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緒論

江淹(444—505),字文通,濟陽考城(今河南民權)人。我國南朝時期著名文學家,歷仕宋、齊、梁三代,《南史》、《梁書》均有傳。江淹出身寒微,其祖父與父親都只做過縣令一類的小官。據《文選》卷十六江淹《恨賦》李善注引劉璠《梁典》云:“祖躭,丹陽令。父康之,南沙令。”[1]《南史》本傳亦云:“父康之,南沙令,雅有才思。”[2]江淹不僅出身寒微,而且父親去世也比較早。在其《自序》中即云:“十三而孤,邈過庭之訓。”[3]父親過早的離世使江淹少年時期就感受到了生活壓力,也使他能夠更加篤志好學,養成了孜孜不倦的求學精神。

二十歲時,江淹游學到京都之后,擔任了宋孝武帝劉駿第十一子劉子真的家庭教師,教授其五經。這一年九月,江淹又被辟為南徐州新安王劉子鸞的從事。從此,江淹開始正式踏入仕途。直到大明八年(464)五月,前廢帝劉子業繼位,對皇室兄弟展開兇殘迫害,江淹又轉到始安王劉子真幕下。兩年之后,劉子真被賜死之后,又轉到建平王劉景素幕下。《自序》云:“建平王劉景素聞風而悅,待以布衣之禮。”但在泰始三年(467),江淹卻因廣陵令郭彥文案而被懷疑受賄入獄,獄中寫了《詣建平王上書》,辭情慷慨地陳訴冤情,劉景素覽書后當日便得出。泰始五年(469)十月,尋舉南徐州秀才,對策上第,轉巴陵王劉休若右常侍。泰始七年(471),再次入建平王幕下,任主簿。泰豫元年(472),后廢帝劉昱繼位,因其兇狂失道,景素便欲羽檄征天下兵,以求一旦之幸。江淹雖然及時從容曉諫,但卻不被采納。同年七月,景素為南徐州刺史,江淹隨其到了京口,為鎮軍參軍,領東海郡丞。此時的劉景素與心腹日夜謀議奪權之事,江淹預感到禍機將發,于是寫了《效阮公詩十五首》,委婉隱晦地表達了自己對此事的憂慮之情,希望劉景素能夠停止奪權行動。但這次的諷諫不僅沒有取得任何效果,反而觸怒了劉景素。元徽二年(474)五月,桂陽王劉休范首先起兵造反直逼京城建康,建平王劉景素等各路刺史借護駕之名,領兵齊聚京師。江淹也隨景素回到了京師,并應蕭道成之召,作了《敕為朝賢答劉休范書》,歷數遠近造反失敗之事,義正言辭地駁斥了劉休范所謂的舉兵入京的用意。實際上,這也是對入京的各路刺史的用意的一番斥責,劉景素更是心知肚明,應該更加深了對江淹的怒意。所以在同年南東海太守陸澄因遭喪離職之時,景素就沒有讓作為郡丞的江淹代行其職,而是另派司馬柳世隆代之。江淹于是自主請求代領郡守職務,終于導致景素大怒,將其貶為建安吳興令。

江淹于元徽二年秋赴吳興,開始了他兩年多的貶謫生涯。被貶使他遠離了政治的中心,遠離了親人和朋友,也使他的內心充滿了消沉感傷的情緒。他把自己的憂思感傷都寄托在了吳興的山水景物之中,創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明人張溥稱其:“身歷三朝,辭該眾體。恨別二賦,音制一變,長短篇章,能寫胸臆。”[4]在對山水景物的描繪之中,江淹不僅舒解了抑郁不平之氣,也表現了自己濃厚的佛道思想意識。

元徽四年(476),劉景素起兵造反后兵敗被斬,同年秋,江淹自吳興回京。結束了兩年多的貶謫生涯。

回京之后,江淹在元徽五年(477)春,自京還鄉閑居。七月,蕭道成輔政,聞其才,召為尚書駕部郎,驃騎參軍事。此時,蕭道成大權在握,實際上已經成為了朝中的最高統治者。江淹被重用后,即為其盡忠盡力地出謀劃策、起草文書,此后的仕途之路更是一帆風順,平步青云。不久,即遷記室參軍。入齊之后,又遷正員散騎侍郎、中書侍郎。齊武帝永明元年(483),江淹遷驍騎將軍,掌國史。后出為建武將軍,廬陵內史。永明四年(486),為尚書左丞。領國子博士,深得齊武帝的寵信。永明十一年(493)七月,郁林王蕭昭業即位,江淹兼御史中丞。明帝建武元年(494)七月,郁林王廢,蕭鸞立昭文為帝。十月,蕭鸞廢海陵王而即位。明帝蕭鸞即位后,江淹又遷任秘書監、侍中、衛尉卿等職。梁武帝蕭衍起兵后,江淹微服歸附,梁代官至金紫光祿大夫,封醴陵伯。梁武帝天監四年(505)病故,時年六十二歲。

