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包子的決心
- 通天之塔·上(謎寶藏系列之二 )
- 鳳舞焰
- 5850字
- 2019-04-03 17:32:10
包子呆住了,抓住女人手腕的那只手突然松開。就像卡迪茲吐出的不是三個字,而是一句咒語。
“怎么了?”方濟舟推了包子一把,愈發覺得今天的包子不正常,從頭到腳都顯得怪異。
“看樣子,你知道那是個什么地方?”卡迪茲冷笑一聲說:“不過,我也不勉強你,如果不愿意就算了。你們可以馬上離開,不過不能帶走阿伊姆娜,她也不會跟你們走。”
“為什么要去哪里?”包子問。
“傳說中,石頭城下藏著寶貝,我一直想去看看,就是身邊缺一個你這樣的人。”
“什么寶貝?”
“那我就不能告訴你了,除非你答應和我們一起去。”
包子有些猶豫,他看看阿伊姆娜,又看看方濟舟,回答說:“去是可以,不過我一個人去,不能帶上這個人。”
“你說什么?”方濟舟睜大了眼睛:“包子,石頭城是個什么地方?為什么我不能去?”
“波斯,你就別問了。”包子沖他笑了笑,露出兩顆標志性的大齙牙:“不用擔心我,我很快就回來,真的。”
“不行,要去一起去!”方濟舟急了,一把拉過包子,小聲說:“你瘋了,為了一個不認識的女人,犯得著去冒險?”
包子搖搖頭,笑容中帶著些許歉意。方濟舟正覺得奇怪,后腦勺突然被重物猛拍了一下,大腦異常昏沉,他頓覺根基不穩,踉蹌著摔倒在地上。一時間,他的心中填滿了驚訝,耳邊傳來包子越來越遠的聲音,他說:“波斯,我長這么大,從來沒有人替我擋過槍……”
再次醒來,方濟舟連打了三個噴嚏。雖然現在是初夏,在室外過夜還是容易感冒的。腦袋有些脹痛,他揉著后腦勺,從地上站起來。眼前空無一人,包子走了,卡迪茲一伙人和阿伊姆娜也不見了蹤影,就好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他只是做了一場夢。頭部的脹痛卻清晰告訴他,這并不是夢。包子這個混小子,他居然把自己打暈?要再見著他,非打回來不可!
不對,這不是重點。如果只是因為他把自己打暈這件事,方濟舟的胸口不會如此難受,被烈焰炙烤般的焦慮填滿了他的心頭。包子去了什么地方?為什么執意不肯帶他一起去?難道那個石頭城真的是刀山火海?
想到這里,方濟舟就更覺得不是滋味,忍不住一腳踹在旁邊的胡楊樹上。現在看過去,白天的小河非常普通,并沒有巧舞裙帶般的靈性和柔情。
對著胡楊一通發泄后,方濟舟垂頭喪氣地往回走。為今之計,除了去找馬名揚商量外,他也想不出別的辦法來。憑借記憶,他鉆進了昨晚那條小胡同,走出胡同后卻怎么也想不起該往哪個方向走,想打車回去吧,兜里的錢又被卡迪茲一伙人給搜了個精光。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后響起:“朋友,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方濟舟心頭一動,回過頭來,正對上高飛那張玩世不恭的笑臉。
“你怎么在這兒?”
“我經常在巴扎上瞎轉悠,這里的每條街每條巷我都熟悉。”高飛笑著說:“看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方濟舟和高飛只見過一次面,但現在也顧不得許多,他心里有個巨大的疑問,急需找一個熟悉當地狀況的人。
“高先生,請問你知道石頭城嗎?”
“石頭城?”高飛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固,警覺地問:“你問石頭城干什么?”
方濟舟將昨晚發生的一切說了一遍,高飛仔細聽著,神情出奇地凝重。
“原來是這樣。你們的運氣可真不好啊!”聽完方濟舟的敘述,高飛長長嘆了口氣。
方濟舟焦急地說:“這個石頭城究竟在什么地方,我必須馬上趕過去。”
“石頭城是古于闐的一個傳奇啊!”高飛非常感慨:“和田民間是個充滿伊斯蘭教傳說的地方。在這里,歷史就是由各種傳說組成的,石頭城就是其中的一段:傳說,四個伊瑪目舉起圣戰之旗與佛國于闐交戰長達四十年之久。最后,于闐人彈盡糧絕,喬克提日亞得和奴克提日西得率部分精壯退到山中筑石城堅守,伊斯蘭軍隊多日無法攻克,后來,他們發現石頭城里有條地道直通河底,于闐人安裝銅管取水飲用。伊斯蘭軍隊將果子拋進河里,果子順水漂到石頭城下,突然在一個地方旋轉不前,伊斯蘭軍隊立即堵住了銅管,迫使于闐人棄城逃跑。”
“這座石頭城現在還在嗎?”方濟舟問。
高飛點點頭,又搖搖頭:“民間傳說,石頭城在策勒縣恰哈鄉,《于闐縣鄉土志》上記載了相關傳說。另外,民國年間,策勒縣檔案里也記載了恰哈有兩座石頭城。不過,雖然石頭城有人工堆砌的痕跡,但至今沒有找到任何文物,所以有關石頭城的斷代問題,至今還是個未解之謎。”
“原來只是一座古城而已。”方濟舟略微松了口氣。
“如果只是座普通的古城倒沒什么,就怕……”高飛欲言又止。
“就怕什么?”
