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插花地研究:以明清以來貴州與四川、重慶交界地區為例
- 楊斌
- 11940字
- 2019-07-16 11:19:35
一 插花地研究
(一)研究概況
插花地研究可上溯至沿革地理學,因為在歷代正史地理志、全國地理總志及浩如煙海的地方志中,一般都有各有關政區沿革及“四至八到”的記載(周振鶴先生在其主編的《中國行政區劃通史》中即明確指出:“《漢書·地理志》已經開始用簡單的語句來敘述郡級政區的沿革以及部分縣級政區的由來,可以算是一種研究了”[1])。這些記載為我們研究插花地變遷保存了極為珍貴的資料,但較為遺憾的是,這些資料往往都極為簡略,缺乏較為詳細的政區邊界記載。“作為行政區域重要組成部分的行政區域界線,哪里曲、哪里彎卻不得其詳。”[2]馮賢亮在《疆界錯壤:清代“蘇南”地方的行政地理及其整合》一文中也明確指出:“盡管歷史上對縣界的記錄,有所謂‘四至八到’的記載,但是十分粗疏,導致了今天我們在全面復原明清各個縣級政區邊界上的許多困難。”[3]新中國成立以前,有關學者雖然研究過插花地問題,如清代學者、官員胡林翼就研究過插花地類型、產生的原因及其流弊,但其研究有著很強的時代與階級局限性,不僅所做的類型劃分與所給出的類型稱謂不盡科學合理(前已有所述),對插花地產生的原因及所帶來的影響的分析也欠深入(后文再敘)。
在新中國成立以來的一段時期內,由于人文地理學研究被嚴重“邊緣化”,插花地研究也未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改革開放以來,一些學者雖然開始關注插花地問題的研究,可至今沒有一本專著問世。一些有關行政區劃或政區地理著作的個別章節,如周振鶴主編的《中國行政區劃通史》[4],劉君德、靳潤成、周克瑜編著的《中國政區地理》[5],王恩涌主編的《中國政治地理》[6],侯景新、蒲善新、肖金成的《行政區劃與區域管理》[7],浦善新的《中國行政區劃改革研究》[8],李曉杰的《體國經野——歷代行政區劃》[9],徐建平的《政治地理視角下的省界變遷——以民國時期安徽省為例》[10]及《貴州省志·地理志》[11]等,雖然討論了插花地的有關問題,但由于不是專題研究插花地的,故其論述極為零星分散。關于插花地的專題研究論文也屈指可數(見表1—1)。
表1—1 改革開放以來關于插花地研究的論文統計

續表

續表

注:部分文章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學術研究論文,如牛世居的《我國行政區劃中的“飛地”》等,但因與插花地問題有關,故將其統計在內。
自本書研究被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立項資助以來,項目組不僅做了十分深入的田野考察,而且系統整理了相關檔案資料。2011年至今,先后有6名研究生以插花地為題完成了畢業論文,分別是:羅志亮《明清以來仁懷、赤水、習水插花地研究》(2011),王文章《民國時期滇黔交界處插花地問題研究》(2012),曾艷麗《民國時期湘黔交界地區插花地清理撥正研究》(2012),陳麗《民國時期黔桂交界地區插花地研究》(2013),王琪《民國時期貴陽與安順、黔南交界地區插花地研究》(2013),徐繼艷《民國時期川黔交界地區插花地與匪患問題研究》(2014)。
顯而易見,插花地的研究歷史雖然十分悠久,但至今仍然是一個極為薄弱的環節。
(二)主要研究內容
迄今為止,學者們主要圍繞插花地的基本內涵、各有關地域插花地基本情況、插花地清理撥正、插花地產生的原因、插花地所帶來的影響、插花地管理與解決插花地問題的對策等問題進行了討論。關于插花地的基本內涵問題,前面已有較為詳細的分析,不再重復。
1.各有關地域插花地的基本情況
