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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今生就這樣開始

世間最平和的快樂

最深最平和的快樂,就是靜觀土地與人世,慢慢品味出它的美與和諧。這份快樂,乍一看也許平淡無奇,事實上,它深遠而悠長。在我,生命的享受就在其中了。讓那永不醒覺的人自生自滅好了,如果他們抱怨,我們把耳朵塞起來。因為,他們不肯對人生對世界對生命,有一絲一毫感激的心。我喜歡把快樂當作一種傳染病,每天將它傳染給我所接觸的社會和人群。

——三毛

1943年楊柳泛起鵝黃的三月里,大地上春的氣息還沒有舒展開來。陽春三月,生機盎然,再美好不過的季節(jié),然而在那年的硝煙中,春天好似膽小的姑娘穿了人生第一件像樣的衣服般來得羞澀而躲閃。我想在那樣的年華里,生命的氣息也都該來得那樣寂然——除了三毛。在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春天里,她在亂世一隅的重慶來得瀟灑。仿佛帶著春的使命一般,提醒家人消逝在戰(zhàn)火中的春天已經(jīng)來臨。

三毛父親陳嗣慶先生祖籍河南,畢業(yè)于復旦大學法律系,同長兄一樣皆從律師之職。有一次,父親同三毛談起自己的事業(yè)時傷感地說道:

你知道嗎?爹爹一生的理想并不是做律師,爹爹一生想做的是運動家或者藝術(shù)家。當年祖父將爹爹小學一年級就送去住校,跟著一群英國老師,一直到念大學都是孤孤單單的。有什么理想也不敢告訴家里大人,大人說念法律就念了。

陳父將此話講與愛女三毛,是想告知女兒一生要隨心而為,不必受父母牽絆約束而埋沒自己的心。父親的開明豁達,才讓三毛有了那樣如風的氣質(zhì)和孑然獨行的人生。

人生若想要快活,便要隨心而發(fā)。無論是年少時對生命一無所知,還是長大后對人生百樣認識,心中的期許應是未來最好的歸宿,莫要計較它的得失與結(jié)果,只要在想擁有它的時候努力為之奮斗,那便是快樂的。

人在世幾十載,光陰匆匆,自然是不會等人的。所以總應該在有限的人生中,盡可能地將自己的愛好作為一生的事業(yè)。不為取悅他人,只為討好自己。心在歲月的塵埃中本就是辛苦的,多迎合一下它的偏好,才不致讓它太過勞累。

三毛的母親繆進蘭比陳嗣慶小一歲。她與丈夫當初結(jié)識,可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在愛情驅(qū)使下,這位上海滬江大學新聞系的才女,放棄了學習,嫁給當年那個俊朗不凡的青年。

三毛幼時曾聽母親輕言過一句:“你們爸爸,是不夠愛我的。”雖然當時三毛尚且不諳世事,然而母親的這句話還是如尖釘一般釘在她的心中,刺痛了半生。

直到三毛最小的弟弟成婚之際,父親對著賓友說了那樣幾句簡言,才使得她相信了父母的愛情,也讓母親看到了自己相與一生的丈夫心中那深沉的愛。

陳先生這樣講:

我同時要深深感謝我的妻子。如果不是她,我不能夠得到這四個誠誠懇懇、正正當當?shù)暮⒆印H绻皇撬也荒軌驌碛幸粋€美滿的家庭……

愛情便是這樣的吧。沒有絢麗的色彩,沒有耀眼的華服,只是一場安穩(wěn)的相濡以沫,和靜好的默然歡喜。有時便想,如何經(jīng)營一份愛情才能使它在生生世世間永恒?年少時與那個心儀的愛人為了讓曼妙的愛情能夠一直存留,曾在陰雨的夜中不管不顧地跑到郊野的樹林中一起去尋一塊堅硬的石塊,打磨干凈后,興沖沖地刻上兩人的名字,用桃心圈起,埋在灌木下。美美地幻想著,這樣愛情便永世不會離棄。

事隔多年后,物是人非,早已記不起那石頭的細致模樣,偶爾興起,去到那時的林中尋覓,在灌木叢中走累了雙腳,也實在尋不出那年標了記號的洋槐樹,而那塊象征愛情的磐石亦是蹤跡杳無。

成年后才知,漫天飛舞的浪漫不足以撐起一生的廝守,真正長久的愛情是如陳家夫妻這般,可以用一生的緘默與堅韌為自己心儀的愛人經(jīng)營一個溫暖的避風之港。這樣的愛情令人艷羨。

三毛曾在《永恒的母親》中這樣講起自己的母親。她說:

母親的一生,看來平凡,但是她是偉大的,在這四十多年與父親結(jié)合的日子里,從來沒有看過一次她發(fā)怨氣的樣子,她是一個永遠不生氣的母親。這不是因為她懦弱,相反的,這是她的堅強。