空氣中有片刻的沉默,高飛突然面色一凜,一字一句地說:“不行,包曉貴不能去那里,得把他找回來!”
“為什么?”方濟舟叫了起來。
高飛斜望著方濟舟疑惑地問:“你和包子相處這么久,他從來沒告訴過你嗎?”
“告訴我什么?”方濟舟越聽越糊涂。
高飛說:“當然是他過去在和田的事。”
方濟舟迷惘地搖搖頭,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和包子是不是在那時候認識的?我總覺得你倆認識,又隔著點兒什么。”
高飛干咳一聲說:“看來他的確什么也沒對你說過,實話告訴你吧,我和他的確是在石頭城認識的,而且,石頭城是包子的死穴!”
方濟舟驚訝得張大了嘴,不知該說什么好。
“沒想到,事情比我想象中更嚴重,必須馬上出發。”高飛的態度非常果斷:“你們一定缺給個向導吧?正好我和包子也算是朋友,就幫你們一次。”
“太謝謝了。”方濟舟一陣驚喜,趕忙說:“那我們馬上回賓館和馬教授回合。”
兩人回到賓館,馬名揚一見到方濟舟的狼狽樣就已經猜到七八分。方濟舟這會兒也顧不上面子了,把昨晚發生的事又說了一遍,每講一次,他就覺得頭疼一次。
聽完方濟舟的描述,馬名揚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說:“石頭城?怎么會這么湊巧?”
方濟舟趕忙問:“馬教授,怎么了?”
“傳說中,石頭城下有一座降妖宮殿,里面鎮著一件寶貝。”
“是啊,卡迪茲也說要去找什么寶貝,你知道是什么嗎?”
“是一塊玉。”高飛接過馬名揚的話題:“一塊非常奇怪的玉。”
“為什么奇怪?”方濟舟的好奇心又上來了。
“我也說不清楚,只是聽人說,這塊玉有一種妖邪的力量,足以摧毀整座城市。”高飛說:“不過也只是傳說,我是不信的。”
馬名揚說:“是啊,和田產玉,但玉一直都是圣潔溫潤之物,怎么會帶著妖氣?我也不相信。不過,卡迪茲那伙人要去找玉,我們也是來找玉的,說起來倒挺湊巧。”
“那還猶豫什么?”方濟舟擔心包子的安危,急不可耐地要出門。
“這趟行程會很辛苦,你們要有思想準備。”高飛欲言又止。
“不就是座石頭城嗎,有什么好擔心的?”方濟舟笑了笑,另一邊,馬名揚也在趕緊收拾東西。高飛看了看他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一行人整理行裝,驅車去了策勒。方濟舟幾次想問高飛,他和包子當年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可高飛總是借故岔開話題。方濟舟無奈,只好把問題憋在心里。
這天夜里,一行人在恰哈鄉的招待所住宿。恰哈鄉地處昆侖山腳下,屬于戈壁山區。高飛告訴方濟舟,石頭城原名叫喬克提日西得——奴克提日西得城,是當年兩個抗擊伊斯蘭軍隊的將領的名字。由于名字太拗口,也有人簡化成卡勒瑪克城。卡勒馬克城背靠昆侖山區,地勢險要,城堡工事居高臨下,所以易守難攻。傳說中,如果不是伊斯蘭軍隊發現了水源,根本不可能攻陷城堡。不過,城堡究竟修建于什么時候,傳說到底是不是真的,直到現在還是個謎,因為石頭城里沒有任何文物可以斷代,這一點非常奇怪。
當然,有關城堡附近的傳說還有很多。有人說:城堡旁的河谷原本無人居住,只是一片胡楊林。有個名叫阿布都·哈勒克的人,從和田遷到今洛浦縣的山普魯鄉,然后又遷到這片河谷墾荒種地,繁衍出今天的阿西村人,村里人自稱先祖是從外地遷到這里居住的。由此可見,這些居民和城堡沒有任何關系,只能從附近的石堆墓推測,也許城堡修建于公元前后。
夜深人靜,方濟舟獨自站在樓下,望著遠方漆黑的山脈發呆。在這片連綿起伏的山巒中,哪一座是他們即將前往的石頭城?如果石頭城只是一座普通的古代遺跡,又怎么會是包子的死穴?還有那個阿伊姆娜,一想到包子臨走前對自己說過的話,方濟舟就忍不住牽腸掛肚。雖然包子缺點很多,卻絕對是個性情中人。昨天夜里,阿伊姆娜顯然打動了他,不是用她的美麗,而是用她的勇敢和善良。這個姑娘現在怎么樣了,她有沒有跟著包子一起來恰哈?