關于各有關地域插花地的基本情況,學者們的討論較為復雜。既有全國層面上的情況分析,也有具體地域的討論;既有討論歷史時期的,也有討論當前的;既有典型插花地的個案分析,也有較為宏觀的面上情況介紹。從討論的具體地域來看,主要集中在貴州及貴州與鄰省交界區域,長江三角洲(主要是蘇南和浙江東北部),河南歸德(今商丘市)、開封一帶,武漢市,安徽與鄰省交界區域,甘肅與青海交界區域,陜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處的潼關及江蘇省的東臺市等。從討論的時間范圍來看,主要集中在明清以來。
在全國層面上的插花地情況分析方面,既有分析歷史時期插花地基本情況的,也有介紹當前插花地基本情況的。在歷史時期插花地基本情況研究方面,著名歷史地理學家史念海先生的《戰國時期的“插花地”》一文,對戰國時期中國各諸侯國之間的插花地情況進行了深入研究。[12]周振鶴先生在《中國行政區劃通史》(總論)中,對各歷史時期中國行政區劃中的犬牙交錯現象進行了深入探討。[13]在當前插花地基本情況研究方面,魯西奇、林昌丈《飛地:孤懸在外的領土》一文,簡要介紹了當前中國及世界的典型飛地個案。[14]蔡博峰《“飛地”圖譜》一文,以圖文并茂之方式展示了中國當前一級行政區劃之間的主要飛地。[15]
相對于其他區域,貴州及貴州與鄰省交界區域的插花地情況,學者們的關注程度要高得多。《貴州省志·地理志》在討論民國時期貴州政區建置沿革時,對民國時期貴州省內的插花地情況做了概要介紹。[16]楊斌在《歷史時期西南“插花”初探》一文中,概述了各歷史時期西南插花地的基本情況,指出“歷史時期中國西南的插花地主要集中在各省區或各府廳州縣的交接處,以貴州最為突出”[17]。在《民國時期川黔交界地區插花地清理撥正研究》[18]和《民國時期湘黔交界地區插花地的清理撥正》[19]兩文中,他還詳細介紹了民國時期川黔和湘黔交界地區的插花地情況。郭聲波、王開隊《由虛到實:唐宋以來川云貴交界區犬牙相入政區格局的形成》一文,分析了云、貴、川三省交界區域的犬牙相入格局:四川的瀘州地區南部向南越過雪山(今敘永、古藺二縣界山)插入貴州,云南的昭通地區東部向東越過烏蒙山插入四川,貴州的畢節地區西部向西越過烏蒙山插入云南,即三省各有一個突出部分,大體上沿順時針方向呈螺旋狀互相插入。[20]覃影《邊緣地帶的“雙城記”——清代敘永廳治的雙城形態研究》一文,是一篇典型的插花地個案研究論文,該文對清代敘永廳的雙城分布格局做了深入分析。[21]馬琦、韓昭慶、孫濤的《明清貴州插花地研究》一文,借助古地圖、地名學等方法和GIS手段,以貴陽府和安順府為重點,復原了清末貴州插花地,并探討了其分布特征。該文認為:清末貴州81%的縣級政區存在插花地,其中以安順、貴陽、鎮遠、思州、黎平等府親轄地及其附郭縣的插花地最為集中。[22]
關于長江三角洲的插花地情況,馮賢亮、吳滔從不同角度做了深入分析。在《疆界錯壤:清代“蘇南”地方的行政地理及其整合》一文中,馮賢亮指出:“在整個蘇南地區,兩縣或三縣(如蘇州府城的長洲、元和、吳縣)同城而治,是較為普遍的現象。”該文還詳細分析了吳江縣、震澤縣、蘇州府城、嘉定縣、青浦縣、崇明縣之疆界錯壤情況,“如果不是生活于當地的人,大概很難明確指出哪里是吳江,哪里是震澤的鄉村分界”[23]。吳滔《“插花地”的命運:以章練塘鎮為中心的考察》一文,也是一篇典型的插花地個案研究論文,該文對章練塘鎮的插花格局進行深入分析后指出:章練塘鎮曾是吳江、元和二縣飛嵌入青浦縣境的插花地。[24]