四十多年來,母親生活在“無我”的意識里,她就如一棵大樹,在任何情況的風雨里,護住父親和我們四個孩子。

她從來沒有講過一次愛父親的話,可是,一旦父親延遲回家晚餐的時候,母親總是叫我們孩子先吃,而她自己,硬是餓著,等待父親的歸來。一生如是。

那時年少,捧書讀到此處,方才知曉,愛情原來是這般模樣。

少時輕狂,一直以為愛情應當是撲面而來的浪漫,所以總對父母在一起的方式表示不以為然。事實上,他們?yōu)闊o數(shù)瑣事爭執(zhí)了幾十年,卻從未提過分開。口口聲聲愛情至上的人卻總是不停分手,不停更新愛情,不停享受著花樣百出的浪漫,直到有一日在路燈下看見自己第十七個男朋友單膝跪在一個女孩前,對著她唱一月前向自己表白的那首情歌時,這才在淚眼模糊中看到,父母對峙的姿勢多么像一棵長在山壁邊的勁松,堅韌而有力。而自己所謂的愛情卻像是路邊那棵被蟲蛀得千瘡百孔的枯梧桐,一碰就恨不得灰飛煙滅。

一個家庭的開始來自于愛情的美好。當這種美好升華開來,它便是飯桌上冒著熱氣的菜肴,是衣柜邊笑得燦爛的全家福,是鞋柜上靜然相依的大小拖鞋,是其樂融融的一家大小,更是一生相守的安然的心。

三毛曾講自己是一個“空心”的江洋大盜,且為盜時必六親不認。她縱觀家中,父母安分守己,姐姐敦厚老實,大弟心地純良,都不足以“盜”為處世之道。唯有家中幺弟令她刮目相看,所以單等他成人之后盜些厚黑登龍之術(shù)來,不料卻看錯了人。此娃娃長大后子承父業(yè),成了一位嚴謹博學的少年。

三毛的家庭便是這樣,美好而豐富,多趣而博愛。她在這樣淡然平靜,美滿充盈的家中,何愁不能成為一個自在隨性的女子呢?

家是什么?是樹與根的相連,是愛與愛的相交,是心與心的相印。是不離不棄的堅決,是生死相依的熱烈,是深深呵護“愛”與“情”的期許。

總覺得愛與家一樣都應該是一種傳承,是一項傳子傳孫的綿長事業(yè)。它的美好不會局限在一個框架中。就譬如父母的愛在潛移默化中會傳給子女,在他們成人后一定會將這份愛擴散開來,然后一邊返回給父母,一邊傳遞給下一代人。

就這樣。愛,不絕。

歲月靜好便是真快樂

真正的快樂,不是狂喜,亦不是苦痛,在我很主觀的來說,它是細水長流,碧海無波,在蕓蕓眾生里做一個普通的人,享受生命一剎間的喜悅,那么,我們即使不死,也在天堂里了。

——三毛

快樂兩個字從紅口白牙中講出,便帶著輕快與伶俐。好似舌尖的一個起伏都是用不上的,兩個字自己攜了手,蹦蹦跳跳地便脫口而出了。

快樂的好處也就在這里了。它每次到來都帶著輕快,好似一個動作矯健的武生。利落的前腳柔中帶剛,一連串地打起來,腳尖點地的聲響那樣清脆,聽了便讓人想要喝彩。

于我們而言,快樂就是上帝掛在高處的葡萄,我們努力地上躥下跳,筋疲力盡時得到的那一小顆,就是快樂。幼時的三毛卻是不同的,她的葡萄就在手邊。就因著她的生動、自由與博愛,上天便是這樣憐愛地將快樂放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她的生而不凡,亦是得到了比我們多出許多的快樂。這是上天的溺愛恩賜,我們可望而不可即。

三毛生在書香之家,她便渴望文字;她的父母開明豁達,她便自由隨性。

她的心總是滿足的,那樣輕易、自在而安樂。這也許是因著她的心簡單純凈,但是,若說是上天偏愛也未置可否。想來也只有她,才配得上這份多出的寵愛。

三毛的一生快樂許多,最最純凈和極致的應該是兒時那幾年的光陰。彼時的小女孩沒有學業(yè)壓迫,沒有世事紛擾,一任那顆潔然的心在快樂的天堂里飛奔,我總在想,那時的她該是有多少快樂啊?天真如三毛,怕是也數(shù)不清的。

人一生不過幾十載的時光,在轉(zhuǎn)瞬之間便會從指縫間消逝。有些人天生便是快樂的,他們將快樂生而帶來,死而帶去,自己快活一世便也罷了,與旁人是鮮有關(guān)系的。

有些人天生便是沒有快樂的,他們的一生所能涉及的快樂,便也只能是別人因他們而獲得的快樂,故此,快樂只在他們眼睛里,自己視而不見,別人可來尋歡。與這二者相較,有一種人便是幸運的,他們生就帶著快樂的使命,自身的快樂自不必說,給他人的快樂也隨時背在自己的行囊中,所行之處,便如花瓣一般將快樂拋撒開來。這樣的人將快樂當作一種“傳染病”,自己樂在其中,同時也將快樂傳遞他人。

三毛應該就是天生帶著快樂的人。她的快樂亦是來自她的內(nèi)心,同時她也將這些快樂毫不吝嗇地給予他人。所以,我認為三毛所在的那一方心土是實實在在的快樂之地。

幼時三毛是自由的。自由到她的名字都是自己取。三毛本名陳懋平,因為當時還是小丫頭的她認為“懋”字繁雜稠密,實在難寫,所以十分堅定地為自己易名陳平。不僅如此,她還將姓氏中“陳”字的耳朵從左邊搬到右邊,把原本父親在為她取名時的一片期許和平的心血搞了個面目全非。后來豁達開明的家人不但沒有責備她的幼稚頑劣,還將其他兄妹名字中代表排行的“懋”字也都拿去了。