方濟舟想得入了神,無意間聞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扭頭一看,高飛就站在自己旁邊。
“想不到啊,包曉貴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拼命到這種程度。”高飛若有所思地說:“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人呢?”
“那只能說你還不夠了解他,”方濟舟淡淡地說:“他就是這樣的人。”
“不,”高飛搖搖頭:“他過去不是這樣的人……”
“你什么意思?”方濟舟不解地問。
“我比你早認識包子,當然比你了解他,如果他真的變了,一定是因為那件事。”高飛吸了一口煙,紅色的煙頭忽閃一下,就像這支煙突然有了思想,靈光一現,然后很快又沉靜下來,傾聽主人溫婉的訴說。
“五年前,我為了尋找失傳已久的大小尉遲真跡來到和田,在策勒第一次見到包子。隋唐年間,于闐人尉遲跋質那和兒子尉遲乙僧父子畫技高超,尤其擅長佛教繪畫,被后世并稱為大小尉遲。其中尉遲乙僧被送往長安,在那里受到女皇武則天的召見,還在女皇的梳洗堂做過壁畫。當時唐朝盛行屏風畫,乙僧做一扇值金一萬,在畫師中的價值非常高。只可惜,大小尉遲沒有真跡流傳下來。他們的繪畫技巧也只能在后人的著述中讀到。但是,沒有流傳下來并不等于沒有,我一直有個猜想,大尉遲畢生幾乎沒有離開過于闐,如此著名的畫師作品,說不定會作為某位于闐貴族的隨葬品也不一定。
當時和包子在一起的有兩個人,年長那位叫趙叔,大約五十多歲,為人和藹,經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古玩店,尤其喜好鉆研西域考古;另一個叫沈策,三十歲左右,看不出什么來頭,但他性格豪爽,也算是個性情中人。包曉貴年齡最小,常常跟在兩位長輩屁股后面端茶送水。和我們一樣,那兩人也喜歡叫他包子。
我和趙叔早就認識,他在業界的口碑很不錯。那天,趙叔聽說我到了和田,約我一起吃晚飯,席間,我將自己的來意告訴了他,趙叔一聽來了精神,飯后把我拉到他的住處,說要給我看一樣稀罕東西。”高飛看著遠方的山巒,微瞇雙眼,慢慢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那是一個初秋的夜晚,氣候雖然日漸涼爽,空氣中卻還帶著烈日的余溫。趙叔將高飛帶到自己家中。他是蘇州人,但非常喜好西域文化,又說得一口流利的維語,于是索性在和田購置了一套房子。房子不大,裝修完全按照維族普通民居的風格,只是精致許多,每樣看似普通的東西都有一番講究。比如墻上的掛毯采用古代通經回緯的編織方法,圖案是半人半馬的怪獸和西方武士。這種圖案在古于闐非常流行,形象來自于希臘、羅馬神話中的坎陀耳,漢語譯做‘馬人’。
還有鑲銀銅器,據說是仿照和田出土的嵌花鑲銀阿拉伯茗文銅器,也是非常精致的仿古品。自然,真寶貝他也有不少,只是不會輕易擺出來罷了。
回到家里,趙叔招呼高飛坐下,從箱子里小心取出一塊木質夾板,夾板呈正方形,長寬約一米。高飛見了,不禁眼前一亮。通常用夾板保存的古董都是片狀文物,包括各種紙類,壁畫殘片和珍貴的羊皮,樹皮或樹葉。
果然,趙叔小心打開夾板,揭開覆蓋在上面的一層白紙,一張精美的壁畫殘片呈現在高飛眼前。殘片上繪著一尊觀音像的上半身,雖然非常老舊,色彩已經模糊不清,卻依舊遮掩不住繪畫者精湛的技藝。觀音臉頰圓潤,眼神斜向一旁,顧盼流離,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帶著超脫凡塵的嫵媚和風韻。那神色和姿態,竟和著名的蒙娜麗莎畫像非常相似。高飛看得入了迷,一時竟生出了疑惑:美麗的于闐觀音和遙遠的蒙娜麗莎之間,是不是有著某種關系?