關于河南歸德、開封二府的插花地情況,傅輝做了深入分析。在《河南插花地個案研究(1368—1953年)》一文中,傅輝以明清時期插花地最集中,糾紛最多,紛爭持續時間最長的歸德、開封二府為案例,分析了明清時期河南插花地的分布情況。[25]在《插花地對土地數據的影響及處理方法》一文中,傅輝還詳細分析了嘉靖年間歸德府,萬歷年間商水縣,民國時期林縣、安陽縣、魯山縣、寶豐縣的插花地分布特征,僑居歸德府一州八縣的在冊插花地達1263272畝(包括同府不同縣),占歸德府原額定總耕地的18.2%;商水縣境內有陳州、陳州衛地、西華、上蔡、郾城插花耕地28366.86畝;林縣有8743畝耕地位于安陽縣境內;安陽縣地處鄰縣的寄莊地面積計達112938.22畝,稅額達5146.943兩,其中坐落于林縣的有達1246.496畝,稅額達37.131兩。[26]
楊朝偉詳細介紹了2000年前后武漢市的插花地情況:在武昌區內有屬于洪山區的插花地148塊,分布在武昌區的中南路、水果湖、白沙洲、楊園、徐家棚、新河、紫陽、首義、珞珈山等10個街道辦事處轄區內。在148塊插花地中,屬板塊狀區域的有114處、單位4處、菜地14處、魚塘(養殖場) 15處、湖泊1處。[27]
關于江蘇省東臺市的插花地情況,智通祥、劉富榮做了介紹:第二次土地利用現狀調查資料顯示,東臺市有內飛地273宗,面積達1580.62公頃;東臺市所屬的溱東鎮有內飛地22宗,面積達390.28公頃,其中耕地達348.83公頃。[28]
在《行政區域整理過程中的邊界與插花地——以民國時期潼關劃界為例》一文中,徐建平介紹了明清至民國時期位于陜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處潼關的插花地情況。[29]在《民國時期的甘青省界糾紛與勘界》一文中,閆天靈在討論民國時期的甘青省界糾紛與勘界時,附帶介紹了甘青交界區域部分插花地的情況。[30]在《政治地理視角下的省界變遷——以民國時期安徽省為例》一書中,徐建平對民國時期安徽與浙江交界區域的插花地情況做了簡要介紹。[31]
2.插花地的清理撥正
在插花地的清理撥正方面,學者們不僅討論了各有關地域的插花地清理撥正過程和結果,還分析了原因。
關于貴州及貴州與鄰省交界區域的插花地清理撥正,學者們普遍認為不徹底,但在不徹底的原因方面,學者們有細微的分歧。《貴州省志·地理志》在討論民國時期貴州政區建置沿革時,介紹了民國時期貴州省內插花地的清理撥正情況[32]。楊斌《歷史時期西南“插花”初探》一文指出:對貴州境內“插花”的清理撥正,“當以明萬歷年間貴州巡撫郭子章為最早”,然較大規模的清理撥正,“直到清道光以后才提上議事日程”,但“因不敢深入觸及封建土地私有制”而不徹底。[33]由于狹隘的地方保護主義思想、對插花地的認識、理解難以完全統一等因素的影響,民國時期川黔和湘黔交界地區插花地的清理撥正同樣不徹底。[34]郭紅、靳潤成在《中國行政區劃通史·明代卷》第2編第3章第7節中,也指出了明代貴州都司與周邊各省衛所及地方行政區劃犬牙交錯格局無法徹底撥正的根源有二:一是這種局面長期存在;二是牽扯到多方利益。[35]覃影在《邊緣地帶的“雙城記”——清代敘永廳治的雙城形態研究》一文中,梳理了敘永廳治雙城形態的撥正過程,“最終以永寧縣治遷出西城,雙城統由永寧直隸州管轄,結束了雙城治署互為掣肘的局面”[36]。馬琦、韓昭慶、孫濤的《明清貴州插花地研究》一文,分析貴州插花地問題一直到清末都沒有得到很好解決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其一,政區之間的經濟利益是阻礙解決插花地問題的首要因素;其二,插花地往往成為經濟紛爭、命盜事件的滋生地,但因地處兩界,成為地方官推卸責任的借口,地方官員缺乏自愿清理插花地的動力;其三,邊疆問題與民族、國防問題交織在一起,清理插花地勢必會引起相關利益群體的不滿,造成邊疆地區社會秩序的混亂,在以維護邊疆地區穩定為重的政策方針下,插花地問題被一再拖延。[37]