自由的人,快樂必如影隨形。無論是自由還是快樂,本質(zhì)上都一樣美好。

幼時的三毛是博愛的。那時家中有一位逃荒而來的傭人蘭瑛,同來的還有她那與三毛年紀相仿的兒子馬蹄子。那孩子長了一個癩痢頭,甚是愛哭。但是作為三毛唯一的玩伴,三毛還是很懂事地將自己的所有玩具都給了他。

三毛的博愛后來變成了一種逃避式的相處。在她實在受不了馬蹄子的哭聲后,只得留下所有的玩物,獨自逃到家中唯一的書房里享受安逸的童年。

博愛的人應該也是快樂的。倒不是因為博愛有時也叫快樂,只是因為她將愛獻給許多人,而這些人又將自己的快樂獻給她。這樣傳來遞去,贈人玫瑰,自然手有余香。

三毛幼時是生動的。生動到這個稚嫩女童尚未識字,便已學會了讀書。

三毛三歲時,舉家從重慶遷至南京的頭條街四號。在南京的新家是一個由兩個小家庭組成的大集體,家中的大人們?yōu)榱私o孩子們一個滿溢書香氣息的家庭氛圍,便在自家的閣樓一隅辟了一個小天地專門藏書,家中的大孩子們都將這個小屋叫作“圖書館”。

幼時的三毛最愛的去處便是這個安靜淡然的小屋,盡管每每在圖書館中讀書忘了吃飯的時間而被母親和傭人責罵,她還是固執(zhí)地每日樂此不疲地在小屋中看那些令她神往的畫冊。

《三毛流浪記》是三毛人生的第一本書,讀完這本張樂平先生的兒童畫冊后,她一發(fā)而不可收地在兩三歲的年紀里愛上了閱讀,之后她讀完了圖書館中所有她能看懂的書籍。《木偶奇遇記》《格林兄弟童話》《安徒生童話集》《愛的教育》《苦兒尋母記》《愛麗絲漫游仙境》等一系列的兒童讀物,用三毛的話說,都是在那一時期“玩”過的。那時的毛丫頭才三歲,天知道她是如何看懂這些寶貝的。

后來三毛回憶說:

那時候,看了圖畫、封面和字的形狀,我就拿了去問哥哥姐姐們,這本書叫什么名字,這小孩為什么畫他哭,書里說些什么事情,問來問去,便都記住了。

天下間是有這樣一種人的,天生的靈性,天賜的聰穎,生而具備的藝術(shù)情懷。不管一生中有多少坎坷昏暗,血液中這些仿如靈魂一般的東西是無論如何也丟不掉的,不只不會逝去,且會在人生不能確定的某一階段光明璀璨地爆發(fā)出來,帶著熾烈的光芒宏大而震撼地舒展在世人面前,令世人沉醉、癡愛。三毛便是這樣的女子吧,上天給予她的總是比旁人多一些。

三毛幼時便是這樣自由、博愛而生動。仿如一朵亭亭靜默的未開出花朵的百合,在不被他人看見的河池一角淡然地漂浮生長;在歲月的輪換中孤芳自賞,暗嗅自己包裹在蕊中的清香。

我想如有一日這朵花兒盛放在太陽下,那該是有多么令人驚嘆的美啊。一個能夠擁有這般絕世美好的女子,她的將來會是怎樣的絢麗多姿?

1948年12月16日,國民黨起義空軍轟炸“總統(tǒng)府”。時局變動,不得已,陳家一家人便在這一年舉家遷至臺灣。三毛兒時的記憶中,就是母親在中興輪上吐得快要死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后,才來到了臺灣。日子也算安定了下來。

時光啊,總是這樣,生活美好時,它行色匆匆;坎坷羈絆時,它舉步維艱。反正總是不能讓人如意。等有一日我們松開時光的尾巴,不再在無法改變的事情上過多地計較,我們也許便可永得安寧了。

時光也好,快樂也罷,都是由心而發(fā)。只要心中有美好的信念,縱是肉體逝去,靈魂也會永存。只要隨心而動,縱是艱難,也會快樂。

有心讀萬卷書

從來沒有妄想在書本里求功名,以至于看起書來,更是如魚得水,“游于藝”是最高的境界,在那兒,我的確得到了想象不出的愉快時光,至于頓悟和啟示,那都是混在念書的歡樂里一起來的,沒有絲毫強求。

——三毛

塵世如此煩擾,已許久不看春花秋月、落紅秋千。并非不想念,只是生活好像永遠沒有閑暇一般,整日間便是忙碌。一如那滴滴答答的老時鐘晃動的秒針,一時一刻也不得停歇。

偶爾偷得浮生半日閑,走出繁華,走進山林,站在山巔處效一番仙人的遺世獨立,美美地看風吹起白色衣袂時,腦中卻不合時宜地“哐當”一聲,平白地想起了那惱人的營業(yè)報表還未做。于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好似一個初次約會的男子遇到了一位曼妙的女郎,欣喜若狂之際,那女郎卻張口露出一排油膩膩的黃板牙。