江淹一生創作頗豐,其現存作品中數量最多的是為人起草的章、表、詔、誥之類的應制之文,而其文學成就主要體現在詩、賦兩方面。特別是在宋末齊初,元嘉文學向永明文學過渡時期,他的創作正反映出了這種過渡的特點,是當時具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著述有《江文通集》十卷流傳于世。自南朝至現代,論及江淹者代不乏人。

江淹現存集子里所收的詩歌大都作于宋末齊初,其中共收詩歌142首。自鐘嶸《詩品》評其詩云:“文通詩體總雜,善于摹擬”[5]之后,近代以前的評論家對其擬古詩所取得的藝術成就是十分首肯的。宋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評其詩云:“擬古惟文通最長,擬淵明似淵明……”[6]蕭統在《文選》“雜擬”這一類別中,將江淹的《雜體三十首》全部收錄,清代各家選本也重點選其擬古詩,江淹善于摹擬已經是評論家們一致的看法。其擬古之作主要有《雜體三十首》、《效阮公詩十五首》、《學魏文帝》等。但是從近代開始,評論者們又從缺少獨創性的角度,對江淹的擬古之作展開了討論。關于這一點,我們首先要看一下《雜體三十首》組詩之前作者的序文。

夫楚謠漢風,既非一骨;魏制晉造,固亦二體。譬猶藍朱成彩,雜錯之變無窮;宮商為音,靡曼之態不極。故蛾眉拒同貌,而俱動于魄;一芳草寧共氣,而皆悅于魂,不其然欽?至于世之諸賢,各滯所迷,莫不論甘而忌辛,好丹而非素。豈所謂通方廣恕、好遠兼愛者哉?……今作三十首詩,學其文體,雖不足品藻淵流,庶亦無乖商榷云爾。

從序文可以看出,江淹創作這組詩的目的不是一味地擬古,而是要通過擬古來委婉含蓄地表明自己的詩學觀念,即應做到“通方廣恕,好遠兼愛”。而且,江淹在選擇模擬對象的時候,不僅能夠體現出各個時代詩風的特色,而且能夠體現出作者個人的思想感情與個性特征。至于《效阮公詩十五首》,則是模擬阮籍詩歌創作中隱晦婉曲的特點,目的就是要對劉景素的密謀叛亂進行從容曉諫,實際上就是作者抒情言志之作。直到20世紀80年代開始,評論者們又開始從正面的角度對江淹的這部分擬作進行了肯定性的評價。[7]

擬古詩之外,江淹詩作中大多數作品反映的是其仕宦生涯中的不得志和遭貶被黜之后的哀怨之情。從其詠物抒懷之作、哀傷之作、玄言之作、贈答之作,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江淹詩歌鮮明的創作個性。他的詩歌古奧和瑰麗之風并存,流麗中帶有蒼勁峭拔之氣,是“元嘉體”向“永明體”過渡的典型代表。

江淹的賦作,現存的有28篇,其中包括《井賦》之殘篇,這些賦作大多數都是作于其被貶吳興前后,集中抒寫的就是其對人生的深沉感慨,表現的是一種悲苦之音。其中以抽象的情感現象為主要審美對象,直接關注情感活動本身的《恨賦》、《別賦》,更是以新穎的結構和清麗的語言震撼著文壇,成為歷代傳誦的名篇。這兩篇賦將個人的情感體驗,上升到普遍地帶有抽象性質的群體情感觀照之上。兩賦中所抒寫的人生悲情,也已經不再是個體的人生感觸,而是對眾多類型的恨事與別愁進行綜合研究。

《恨賦》全篇都具有濃重的抒情色彩,開頭“試望平原,蔓草縈骨,拱木斂魂”幾句寫景,給全篇定下了一個悲涼低沉的基調。緊接著“仆本恨人,心驚不已,直念古者,伏恨而死”則點出了賦作的主題。然后賦文分別抒寫了帝王、諸侯、名將、美人、高士、才子、富貴之子以及窮困之人死亡時的痛苦,發出了“自古皆有死,莫不飲恨而吞聲”的人生慨嘆。這種通過對各類人物臨死時的苦痛集中地描寫,突出地表現悲劇性人生的創作方式,使歷代讀者觸目驚心。實際上作者所要表達的就是那個時代多數失意者的悲苦心境。《別賦》在表現離別情緒的時候,與《恨賦》稍有不同。它描繪了“意奪神駭,心折骨驚”的別離,抒寫的是人生中最為普遍的“黯然銷魂”的離別情緒。“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既是賦文的總綱,也是賦文的感情基調。“黯然銷魂”這四個字,總體上對離別之情作了刻骨銘心的描繪。然后,作者把各類人物的“黯然銷魂”的離情作了逐一描繪,其中描寫了達官貴人之別、俠客之別、夫妻之別、求仙者之別、情人之別、遠赴絕國者之別,并因為賦中大多描寫的是社會中普通人的別情,所以在情感的抒發上引起了歷史上眾多讀者的共鳴。《別賦》的創作目的是要創造憂怨的藝術境界,來反映南北朝動蕩的現實。

