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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與自然關系問題的考察

人類自誕生以來似乎就永遠失去了為人類準備的伊甸園,來自自然的各種災害時常威脅著人類的生存,人類活動往往又自覺或不自覺地以破壞自然為民族生存需要的代價,環境問題如影隨形貫穿人類的整個歷史。人與自然關系作為哲學史上永恒而又常新的課題,每一時代的哲學家們都依據其生存的現實環境,探討人在自然界的位置,形成各具時代特色的不同見解,提供處理人與自然關系的新思路。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萌生于19世紀,歷史與現實的環境問題引起了他們的高度關注。馬克思主義創始人不僅考察了歷史上環境問題對于人類生存的破壞性影響,而且以其新哲學的歷史洞察力分析資本主義發展帶來的生態環境問題,探討了造成環境問題的社會歷史因素,對資本主義社會生產的現實環境問題進行了分析批判,反思作為人類的環境與活動要素而納入社會歷史進程的自然與作為自然對立物而與自然相互作用的人類兩者之間的互相關系,為其豐富的生態哲學思想奠定了堅實的現實基礎。

第一節 環境問題的形成演化

地球生物系統進化過程中出現的飛躍與質變誕生了宇宙中最美麗的花朵——具有理性思維的人類,開啟地球自然發展演化的新篇章,標志著地球自然史的新紀元的到來。在地球生存競爭的舞臺上,人類社會與自然相互作用構成了新時代的主旋律,賦予地球自然以全新的含義,使其成為與人類相對應的對象性存在。人類活動在自然界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造成了一系列生態環境問題。

一 環境問題的歷史視野

根據馬克思恩格斯的理解,人類誕生于工具的制造和使用,社會發展得益于工具的不斷進步與完善。作為物質代謝的人類生活,通過生產勞動不斷地與外部自然環境進行物質、能量和信息的交換來滿足其生存發展的社會性需要,實現人與自然交往的社會目的。然而,人類使用工具——從簡單的鋤頭到核反應堆——進行與自然的物質變換,都意味著改變、干擾自然界已有的聯系,隨著人類干擾自然行為規模的擴張和強度的提升,往往會在相應的地域造成資源枯竭、生態破壞、環境污染等危及自身生存的環境問題。人類歷史上出現的環境問題進入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視野,工業文明時期環境問題的加重引起他們的關注和思考,成為他們認識人與自然關系的現實基礎。

1.采集狩獵生產方式:被動適應與主動影響

人類在物種關系方面把自己從動物界提升出來經歷了漫長的歷史過程。人類一經出現,就以其對抗自然力的實踐活動作用并改變著周圍的自然,同時改變了作為生態食物鏈高級物種的自然生存狀態。早期人類通過簡陋的礫石工具、弓箭、火的發明使用獲得了對抗強大自然力的手段,借助自然力來支配周圍自然,改變著周圍的自然環境以滿足自己的需要。人類成為唯一能夠威脅以至于摧毀自己生存所依賴的環境的生物,唯一能夠通過不斷擴展進入了陸地所有生態系統之中的生物。早期人類在改變自然的同時力圖保持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關系,通過采取最為成功、最具靈活性,也是對自然生態系統損害最小的生存方式,不僅在容易獲得食物的有利地區能夠生存,而且在北極、冰期歐洲的苔原和澳大利亞及南非這樣干燥地區的嚴酷條件中也可以生存。近期研究成果表明,早期采集狩獵的生存方式往往能夠以比較少的勞動很輕松地從外部自然界中獲取足夠豐富的、多種多樣的食物,這不僅僅得益于在自然壓力或人為強制下對人口數量的控制,同時也得益于人們的需要很少,絕大多數群體依靠很少的物質就可以生存下來。在基本上還沒有采用農業耕種方式的1萬年前,全世界的人口總數,最高的估計不會超過400萬,而在更早的時期,還會比這個數字要少得多。盡管采集狩獵群體在許多情況下都避免過分榨取自然資源以減輕施加在自然環境上的壓力,但是,作為地球生物鏈的高級物種,人類通過不加控制地捕殺野獸,不僅對整個大陸范圍內的動物數量產生影響,甚至造成了若干物種的滅絕,北美平原的野牛、阿留申群島的海獺、歐亞大陸的毛象、長毛犀牛、巨型愛爾蘭麋鹿、麝牛、干草原野牛,在人類的追殺下已經滅絕,僅給后人留下化石。[4]

19世紀,關于早期人類活動造成的環境干擾與破壞的研究成果尚屬罕見,馬克思恩格斯沒有也不可能集中進行專門研究,但是,他們通過勞動的社會目的性、人類支配自然的必然性,強調了人與動物存在本質的區別,闡述了早期人類與自然關系的特點。一方面,人類勞動,包括早期的人類勞動,都能夠在自然界打下自己意志的印記,主動地影響周圍自然,改變生存環境原有的物種和面貌;另一方面,受制于強大的自然力,人類被動地適應于自然界,只能借助于神話與巫術在想象中對抗自然力。

2.農業生產方式:自然物增殖與表土資源的耗竭

農業生產方式開啟了人類支配自然力的現實進程,實現了自然物的增殖,對人類和自然而言,都具有重大意義。農業文明的到來標志著人類從物種關系脫離動物界的進程中邁出了堅實的一步;逐漸被揭開神秘面紗的自然成為人類理性可以認識、實踐可以征服的對象性存在,袪魅的自然愈來愈成為現實的自然界。馬克思1857—1858年撰寫的《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中肯定了農業生產方式推進了人與自然關系由想象向現實的轉變,“任何神話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因而,隨著這些自然力實際上被支配,神話也就消失了”[5]。與采集和狩獵獲取生活資料的方式相比,農業的明顯優勢在于可以在相同的土地面積上提供更多的食物,盡管它要求人們付出更多的艱辛勞動:清理耕地、耕種、田間管理與收割和照管家畜。通過土地耕種實現自然物增殖,生產出相對豐裕的生活資料,直接帶來了兩種后果——定居社會和逐漸增加的人口,對于居住地周邊環境施加了越來越大的壓力。定居社會的人口壓力一開始只是局部的,但是隨著農業的擴展,它的效應也在擴展。人類砍樹、開荒造田生產糧食改變了已有的環境,這種改變對自然系統產生了巨大的破壞性影響:砍伐森林導致森林被毀,破壞植被導致土壤被侵蝕,擾亂土壤營養循環過程造成土地貧瘠,不當灌溉造成土地鹽堿化。不斷增多的定居社會不僅把人類活動對環境的影響集中到一起來了,而且也意味著對人類社會來說,要逃脫自己活動所帶來的后果是更為困難得多了。在那些特別敏感的生態系統中,在那些人類活動對環境的干擾特別集中的地區,社會賴以生存的自然基礎逐漸被破壞,最終導致它的崩潰。[6]相對于工業文明而言,農業文明的發展無疑是緩慢的,然而,相對自然演進的進程,其造成的變化卻足以糟蹋或者毀壞幫助人們發展文明的環境,往往以耗盡或破壞定居點周圍表土自然資源為代價,一些曾經燦爛的古代文明失去了必要的資源而衰弱、乃至消亡。1955年,美國學者卡特和戴爾考察了6000年來人類文明興衰與表土資源的關系,對人類歷史上20多個古代文明地區的興衰過程及其原因進行探討,得出令人震驚的結論:歷史上絕大多數文明衰落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們糟蹋或者毀壞了文明賴以生存的自然資源,耗盡或破壞表土自然資源。除了少數例外情況(尼羅河流域、美索不達米亞和印度河),文明人從未能在一個地區持續文明進步長達30—60代人以上,即800—1500年,并且文明越是燦爛,其持續存在的時間就越短。巴哈馬文明、瑪雅文明的消失所留下的廢墟似乎印證了這樣的結論:“文明人跨越過地球表面,在他們足跡所過之處留下一片荒漠。”[7]