風景看不得,只能在書本水墨中尋一尋青山眉黛,煙云繚繞。不想,翻看下來,竟覺得別有滋味。讀一頁發(fā)黃的線裝舊書,仿若置身于一個積古的荒廢老戲院,雖已不見舊時繁盛,站在那斑駁的戲臺前,依稀還是可以看見紅袖的女旦蓮步輕曼,拖著那咿咿呀呀的長腔回眸笑來。那溫軟的音調(diào)像是一根絲線在心中游走,更像極了技高的戲子繞梁的余音。

無暇行萬里路,有心讀萬卷書,亦是樂事。

三毛,在經(jīng)歷了五載春秋輪換后,還對自己那雙渴望美的眼睛一知半解。當她舉家來到臺灣后,人生中那半卷美好的水墨才緩緩地鋪展開來。

那一年,毛丫頭三毛眼中沒有戰(zhàn)爭的煙火。她在《赤足天使——鞋子的故事》中曾這樣欣喜地寫道:

到了臺灣,大人背井離鄉(xiāng),在離亂的大時代里,丟棄了故鄉(xiāng)一切的一切,想來在他們的內(nèi)心是感觸極深的。可是做孩子的我們,哪懂那些天高地厚的道理,當我從中興輪上下來,進了臺北建國北路那幢小小的日式房子,發(fā)覺每一個人都要脫鞋才能上榻榻米的時候,簡直沒將我高興得發(fā)狂,跟著堂哥和姐姐盡情地又叫又跳,又低著頭看看自己完全釋放的光腳丫,真是自由得心花怒放,又記得為了大家打赤足,堂哥竟亂叫著“解放了!解放了!”

三毛的言辭間盡是初到新家的美好,全然沒有發(fā)現(xiàn)當時父母離鄉(xiāng)的悲愁。

年幼的孩童,自由總是最重要的。連鞋襪的束縛都可以免去了,叫她如何不欣喜。我總說,自由便是快活的,快活亦是自由的,看來言之無誤。

三毛初入校門時十分欣喜,不為別的,只為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書海中游蕩。

每每發(fā)下新書,三毛便在母親包好書皮的第一時間里將書大聲朗讀一遍,而后便再不覺得此書新鮮。不但如此,她甚至還將自己的這一感悟傳達給了自己的老師。她跟老師抱怨說:編書的人為什么不把書編得深一些,把我們小孩子當傻瓜。雖然因為這一舉動,她受了老師一頓責罵,但是年幼的三毛一心沉浸在閱讀的快樂中,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好一個不凡的小女孩,世間的尋常果不入她的法眼。天生真實,天生狷狂,亦是天生的卓爾不群。

幼時我們也許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同樣的問題,只是我們從不言說,因為書本簡易,學業(yè)上便輕松些,可以不那么為難。最重要的是,自小的概念里,書是一個衡量對錯的標尺,它不會有錯。縱是錯了,那也應該是對的。

這就好比皇帝的新衣,有和沒有間只是一個觀眾是否誠實的問題。由此看來,很多人自小便比三毛多了一分虛偽,少了一分赤誠。

因為課本的簡單稀少,小丫頭便棄下課本,“轉(zhuǎn)戰(zhàn)”課外讀物。當《學友》和《東方少年》被她翻舊之后,她又將眼睛盯在了二堂哥書堆中的魯迅、巴金、老舍、周作人、郁達夫上。

這些當時被稱作“有毒”的書籍被大量焚燒之后,對三毛一生影響深遠的建國書店便適時出現(xiàn)了。《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草原上的屋》《農(nóng)夫的孩子》《銀湖之濱》《黃金時代》等這些勞拉·英格爾的故事書,亦被當時為書癲狂的黃毛小丫頭讀瘋了。

書中的顏如玉,書中的黃金屋,許是會勾人魂魄的妖魔吧。但那又如何,真真的快樂方才是最重要的。春是姣美,夏是生氣,秋是溫潤,冬是圣潔。但那又怎樣,反正有的是時光,來日必是要一一驗看的。書中的精彩紛呈,書中的韻味無窮,等練就了好本事,還是要盡收眼底的。

讀萬卷書方才想行萬里路,行萬里路才能夠作萬卷書。

那時建國書店的租書價格低廉,然而,六七歲的三毛,口袋中連這微小的數(shù)字也是不常有的。

說來大抵是一件每個人在孩童時期都會有的平常事。三毛在一個閑暇的午間看見母親臥室的五斗柜上放著一張紅票子,一時間面紅耳赤,激動萬分,不知如何才好。在她有意識之后便發(fā)現(xiàn)錢已經(jīng)在自己的口袋中了。

在那個老師一月薪水只有一百二十元的年代里,三毛手中的那五元錢對她來說實在是一筆巨款。

自然,這筆巨款最后沒能在她手中派上用場。不只是因為年幼的膽小,更是因為當時的五元錢實在是巨款。三毛終究沒能忍受住那張紅票子對身體的炙烤,在一個下午裝作不經(jīng)意間將巨鈔放回了柜子的夾縫中。

純善如三毛,偷錢不是為偷錢,只是為心中那一份對快樂的期許,對文字的渴望,對藝術(shù)的追逐。

每每想到,一個小小的人兒坐在燈光下,癡癡地讀那一卷卷的美好,心中便是暖暖的。

由人及己,何嘗不是如此,金子的光亮總沒有藝術(shù)的光亮來得明媚、怡人。

有些人被金光恍惚了眼睛,總以為那便是世間最好的光明了。但他們不曾看過藝術(shù)的熾烈與廣闊。自然的,我們站在濃濃的藝術(shù)光環(huán)下,也是見不得金光的微弱了。

