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果你們認為艾克的行為不對，那么就應該去做對的事情。在我看來，你們剛才的表現跟他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深吸了一口氣，伊澤瑞爾努力讓自己的發言能全面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在我看來，艾克剛才的表現是他目前內在本質的一種表現。你們直接用自己這么多年來形成的價值規范去要求他，是非常不符合客觀規律的事情。你們如果認為他現在的行為不夠成熟正確，就去做你們認為成熟正確的事情讓他看。言傳身教，讓他看到你們的行為確實比他自己的做法更有效。”
在說這番話的時候，伊澤瑞爾總感覺自己好像遺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即興演講不同于著書立作，他沒有足夠的時間去保證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經過字斟句酌。面對眾人的目光，他只能先順著這個思路繼續下去：
“我并不覺得自己的認知水平有多高，也不認為我說的這些內容的你們就從未考慮過。我們的區別，或許只在于我做了而你們沒有。當然，這僅僅是就你們之前的表現而言。”
一想到剛才產生的怪異感覺，伊澤瑞爾也有些拿捏不準這些人表現出爭吵之姿的動機究竟是什么了。
“怎么說好呢，我這個人很被動。而且我對他人的態度，也總是受到他人行為的影響。但隨著閱歷的增加，思維方式的改變，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像從前那樣對某一件事情言之鑿鑿地定性了。”
說到這里，伊澤瑞爾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
“這么說吧，如今當我在面對一種現象的時候會想到好幾種可能性。而按照這些可能性的發展趨勢分別推演下去，會得到多種完全不同的未來。而我最早秉持的觀點，只是這數種可能性當中的一種。你們知道，這對我意味著什么嗎？”
對于伊澤瑞爾的窘境，眾人根據自己的想法給出了幾種不同的答案：
“擺脫僵化世界，擁有無限可能？”
或許是都生活在祖安的緣故，艾克，吉格斯的想法如出一轍。
“把握事物發展的趨勢，自由操縱命運的走向。如果控制得當，即可改變未來，全知全能？”
互相瞥了一眼，杰斯和斯維因對彼此觀念的不謀而合感到有些驚訝。
“失去定位，陷入混亂。”
搖了搖碩大地腦袋，黑默丁格的表情有些嚴肅。雖同為杰出科學家，但在這個問題上他和杰斯再度產生了分歧。
“選擇困難，迷失自我。”
雖然表述不太一致，但嘉文四世的想法與黑默丁格的態度基本相同。
“謀定而后動，有的而放矢。孩子，有能力去選擇自己的人生，這是件好事啊。”
與前面幾人單純地就事論事相比，巴頓市長的回答多了一些來自長輩的關懷。也讓伊澤瑞爾這個單純的學術討論，沾染了幾分感性色彩。
“娃娃，靠分析外界環境來決定自己的行動這固然是一種明智之舉，但也會讓自己的立場變得虛浮。或許我話說的有些嚴重，也有些難聽。但一味地趨利避害，只會讓你覺得自己的生命慢慢失去重量。畢竟，我們活著可不僅僅只是為了活著啊。”
與帝柳融合后，艾翁獲取了常人難以想象的龐大知識和經驗。因此在面對伊澤瑞爾的問題時，這位樹人給出的回答在角度上與其他人都不太一樣。
同一個問題，眾人的回答卻五花八門。縱是伊澤瑞爾已經有所預料，但還是忍不住搖頭苦笑：
“你們還是沒有太聽懂我的意思，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剛才的表述不太清楚。我現在最大的困擾，是在失去了對‘現象’背后‘動機’的明確判斷后，做起事來沒有曾經那么果斷。”
看到眾人若有所悟的表情，伊澤瑞爾繼續說道：
“舉個簡單的例子，當面對沖突時我不知道對方真的是與我意見相左，還是一種類似模擬考核的試探。有了這種顧慮，在面對一些極端問題的時候會顯得非常猶豫。怎么說好呢，也不能單純地認為害怕誤傷……”
經過不斷地溝通挖掘，再加上更具體的舉例說明，眾人終于是有些明白伊澤瑞爾真正的苦惱。
“你太過在意別人的眼光了，或者說，你太把他人當回事了。伊澤瑞爾，你真的想的太多了。還有，你早這樣說不就完了。饒了這么大個圈子才說到重點，跟你這樣的人說話真累。”