農業文明時代人類支配自然的行為由于違背了自然規律而遭受自然報復的典型案例給馬克思恩格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列舉了與農耕生產方式聯系在一起的開墾耕地、砍伐森林、傳播物種等造成的環境惡化的悲劇,“美索不達米亞、希臘、小亞細亞以及其他各地的居民,為了得到耕地,毀滅了森林,但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這些地方今天竟因此而成為不毛之地,因為他們使這些地方失去了森林,也就失去了水分的積聚中心和貯藏庫。阿爾卑斯山的意大利人,當他們在山南坡把在山北坡得到精心保護的那同一種樅樹林砍光用盡時,沒有預料到,這樣一來,他們就把本地區的高山畜牧業的根基毀掉了;他們更沒有預料到,他們這樣做,竟使山泉在一年中的大部分時間內枯竭了,同時在雨季又使更加兇猛的洪水傾瀉到平原上。在歐洲傳播栽種馬鈴薯的人,并不知道他們隨同這種含粉的塊莖一起把瘰疬癥也傳播進來了”。[8]

3.工業生產方式:征服自然與自然的報復

近代發端于歐洲的資本主義機器大工業生產開啟了人與自然關系的新時代。18世紀末,瓦特改進后的蒸汽機顯著提高了熱效率、提供了穩定的動力,成為可以用于一般機械的“萬能”原動機。古老的人力、畜力和水力被蒸汽動力所代替,蒸汽機改變整個世界的時代正式到來。19世紀中葉,英國率先完成工業革命而成為了“世界工廠”,緊接著歐美主要資本主義國家也相繼開始了工業革命進程。工業文明“產生了大工業——把自然力用于工業目的,采用機器生產以及實行最廣泛的分工”[9],大規模利用自然力以支配自然,以對自然資源的掠奪式開發、財富與人口的急劇增長而開啟了人類征服自然的新時代。

機器大工業創造的人類歷史空前的生產力改變了整個世界的面貌,令人驚嘆,資本追逐利潤不擇手段掠奪自然,造成環境污染公害頻頻,資源消耗直線上升,生態破壞日益加劇,觸目驚心。工業文明時代,人與自然關系的“征服—懲罰”的特點更加突出。“征服自然”、“控制自然”,全面開發、利用各類自然資源,社會生產力高度發達,產品不斷被制造出來,財富像泉水般從地下不斷涌現出來,土地的人口承載能力達到了160人/平方千米。生產力的進步卻以人類與自然尖銳的對立與對抗為代價,產生于與現代工業生產方式聯系在一起的當代生態環境危機幾乎與前者同步,至少經歷了同樣長時期的積累演化過程。自然的懲罰使人類由于面臨生存、發展的危機而處在歷史轉折點上。人類生活的兩個世界——他所繼承的生物圈和他所創造的技術圈——業已失去了平衡,正處于潛在的深刻矛盾之中,人類千百年來所發展的文明有毀于一旦之虞,而這種矛盾恰恰是人類自己造成的。

馬克思恩格斯同時代的學者對工業文明的破壞性后果有詳盡的描述,并在對工業文明的批判中表達了回歸自然的強烈情感。如,美國人喬治·P.馬什(George Perkins Marsh, 1801—1882)在其《人與自然》一書中首次詳盡描述了人類文明對自然的破壞性影響。[10]“達爾文以前的達爾文主義者”[11]德國人卡爾·弗臘斯積極地倡導國家要保護森林[12],在其著作《各個時代的氣候和植物界,二者的歷史》中得出結論:人類在同自然打交道時,如果不是有意識地加以控制,接踵而來的就是土地的荒蕪。又如,美國學者亨利·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1818—1862)厭惡工業文明造成人與自然關系的分離,為逃避工業城市的喧囂,隱居于瓦爾登湖畔的荒野之中,直接融入自然,在簡樸的生活中靜心反思人生、享受自然,寫下一部品讀自然 “寂寞的書、孤獨的書、一個人的書”——《瓦爾登湖》,記載了作者兩年多的觀察與親身體驗,對工業化進程中毀林開荒筑路、破壞自然的批判與憂心忡忡。

馬克思恩格斯對于工業時代的反自然性造成的生態環境問題進行了實地的考察,從社會制度的視角進行了深入的分析,根據人類作用自然的后果具有時間上的滯后性,恩格斯批判了人們一味追求眼前利益的愚蠢而又短視的行為,提醒人們必須警惕自然界的報復:“我們不要過分陶醉于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于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每一次勝利,起初確實取得了我們預期的結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卻發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預料的影響,常常把最初的結果又消除了。”[13]

二 大工業時代人與自然關系的新特點

資產階級的工業和商業創造了神奇的生產力,引起了人與自然互相作用關系的巨大變革。1853年,馬克思在《不列顛在印度統治的未來結果》一文中寫道:“資產階級歷史時期負有為新世界創造物質基礎的使命:一方面要造成以全人類互相依賴為基礎的普遍交往,以及進行這種交往的工具,另一方面要發展人的生產力,把物質生產變成對自然力的科學統治。資產階級的工業和商業正為新世界創造這些物質條件,正像地質變革創造了地球表層一樣。”[14]馬克思恩格斯肯定了資產階級的工業和商業創造了新文明的物質條件,也創造了人與自然關系的新特點,在其關于資本主義時代的不同角度的考察批判中,辯證地分析了這一系列新特點的利與弊,奠定了其生態哲學思想的現實基礎。

1.主觀能動性與受動性的統一

工業文明借助日益完善的工具—技術系統以利用自然力,人類的主觀能動性得到充分的展現,人類實踐在人與自然系統發展進化中發揮的主導作用日益增強。然而,隨著人類越來越多地利用自然力,自然規律對人類行為的制約程度也將越來越強。馬克思主義創始人把物質生活資料的生產視為人類生存的基礎,文明進步的動力,從歷史唯物主義的這一基本原理出發,他們高度肯定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的巨大創造力,認為工業文明的生產力進步是人類主觀能動性的物質結晶。在馬克思恩格斯看來,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憑借日益完善的工具—技術系統,使長期以來人類控制、支配自然力的愿望日益成為現實,大工業的巨大創造力高揚了人類的主體能動作用。“自然力的征服,機器的采用,化學在工業和農業中的應用,輪船的行駛,鐵路的通行,電報的使用,整個整個大陸的開墾,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術從地下呼喚出來的大量人口,——過去哪一個世紀料想到在社會勞動里蘊藏有這樣的生產力呢?”[15]

工業革命直接推進生產力的大解放,盜得“普羅米修斯之火”的文明人獲得了利用、改造、征服自然的現實力量,似乎改變了在與自然交往中屈從自然的仆人的地位而可以主導地球自然的演化進程。但是,人類在生存競爭舞臺的優勢僅僅在于我們能夠認識自然界的規律、遵循自然界的規律,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反復強調人類主動作用自然的行為是以受動性為前提和基礎的。其一,人類創造性的生產活動依賴于特定的客觀條件,1844年,馬克思恩格斯合著《神圣家族》,批判青年黑格爾派的鮑威爾兄弟,明確指出,絕不是觀念決定人們的歷史,而是人們的物質生產決定人們的歷史,同時強調人類生產總是以某種客觀條件為前提的,“人并沒有創造物質本身。甚至人創造物質的這種或那種生產能力,也只有在物質本身預先存在的條件下才能進行”。[16]其二,人類高于動物界的奧秘在于能夠正確認識和運用自然規律。“我們決不像征服者統治異族人那樣,決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我們連同我們的肉、血和頭腦都是屬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我們對自然界的全部統治力量,就在于我們比其他一切生物強,能夠認識和正確運用自然規律。”[17]其三,隨著人對自然作用的強度的提升,自然因素對制約人類社會的強度也在提升。因此,工業革命條件下人與自然關系的第一個特點就在于人類主觀能動性與受動性的統一。

