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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解疫

  • 星河九里
  • 浮沸
  • 4785字
  • 2019-04-16 19:28:13

這廂大皇子陸順之剛踏出太守府,他的謀士路遠便低聲問道,“大皇子,難道那位爺真是在誆我們?”

陸順之轉身看了看太守府的額匾,摩挲著右手大拇指上的和玉扳指,搖了搖頭。自己明明已經按照那人的吩咐將藥資送到了金陵,做足了樣子,也將人手安插進了金陵米倉和鹽倉。而那人在京城時已然承諾藥到病除,可為何這金陵的疫病還未能解?

“殿下,要不要傳信問問?”路遠建議道。

“不可?!标戫樦⒖陶f道,眼睛微微瞇起,掃了一眼路遠,“我與他之間不能留下任何證據。”

待陸順之回到金陵的臨時棧邸,還未喘口氣,便有一位暗探上前告知姜叔則下令全城禁用上元河水源的事情。

陸順之聽完一愣,頓時明白,原本溫文爾雅的臉瞬間扭曲,一雙漂亮的瑞鳳眼里充斥著無法遏制的怒火,仿佛一只暴怒的獅子,他咬牙切齒道:“好哇,他竟然敢耍我!”憤怒到極致,竟狠狠的踢了旁邊的暗探一腳。

原來他帶來的藥資根本不是什么秘方,而是一個幌子,真正的問題出在水源上,而他竟然信以為真,像個傻子一般主動請纓來到金陵救災,眼巴巴的幫人在這里安插眼線,成了那人的墊腳石。若是此番他無法成功接觸金陵之困,他在父皇面前還有何臉面?在眾臣面前還有何威信?如今他身在金陵,已經失去了主動權,只能活生生的被那人拿捏!打蛇打七寸,現下無法扼制住那只老狐貍姜叔則的命脈,自己已然是全盤皆輸。

陸順之跌坐在太師椅上,臉色發青。

·

夜深,本就十分荒涼的金陵城一片寂靜,只是偶爾會傳來低低的哭泣聲,不知是從哪戶人家傳來的。

人間疾苦多,天上月不知。

九里躍上太守府的紅墻,飛身仰躺在一棵大榕樹的粗壯枝干上,她從婆娑樹影中看著月上中天,銀光似水,星光遙璨,斑駁黑影映在她身上,隨著微風輕輕晃動。

“九哥,九哥你在哪?”底下突然傳來阿蠻的聲音,她偏頭一看,見他一副焦急的模樣。

她坐起身,一只腿隨意的垂下,另一只腿曲起,輕聲喊道,“阿蠻,我在這。”

阿蠻聞聲一愣,仰起脖子,終于在樹影間看見了對方,“姜太守正在四處找你呢,說是那件事有進展。”

九里歪頭,飛身跳下問道,“有何進展?”

今日還未天黑時,姜叔則派去元山的人馬就已經返回,只發現了山腰曾經有過激烈打斗的痕跡,但卻不見那書生柳成蔭所說的暖棚,他們將土翻了兩三翻,卻未能尋到一點蹤跡。見不到禍亂水源的罪魁禍首,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就算九里將老祖宗蘿伽氏請來都無法破解此毒。

“來了位大人物,帶著一盆花兒,說他曾在山腰處見過此花盛放的壯景,因為實在罕見,他便移花接木了一株?!卑⑿U道。

“移花接木?”九里輕哼一聲,哪有這么巧的事兒?事情定沒有這么簡單,“說的有模有樣,不就是偷么?”

·

姜契風站在廊橋處等候,見一身素白鑲銀蠶絲蘇緞長襟的九里在月下翩然而至,不由得看呆了,直到九里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他才虛咳一聲,“還請公子隨我來?!?

三人一道同去了姜叔則的書房,甫一進屋,她便看見了書房桌上擺著在正中央的妖嬈之花。

那盆內只開出了一朵墨黑色花,花瓣呈螺旋式綻開,瓣上有絲絲絨毛,最難得的是花蕊處伸展出來的灰色須根,張牙舞爪似的緩緩搖擺,像極了一道活物。根莖有鋸齒狀的鋒銳尖刺,若是觸到肌膚,定能割破出血。

此時,姜叔則出聲提醒九里此花有毒,但她充耳不聞,俯下身靠近黑花,輕輕揮手,嗅了嗅幽幽傳來的芬芳,還未等她反應出是何異香,手腕處便感受到了一片溫熱,接著整個人被人往后一拉,失去重心,狠狠的撞到了一副結實的胸膛之中,一股男人的氣息瞬間籠罩住她。

九里還未抬眼,便聽到頭頂上傳來低沉的聲音:“此花有毒,還會吃肉。”她這才反應過來,發現那花蕊深間的須根突然揪在一處,明顯是想捉住她剛剛靠近的手。

阿蠻急急上前來,“九哥你沒事吧?”隨后將九里從那人的懷里拉了出來,瞪了一眼她身后之人。

“無事,”九里安撫阿蠻,隨后轉身道謝,“多謝這位公子?!彼а?,見面前男子帶著一副銀質面具,遮住了上半部分的臉龐,只堪堪露出了一雙褐色的瞳孔,眼神似水流月,通身儀范清泠,卻掩不住他的風神軒舉。再往他身上瞧去,他披一身玄色狐貍皮鶴氅,內搭著件月白羽縐斗紋番絲長襟,腳踏著黑色方頭長筒靴子,看起來十分矜貴華麗。