關于長江三角洲插花地的清理撥正,學者們的意見基本一致,即認為得到了較好解決。馮賢亮《疆界錯壤:清代“蘇南”地方的行政地理及其整合》一文,在詳細分析清末民初青浦縣章練塘鎮、寶山縣真如鎮等區域之插花地改正情況后指出:“清末民初的改正工作,應當是全面的,因為它基本上清除了歷史上長期維續的錯壤插花問題。”[38]吳滔《“插花地”的命運:以章練塘鎮為中心的考察》一文,在對章練塘鎮的劃撥過程進行深入分析后認為:“插花地從撤銷到被人們普遍接受,尚需經歷一段較長的適應期。”[39]
關于河南歸德、開封二府的插花地清理撥正,傅輝否定了明清時期的清理撥正,但肯定了民國時期的清理撥正。在《河南插花地個案研究(1368—1953年)》一文中,他認為:“民國時期插花地的終結,基本結束了河南近600年的州縣經界糾葛。”明清時期清理撥正不徹底的原因在于“僵化的賦役制度和管理體系”,“插花地清理工作步履維艱的根本原因在于戶籍和地籍的分離,傳統的戶籍制度,使插花居民長期不得就地入籍”[40]。
徐建平討論了民國時期位于陜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處的潼關和位于安徽與浙江交界處的荊州、上塘的插花地清理撥正情況,認為都得到了合理解決。[41]閆天靈討論了民國時期的甘青省界糾紛與勘界問題,認為勘界十分艱難,究其根源是“政治系統不一和政治環境不安定”[42]。
3.插花地產生的原因
關于插花地產生的原因,學者們雖然從不同角度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探討,但意見很不統一。
著名歷史地理學家史念海先生《戰國時期的“插花地”》一文,將戰國時期插花地產生的原因歸納為以下幾點:一是“用兵”;二是“賄賂”;三是“采邑”。[43]楊斌《歷史時期西南“插花”初探》一文認為,在各歷史時期中國西南插花地的產生不是偶然的,有其深刻的社會政治原因,是“歷代中央王朝統治方略與封建土地私有制相結合的產物”,其中封建土地私有制是插花地產生的根本,土流并治及改土歸流是插花地產生的條件。[44]傅輝《河南插花地個案研究(1368—1953年)》一文認為,明初的屯墾政策、衛所制度、藩王贍地以及寄莊等現象的存在,是明清時期河南插花地形成、發展的淵源所在。[45]傅輝《插花地對土地數據的影響及處理方法》一文認為,“按籍分民,隨民分土”是導致“郡縣星分,犬牙相錯,而此疆彼界各不相察”的根本原因,“河南插花地源于明代大規模軍民屯墾,其中軍屯是主要因素”[46]。郭聲波《飛地行政區的歷史回顧與現實實踐的探討》一文,將飛地行政區的成因歸納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政治原因;二是民族原因;三是軍事原因;四是經濟原因。[47]郭聲波、王開隊《由虛到實:唐宋以來川云貴交界區犬牙相入政區格局的形成》一文,分析唐宋以來川云貴交界區犬牙相入政區格局形成的具體原因主要是:“唐宋以來,本地區作為政治邊緣地區在政區設置上產生了一系列變化:在政區層級上,由繁而簡;在基層政區設置的空間過程上,由外而內;在政區的實際控制上,由虛到實。”這是由“本地區民族關系與政治形勢的變化”[48]所造成的。魯西奇、林昌丈《飛地:孤懸在外的領土》一文認為,中國大量飛地的存在及其形成過程有著復雜的歷史背景,“部分飛地是統治者從地方控制的角度出發而刻意設置的”,“戶籍與其實際居住地和耕作田地的分離”也是“造成飛地的原因之一”[49]。郭舟飛《由武漢“插花地”看地方政府公共管理》一文,將武漢插花地產生的原因歸納為歷史遺留問題和現實原因兩個方面。從歷史的角度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采取的是城鄉合治的城市空間設置模式,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和轉型,城區劃界模糊,市轄區區劃模糊,城鄉之間出現了城鄉接合部;從現實原因上分析,插花地問題“實質上就是由于我國政府的行政管理體制與城市化進程之間的矛盾而產生的”[50]。