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義子
- 星河九里
- 浮沸
- 3234字
- 2019-04-24 09:50:57
韓仁去書房處理政務,韓新臺去命人準備藥浴所需的材料,阿蠻和小野回廂房休息,剩下韓舒窕帶著九里在丞相府里走著,身后跟著相府的兩個丫鬟。
“我和哥哥每日都會來向祖母請安,平時她多在房間里待著,隔幾天就會出前院瞧瞧,身體爽朗時便會在花園里走走,有時候去我父母生前住的小院子看看,坐在屋子里發呆,從不會出府。”韓舒窕走在離九里一步遠的地方,特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九里雖然知道男女之防不可小視,但卻不知道京城里的規矩這么嚴格。她微微頷首,兩人已經走到了韓相府的花園邊。
將至年關,寒冬蕭瑟,園圃內有些凄涼冷淡,紅花凋落,竹枝枯萎,已然不見生機勃勃的模樣。魚池內只有溪水潺潺,清澈見底,沒有活物。九里走了一圈,沒有發現什么異樣。
韓舒窕見九里神情如常,便知花園里沒有那作祟之物,又領著她走向了曲徑通幽處。
穿過一片幽靜竹林中的狹隘小道,眼前便是一塊開闊之地,九里見不遠處有一座小院,名為嗔癡院。
嗔癡怨?這院子的名字起的倒是十分佛性。
“這便是我父母生前所居住的院子,還請公子這邊來。”韓舒窕說罷,神情微微凝滯,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很大決心才能靠近這座院子。
此時,身后一個穿著橘紅襖子的丫鬟臉色突變,急急喊道:“小姐,您萬萬不可進去啊。”
韓舒窕搖搖頭,緊拽著手中的帕子,毅然道:“無妨。”
九里一頭霧水,她仔細瞧了瞧這間院子,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于是開口問道:“不知韓姑娘有什么難言之隱?”
見韓舒窕不說話,那丫鬟上前福禮,心急道:“夫人當年死的慘烈,還是小姐第一個發現的,此后小姐便連做了三個月的噩夢,好不容易痊愈了,但只要靠近這嗔癡院,就又會在夢中驚醒,連著數十天無法安睡。還請公子不要讓我家小姐進去,免得……”
韓舒窕輕聲呵斥這丫鬟一聲,讓她退下,隨后擠出一絲笑容,垂眼向九里說道:“我當年膽子太小,讓公子見笑了。”
“無妨,既然如此,那請韓姑娘在外面等著我,讓她們帶我進去即可。”九里揮揮手,心里對這嗔癡院更生疑竇。若是真如韓舒窕所說,她一靠近嗔癡院便會半夜生夢,那么常來此處的韓老太太癥入心脈,極有可能是因為嗔癡院的某樣東西。
韓舒窕思慮片刻,眉頭皺了幾分,但還是聽了九里的意見,撥了一個丫鬟帶著九里進去了。
“這屋子可有人住?”九里一進院子,穿過廊橋,進了前廳,她摸了摸椅子把手,沒有留下灰塵的痕跡。
“因為老夫人常常要來,所以這院子天天都派人打掃著,十分干凈。”丫鬟回答。
“沒有人住,還日日點著檀香?”九里仔細聞了聞院子里彌漫的佛香,聞見是普通的香料味道。
“非也,我們看著老夫人要來,提前點好香熏著味道,老爺生前就愛點香,說是在戰場上殺戮太多,點上檀香便可凝神靜氣。”丫鬟掀開一處檀珠簾子,讓九里進去,“這便是老爺生前常待著的佛堂,老夫人來了嗔癡院也是常待在這。”
佛堂不大,北邊請了一座佛龕,里面供奉著彌勒佛像,墻邊有紅木書柜,上面擺著幾層佛書和手抄的佛經。中間的小臺上有一金身香爐,色澤鮮明,紋路精致,在空中升起裊裊灰煙,滿院子的檀香味便是從此傳出的。九里上前,嗅了嗅這檀香,味道悠遠而不淡,乃是香中上品。
“這檀香是在何處采購的?”九里問道。
“回公子的話,這檀香乃是在定遠寺和高僧討來的,這京城中凡是信佛的人家,都愿意去定遠寺采購開過光的檀香。”丫鬟答道,又補充道,“若公子喜歡,奴婢便和管家說一聲,在您的廂房里也點上檀香。”
“這檀香,誰都能用嗎?”九里淡淡問道,隨即提起香爐的頂蓋,探頭一看,見里面還剩一些棕橙色的檀香香粉,并沒什么不妥。
“倒也不是,老太爺和少爺都不喜香,而小姐偏愛花香,也不用檀香,這府里只有故去的老爺用此香。許多年前,老爺還在,在這嗔癡院得書房招待同僚等人,時常有人討香,久而久之,府里就有給貴客贈香的習慣。”那丫鬟回想起舊事,不禁感慨,“奴婢也不知這香有什么好味道,但好多和老爺往來的貴人倒像上癮一般,癡癡的討香。”
“上癮?”九里突然出聲問道。
那丫鬟才陡然發覺自己在非議京城的貴人,忙跪下說道:“奴婢說錯了話,還請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九里將丫鬟扶起,又轉眼看著香爐,盯著瞧了許久,清冷的臉上驟然浮現一絲錯愕,隨即自嘲輕笑一聲。她借了丫鬟的手帕,攤在手上,將香爐倒過來,將里面剩余的香粉倒在小臺上,香爐底部金澤不再,而是呈現點點白斑。
丫鬟不解,詢問這個香爐有何異樣。
“這香爐,用了多久?”九里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韓璉將軍生前就用此香爐點香?”