2.環境整體化開發與局部惡化同現

地球自然界本來就是由相互聯系、相互制約的各組成要素構成的綜合整體,前工業文明時代,受到交通工具與人類行為能力的制約,具體的人類群體的生存環境具有局部性的特點。長期以來,人類作用自然的行為及其影響局限于被大陸、海洋、流域、山脈、沙漠等地理因素分割起來的不同的局部空間,從資源與環境的角度看,整體化地球自然對早期的人們而言只是想象的產物,缺乏具體內容的抽象。資本主義“首次開創了世界歷史,因為它使每個文明國家以及這些國家中的每一個人的需要的滿足都依賴于整個世界,因為它消滅了各國以往自然形成的閉關自守的狀態”。[18]資本主義大工業使世界性的交往不僅成為可能,而且成為必需。資產階級在海盜式的海外貿易中拓展市場、攫取資源,已經跨越了不同群體生存的局部空間的地理界限,作為人類的無機身體的自然,地球環境日益成為全球性的整體,作為勞動對象的自然資源和環境構成的統一整體成為世界的歷史性存在的重要內涵。

率先進入工業文明時代的資本主義國家,不僅通過經濟或非經濟的手段掠奪全球性資源加速工業化進程,而且利用全球性環境容量緩沖了工業化早期的外延式發展造成環境污染與破壞的全球性影響。但是,源源不斷集中輸出生產和生活廢棄物已經在工業與人口集中的局部地區超過了自然系統的凈化能力,造成一系列日益嚴重的生態環境問題,直接危害著新興無產階級的生活與健康、乃至生命。局部性生態環境問題惡化不僅可能對整體環境造成嚴重的破壞,而且可能對人類社會造成長遠而持久的危害。馬克思主義創始人深入考察了早期工業城市的環境問題,分析了局部環境惡化對人與自然的危害,告誡人們,由于擁有了征服與掠奪自然的手段,資產者似乎取得了像“征服者統治異邦民族那樣”對自然界的勝利,但是,環境在利潤的榨取下已經傷痕累累:森林資源和野生物種的破壞,城市的空氣、水源和生活環境的污染,公害頻頻,資源消耗直線上升,生態破壞日益加劇,自然界的“飛來器”效應以鐵的必然性反作用于人類,侵蝕人類的生存空間,危害人類的未來發展。

3.資源深度開發與無度掠奪并存

人類對自然資源的開發利用是一個歷史過程,隨著工具—技術系統的完善、進步,人與自然物質變換的外延不斷擴張,內涵不斷豐富,資源開發利用的重心發生了轉移。對早期人類而言,作為生活資料的自然資源具有決定性意義,開發的重點以生物及與其相關水土資源為主;工業化進程使作為勞動資料的自然資源具有越來越重要的意義,各種礦物資源成為擴大生產、創造大量財富的基礎,對于經濟發展的重要性日益突出。相對于工業革命初期的生產力發展水平,全球可資開發利用的礦產資源似乎是無限的。馬克思從人與自然的相互制約關系出發,在人類開發自然的深度與廣度的發展中強調了礦產資源豐饒性的一方面。據環境經濟學家研究,在馬克思看來,“未來的年代里,富足可能比稀缺更真實。有很多理由可以提出來支撐其解釋。第一,科學和技術的進步,會走在自然資源為基礎的生產部門(包括農業在內)遭遇的實際困難前面。因為農業技術的進步,貧瘠的土壤可以轉化為有生產能力的土地。隨著自然資源提取技術的發展,難以開采的礦藏可能被投入運營。第二,進步的交通手段,可以使更好的土壤,也可以使更富饒的礦藏投入使用。第三,制度變革能夠發展生產。例如,從前不耕種的土地可以獲得使用”[19]

地球整體資源是有限的,深度開發無疑有助于加速把地球有限的自然資源轉化為日益膨脹的財富,但是,人類發展活動從自然界攫取的負熵不能越過自然界所能正常提供的量。過度掠奪造成資源枯竭,不僅將導致自然的危機和人類生存的危機,而且是對他人和后人享有資源的機會的剝奪。李比希對關于老牌資本主義英國掠奪他國資源時曾說到,通過掠奪歐洲其余部分的土地養分,包括骨骼化石,大不列顛的人口能夠維持強健的骨骼和更好的體格上的均衡,然而,這些本來是要歸還到并滋養著它們取之于其中的土壤的,這將使得他們的人口也能達到與英國人一樣的體格水平。在資本主義的早期,土地作為最重要的自然資源引起了經濟學家的高度關注,李嘉圖、馬爾薩斯等人提出土地收益遞減規律和人口按指數增長規律,對于自然資源滿足人口需求增長的豐裕性憂心忡忡。馬克思盡管采取了樂觀主義立場,但是他對資源的有限性和枯竭的可能性還是給予高度的重視,對資本無度掠奪資源持批判態度。馬克思恩格斯把人與之進行相互作用的自然對象確定為人類現實的自然界,這是以地球自然為中心的有限的系統;自然資源和勞動構成財富的源泉,沒有自然資源勞動就失去了對象而無法進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掠奪性必會使土壤肥力下降、加速自然資源枯竭,“因此,資本主義生產發展了社會生產過程的技術和結合,只是由于它同時破壞了一切財富的源泉——土地和工人”[20]

歷史唯物主義堅持經濟是人類社會的基礎,生產力的進步推動人類文明不斷發展。在歷史唯物主義的視野中,文明的進步總是以某些方面的退步為代價,工業文明帶來生產力進步無疑促進了社會的發展,但是,這種進步帶著濃濃的血腥味——人類與自然之血。馬克思恩格斯親眼目睹了社會變革給人類社會和自然生態環境造成的重大影響,他們為人類“征服自然”、“控制自然”所付出的沉重代價所震撼。1856年馬克思《在“人民報”創刊紀念會上的演說》中說:“在我們這個時代,每一種事物好像都包含有自己的反面。我們看到,機器具有減少人類勞動和使勞動更有成效的神奇力量,然而卻引起了饑餓和過度的疲勞。財富的新源泉,由于某種奇怪的、不可思議的魔力而變成貧困的源泉。技術的勝利,似乎是以道德的敗壞為代價換來的。隨著人類愈益控制自然,個人卻似乎愈益成為別人的奴隸或自身的卑劣行為的奴隸。甚至科學的純潔光輝仿佛也只能在愚昧無知的黑暗背景上閃耀。我們的一切發現和進步,似乎結果是使物質力量成為有智慧的生命,而人的生命則化為愚鈍的物質力量。”[21]

文明進步的反面不僅是對工人的摧殘,而且是對自然的摧殘,并且,工業文明進步造成自然破壞的飛來器效應會傷及人類自身。近代以來,歐洲引種美洲高產的馬鈴薯曾經提供給饑腸轆轆的民眾以大量的食物,同時卻潛藏著嚴重的食品安全問題,1845年和1846年發生的馬鈴薯病蟲害造成馬鈴薯大面積減產,乃至絕收,糧食短缺引起了歐洲普遍的饑荒。饑餓的人們難以等待到政府的食品援助,要么坐以待斃,要么通過社會斗爭爭取填飽肚子的權利。馬克思總結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的經驗時,清醒地看到人與自然關系的惡化對人們之間的社會關系的影響。“最后,兩起世界性的經濟事件使普遍不滿爆發成了起義。這兩個事件中的第一件是1845年和1846年的馬鈴薯病害和歉收。1847年的那個接近于饑荒的局面,在法國和在歐洲大陸其他各國都引起了流血的沖突。” [22]