三毛愛書的情結(jié)愈演愈烈,《紅花俠》《三劍客》《堂·吉訶德》《飄》《簡·愛》《琥珀》《傲慢與偏見》《基督山伯爵》……一系列的偉大名著充滿了她幼時的光陰。

后來三毛在自己的書中如是寫道:

望著架上又己逐漸加多的書籍,一絲甜蜜和些微的悵然交錯地流過我的全身,而今我仍是愛書,可是也懂得愛平凡的生活,是多少年的書本,才化為今日這份領(lǐng)悟和寧靜。我的心里,悄悄地有聲音在對我說“這就是了,這就是一切了”。

三毛是個摯愛文字的女子,一生如是。不僅僅愛閱讀,她自己筆下的文字亦如她的人一般仿若風一樣溫柔。當時代繁雜的生息日漸風靡之時,文字的靜好還是安然地躺在大地的一隅里,讓愛它的人愈發(fā)愛它沉靜下的波瀾壯闊。

我們也許無心流連于春花嬌美,我們也許不能癡迷于生如夏花,我們也許無暇醉心于秋景溫良,我們也許難得癲狂于白羽圣潔。但是,我們只需在手邊放上幾冊文字,這一切的一切便都在我們周遭的空氣中彌漫、升騰。當它們飄灑開來,我們也許會突生期望,想來看看它最清晰的面貌。

莽原蔓延在書中,絹紙何嘗不是源自闊野。

那是今生第一次負人

那是今生第一次負人的開始,而這件傷人的事情,積壓在內(nèi)心一生,每每想起,總是難以釋然,深責自己當時的懦弱,而且悲不自禁。人生的不得已,難道只用“不是我”三個字便可以排遣一切負人之事嗎?

——三毛

剛剛能蹣跚走上幾步的孩童,內(nèi)心都是柔軟的、純善的、惹人愛憐的,用稚嫩童真俘虜過許多人的心。在那太陽總是普照的時光里,孩童的笑臉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花。

在人生最初時,穿著細碎的紅花布衫行走在大街上,看著每個路人的眼睛里盡是溫暖。我們欣喜地融化在充滿愛的眸光里,一度在那淡黃色的光亮中肆意地奔放。

那時,淡淡的三月天,杜鵑花開在山坡上,我們在那無瑕的光陰中自由地奔跑在田野間、榕樹下、人群里,不知疲倦地享受著生命中最懵懂美好的光陰。

從不曾想過傷痛,從不曾有過哀愁,從不曾知道來日的陽光下我們也會有傷害和辜負。直到有一日晨起,我們看到素日間安詳?shù)哪骋粋€眸子里渾然添了一絲淚光,我們才知道,縱使自己是世間最柔軟的美好,只要我們碰撞到了一個人的心尖,那人亦是會痛的。

三毛第一次嘗到負人的酸楚是在無知的小學時,那個目光柔和的大朋友突然間的黯然神傷是她永遠也不曾釋懷的痛。

彼時的三毛還在小學中每日苦惱著班中“風紀股長”的壓迫,卻不知世界上還有比老師和風紀股長更可怕的東西。直到被那頭駭人的瘋水牛一路追趕到教室時,她才第一次知道:原來老師也怕瘋牛。

可憐的小學生大都如此。孩童時,老師便是風,班長便是雨。二人同來,便是風雨交加。若是再加上不可預判的閃電,那真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事了。

每個人兒時莫不如此。怕極了那些日日為難自己的人。只是到了分別的時候,還是一樣會不舍,會流淚,還會在不特定的時光里對他們十分懷念。不為旁的,就只為在一起的幾載朝夕相處。

光陰是個奇妙的東西,它會淡化我們的心,不管是愛還是恨,抑或是恐懼,只要它要離去,不管它曾經(jīng)帶給我們什么,我們都會用留戀來祭奠它。

當時的瘋水牛對小弱的人兒是駭人的龐然大物,然而對駐校的軍人卻是一個施展陣法的有趣對敵。當瘋水牛被他們輕易地驅(qū)趕到田野間時,當天做值日生的小人才敢提起剛剛打滿熱水的水壺走三步停兩步地向教室走去。卻不料剛剛走到教室的回廊上,另外一頭“水牛”卻“咻咻”地跟在她的背后喘息。

三毛那日實在是被瘋水牛嚇怕了,所以當聽到身后那粗壯的喘息時,只有絕望地蹲在地上,細細碎碎地哭將起來。直到肩上被人撞了一下后,才顫顫巍巍地轉(zhuǎn)身。這身體的一個小扭轉(zhuǎn),便轉(zhuǎn)出了一個大朋友。

世事便是這樣,在一個不特定的時刻,會忽然從天降臨一份美好。無論我們是在快樂中,上天派它來錦上添花;還是在困苦中,上天派它來雪中送炭。

是美好,便是美好。它降在我們身旁,等待我們牽它一起行走。若是我們心明眸亮,便可識得它的模樣,自然會攜它同行。若是我們心昏眼暗,亦是看不出它的純善,便要白白地舍棄。于是,無論我們走在時光的哪一個車廂中,都要日日洗清心地,擦亮雙眸。莫要錯過生命中美好的人,因為他們都是上天最珍貴的恩賜。

