答應得爽快,毫無推脫之意,不免對他心生了些好感。
“姑蘇慘案,我有所耳聞,雖不知全貌,但也知曉一些小道消息,”薄安放下車簾,聲音頗為克制,“當年,北涼和南蠻都不甚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