分析探討馬克思恩格斯關于資本主義工業化時代人與自然關系的特點,提供了研究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的現實性與可能性,構成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的豐富內涵。依據馬克思主義著作的主要文本,從歷史的角度,可以看出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在馬克思主義創立過程中不斷發展,自成體系。馬克思主義生態哲學思想,是以人與自然的辯證關系為中心內容,以實踐的觀點和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為邏輯起點的科學體系。它揭示了自然與人、自然與社會、自然與歷史之間的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的辯證關系,把實現“人類同自然的和解以及人類本身的和解”確立為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中正確處理人與自然、社會三者關系的最高價值目標。

1859年,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認為:“所以人類始終只提出自己能夠解決的任務,因為只要仔細考察就可以發現,任務本身,只有在解決它的物質條件已經存在或者至少是在生成過程中的時候,才會產生。”[23]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的產生同樣離不開其現實的環境和解決環境問題的歷史任務。

第二節 資本主義工業化的環境危害

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立足于社會現實,關注城市環境問題,對西歐主要資本主義國家工人生存環境進行了實地考察,直接感受到城市化進程中環境急劇惡化的嚴重危害性。他們親眼目睹了社會變革給自然生態環境造成的重大影響,深入分析了資本主義工業化所導致的近代環境污染的發生過程、涉及領域及其所造成的危害等一系列問題,揭露了資本主義私有制下追逐利潤造成了人與自然的異化,通過加劇對自然的掠奪,造成剝奪工人健康的惡劣環境,形成人與人的異化。

一 急劇增長的城市環境污染

充滿著血腥味的原始資本積累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對工人的剝削,而且還是對自然的榨取。早期資本主義通過“羊吃人”等各種野蠻行徑驅使農村人口離開鄉村,推動人口向城鎮工業中心加速集中,以滿足工業生產對勞動力的需求。城市在資本推動下的急劇擴展與城市環境在資本剝奪下的急劇惡化是同一個進程的兩個方面,生活和工作環境不斷增長的嚴重污染侵蝕著工人的健康、嘲弄著生命的尊嚴。廣大工人階級的生活環境日趨惡劣,給馬克思恩格斯的心靈以極大的震撼。

馬克思目睹了“一條狹窄的、黝黑的、發臭的小河,里面充滿了污泥和廢棄物,河水把這些東西沖積在右邊的較平坦的河岸上。天氣干燥的時候,這個岸上就留下一長串齷齪透頂的暗綠色的淤泥坑,臭氣泡經常不斷地從坑底冒上來,散布著臭氣,甚至在高出水面四五十英尺的橋上也使人感到受不了。……橋以上是制革廠;再上去是染坊、骨粉廠和瓦斯廠,這些工廠的臟水和廢棄物統統匯集在艾爾克河里,此外,這條小河還要接納附近污水溝和廁所里的東西。這就容易想到這條河里留下的沉積物是些什么東西”。[24]骯臟的城市貧民區中惡劣的環境嚴重損害工人的健康。“250萬人的肺和25萬個火爐擠在三四平方德里的面積上,消耗著大量的氧氣,要補充這些氧氣是很困難的,因為城市建筑形式本來就阻礙了通風。呼吸和燃燒所產生的碳酸氣,由于本身比重大,都滯留在街道上,而大氣的主流只從屋頂掠過。居民的肺得不到足夠的氧氣,結果肢體疲勞,生命力減退。大城市的居民雖然患急性病的,特別是各種炎癥的,比生活在清新空氣里的農村居民少得多,但是患慢性病的卻多得多。”[25]在這樣難以想象的骯臟惡臭環境中和似乎是被毒化了的空氣中,生活于工業時代的工人們在資本的驅使下不能不降到人類的最低階段,社會的進步似乎以人生存條件的倒退為代價。

恩格斯在工業革命的發源地——英國,考察了倫敦、曼徹斯特、都柏林等大工業城市的環境變化,對工人們的生活和工作環境的污染狀況和危害進行了大量的調查研究,深深為工人生產環境與生活環境的惡劣狀況所震驚。在1845年撰寫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一書中,恩格斯“根據親身觀察和可靠材料”,用紀實、白描的手法,具體而詳細地描述倫敦、曼徹斯特、都柏林等大工業城市的工人的生產、生活環境,特別是居住環境的狀況,真實地對資本主義早期環境破壞與污染的類型、狀況及其對工人造成的嚴重危害做了深刻的分析:揭示產業革命造成環境污染的嚴重狀況及其危害,批判了早期資本主義對工人的剝奪的一個重要方面——生存環境的剝奪,指出其造成的人與自然的不和諧,進一步加劇了無產者與資產者的沖突與對立。

其一,空氣污染,恩格斯認為當時工業煤煙與生活煤煙是造成空氣污染的重磅“殺手”,“曼徹斯特周圍的城市……到處都彌漫著煤煙”。曼徹斯特小愛爾蘭工人貧民窟中,“這里的空氣由于成打的工廠煙囪冒著黑煙,本來就夠污濁沉悶的了。……在這種難以想象的骯臟惡臭的環境中,在這種似乎是被敵意毒化了的空氣中,在這種條件下生活的人們,的確不能不下降到人類的最低階段”。[26]在波爾頓“即使在天氣最好的時候,這個城市也是一個陰森森的討厭的大窟窿”。[27]

其二,居住環境的污染,“英國一切城市中的這些貧民窟大體上都是一樣的;這是城市中最糟糕的地區的最糟糕的房屋……這里的街道通常是沒有鋪砌過的,骯臟的,坑坑洼洼的,到處是垃圾,沒有排水溝,也沒有污水溝,有的只是臭氣熏天的死水洼。城市中這些地區的不合理的雜亂無章的建筑形式妨礙了空氣的流通,由于很多人住在這一個不大的空間里,所以這些工人區的空氣如何,是容易想象的”[28]

恩格斯引用了當時的材料“城市的這一部分沒有下水道,房子附件沒有滲水井,也沒有廁所,因此,每天夜里至少有5萬人的全部臟東西,即全部垃圾和糞便要倒到溝里面去。因此無論街道怎么打掃,總有大量曬干的臟東西發出可怕的臭氣,既難看,又難聞,而且嚴重地損害居民的健康”[29]

其三,河流的污染,恩格斯描述了當時的材料并相信工業城市造成對河流的嚴重污染;“在艾爾河泛濫的時候(順便說一說,這條河像一切流經工業城市的河流一樣,流入城市的時候是清澈見底的,而在城市另一端流出的時候卻又黑又臭,被各色各樣臟東西弄得污濁不堪了),住房和地下室常常積滿了水,不得不把它舀到街上去;在這種時候,甚至在有排水溝的地方,水都會從這些水溝里涌上來流入地下室,形成瘴氣一樣的飽含硫化氫的水蒸氣,并留下對健康非常有害的令人作嘔的沉淀物”。[30]

恩格斯不僅詳細考察了工人生活環境的全方位污染,而且描述了工作環境嚴重污染狀況:“礦井坑道內氧氣不足,空氣中充滿塵土、炸藥煙、碳酸氣和含硫的瓦斯”,[31]從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兩方面強調,工人是惡劣的生活環境和工作環境的直接受害者。一方面,工人的健康受到環境的傷害,“我們從各方面都可以證明:位于城市中最糟糕的區域里的工人住宅,和這個階級的一般生活條件結合起來,就成為百病叢生的根源”。[32]另一方面,惡劣的環境使工人喪失了人的尊嚴,“在這種半倒塌的小宅子里,在蒙上一層油布的破窗后面,在門框已經半腐朽了的裂開的門后面或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里,在這種難以想象的骯臟惡臭的環境中,在這種似乎被故意毒化了的空氣中,在這種條件下生活的人們,的確不能不降到人類的最低階段”[33]