就這樣,三毛與啞巴結(jié)識了。三毛得知這位大朋友的身份還是費了些事的。因為啞巴不會講話,只會在地上寫“吹兵”。后來老師走過來,二人便匆忙握了個手——大兵將三毛搖得人都跳了起來。這樣二人便算熟識了。

每日上課做小學生前,三毛總要驕傲地做一會兒小老師——教吹兵寫字,而后才回到教室去做老師的小乖乖。如此這般,一段時日后,吹兵便對三毛萬般寵溺,每日等在校門口,一旦見她進大門,漆黑的臉上便先要開出好大一朵花來。然后不知如何疼愛地將書包接過來背著,送到教室才兩步一回頭地離去。下學后,他帶著三毛玩蹺蹺板,總是不敢坐在板上,只是兩只手控著,讓她自在地指揮上下。

孤寂的人是干渴的。親情是淡水,日必要飲。友情是泉水,生必要飲。愛情是露水,世必要飲。若生在凡世的塵土中,常日間沒有淡水止渴,泉水潤澤,露水滋養(yǎng),人便要慢慢枯竭。

啞巴便是這樣一個將要干枯的人。三毛如淡水輕緩,泉水叮咚,在他最荒涼時漂流而來。啞巴自然是急切的,不知所措的,千般欣喜,萬般疼愛。所以,久旱逢甘霖,世間最好的情境也莫過于此了。

美好的時日便這樣靜好地悠然而來了。

忽有一日,吹兵將一枚金戒指托在地圖一樣的手上,要送給三毛做紀念。小女孩年紀雖小,但是金子的貴重還是知道的,所以怕得很厲害,不知所措地說了再見便飛奔跑掉了。

當一個孤單的人找到了寄托,即便只是一根稻草,那也是他生活的全部。所以金子在啞巴看來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每天醒來后能有一份美麗的牽掛。

無牽無掛是沒有希望和動力的悲哀人生,唯有看到心中最牽念的人在自己的努力下日益美好時,才會獲得人生最大的樂趣。

老師已然察覺了一大一小的怪異舉動,肯定要來管束的。如此一來,學校便強行介入了二人的交往,接下來的一切便是悲傷的故事里常見的一幕——

不可以再跟啞巴來往,不許打招呼,不可以再做小老師,不能玩蹺蹺板,連一個美勞課做好的泥巴硯臺也不能送給我的大朋友。而他,那個身影,總是在墻角哀哀地張望。

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歲月里,三毛只能躲避著吹兵哀怨的眼睛上學。盡管一日吹兵追上來在地上急急地寫了一大串的問號,可憐的小孩子還是沒能敢出賣自己的老師,只是在地上寫了又寫“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后來三毛談起此景還講:

翠屏山上楊雄正殺潘巧云,巧云向石秀呼救,石秀答了一句:“嫂嫂!不是我!”想來,這二人的心境當是一樣的吧。

一句“不是我”包含了太多的無奈。這無奈是世上最孱弱的解釋,最蒼白的回答,最無力的心酸,但已是這般情境,又能奈得誰何呢?

生活總有太多無奈,我們截不住它到來的腳步,擋不住它洶洶的來勢,抹不去它經(jīng)過的傷痕。

這一段兒時的友誼在吹兵離去后才算是告一段落,當然,癡癡的吹兵給三毛留下了地址和姓名,還有一大包當時在孩子新年才能得到的一兩片牛肉干。只是地址被老師沒收了,牛肉干便宜給了校工的土狗。

三毛在《吹兵》中如是看待這件事:

那是今生第一次負人的開始,而這件傷人的事情,積壓在內(nèi)心一生,每每想起,總是難以釋然,深責自己當時的懦弱,而且悲不自禁。

是啊,人生便是這樣。

當身邊有一個良善、愛自己如同愛他的眼睛一般的朋友,而自己總是無力去護他周全。等許多年后,憶起那人的種種,心中總是不可抑制的酸楚。

我們在世上走一遭,身旁離不開友情的幫扶。那縈繞在手臂間的暖暖,便是上天饋贈給我們的杜鵑花。當我們身在浮沉時,看一眼那纖美的心蕊,便會頓生向前浮游的動力。

這便是人世間最美好的,被愛的喜悅。

當有一日我們眼看離人遠去,一葉扁舟,一抹斜陽。我們只有唱一曲清歌,看著那背影起落在天際,默默地感傷自己,祝福友人。

身后有愛情低聲哭泣

因為平淡,我們的愛情有時會游離原本溫馨的港灣;因為好奇,我們的行程會在某個十字路口不經(jīng)意地拐彎,就在你意欲轉(zhuǎn)身的剎那,你會聽見身后有愛情在低聲地哭泣。

——三毛

愛情,兩個字在心中尋摸一圈下來,整個心房中都是它的迷人氣息。正是為著它的美好,我們多少次都想偷窺一下它的真面目。然而,愛情就好似那只有著七十二般變化的猴子,一時是甜美誘人的果子,一時又是國色天香的美人,總讓人的肉眼凡胎尋不著蹤跡。