可惜她滿腹心思都給了桌上的花,來不及思量眼前男子的身份,又轉過身遠遠的端詳著恢復沉寂的黑花。

陸星除凝視著眼前人的背影,右手狀似無意的輕撫過鼻尖,的的確確的又聞到了一股清香飄逸的味道,原來那不是錯覺,在抱住她的那瞬間,除了溫熱柔軟的身體觸感,還有鼻尖隱隱嗅到的芳馨。

他上下打量了九里一番,見她身上并沒有掛著香囊等物,整個人甚是清爽。

難道是她身上的味道,好像曾經在哪聞到過?是他的錯覺嗎。突然有種熟悉的微妙感覺躍上心頭,他的心頭似被羽毛輕輕掃過,略有悸動。

“這位便是錢九公子,”姜叔則上前為陸星除介紹九里,又看向屋里最矮的少年,“這是他的書童阿蠻,曾中此毒,但現已痊愈。”

陸星除微微頷首,繼續盯著九里,視線中卻突然出現了一道矮小身影,擋住了心念之人,他眉心一皺,眼神里透出些厭惡。

阿蠻見帶著面具的人眼神甚為不善,很是冒犯,略微側身擋在兩人中間,三人正好呈一條直線站著,連已過六旬的姜叔則都感覺到一絲尷尬。他轉眼看自己兒子,卻發現姜契風的目光也牢牢的放在了九里身上,明明是隆冬,姜叔則額間卻落下了一滴汗。

一個時辰前,這位披著玄色大氅的公子拎著此花前來,雖帶著面具,但姜叔則已經隱隱猜出了這位貴人的身份,見他并無表露的意思,姜叔則便裝聾作啞扮作不知。自打他進府,除了解釋花的由來,嘴里也沒蹦出幾個字。可是錢九公子一來,這位貴人便沒了淡泊姿態,眼神脈脈不說,竟然還親手將人家擁到了懷中,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想到這里,這位姜太守的額間又冒出一滴汗。

·

九里盯了這花許久,姜叔則熬不住夜回房先歇息了,守在一旁的阿蠻都偷偷的打了個哈欠,只有陸星除和姜契風兩人未有倦色,依舊沉默的站在一旁。

天將曉,窗外一陣人聲打斷了九里的思路,她才恍惚回過神來,見屋內其他三人還在,有些驚訝。

“你們怎么還在這里?”九里出聲問道。

三人:“……”

“你可還撐得住?”陸星除問道。

“你可想出了解法?”姜契風問道。

兩人同時出聲,皆是一頓,神色復雜的看了對方一眼,接著轉頭看著一臉懵然的九里。

“能不能先上些早膳……”此時,阿蠻趴在一邊弱弱道。

“我還撐的住,勞請姜公子給阿蠻一些吃食,”九里對三人說道,“另外,我需要一些東西,麻煩姜公子了。”說罷,便走到姜叔則的書桌面前,提筆洋洋灑灑的在紙上寫下滿滿一面,神情專注,一絲不茍。

姜契風喚了一個丫鬟進來,帶著阿蠻去了廚房。陸星除走到了九里身后,饒有意味的看著她寫下的東西,“你想要十二個病者?”

九里手一頓,轉頭抬眼看他,發現兩人距離太近,氣息交錯,隱隱有些曖昧。她點點頭,略側身遠了遠陸星除,又寫下幾行字,收筆。

“《太玄經》的凝血焯油法?”陸星除問道。

九里眼眸里閃過一絲驚奇,瞬間就被晦暗之色覆蓋,她抬眼凝視著面前之人,問道:“不知公子是何人,竟知道太玄經?”《太玄經》乃前朝舊物,是姬氏中酷愛煉毒之術的索瑤公主意外所得。此書記載的毒術太過陰險,自從索瑤公主去世后,《太玄經》就一直藏于璟朝的萬書閣中,后來隨著姬姓人一同去到了姬空谷,從未有外姓人接觸過此書。為何此人不僅知道《太玄經》,還知道她所用的解毒之法就是凝血焯油?

陸星除被她問的一愣,他也不記得自己何時曾接觸過《太玄經》的,只是他一見紙上的字,腦海中便直直的蹦出這個念頭,話徑直從口出,心卻不知其所思。他對上九里試探的眼神,又移開目光,淡淡道:“曾經得一高人指點?!?

九里還想再問,卻被站在一旁的姜契風打斷,“不知錢公子需要在下準備什么?”

救人要緊,九里將紙遞給他,口中迅速的復述了七十二種藥材,又說道:“我需要一間安靜的內室,勞煩姜公子在密室里放一個煉火窯爐,二十斤的動物皮脂,十斤的火堿,四斤食醋,一缸煮沸過的煌泱江水,大量的金瘡藥、止血布、竹筒、濾網、銀針、冰和小碗,同時尋十二個處在不同病狀的中毒患者,讓他們一直居于外室,聽我的吩咐取血?!?