二 土壤肥力的枯竭

19世紀,資本主義“大工業和按工業方式經營的大農業一起發生作用”給土地帶來嚴重的危害,土壤肥力的枯竭是整個歐洲和北美資本主義社會主要關注的環境問題。德國化學家李比希在1862年出版的科學著作《有機化學在農業和生理學上的應用》中從農業生產過程中物質循環的視角批判了資本主義大農業的掠奪性,他認為,英國農業的那種集約或“高級耕作”的方式是一個“掠奪系統”,是違背合理的農業的。一方面,它們使得食物和纖維由農村到城市的長距離運輸成為必要——這沒有為社會養料如氮、磷、鉀的再循環提供應有的成分,而是最終以人和動物的廢物的形式構成了城市垃圾和污染物。另一方面,它們剝奪了所有國家的肥沃環境,掠奪了整個農村土地中的養分。在李比希看來,工業革命帶來農業的集約化經營改進了人類(大農場主)對土地的掠奪技術,造成土壤肥力的枯竭,這是大英帝國掠奪其他國家土地資源(包括骨頭)政策的一部分。他批評大英帝國像一個吸血鬼吸允自然的血液,耗盡自然長期積累的養分,剝奪了所有國家的肥沃環境。

馬克思考察分析了資本主義工業和商業“為農業提供各種手段,使土地日益貧瘠”的現狀。一方面,他批判了在資本主義條件下,運用日趨進步的農業技術以滿足資本追逐利潤的貪婪,加劇了對土地的掠奪:“資本主義農業的任何進步,都不僅是掠奪勞動者的技巧的進步,而且是掠奪土地的技巧的進步,在一定時期內提高土地肥力的任何進步,同時也是破壞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進步。[34]”另一方面,他批判了資本主義發展造成城鄉分離加劇了人與土地物質變換鏈條的斷裂。馬克思尖銳地指出,人口集中的工業城市的出現為以分工為基礎的工業生產發揮比較優勢準備了條件,卻割裂了人與土地之間的物質循環,造成了土壤肥力的枯竭,侵蝕了人類賴以生存的土地資源。

三 森林資源的掠奪性開發

近代工業發展和城市化進程對能源、建筑材料、土地等的需求不斷擴張,進一步加劇了對森林資源的掠奪性砍伐,造成森林資源的枯竭和生態的惡化。18、19世紀,在資本主義還處于自由競爭階段時,世界上許多資本主義國家曾經先后出現過無林化現象。馬克思恩格斯親身感受著森林資源日漸枯竭對局部環境造成的破壞性影響:“我們在卡爾斯馬德(這里最近六個星期沒有下雨)從各方面聽到的和親身感受的是:熱死人!此外還缺水,貼普爾河好像是被誰吸干了,由于兩岸樹木伐盡,因而造成了一種美妙的情況:這條小河在多雨時期(如1872年)就泛濫,在干旱年頭就干涸。”[35]對于森林消失必將造成土地荒蕪的歷史教訓卻銘刻在心,告誡人們“……由于砍伐樹木等等,最后會使土地荒蕪”。[36]

馬克思恩格斯并沒有系統闡述森林對于涵養水分與土壤、調節氣候所發揮的重要功能,他們把無林化現象與資產階級社會聯系起來,指出無林化既是社會因素,也是社會后果:“至于說到無林化,那末,它和農民的破產一樣,是資產階級社會存在的重要條件之一。歐洲沒有一個‘文明’國家沒有出現過無林化。美國,無疑俄國也一樣,目前正在發生無林化。因此,我看無林化實質上既是社會因素,也是社會后果。”[37]馬克思恩格斯指出,森林砍伐和植樹造林失去了平衡的社會原因在于資本。鑒于林木的生產周期長、利潤率低的特點,由于利潤率趨向下降規律的作用,資本家就只愿伐木而不愿造林。“文明和產業的整個發展,對森林的破壞從來就起很大的作用,對比之下,它所起的相反的作用,即對森林的護養和生產所起的作用則微乎其微。”[38]隨著時間的推移和資本主義的發展,當無林化趨勢已經威脅到國家的生存和發展,并對資本主義生產和經營產生不利影響時,他們也會被迫改變這種狀況,現代資本主義國家森林覆蓋率的普遍提高就說明了這一點。當然,必須指出的是,這是以其他發展中國家熱帶雨林的消失作為補償,以全球性森林生態功能的損害為代價的。

工業文明不僅剝奪了自然環境的應有之美,而且造成人與環境的異化。盡管馬克思恩格斯所處時代的生態環境問題從整體上看并不十分突出,但是,在早期工業化進程中局部性的生態惡化、環境污染卻是觸目驚心的,對于新興工人階級的身心健康的影響是極其嚴重的,引起了馬克思恩格斯的高度重視。馬克思恩格斯揭露了早期工業化進程中在生態環境方面對勞動者的剝奪,使勞動者深陷于“文明的陰溝”而無力自拔。“甚至對新鮮空氣的需要在工人那里也不再成其為需要了。人又退回到穴居,不過這穴居現在已被文明的污濁毒氣污染,而且他在穴居中也只是朝不保夕,仿佛它是一個每天都可能離他而去的異己力量,如果他[ⅩⅤ]付不起房租,他每天都可能被趕走。他必須為這停尸房支付租金。明亮的居室,這個曾被埃斯庫羅斯著作中的普羅米修斯稱為使野蠻人變成人的偉大天賜之一,現在對工人來說已不再存在了。光、空氣等等,甚至動物的最簡單的愛清潔,都不再成其需要了。骯臟,人的這種墮落、腐化,文明的陰溝(就這個詞的本意而言),成了工人的生活要素。完全違反自然的荒蕪,日益腐敗的自然界,成了他的生活要素。他的任何一種感覺不僅不再以人的方式存在,而且不再以非人的方式因而甚至不再以動物的方式存在。”[39]

資本主義發展所導致的環境惡化的危害進入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視野,成為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產生的現實環境,為馬克思恩格斯研究人與自然的關系問題提供了可能性。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生態環境惡化的描述和論述,清楚表明了伴隨工業革命而來的生態環境問題在那個時代已經非常嚴重,人類所繼承的生物圈和他所創造的技術圈似乎正在失去平衡,并且已經引起馬克思恩格斯對人與生態環境關系的高度關注。雖然馬克思著重從哲學層面反思人與自然關系的本質,而恩格斯則側重于現實的實地描述,但是他們的歸宿點都是對工業革命后人類對自然環境的不按“美的規律”改造的痛斥,尤其是對這種報復的直接受害者——工人們,表示極大的同情,對只關心利潤的資本家表示極大的憤慨。

第三節 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的認知基礎

生態哲學以對人類與其現實自然界的整體認識為基礎,在聯系與發展中考察人類生產生活實踐與自然的相互作用。19世紀,近代自然科學的發展進入到理論綜合階段,在思想方法、研究方法、科學范式上都發生了根本的變革,深化了人對自然的認識,為整體把握人與自然的關系奠定了深厚的認識基礎。近代歐洲古典經濟學的研究,高度關注發展生產、滿足需要、創造價值的自然基礎,他們關于人口、資源、環境之間的聯系及其相互作用提出了許多新的見解,提供了生態哲學的經濟學基礎。馬克思和恩格斯密切關注著自然科學的最新發展,關注吸取古典經濟學的成果,及時從哲學上加以概括和總結,從而為他們關于生態哲學的相關思想奠定了實證科學的堅實基礎。