吳滔《“插花地”的命運:以章練塘鎮為中心的考察》一文,在深入剖析章練塘鎮的形成過程后指出:章練塘鎮的形成“與歷史時期太湖以東的圍湖墾田、政區調整密切相關”,“傳統社會劃分政區的主要依據是戶口和賦稅,然而,戶籍與實際居住地或者賦稅責任所在地的分離,并不是形成飛地行政區的充分必要條件。探尋飛地行政區的成因具有相當程度的復雜性。除了前人既有的視角之外,立足于發掘區域開發的背景和政區調整的蹤跡,或不失為一種可行的路徑”[51]。馬琦、韓昭慶、孫濤《明清貴州插花地研究》一文認為,“貴州插花地眾多與其政區設置的方式有關,貴州府、縣政區或在原衛所屯田之地,或在土司所轄領地,或在剿撫土著居民聚居地上設置,由于衛所、土司及土著聚落自身的分散錯雜的特點,從而導致貴州插花地的產生”[52]。
4.插花地帶來的影響
關于插花地帶來的影響,學者們有兩種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是應予否定;另一種觀點是應予肯定。
持否定態度的有楊斌、馮賢亮、楊朝偉、傅輝、郭紅、靳潤成、袁萍、魯西奇、智通祥、劉富榮等,他們從不同角度分析了插花地所帶來的不利影響。在《歷史時期西南“插花”初探》一文中,楊斌分析了各歷史時期人們對插花地流弊的認識:“從明代至清代前期,人們對‘插花’流弊的認識還比較有限,僅限于政治和軍事”,直到道光年間,安順知府胡林翼才把“不便于民”提了出來,但很快又回歸到了政治和軍事方面;從今天的角度來看,“插花”的廣泛存在,不僅不利于各級政府的管理,更不利于插花地區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同時給人民的生產、生活亦帶來了諸多不便。[53]馮賢亮《明代江南的爭田問題——以嘉興府嘉、秀、善三縣為中心》可視為專題研究插花地不利影響的論文。該文指出:疆界錯壤是爭田問題產生的根本原因。[54]楊朝偉《城區“插花地”問題及其處理對策》一文,以武漢市長江以南的武昌、青山、洪山3個區為例,將城市城鄉接合部“插花地”所產生的負面效應歸納為:其一,形成城市管理的“空白點”;其二,反映了城市行政區劃體制不順;其三,影響城區職能的發揮;其四,不利于城市的現代化建設。[55]傅輝《河南插花地個案研究(1368—1953年)》一文認為,插花地的廣泛存在,導致了明清時期河南杞縣與考城、鹿邑與柘城“一地二糧”之爭的出現。[56]傅輝《插花地對土地數據的影響及處理方法》一文,基于河南省若干案例的考察,專題探討了插花地對各歷史時期縣域土地數據的影響程度:插花地的分布格局導致了田地在甲縣,戶籍卻在乙縣,糧差亦在乙縣辦理的異地納糧現象這一必然結果,這種空間分布和納稅形式,一方面為耕地隱匿、“飛灑”提供了可能途徑,另一方面導致了土地清冊數據與縣域耕地數據范圍的偏離,以及由此引發了縣轄耕地與縣域耕地的不匹配問題。[57]馮賢亮《疆界錯壤:清代“蘇南”地方的行政地理及其整合》一文指出:“從高層政區來說,錯壤有利于政府的管理和控制,但對縣級政區而言,未必就是好事”,既“不適宜施政,更不宜于地方與政府之間的利益分割”,還會“釀成民間和政府之間更多的矛盾與社會動亂因子”[58]。在《中國行政區劃通史·明代卷》中,郭紅、靳潤成深入檢討了明代貴州都司與周邊各省衛所及地方行政區劃犬牙交錯格局所產生的弊病:不僅“帶來了日常管理上的不便”,而且“導致相互推諉誤事”[59]。袁萍、袁兆康、劉勇、侯國女、胡朝城《城市周邊插花地帶暗娼STD感染及就醫行為調查分析》一文,對南昌市青云譜區城鄉插花地帶娛樂場所201名暗娼進行了匿名問卷調查,結果顯示,中、低檔次娛樂場所的暗娼在STD感染項目情況和就醫檢查頻率上有顯著性差異(P<0.05),59.5%的暗娼出現過性病癥狀,65.7%的人選擇到正規醫療機構進行性病診療。[60]魯西奇、林昌丈《飛地:孤懸在外的領土》一文認為:從政治控制與行政管理的角度看,飛地的存在不僅加大了控制難度與管理成本,不少飛地還成為“三不管”地帶,成為政府控制力相對薄弱的地區,并可能滋生出諸種異端信仰或宗教,成為社會動亂的策源地。[61]智通祥、劉富榮《農村“飛地”如何管理和利用》一文,是一篇典型的、關于插花地不利影響的實證研究論文。該文以兩起信訪案為引子,將江蘇省東臺市飛地的不利影響歸納為以下幾點:一是所有權虛擬,使用權不明;二是利用不足,產出低效;三是管理松懈,監管不力,不僅會給違法用地者留下可乘之機,而且極易引發違法用地和涉土信訪案件。[62]