“愛是折磨人的東西”,說得實在精辟。那個縱行天地間的猴子,有千變?nèi)f化的外衣,有幾萬萬種出場的方式,并且神通廣大。它若來了,便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我們想掙扎、想選擇,連個逃遁的門也找不到,更莫說歇息片刻,沉靜思考對策了。

三毛對于愛情從不躲閃,即使是在那樣小的年紀里,她一樣有擔當。

彼時的小女孩還是個小學生,在班中有模有樣地結(jié)拜了另外六朵小金花。

有一日,七個小姐妹學習了人生第一節(jié)的生理教育課之后,便惶恐地浮想,一朝與男孩子拉手親吻后,便要生出孩子了。這樣一來,大家便都惶惶地一起發(fā)誓,要凈身自愛,莫說親昵,拉手也是斷斷不敢的。然而,愛情在那個年紀時,已然在身邊徘徊了。只等小女孩們一不留神,便會到來。

年少時,我們對于愛情大抵都是一樣的心情,懼怕而渴望。懼怕只是因為愛情在那個時候是一件羞恥的事情,所以不敢涉及。渴望則是因為愛情一直是禁地,所以總是好奇。其實,大多數(shù)人對于談情說愛并沒有真正的期許,只是覺得那件事是一個常年藏在身邊的秘密,而自己又無從知曉,故而一直急切地想要揭開它的神秘面紗罷了。

那時的愛情,便好似和父母一道去做客時,主人家遞過來的一包牛肉干。心下不知有多想吃,然而礙于父母的情面與教誨,總是默默地縮了手在身后,禮貌地說:家中也有的,并不想吃。

正是因為心中對愛情的糾結(jié),所以每日間便只是裝作對異性不屑一顧。而每到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時,卻又開始默默地想第三排中間的那個男生怎么還沒有給我寫紙條,他不是已經(jīng)偷偷看了自己好久了嗎?

有一日,當三毛和她的小姐妹接到隔壁班七個小男生去看電影的邀請時,喜不自勝。如此浪漫的約會,聽起來便十分刺激,自然是不能拒絕的。

非常成功的一次約會!

小男生們筆直在第一排的座位上心猿意馬,小女子們坐在四五排開外的排座上惴惴不安,大家為了彼此的愛情,誰也無暇顧及那日的影片。

電影結(jié)束后,男生們還在不遠處看著姐妹花吃了一碗仙草冰,并一起上了同一趟公車,當然不是為了做護花使者,只是因為住在同一個區(qū),當然男女生座位是分在前后車廂的。

后來三毛在書中漫漫地寫這場愛情的結(jié)局:

下車,我們又互看了一次,眼光交錯地在一群人里找自己的對象。那一場拼了命去赴的約會,就在男生和男生喊再見,女生和女生揮手的黃昏里,這么樣的過去了。

愛情就這樣結(jié)束了,小小的女孩懵懵懂懂,覺得愛情還是有趣的。可以看電影,可以和男生約會,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都背著家里人和學校。若不是為著這么多的艱難險阻,怕是也不會覺得這樣美妙了。

這就好比讀了一本父母藏在不準觸碰的書柜中的書一樣,雖然內(nèi)容和課本無異,但是讀來卻興致勃勃。

人便是這樣的奇妙,最看重的總是極難得到的和已然逝去的。

初次約會這樣曼妙,接下來便一發(fā)而不可收,愛情在一瞬間又來了。

那個男生,那個扮匪兵甲的男生,那個和三毛一起蹲在布幔后長凳上的男生,便是三毛愛上的人了。

三毛娓娓地說過那沒有開始,沒有結(jié)果的愛情:

始終沒有在排演的時候交談過一句話——他是一個男生。天天一起蹲著,那種神秘而又朦朧的喜悅卻漸漸充滿了我的心。總是默數(shù)到第十七個數(shù)字,布幔外牛伯伯的步子正好踩到跟前,于是便一起拉開大黑布叫喊著廝殺去了。就是那么愛上了他,那個匪兵甲。

愛情仿若玫瑰花瓣般飄然而至,美得讓幼小的人兒瞬間便瘋癲了大腦。成績自然是要下降的,老師問起緣由時必是說不上來的。小腿挨了竹鞭子也呆呆地不覺得疼,但還是流了淚,不為什么,只是想為此事傷心一下罷了。

戀愛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多愁善感,敏銳多情,仿佛一下子懂得了生活。看到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也會想流淚,不是為了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件事,只是覺得在愛情這門美妙到極致的課程上,不用眼淚來捧一捧場,便沒有什么可以與之協(xié)調(diào)的表達方式。

《牛伯伯打游擊》演出還是十分成功的,只是,自那之后,小學生們便瘋傳匪兵乙愛上了牛伯伯。

甚至有那么幾個不識相的家伙,在被流言激怒的小魔鬼放學回家的泥巴小路上與她對住。一群小家伙的謾罵使得小魔鬼的魔性瞬間便爆發(fā)了:

我沖上去要跟站第一個的男生相打,大堆的臉交錯著撲上來,錯亂中,一雙幾乎是在受著極大痛苦而又驚惶的眼神傳遞過來那么快速的一瞬,我的心,因而尖銳甜蜜地痛了起來。突然收住了步子,拾起掉到水田里的書包,低下頭默默側(cè)身而過,背著“不要臉呀不要臉”的喊聲開始小跑起來。