看著一臉糾結的伊澤瑞爾，嘉文四世覺得這個青年很不坦率。但對方的這種欲言又止，又讓他忍不住想起自己在面對一些族中長輩時的姿態——那是一種在面對與自己認知不同，并且屢次溝通無果后，卻又因為某種羈絆不得已只能妥協將就的無可奈何。
“真是沒有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說出這種話來。年少時認為說這種話的大人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但為什么現在又覺得這樣是理所當然。究竟是我變了，還是從一開始我就和那些大人一樣。只是那個時候我……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而已。”
口口聲聲要伊澤瑞爾做自己的嘉文皇子，在自己生命中的大部分時光里卻完完全全地按照德瑪西亞的規則行事。甚至周圍的人在稱呼他的名字時，都會習慣性地在后面加上“四世”這一后綴。而這一切，真的是他本人的意志么？
不用仔細回想嘉文皇子也很清楚，在自己的成長軌跡中因與長輩理念不和引發的沖突確實是存在的。而最終的結局，往往是他本人以妥協服從而告終。
想到這里，嘉文四世突然變得沉默起來。再次翻閱記憶，試圖找出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他現在很想弄清楚這種變化是一種自然規律，必然趨勢。還是有某種因素介入，影響了自己當時的決斷選擇。
“伊澤瑞爾，你要記住。每一個成熟的人，都會有自己的立場。不管外界如何，都要時刻堅持自己的原則。”
雖然對嘉文四世的突然沉默感到不解，但雙方多年習慣性地互相打壓讓斯維因也不甘落后。不過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被腦海中突然冒出地念頭生生地止住了后面的內容。
由于魔法本身詭譎多變的特性，導致修習不同魔法理論的學者對世界的態度千差萬別。而作為大力發展魔法的文明，諾克薩斯的立場一直都在左右搖擺。因此在符文大陸其他文明的眼里，這個國度根本毫無立場可言。
作為一國統帥，斯維因很清楚正是因為對各種力量開放包容的態度，才讓諾克薩斯能有今天的繁榮。而他也同樣明白，對于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計手段的自己而言，所謂的“原則”很容易因為某種新觀念的產生而發生改變。
看著陷入沉默的嘉文與斯維因，其他人也不再繼續表態。這些人已經察覺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以實際行動去衡量自己的時候，在場的成員幾乎很少有人能做到與自己口中的描述保持一致。甚至他們平日里的所作所為，恰恰是自己日常最喜歡抨擊嘲諷的行為。
“咳咳，伊澤瑞爾你這個人真是的，怎么把大家都帶跑偏了。維克茲先生，還是繼續播放影像吧。”
急促地咳嗽了幾聲，臉色有些泛紅的杰斯明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至于是為了掩飾內心的尷尬，還是不滿會議進程屢遭干擾。真正的想法，只有他本人自己心里知道。
雖然會議被再度拉回正軌，但所有人的心里依舊有一個問題久久揮散不去：
“為什么會這樣呢？為什么話題會越扯越遠，問題會越解決越多？明明大家都沒有刻意想去偏離主題的，但在交流地過程中不知不覺就把問題的中心轉移了。”
能參加這次會議的都是智力超群之輩，他們很清楚會議進程屢遭中斷極有可能不是偶然現象。在這背后，一定有什么此前尚未被自己重視的原因。
“不過話說回來，人與人之間思維方式的差異居然可以大成這個樣子。那么我平日里下達的命令，真的有被屬下準確理解么。而他們反饋回的信息，我是否也會所有疏漏。還有，那些反饋回的數據真的就是社會的實際情況么？”
一想到某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會場中的幾位統治者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雖然會議的主題被屢次帶偏，但基蘭校長卻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憤怒，甚至連阻止的意圖都沒有。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目前為止發生的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