持肯定態度的有郭聲波、蔡博峰、曾偉、陳政宇等。在《飛地行政區的歷史回顧與現實實踐的探討》一文中,郭聲波認為:從歷史回顧與現代實踐的情況來看,飛地行政區“不僅應當允許存在,而且還可以適當發展”[63]。在《“飛地”圖譜》一文中,蔡博峰認為:飛地的存在造成了一些不便和弊端,但飛地并非一無是處,它也給我們帶來一些有益的思考和啟發。[64]在《基于對口幫扶政策的青南地區飛地經濟發展模式研究》一文中,蘇海紅、杜青華認為:大力發展飛地經濟有利于優化資源配置,形成互利共贏的區域發展新格局;有利于產業集約發展,提高土地利用效率;有利于青南地區經濟發展實現跨越,促進產業優化升級。[65]在《集中連片特困山區“飛地經濟”發展對策研究——以湖北五峰土家族自治縣為例》一文中,曾偉、陳政宇也認為:集中連片特困山區發展“飛地經濟”十分必要,有助于實現連片特困山區資源優化配置,促進連片特困山區產業集約發展,實現連片特困山區的可持續發展。[66]
5.插花地管理與解決插花地問題的對策
在插花地管理方面,上饒市勘界辦公室以江西省上饒市已勘定的一條省界和一條縣界上發生的邊界糾紛為例,提出了對已勘定邊界線兩側插花、飛地及爭議地段進行詳查建檔工作的具體做法:一是權屬申報;二是權屬申報互審;三是做好爭議地段的資料匯總工作;四是組卷建檔。并分析了詳查建檔工作的意義:第一,有利于分清邊界線兩側的插花山(地)、飛山(地)的權屬,使兩邊的群眾吃下定心丸,干部也不用再擔心兩邊的群眾打架,有利于維護邊界地區的長治久安;第二,可以使邊界線明晰,為依法治界提供堅實基礎;第三,可以作為處理糾紛或邊界爭議的重要依據。[67]
在解決插花地問題的對策方面,學者們既提出了相關的學術研究建議,又提出了相關的政策建議。
在相關的學術研究建議方面,傅輝提出了處理各歷史時期插花土地數據的方法,即在收集整理縣域耕地資料時,可采用將清冊中由寄莊地、衛所地等引起的插花地、正管民地、縣域衛所耕地及縣域更名地分別按類入庫的方式,實現資料的初步整理,然后依據時間序列和統計口徑進行縣域耕地影響分析和疊加。[68]
在解決插花地問題的政策建議方面,楊朝偉《城區“插花地”問題及其處理對策》一文,提出了解決城鄉接合部“插花地”問題的對策:其一,增強大局意識;其二,確立處理原則;其三,加強工作協調。[69]傅輝《河南插花地個案研究(1368—1953年)》一文認為:“將戶籍、地籍、教育等社會因素綜合考慮,是解決插花地問題的關鍵所在”。[70]郭舟飛《由武漢“插花地”看地方政府公共管理》一文,提出了妥善解決插花地問題應堅持的四個原則:一是以人民群眾滿意為準;二是局部服從整體原則;三是便民高效原則;四是有序推進原則。還指出了“插花地”政策具體實施過程中應注意的幾個問題:一要加強宣傳工作;二要規范政府管理;三要完善政策調整;四要深化民主建設。[71]在《農村“飛地”如何管理和利用》一文中,智通祥、劉富榮認為:一要從思想上重視對“飛地”的利用,要正確認識“飛地”所蘊藏的潛力;二要對“飛地”進行規劃,統籌安排;三要切實加強對“飛地”的監管;四要采取靈活方式經營和處置“飛地”資源資產。[72]
(三)深入研究插花地應注意的幾個問題
可以看出,中國的插花地研究雖然取得了不少成果,但仍然十分薄弱,并存在不少缺陷。根據插花地研究中存在的問題與不足,筆者認為,在今后的研究工作中,應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1.犬牙之地的判定問題