一 理論自然科學的實證基礎

在人類歷史上,19世紀首次被譽為科學的世紀,自然科學各個主要學科領域在這一時期相繼出現一系列劃時代的重大發現,建立了系統的全面的實驗科學代替以力學為中心的實驗科學。康德—拉普拉斯提出了天體起源的星云假說,描述了發展演化著的具有統一性的宇宙天體,突破了上帝創世說和宇宙永遠不變的觀念。賴爾(1797—1875年)提出地質漸變論,論證了地球表面是屢經變化的舞臺,而且至今還是一個緩慢的、但永不停息的變動物體,把理性帶進地質學。維勒(1800—1882年)人工合成有機物標志著活力論的徹底破產,證明了化學定律對無機物和有機物同樣適用,填平了無機物和有機物之間似乎不可逾越的鴻溝。施萊登—施旺的細胞學說把現存各種生物聯系起來,揭開有機體產生、發展和構造的秘密,紛繁復雜的生命世界不再是奇跡,而是一個自然歷史過程,從而明確宣布動物和植物之間巨大的壁壘——結構區分完蛋了。巴斯德開創的微生物學領域,使生命演化的階梯和生態系統的循環過程連接起來了。達爾文于1859年出版了生物學史上劃時代的巨著《論通過自然選擇的物種起源,或生存競爭中最適者生存》,這一生物學發展史“最大的和最統一的理論”,援引了大量的證據說明在自然選擇作用下的物種變化規律,成功地以自然界自身的原因說明生物物種形成、進化之謎,系統闡述了生物進化的理論,論證了紛繁復雜的物種之間的聯系與統一。“至今還從來沒有過這樣大規模地證明自然界的歷史發展的嘗試,而且還做得這樣成功”。[40]19世紀40年代能量守恒與轉化定律以數學化形式、量化的精確性表述了在孤立系統中機械能的守恒;把能量的概念推廣到熱學、電磁學、天文學和生理學領域,提出能量的各種形式相互轉化和守恒的思想。在19世紀,“自然科學本質上是整理材料的科學,是關于過程、關于這些事物的發生和發展以及關于聯系——把這些自然過程結合為一個大的整體——的科學”。[41]科學整體發展由分門別類的研究過渡到考察自然界各個過程的聯系;分析既成事實過渡到研究自然過程的發展;收集材料進入到整理材料的階段;分析研究進入到理論綜合的階段。恩格斯依據自然科學的最新成果,考察了“自然界中各個領域內的過程之間的聯系”,“各個領域之間的聯系”,從哲學上進行概括總結,并以理論思維的睿智探討了揭示地球生命起源和人類起源這兩大奧秘的途徑,“以近乎系統的形式描繪出一幅自然界聯系的清晰圖畫”。[42]

自然科學劃時代發現開拓了認識的視野,形成人類歷史上空前嚴密和可靠的自然知識體系,無論在廣度還是在深度上都比以前的科學有更高程度的發展:在時間上,追溯太陽系的起源;在空間上,確立了微小的原子與龐大的銀河系的存在;在深度上,已經涉及宇宙的未來、生命的本質與起源等深奧的理論科學。科學的整體發展呈現出牛頓時代所無法比擬的特點,系統的全面的實驗科學代替以力學為中心的實驗科學,提供了綜合應用多種知識,多視角、全方位地觀察研究本來就是統一體的客觀世界的途徑,已經不再用靜止、孤立的方法來研究自然界,不再把自然界當成一個既成事物,不以描述各個自然現象的特點為滿足,而是把自然界當成一個發展過程來研究;并進一步揭示各種自然現象之間的聯系和發展歷程。自然科學的革命變革深化了人們關于自然界的認識,“至今還從來沒有過這樣大規模的證明自然界的歷史發展的嘗試,而且還做得這樣成功”。[43]自然科學的最新成果為辯證唯物主義哲學“提供了自然史的基礎”[44]。馬克思主義的創始人追蹤科學的最新發展,進行哲學的概括,揭示了自然界普遍聯系的各個環節,描繪了自然界辯證發展的過程和圖景,推動了哲學自然觀的變革,“即認為世界不是既成事物的集合體,而是過程的集合體”這一“偉大的基本思想”[45]已經深入一般人的意識,為人們所接受。科學事業的思想方法、研究方法、科學范式都發生了根本的變革:已經不再把自然界當成一個既成事物,而是當成一個發展過程來研究,進一步揭示各種自然現象之間的聯系和發展歷程。幾乎達到完美水平的古典科學,開拓了人們的視野,“新的自然觀就其基本點來說已經完備:一切僵硬的東西溶解了,一切固定的東西消散了”[46]。包括人類自身自然的自然界普遍聯系的發展的觀點為認識人與自然關系提供了理論基礎。馬克思恩格斯以自然科學的最新成果為基礎,以普遍聯系的、發展的辯證自然觀考察人類現實的自然界,逐漸形成具有前瞻性的生態哲學思想。

理論自然科學為揭示外部世界整體性和過程性的特點奠定了基礎,為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提供認識人與自然關系的新視角:人類現實的自然界納入社會歷史進程,人與自然構成統一的地球自然生態系統,任何忽視自然整體性的活動都將招致自然的報復;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自然是人類無機的身體,精神的無機的自然界;人類史和自然史相互制約的觀念;人類作用自然的活動成為推動自然變化的力量,其后果又制約著經濟社會的發展,對自然的任何破壞也就是對社會的破壞。

二 生態學的形成發展

15世紀以后,由于農牧業的發展促使人們開展了環境因子對作物和家畜生理影響的實驗研究。許多科學家通過科學考察積累了不少宏觀生態學資料。19世紀初葉,現代生態學的輪廓開始出現。

如雷奧米爾撰寫的6卷本的昆蟲學著作中就有許多昆蟲生態學方面的記述。瑞典博物學家林奈首先把物候學、生態學和地理學觀點結合起來,綜合描述外界環境條件對動物和植物的影響。法國博物學家布豐強調生物變異基于環境的影響。德國植物地理學家洪堡創造性地結合氣候與地理因子的影響來描述物種的分布規律。費爾許爾斯特1833年以其著名的邏輯斯諦曲線描述人口增長速度與人口密度的關系,把數學分析方法引入生態學。19世紀后期開展的對植物群落的定量描述也已經以統計學原理為基礎。1857年達爾文在《物種起源》一書中提出自然選擇學說,強調生物進化是生物與環境交互作用的產物,引起了人們對生物與環境的相互關系的重視,更促進了生態學的發展。

1866年,德國動物學家,進化論者海克爾(E.Haeckel,1834—1919)提出了生態學的概念。海克爾對達爾文的進化論深信不疑,大力宣傳、勇敢捍衛達爾文進化論。在1866年出版的《普通形態學》一書中,以進化的觀點闡明生物的形態結構,并以“系統樹”的形式,表示出各類動物的進化歷程和親緣關系。他把生命起源和人類演變也納入到進化體系之中。海克爾首次提出了生態學(Ecology)的概念:生態學是研究生物體與其周圍環境(包括非生物環境和生物環境)相互關系的科學,特別是動物與其他生物之間的有益和有害關系。從此,揭開了生態學發展的序幕。在1874年出版的《人類發生或人的發展史》一書中提出“生物發生律”,認為“個體發育是系統發育簡短而迅速的重演”;指出“生命是由無機物即死的材料產生的”、“人類是由猿猴進化而來的,就像猿猴是由低等哺乳動物進化而來一樣”。1877年,在慕尼黑舉行的第50次德國自然科學家和醫生代表大會上,海克爾批評了他的老師微爾和關于禁止在學校中講授進化論的錯誤主張,捍衛了達爾文的進化學說。

19世紀中葉到20世紀初葉,人類所關心的農業、漁獵和直接與人類健康有關的環境衛生等問題,推動了農業生態學、野生動物種群生態學和媒介昆蟲傳播疾病行為的研究。由于當時組織的遠洋科學考察中極其重視對生物資源的調查,極大豐富了水生生物學和水域生態學的內容。生態學目前已經發展為研究生物與其環境之間的相互關系的科學,形成了具有獨特研究對象、任務和方法的比較完整和獨立的學科。早期生態學的研究方法經過描述—實驗—物質定量三個發展過程。20世紀50年代以來,生態學吸收了數學、物理、化學工程技術科學的研究成果,向精確定量方向前進并形成了自己的理論體系,系統論、控制論、信息論的概念和方法的引入,促進了生態學理論的發展。如今,生態學已經創立了自己獨立研究的理論主體,即從生物個體與環境直接影響的小環境到生態系統不同層級的有機體與環境關系的理論。由于與人類生存和發展的緊密相關而產生了多個生態學的研究熱點,如生物多樣性的研究、全球氣候變化的研究、受損生態系統的恢復與重建研究、可持續發展研究等。