除了《恨賦》、《別賦》,江淹的其他賦作,如《泣賦》、《傷友人賦》、《傷愛子賦》、《去故鄉賦》、《哀千里賦》、《四時賦》、《待罪江南思北歸賦》、《倡婦自悲賦》等,突出表現的也都是悲怨主題。賦文或悼友人,或傷愛子,或思故鄉,或抒己悲情,或代人傷情。再如一些詠物賦,如《青苔賦》、《石劫賦》、《金燈草賦》、《橫吹賦》、《空青賦》等,也都在詠物之中流露出悲愴之情。同時,由于江淹和屈原有著相似的生平遭際,所以一些賦作所體現的思想感情和創作手法都明顯受到了楚辭的影響。特別是被貶吳興時期的賦作中,在比興寄托手法的運用方面對屈原既有繼承,也有自己的創新。

詩賦之外,江淹還創作了大量的散文,主要包括章、表、書、啟、詔、教、墓志等,大多數都是其在宋末齊初為劉景素和蕭道成所作的代筆之作。江淹在《自序》中曾稱自己“博覽群書,不事章句之學,頗留精于文章”,而其所說的這些文章,大多都是內容空虛,形式板滯的辭讓答謝之作,只有少數的書傳序論一類作品,抒情真摯,頗具文采。《詣建平王上書》作于江淹在劉景素幕下,被誣受賄下獄之時。文中作者言辭懇切,情調哀怨地痛陳自己被誣陷之事,其中不乏漢魏論說文縱橫凌厲的氣勢。《自序》一文則是作者為自己書寫的一篇自傳,其中主要描述了自己的生平經歷和志趣理想,是我們詳細了解其人的思想創作的可靠資料。另外,江淹的《報袁叔明書》和《袁友人傳》堪稱佳作。袁叔明就是袁炳,是江淹一生可以“神交”的摯友。在《報袁叔明書》中,江淹向袁炳傾訴了自己仕途上的不得志。由于這是一篇書信體形式的散文,所以文中感情真摯,自然工致地表達了作者孤獨愁苦之情。《袁友人傳》作于友人袁炳逝去之后,在歷數了友人生平行事與治學風尚之后,作者為失去這樣的一位摯友發出了悲愴欲絕的哀痛之音。文章篇幅雖然短小,但表達的感情卻十分豐厚,氣勢充沛。

縱觀江淹的文學創作,其在詩、賦、文各體文學上都取得了較為突出的成就,但是在歷代的研究當中,對于江淹的研究視角大多停留在個別問題與個別篇章的研究之上,而沒有將其全部創作放在一個大的視野之下進行整體的審視。本書創作旨在擴大對江淹文學創作的研究范圍,對其流傳下來的全部文學作品進行審視,而不是限于重點篇章,以達到對其文學創作能夠全面把握;同時運用比較研究的方法,將江淹的創作與南朝其他作家的創作研究相結合,尋找其中的一些共性與個性,這些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同時,在本書的具體論述之中,深入細致地將江淹與同時期的作家、作品進行比較,梳理出南朝文學研究中一些尚未被人重視的研究方向與研究領域。比如對于貶謫與感傷這兩種文學題材,本書就進行了深入的研究。這不僅對南朝文學研究具有一定的開拓意義,同時在文學發展史上也起著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作用。在學術文化研究方面,本書也具有一定的價值。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文學自覺發展的一個鼎盛時期,同時也是中國文化繁榮發展與不斷融合的一個重要時期。這個時期的知識分子由于政治上的各種原因,其思想中大多具有儒、釋、道融合的特點,這對其文學創作影響比較大,使其作品大多具有三種思想融合交匯的特點。這種特點在南朝文人身上體現尤為明顯,本書通過對江淹文學創作所體現的思想傾向及與南朝其他作家作品的比較研究,可以更加深入地窺見南朝思想文化對文學的影響。


[1] (梁)蕭統編,(唐)李善注:《文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744頁。

[2] (唐)李延壽:《南史》,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1447頁。

[3] 本書江淹創作原文皆引自(明)胡之驥注,李長路、趙威點校:《江文通集匯注》,中華書局1984年版;俞紹初、張亞新校注:《江淹集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之后不再贅注。

[4] (明)張溥著,殷孟倫注:《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題辭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年版,第218頁。

[5] (梁)鐘嶸著,陳延杰注:《詩品注》,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49頁。

[6] (宋)嚴羽著,郭紹虞校釋:《滄浪詩話校釋》,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版,第191頁。

[7] 此問題徐正英、阮素雯的《20世紀最后二十年江淹研究綜述》,《中國文化研究》2001年第2期上一文論述較為詳細,可參閱,此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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