“怎么樣?這可是我花很大力氣才揭取下來的。”趙叔頗為得意地說:“十幾年前,丹丹烏里克遺址出土了一截壁畫,取名叫東方的蒙娜麗莎。我做過對比,這兩幅觀音像的臉部非常相似,是典型的尉遲畫派。”
“尉遲?”高飛皺著眉頭說:“看上去倒是像,可惜壁畫太老舊了,不能仔細辨別。”
趙叔笑了笑,將夾板前端斜起,對準燈光。光亮映照下,觀音像的線條竟從畫中凸了出來,就像有生命般,隨時準備破壁而出。
高飛睜大了眼睛,臉上露出難以言表的驚訝。
“現在相信了吧?”趙叔感慨著說:“經過了近千年的歷史,壁畫依舊保持著當日的神韻,這樣的奇跡,也只有塔克拉瑪干才會發生啊!”
高飛這才心服口服地點點頭。觀音像凸出畫外的效果是尉遲畫派的典型特征。湯垢曾在《畫鑒》里寫道:雨色沉著,堆起絹素,而不隱指。意思是:圖案看上去凸出畫面,摸上去卻是平的。這種效果和尉遲畫派曲鐵盤絲的繪畫技巧有關。先以鐵絲勾勒輪廓,用凹凸暈染法表現質感,小則用筆緊勁如屈鐵盤絲,大則灑落有氣概,利用色彩深淺的暈染造成明暗對比關系,使畫面呈現立體感。
“不過,尉遲王族在于闐乃至整個中原王朝都非常有名,尉遲畫派的作品雖然稀有,但也有少量存世,可大小尉遲的真跡卻已經失傳了。”高飛不無遺憾地說。
趙叔搖搖頭:“大小尉遲的真跡只是沒找到,并不能算是失傳。古往今來,很多王侯將相都有將名師真跡帶入地下陪葬的習俗。小尉遲年紀輕輕就被應召去了長安,他的繪畫曾深得女皇武則天的喜愛,則天皇帝還專門召見他去自己的梳洗堂普賢堂作壁畫。有人說,女皇的墓葬里,就有尉遲乙僧的真跡。當然,這些都只是傳說,也不是你我可以論證的。不過,大尉遲一生卻很少離開于闐。他的作品是不是真的失傳,現在定論還為時過早。”
高飛心頭一動,趕忙問:“這么說,趙叔找到線索了?”
趙叔點點頭,突然收起笑容說:“前些日子,沈策無意中聽說恰哈鄉發生了一件怪事:兩個村民深夜趕著驢車經過阿西村后的山區時,驢突然踩塌了一塊地,下面露出深坑,其中一人從車上跌落下來,掉進坑里,當時天色很晚,另一個人以為是魔鬼顯靈,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第二天,他領著幾個鄉親回去尋找,沒走出多遠,昨天落進坑里那人居然獨自回來了,這個人自稱掉進了尉遲王族的墓地,墓室里發現了許多壁畫,其中一幅上蓋了一方印,上面寫著‘尉遲跋質那印’幾個字。這個人帶領大家原路返回,居然再也沒有找到昨天陷落的地方。也許是因為山區地勢復雜,標志物不明顯,所以那兩人迷了路。”
“這件事可靠嗎?”高飛問。
“算不上可靠,但也比什么線索都沒有強不是嗎?”趙叔嘆了口氣說:“失傳的真跡畢竟沒那么容易找到的,就看是不是值得一試。”
高飛猶豫片刻,下定決心說:“不管怎么樣,也應該去試一試。”
“哦?你也這么想?”趙叔看了看高飛,眼中流露出贊許之色:“年輕人就應該這樣,勇于挑戰,敢于冒險。如果你不嫌棄,我們一起去怎么樣?”
高飛點了點頭。目光又轉移到身旁那截壁畫殘片上,畫上的觀音像婀娜多姿,也不知是看到了怎么樣的景致,竟會讓她生出如此嫵媚的表情。高飛忍不住嘆了口氣,以他的性格,其實更適合單獨行動,但他居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趙叔,也不知是因為太渴望尋到尉遲真跡,還是被觀音風情萬種的眼神所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