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沒有直接引證海克爾的觀點來論證其生態哲學思想,但是他們對于海克爾的生態學思想是非常熟悉的,21世紀美國馬克思主義學者福斯特的研究佐證了生態學思想對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產生影響的見解。“海克爾的‘生態學’概念慢慢地被人們所理解,但它并沒有馬上被包括在達爾文主義的文獻之中,直到20世紀它才風行起來。馬克思和恩格斯——他們非常熟悉海克爾的著作,他們運用進化論的觀點把人類看作動物界的一部分(拒絕了那種把人類看成是世界中心的目的論觀點)——后來采納了‘自然歷史’(正如海克爾所說,這一概念是他所創造的‘生態學’這個新詞的同義詞)這個舊概念而不是較新的‘生態學’本身。”[47]

三 北美環境保護思想的萌芽

隨著工業化進程的發展,人類作用自然的強度不斷提升,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日益嚴重,19世紀,在率先進入工業化進程的歐洲北美,出現了一批倡導環境保護的思想家,他們不僅關注城市化和工業化造成的局部性污染和健康問題,而且關注日益提升的人類活動強度對于自然的干擾和破壞;他們不但批判了人類破壞自然的自私,而且闡述了人類尊重保護自然的理念。19世紀環境保護思想的出現至少表明了環境問題在馬克思恩格斯時代已經成為理論界關注的重要問題,思想家們從不同的視角探討了這個問題。

美國環境保護運動的先驅者之一喬治·馬什(George Perkins Marsh,1801—1882)在1864年出版的《人與自然》(或譯《被人類行為改變的自然地貌》)是美國第一本從倫理學角度探討自然保護問題的名著。他在強調關注人的福利的同時,提到人對地球的看管是一個倫理或道德問題,而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問題。[48]他認為,自然環境存在巨大的多樣性、獨立性和復雜性,它不能被還原為輸出和輸入;人類作為環境中生存的一部分,也不能被簡化為生產者兼/或消費者。在人與自然不斷地相互作用的過程里,如果說人類能夠改變自然,自然也會變著法兒改變人。因此,對自然和人的平衡來說,有許多可能性。有些是好事,有些是壞事。[49]

美國學者約翰·繆爾 (John Muir,1838—1914) 提出了尊重自然的生態思想,這種善待自然的價值觀,今天仍然給予人們諸多啟迪。為了踐行善待自然的主張,他創建了美國最重要的環保組織塞拉俱樂部(the Sierra Club),成為美國早期環境保護運動的領袖。

第一,繆爾提出應當尊重自然界所有其他創造物的權利的重要思想,這是“大自然擁有權利”思想在美國的第一次表達,至少包括三個層面內涵:其一,自然的存在并不以人的存在為前提或條件或目的。繆爾顯然接受了英國詩人亞歷山大·蒲柏(Alexander Pope,1688—1744)關于“上帝創造其他存在物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人的便利”的觀念,他認為,大自然創造出動物和植物的首要目的,是要使它們中的每一個都獲得幸福,而不是為了其中一個的幸福而創造出其余的一切,“我尚未發現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任何一個動物不是為了它自己,而是為了其他動物被創造出來的”。[50]其二,不僅動物,還有植物,甚至石頭和水都是“圣靈的顯現”(sparks of Divine Soul)。……在繆爾看來,“它們(指響尾蛇——引者)的一切,無論是頭還是尾,都只對它們自身有益,但我們大可不必因為它們與我們分享生命而嫉恨它們”[51]。其三,上帝創造的其他存在物擁有與其管理者相似的權利。動物、植物因其分有上帝的圣靈不僅有生存的權利,而且與同樣分有上帝圣靈的人類具有平等的權利。而人類竟只見到自己的權利,根本忽視了他物的權利。繆爾因而憤怒聲討人類自身:“我們這個自私、自負的物種的同情心是多么的狹隘!我們對于其他創造物的權利是多么的盲目無知!”[52]

第二,尊重大自然的基礎是承認人類所屬的共同體并不以人為界,大自然也是人所屬的、由上帝創造的共同體的一部分。……繆爾在《走向海灣的一千里》中對人類自視為他物之上的觀念提出質疑:“我們被告知,這個世界是特地為人而造的——這是一個完全沒有得到事實證明的假設……人為什么要高估自己作為一個偉大的整體創造物的渺小部分的價值呢?”[53] 1869年他在寫作《我在塞拉的第一個夏天》的草稿中所表達的觀點似乎更為清楚地表明了這個觀念:“當我們試圖拔掉任何一個事物時,我們發現,它被一千根看不見的繩子緊緊地綁在一起,以致我們很難打破宇宙中的任何一件事物。我幻想著,我能聽到每一個水晶和每一粒沙子的心臟的跳動,能夠在它們的產生、形成和流動中看到一種聰明的計劃。所有的事物都依據神圣的音樂在跳舞。”[54]

第三,人類需要承擔對自然的責任和義務。繆爾強烈指責人類破壞自然、濫砍濫伐的惡劣行徑,他認為破壞自然將使人類走向自我毀滅,“他們(指西華盛頓的新居民——引者)在殘殺樹木的同時,也在畫地為牢,作法自斃”[55]。同時,他強調拯救自然必須依靠人類自己,在《我們的國家公園》的最后一頁總結道:“自從耶穌時代,在所有美妙而滄桑的世紀里,長久以來一直是上帝照看著這些樹,把它們從干旱、疾病、雪崩以及上千次毀滅性的風暴與洪水中拯救出來;然而現在他卻無法從白癡手中拯救它們了,能夠拯救它們的只有山姆大叔。”[56]

19世紀下半葉,英國、美國的一些思想家論述了人與動物、人與自然資源的倫理關系,如,英國學者邊沁(Jeremy Bentham,1748—1832)在1789年出版的《道德與立法原理引論》中提出:在判斷人的行為的對錯時,必須把動物的苦樂也考慮進去。塞爾特(Henry S.Salt)1892年出版的《動物權利與社會進步》是19世紀論述動物權利最杰出的著作。伊文斯(Edwar Peisen Evans,1831—1919)在1894年發表的論文《人與獸類的倫理關系》在美國第一次提出一種可稱為環境倫理學的觀點,他主張糾正心理學和倫理學的“人類中心預設”。1897年在《進化論倫理學與動物心理學》中,他指出,那種試圖把人從大自然中孤立出來的觀點,在哲學上是錯誤的,在道德上是有害的。[57]此外,西奧多·羅斯福總統時代的美國林業局局長吉福德·平肖(Gifford Pinchot )是功利主義環境保護運動的領袖,他提出“明智利用”自然資源的思想,也影響了以后的生態運動和生態倫理思想。

誠然,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著作中沒有太多提及19世紀生態學理論和環境保護學主義的思想。但是,根據列寧評價馬克思“凡是人類社會所創造的一切,他都有批判地重新加以探討,任何一點也沒有忽略過去。凡是人類思想所建樹的一切,他都放在工人運動中檢驗過,重新加以探討,加以批判,從而得出了那些被資產階級狹隘性所限制或被資產階級偏見束縛住的人所不能得出的結論”。[58]顯然,用人類創造的所有知識財富武裝起來的馬克思主義創始人不可能完全忽視上述思想,他們受后者影響的程度還需要進一步研究。至少從一個側面印證這樣的觀點:生態環境問題和生態環境保護在19世紀已經引起一些學者的高度關注,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的產生有其必然性。