丫鬟點頭,“是的,老爺對這個精致的香爐十分鐘愛,用了有四五年了。”
她見眼前的公子黑眸深邃,如沉萬丈深淵,許久嘆了一聲,說道:“我已有決斷,麻煩你去帶我去老太爺的書房吧。”
·
書房。
“你的意思是,這香爐底部摻有水銀?”韓仁雙手緊緊拽著椅子把守,緊盯著香爐,顫抖著道:“一旦點燃香爐,便會使得水銀受熱蒸發,傳出毒性,無色無味?”
“正是,”九里已將香爐底部的玄機告知韓仁,見他面色慘白,心有不忍,“制造香爐之人心機深沉,雖爐身是用純金打造,但底部卻有三層材料,最底部乃金,其次為水銀,然后是雜質銅料。若長期使用,最上層的銅料則會慢慢損耗,露出水銀層面,熱燃后便會使人中毒上癮,輕微者會噩夢心悸,嚴重者會頭暈目眩出現幻覺。”
先前她將心思放在檀香香料上,沒有發現香爐有異,是那丫鬟提到上癮二字,她才想起適才打開香爐頂蓋時,其內壁由上至下金澤逐褪,她還以為是棕橙色的檀香香料染了爐表,卻沒想到是爐底自身材料變了,水銀和金接觸之處相融,顏色褪化,現出大片白斑。
“那我的璉兒……”韓仁失聲,跌坐在椅子上。
“若在下猜測的沒錯,韓璉將軍和夫人長期吸入水銀,許是中毒已久。將軍在戰場上意識模糊,出了差錯,而夫人本就悲痛欲絕,許是出現幻覺尋了短見。”九里將心中想法道出,見韓仁悲痛至極的模樣,想起這種失去親人的苦楚,上前撫慰,“斯人已去,韓相莫再悲傷,下毒之人身處暗處,對府里的情況如此清楚,還望韓相振作,早日查出幕后之人。”
“你…說得對。”韓相哽咽,沉思一番,抬眼望著眼前的少年,說道,“此人心機太重,說不定還會對相府下手,老夫厚顏,能否再請錢公子答應我一件事。”
“韓相請說。”九里道。
“我聽姜賢弟說,你從大梁城來,孤身入京,有入仕之意,只帶著兩個小廝…若你不介意,不如認我作義父,此后在京城,也有落腳之處。”韓相冷靜下來,又道,“我雖不知你底細,但你在金陵解疫,又為韓家除去隱患,老夫一把年齡,沒什么能報答的。若你能保持初心,那韓相府愿意為你遮風擋雨,助你入朝。”
韓仁見錢九沒說話,心里微微焦急。他先前一見錢九,便覺得此人面相向善,不矜不伐,并非惡人。經過此事,他發現錢九確實是心思縝密,醫術過人,實乃奇才,怪不得姜叔則如此夸贊。若能將他收入麾下,也算是好事一件。只是他此前萬萬沒想到,早早就有人對韓相府下手,還悄聲無息的將他的獨子害死在戰場上,甚是可憎可恨。
九里目光微深,許久才輕聲道了句好,隨即半跪喊了韓仁一聲“義父”。
韓仁聽見這一聲“義父”,想起了自己已經逝去的兒子,老淚縱橫,顫顫的將九里扶了起來。
當晚用膳時,韓舒窕聽見祖父宣布認九里為義子的消息,怔著神思考了許久,明白過來后臉色一白,手中的香帕掉到了地上,神色十分狼狽,直到韓新臺出聲提醒后才醒過神來,怯怯的喊了聲“九叔”,隨后將臉埋在了飯里,一言不發。
韓新臺始終將目光放在了一直與祖父侃侃而談的九里身上,他雖覺得這位少年風采無雙,世間難覓,但她年紀尚輕,稍顯稚嫩,而且眉眼間生的女里女氣,無甚男子氣概,要他整日喊九里作“九叔”,他也有些不愿,但礙于祖父的意思,他表面雖恭恭敬敬,但心里卻一直有個疙瘩。
不過三日,丞相韓仁認了那位從金陵來的神醫錢九為義子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京城,坊間都傳這位公子明眸皓齒、風度翩翩,實為佳人。韓仁位居高位,孤傲清貴,眼高于頂,向來都是別人對他趨之若鶩,還從未見他如此抬舉任何人。
一朝蛇馬從洞出,鬼魅魍魎皆形現。
凡是有能力和韓相府打交道的人都打著各種理由想入丞相府一見其風采,可都被韓新臺擋了回去,連個衣角都沒見著。
唯有成安王府和大皇子府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