如上所述,插花地包括飛地和犬牙之地兩種基本類型。一個區域是不是飛地很好判定,因為飛地的評判標準很簡單,就看它是否與所屬政區本土相分離。但要判定一個區域是不是犬牙之地就不那么容易了,因為犬牙之地包括凸型和凹形兩種,一個區域要凹凸到什么樣的程度才算犬牙之地呢?對此,我們做了不少測算,但都沒有獲得理想效果。
德國地理學家克里斯塔勒在他的重要著作《德國南部的中心地——關于具有城市職能聚落的分布與發展規律的經濟地理學研究》(中譯本《德國南部中心地原理》)中,系統地建立了對地理學尤其是聚落地理學具有重大影響的中心地理論。該理論是建立在以下假設基礎上的:其一,中心地是分布在具有同等土壤肥力、資源均勻分布、沒有邊界的平原上的。在這個平原上,人口是均勻分布的,人們的收入、消費方式以及對貨物的需求都是一致的。其二,平原上有一個統一的交通系統,對同一規模的所有城市的便捷性相同,交通費用與距離成正比,朝各個方向的移動都可行。其三,生產者和消費者都屬于經濟行為合理的人,即生產者是為了謀取最大利潤,而消費者都盡可能地、自覺地到最近的商店購買貨物或取得服務。生產者和消費者都具備完成上述行為的完整知識。其四,消費者到離他們居住地最近的中心地購買他們所需的貨物和服務,他們為此付出的實際價格等于貨物的銷售價格加上往來的交通費用。基于上述假設,克里斯塔勒認為,在這個理想的平原上,有三個原則支配中心地體系的形成,它們是市場規則、交通原則和行政原則。在這個理論中,克里斯塔勒從研究企業的市場區域入手,認為在勻質平面上,任何一個企業都壟斷了一個圓形的市場區域;就單個企業而言,圓形市場區域是最優的。如果單一的企業市場區域呈圓形,在有許多個同類企業競爭的情況下,就會呈現出多個圓形市場區。由于多個圓形市場存在空隙,企業在追逐利潤時都力求盡可能多地占領市場,相切圓間的空隙會被企業擠占,逐漸消失,市場區逐步縮成既接近圓形又沒有空隙的正六邊形(見圖1—1)。[73]

圖1—1 中心地理論模型
侯景新、蒲善新、肖金成將中心地理論應用到行政區劃形態研究上,建立了政區形態優化理論。根據理想的單個行政區域形狀以圓形為最優之假設,他們提出了衡量政區形態優化程度的重要指標——政區形態優化系數,其計算公式為:

根據該公式計算出來的比值越大,政區形狀越合理,政區內部通達性越強,越有利于行政管理和經濟交流。[74]
從理論上講,政區形態優化理論完全可以運用到插花地問題研究中因為插花地問題說到底其實就是一個政區形態優化問題。這樣,插花地的量化分析問題就可以得到較為合理的解決。可筆者在運用這一理論量化分析插花地問題時,卻遇到了一個難題。運用政區形態優化理論量化分析“甌脫”形政區(即凸形政區)和“華離”形政區(即有外飛地政區)都沒有問題,因為這兩種類型的政區都有一個最大的外接圓,并容易確定。外接圓面積越大,相同條件下的政區形態優化系數則越低,政區形態越不優化。可對“犬牙”形政區(即凹形政區)來說(盡管也存在一個最大的外接圓),外接圓面積越大,相同條件下的政區形態優化系數未必就越低。
根據上述研究出現的問題,筆者曾試圖輔之以最大內切圓面積來解決插花地的量化分析問題。可在實際研究工作中,筆者發現,要確定一個凹形政區的最大內切圓,幾乎沒有現實可能性(盡管理論上是客觀存在的)。
在沒有找到有效的量化判定標準前,我們認為,犬牙之地的判定還主要依據傳統與習慣來確定。我們在調查研究中發現,哪些地方是插花地,哪些地方不是插花地,當地老百姓是非常清楚的。
2.“時空結合”問題
從前面的插花地研究回顧中可以看出,沒有注意“時空結合”是當前插花地研究存在的一個突出問題。我們這里的“時空結合”指的是對插花地的研究不僅要注意“時間上的結合”,而且要注意“空間上的結合”。