姜契風神色驚訝,他從未聽過此等解毒之法,但見九里一副胸有成足的模樣,默默壓下心中詫異,看著手中的藥方。

“凝血焯油之人需聚精會神試藥,你不如先休息一日,待姜公子備齊你所需之物再振作不遲?!标懶浅p輕對九里說道。

“正是,雖金陵城物產豐富,錢公子所需之物都有,但因受疫病影響,城內秩序未穩,等在下備好這些材料再去請錢公子來。”姜契風在一旁附和。

話音剛落,九里便覺得有些疲憊,低低的打了個哈欠。

·

陸星除一出太守府,煜煬便牽著馬匹上前,他低聲問道:“公子怎的待了如此久?“

他嘴角一彎,眸里現出點點笑意,說道:“遇見了一個有趣之人,多陪他玩了一會?!瓣懶浅S上馬,心里還想著整夜里盯著那黑花不動的錢九,鼻尖仿佛還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手上還留著她溫柔的身體觸感,覺得此人很和他的胃口。

煜煬見著揚著馬鞭一臉笑意的主子,心里既有些驚訝,又有些惶恐。這么多年來,世子殿下已經養成了一個喜怒不顯于色的性子,如今居然會為了一個人笑了半路,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陸星除回到自己的府邸,又是先去了沐浴,他褪下大氅時動作一頓,突然和煜煬說道:“這件大氅先不用拿去洗…我再穿幾日?!?

煜煬一臉懵然的看著陸星除,吃吃問道:“公子,是其他…大氅不夠…暖和嗎,不如再購置幾件?“他家主子有潔癖,每日衣裳能換上好幾次,更何況是披在最外面的大氅,今日倒是奇了怪了。

“你話那么多作甚,可以出去了?!瓣懶浅龘]揮手,將煜煬趕了出去。他稍微擦洗過身子后,便一如既往的沉在了水中。

水中靜謐,僅有浮聲,仿佛隔離出了一個僅屬于他的世界,他沉浸其中,心有歸屬。

陸星除的意識忽明忽滅,隱隱聽見有人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說話。

“你可知道,我姨母有個姑奶奶的奶奶名為索瑤,因為年輕時候被一生摯愛辜負,于是想方設法將那負心男人捆回了家,用盡一切噬心毒藥對付他,而那些毒藥法子,便是來自這本《太玄經》,我幼年曾看過幾眼,果真駭人。“

“索瑤祖奶奶試煉了上百種毒藥,因此也對解毒之法頗有見解,自創了一套凝血焯油法附于《太玄經》后,上面還附著焯油圖呢。“

“幸好我用一碗泥銷蛇酒試出了你體內的草烏葉,不然我可要用這凝血焯油法為你解毒,不知要吸干你多少血。“

……

陸星除猛地從水中仰起頭來,他撫額低喘,覺得有些呼吸不暢。他竟在水中睡著了,險些嗆水,還做了一個沒有畫面全是黑暗的夢,只有一道十分熟悉的嗓音。

他從池中起來,身上的水珠順著健壯的肌理劃下,落在地上,濺起株株水花。

陸星除穿戴好,徑直走進書房,看見煜煬在書房門外把玩他的面具,淡然吩咐道,“幫我去查查昨日進了太守府的錢九,“隨后頓了頓,“還有他身邊的那個…書童?!?

煜煬點頭,跟著他一起進了書房,還將面具戴在了自己臉上,問道:“世子,為何你昨日前去太守府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讓我跟著?“

“我奉皇命來金陵城是為了監視陸順之的一舉一動,并不想得罪他。我既然知道他別有用心,卻將那花送給姜叔則毀了他的計劃,若是被他知曉,豈不是會將矛頭對準我?“陸星除抬眼看了看煜煬,發現他戴了自己的面具,想著這面具以后不能再戴了,“我蒙面去見姜叔則,是暗示他不要暴露我的身份,他也算個聰明人,應當能明白個中道理?!?

“如今大皇子已經知道我們到了金陵,之后還要和他打照面嗎?”煜煬覺著主子的面色不善,忙將面具摘了下來。

“那是當然,去看看他的熱鬧也挺好玩的?!标懶浅肫鹕硖幪馗哪侨?,臉上又浮現一絲笑意。

煜煬咽了咽口水,世子殿下的心情實在是難以捉摸,一會冷面一會笑臉的,這樣陌生的樣子,居然讓他有些膽寒。

“那盆黑花和土有何消息?”陸星除提筆寫信,突然蹦出一句問話。

“還在調查那花的品種和來源,現在只知這花從未在大順朝境內出現過,屬下猜測,此花或來源南蠻,因為那栽花之土是南方常見的紅壤,常見于氣候潮濕炎熱之域?!膘蠠A報。

“南蠻?”陸星除抬頭看向窗外,正好是南面的方向,他緩緩靠在寶椅上,微嘲道,“小小南國,竟也將手伸入了大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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