四 古典經濟學的憂慮與思考

在人類歷史上,急功近利地濫用資源再三地引起環境惡化,也曾引發了多種文明在局部地域的崩潰。如果說,森林砍伐、土地侵蝕和過度鹽堿化是人類導致的最早的環境問題。那么,近代以來人口增長、快速城市化、貧困和城市骯臟等則成為引人注目的新的環境問題,其對人類和自然危害的嚴重程度已經不容忽視。人口和自然資源問題一直是近代思想家們關注的重要問題,18世紀以來,古典經濟學在探討了與生產、需求高度相關的土地利用、資源開發與環境惡化等問題,就人與自然關系提出了許多有價值的見解。

亞當·斯密(1723—1790)很樂觀地認為自然資源是充裕的,不列顛和別的地方仍然可以得到大量土地以供農業擴張,并且更多已經開墾的土地未得到有效利用,可以改進土地耕作方式以充分實現其潛在價值,因此,通過農業生產部門的擴張和改進將開啟通往更大的繁榮之路。但是,當時的許多思想家已經意識到,有限的自然已經無法為人類社會無限的存在與發展提供保障。

馬爾薩斯(1766—1834)在1798年出版的《人口論》寫道,他不無興奮地聽說關于人類未來的樂觀主義觀點。這樣的理論溫暖人心、令人興奮,恰如有創造力的心靈正在描繪一幅迷人的圖畫。他真心祝愿有這樣的進步,對這類作家的天才不存在懷疑,但是對他們的天真他不敢肯定。面對著近代以來持續不斷的人口增長,馬爾薩斯思考著土地和承載量問題,他認為,與土地生產出生活資料的能力相比,人口增長能力是無限大的。這兩種不對稱力量相互較量的結果,終究只能通過對人口施加強硬的、經常性的節制來達到平衡。他誠懇地相信,人口規模如果不加限制,在不太遠的將來會變得極大,進而告誡人們,人類將會無法逃避地落入凄涼的生存狀態陷阱,因為土地承載能力很快就將達到極限。[59]

經濟學家李嘉圖(1772—1823)贊同馬爾薩斯關于人口和地租的基本原理,其經濟學理論中蘊含著這樣的理念:由于自然資源的稀缺性,經濟發展最終必定導致地球上相關資源的耗竭。

穆勒(1806—1873)研究了近代經濟增長趨勢,得出了增長不是無窮的過程的結論。他認為,任何增長,包括經濟的,最終必將趨于長久的平衡。根據他的研究,因為人類狂熱地爭取物質進步,18 和19 世紀的確發生過持久增長,但是本質上這并非可持續的,也不值得向往。“我誠懇地希望,為了后代,不要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們就能盡早對無增無減的穩恒狀態知足常樂”。他認為,經濟增長基本上只適用于發展中國家,而在發達國家,真正的問題是收入分配,而不是增長。他相信,人與人相互競爭、以物質產品為衡量標準的進步,既不合乎自然,也不值得人類追求,并且最后將會以失敗告終。[60]

作為馬克思主義的重要思想來源,古典經濟學理論對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思想影響是必然的。恩格斯通過對資產階級經濟學實現向唯物主義和共產主義的轉變,他深入分析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主要現象,揭露了資本主義私有制的本質,揭示了社會革命的必然性,指出:只有“用消滅私有制、消滅競爭和利益對立的辦法來消滅這種人類墮落”。[61]古典經濟學家對于人口增長、資源可得性和經濟進步所表達的憂慮,構成那個時期關于人與自然關系的重要思想資源,成為馬克思主義創始人反思人與自然關系的現實對象,盡管他們對上述思想中的一些見解持批判的態度。

生態哲學根植于社會實踐,以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及其規律為研究對象,以探索和反思人與自然之間的矛盾運動,具有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交叉與融合的特點。19世紀,自然科學的全面發展、生態學的形成、環境保護思想的萌芽、經濟科學對于人口增加、經濟增長與資源環境關系的思考,不僅提供了考察人與自然關系的新視角,而且作為重要的思想資源,為全方位思考人與自然和諧發展提供了可資借鑒的思路,成為孕育馬克思恩格斯生態哲學思想的沃土。“自然科學往后將包括關于人的科學,正像關于人的科學包括自然科學一樣:這將是一門科學。”[62]馬克思當年所預見的科學發展趨勢當然也就是生態科學、生態哲學發展必然遵循的途徑。


[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頁。

[2] 任平:《當代視野中的馬克思》,江蘇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83頁。

[3] 唐納德·沃斯特:《自然的經濟體系:生態學思想史》,商務印書館1999年版,第491頁。

[4] [英]克萊夫·龐廷:《綠色世界史——環境與偉大文明的衰落》,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0—39頁。

[5]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9頁。

[6] 參見[英]克萊夫·龐廷《綠色世界史——環境與偉大文明的衰落》,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77—78頁。

[7] [美]弗·卡特、湯姆戴爾《表土與人類文明》,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3頁。

[8]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83頁。

[9]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3頁。

[10] Roderich Frasize Nash,The Rights of Nature: A History of Environmental Ethics ,The 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89,p.38,轉引自張秀芹《關于馬克思生態哲學思想的幾個問題》,《青海社會科學》2004年第1期。

[11]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十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85頁。

[12] George Perkins Marsh,Man and Nature; or, Physical Geography as Modified by Human Action ,Cambridge,1963,xix,轉引自張秀芹《關于馬克思生態哲學思想的幾個問題》,《青海社會科學》2004年第1期。

[1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83頁。

[14]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73頁。

[15] 同上書,第277頁。

[16]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58頁。

[17]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83—384頁。

[18]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14頁。

[19] [英]E.庫拉,《環境經濟學思想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61頁。

[20]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四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80頁。

[2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75頁。

[22]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十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64頁。

[23]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頁。

[24]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31頁。

[25]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409—410頁。

[26]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42頁。

[27] 同上書,第323—324頁。

[28] 同上書,第306—307頁。

[29] 同上書,第316頁。

[30] 同上書,第320頁。

[31]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351頁。

[32] 同上書,第382頁。

[33] 同上書,第342頁。

[34]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四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79—580頁。

[3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四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5頁。

[36] 《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十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285頁。

[37]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八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307頁。

[38]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五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72頁。

[39]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40—341頁。

[40]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九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03頁。

[41]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5頁。

[42]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6頁。

[4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十九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503頁。

[44]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第131頁。

[45]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44頁。

[46] 同上書,第270頁。

[47] [美]福斯特:《馬克思的生態學——唯物主義與自然》,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版,第218頁。

[48] Marsh G.P.,Man and Nature;Or,Physical Geography as Modified by Human Action ,London:Cambridge,Mass,1965;Nash R.F.,The Rights of Nature ,Wisoonsin:The Uviversity of Wisoonsin Press,1989,p.38.

[49] 參見克萊夫·龐廷《綠色世界史——環境與偉大文明的衰落》,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50頁。

[50] 納什:《大自然的權利:環境倫理學史》,青島出版社1999年版,第17頁。

[51] 約翰·繆爾:《我們的國家公園》,長春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1頁。

[52] 納什:《大自然的權利:環境倫理學史》,青島出版社1999年版,第1頁。

[53] 同上書,第38頁。

[54] 納什:《大自然的權利:環境倫理學史》,青島出版社1999年版,第268頁。

[55] 約翰·繆爾:《我們的國家公園》,長春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9頁。

[56] 同上書,第250頁。

[57] Nash R.F.,The Rights of Nature ,Wisoonsin:The Uviversity of Wisoonsin Press,1989,p.38.

[58] 《列寧全集》第三十九卷,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99頁。

[59] 參見庫拉《環境經濟學思想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1—27頁。

[60] 同上書,第45—47頁。

[61] 同上書,第468頁。

[62]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30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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