就“時間上的結合”問題來看,過去的插花地研究要么只研究歷史時期的插花地問題,要么只研究當前的插花地問題,鮮有將歷史與現實問題結合起來研究的。從表面上看,這樣的研究似乎無可厚非,因為并非所有的插花地都延續至今,研究這樣的插花地就只能是“歷史研究”了。可從我們調查、了解到的一些情況來看,不少插花地都有很長的歷史淵源,有的甚至連當地人都無法說清其來龍去脈;而且中國歷史上的行政區劃變動很大,不少插花地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如果不注意“時間上的結合”,我們的研究就不可能深入。如貴州省習水縣的坭壩鄉、寨壩鎮就是典型的省際犬牙之地,形成于清雍正年間,清、民國時期都有過清理撥正,但很不徹底,故延續至今。如割斷其歷史,對其的研究就會有很大的局限性。因此,所謂“時間上的結合”指的是插花地研究應盡量不要割斷其歷史,對延續至今的插花地,就不僅要研究其歷史,而且要研究其現實了。
就“空間上的結合”問題來看,過去的插花地研究主要集中在貴州及貴州與鄰省(市、區)的交界地區、長江三角洲、河南、江西、安徽部分區域及武漢等地,研究的地域空間十分有限,相當一部分區域的插花地研究至今還無人問津。這一狀況不僅不利于對插花地的比較研究,還不利于對插花地的理論提煉。因此,所謂“空間上的結合”就是要盡快拓展插花地研究的地域空間,以推動插花地研究的深入發展,滿足經濟社會發展的迫切需要。
3.研究思路問題
插花地多集中在行政區劃交界區域,是行政區域劃分不合理的結果。由于行政區劃有層級之分,插花地也可分為不同的層級,如省(市、區)際插花地、地(州、市)際插花地、縣際插花地、鄉(鎮)際插花地、村際插花地等,而且下級政區插花地往往是構成上級政區插花地的基礎,政區層級越低,插花地數量越多。如第二次土地利用現狀調查資料顯示,江蘇省東臺市溱東鎮僅內飛地就有22宗,面積390.28公頃,其中耕地面積348.83公頃。[75]
過去的插花地研究多關注縣級以上政區,不僅對縣級以下政區的插花地關注不夠,而且多采用“自上而下”的研究思路,即以高層政區邊界為基礎研究基層政區邊界。吳滔也明確地指出了這一問題:“以往的政區研究,多注力于縣級以上政區的沿革,對于縣級以下行政單位如鄉、都、區等的歸屬極少涉及。”這種做法的局限性非常明顯,因為基層政區邊界是構成高層政區邊界的基礎,基層政區邊界情況不明,高層政區邊界又如何確定?“從某種程度上說,縣級及縣級以上政區插花正是以鄉里的插花為基礎的。”[76]因此,插花地研究更多地應采用“自下而上”的研究思路,即以基層政區邊界為基礎研究高層政區邊界。如研究省際插花地,就應該先將縣際插花地研究清楚;研究縣際插花地,就應該先將鄉際插花地研究清楚;研究鄉際插花地就應該先將村際插花地研究清楚。由于村際插花地是構成任何層級政區插花地的基礎,我們主張插花地研究應從最基層的村際插花地開始(村雖然不是法定的行政區劃,但是最基層的行政組織)。智通祥、劉富榮的《農村“飛地”如何管理和利用》,就是一篇典型的基層政區插花地研究論文。該文較為詳細地討論了江蘇省東臺市的村、鎮際插花地情況,具有很強的現實意義。較為遺憾的是,這樣的文章目前尚不多見。
4.研究方法問題
插花地的研究方法很多,這里我們著重強調田野調查法。過去的插花地研究一般主要運用文獻資料法,而對田野調查法重視不夠。
田野調查法對插花地研究十分重要。從我們的調查情況來看,很多插花地在普通地圖上根本找不到,不深入田野調查,就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更何況我們研究所需的許多資料都必須從田野中得來。如不少插花地的具體地域范圍、傳承演變情況、地理特征、資源稟賦狀況、對經濟發展、社會管理及人民群眾生產生活的影響等,文獻中都沒有記載,不深入調查,就無法獲取這些資料,更不可能作更精準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