在愛情面前單純的小女孩是個敗兵之將,她沒有敗給他人,只是敗給了自己的心。愛情是帶著神奇魔力的精靈,它可以讓人的心一剎那變軟,一如飄忽的棉花糖般甜蜜融化。

當愛情來臨時,我們可以不怕風雨雷電,不怕流言刺耳,不怕謾罵詆毀,唯獨怕的便是心儀之人那一個無助的眼神。因為我們在面對其他事物時總會有防備,但是對于那個讓我們付出愛情的人,我們的心是赤裸的,一覽無余地向他開放。所以,哪怕他只是一個小小的淺笑,一個微微的蹙眉,也會將我們震顫得渾身發(fā)抖,不能自持。

直到有一天,小女孩看到匪兵甲被牛伯伯摁在操場上用泥巴糊了口鼻,心中那不能抑制的痛讓她更加確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一方柔軟。

夜間,小女孩的心便融化得整個房間都是甜蜜。她在黑暗中向垂憐世間的神反復祈求,求有朝一日可以做那人的妻子,并決絕地發(fā)誓說生不離棄,世不反悔。

這樣,愛情就在時日閑度中不斷升溫,長久下來,便是要沸騰起來。只是在這個時候,荏苒的光陰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愛情的腰,讓它一時間便燒得無力了。

畢業(yè),在三毛被愛情沖撞得頭暈目眩、眼冒金星時忽然到來。

愛情尷尬地停留在不溫不火處,來去不定。

思念也停在那里,不知所措:

也是在夜間祈禱了才能安心睡覺的,那個哀求,仍是一色一樣。有一次反反復復地請愿,說著說著,竟然忘了詞,心里突然浮上了一種跟自己那么遙遠的無能為力和悲哀。

愛情是強大的,但是它強不過時光的一個小玩笑。無論是人或事,一旦要與時光比試,那結(jié)果就只有一個——失敗。

愛情是人生的一個驚嘆號,來得強烈而尖利。但最終它還是抵不過時光慢慢吞吞的一個句號。三毛最初的愛情便落幕在那一場唱著驪歌的畢業(yè)典禮上。

慈悲的指引

顧福生老師站在舊金山深夜的迷霧里,靜悄悄的,我站在遠遠的街角,淚眼對著那一件永恒的紅毛衣,不敢上去叫他。韓湘寧老師站在遙遠的星球上,全家四個人拉著手向我微笑又點頭,孩子的笑聲如同鈴鐺一般灑下來。彭萬墀老師明明是音樂家華格納般的一個人,而我怎么會看見一座如山的塑像,浸在貝多芬《歡樂頌》的大合唱里?有光,有安靜的太陽溫暖慈愛地將一種能,涌涌不絕地灌輸?shù)轿业撵`魂里來。

——三毛

歲月,一灣無邊無際的長河。我們一世便是在這條河中渡人渡己。

我們二十郎當歲的年齡,說不清如何渡己,更不用說怎樣渡人。人生也好,歲月也罷,于我們而言都是陌生的境地。

渡己渡人的話不過是心中有了一種信念后篤定的生活方式。而這種信念大部分都是來自于書本與年長者的教誨。心中的那一份信念也只不過好似在一個陌生城市的火車站買了一張地圖而已。阡陌交橫的一張圖片,能給予的不過是方向感,至于我們能否在陌生的城市中找到要找的風景,所能決定這個問題的也只有那個舉著話筒的美麗向?qū)А?

第一次來到西子湖畔的人,無論如何也是看不穿西湖的對岸風景的。到最后,只得叫了湖上擺渡的渡娘來,隨著她輕挽的木槳,方才一覽西湖風情。

總而言之,尋找人生的風景總是要一個指引前行的人。否則,便似入了迷津,怎樣也找不到最好的坐標來區(qū)分南北,縱是有天生路向感的人也是枉費,更何況世間的路癡也不在少數(shù)。

彼時休學家中的三毛,便是身在荒山沼澤的迷局中。她瑟瑟縮縮地不敢喊叫,亦不敢掙扎。怕引來不相干的冷血路人,更怕永遠消逝在泥潭中。她在等待一個對的人前來渡她。

那時的三毛已不再是個小女孩,長成了一個碧玉年華的女孩子了。只是在這二八好光陰中,三毛不似旁的女生那樣沉浸在落花、婉月的憧憬之中,浮想聯(lián)翩。而是自那日帶著書本住進自己的心里,她便關(guān)閉了心門,一任時光荏苒,陽光清亮,自己的心便是再也不愿打開了——有心可宿自是好的,只是不該關(guān)了門窗。

直到顧福生的出現(xiàn)。

自然不似旁的老師那樣請到家里來,遷就已然不敢出門的三毛。顧福生是當時“五月畫會”的知名畫家,當然是請不來的。

撕了一枕頭的棉絮,推了又推的日期,幾番掙扎之后,三毛方才鼓起勇氣摁響了泰安街二巷二號那座大宅的門鈴。那時候,恐慌的心差點從腹內(nèi)跌出來。當她站在一間滿是油畫的房間時,還是止不住劇烈的心跳,在那等待的幾分鐘里,安靜的畫房內(nèi),四面的墻壁不斷回彈著的是怦怦的心跳聲。

直到紗門輕響,雜亂的心跳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驀然一轉(zhuǎn)身,那改變她一生的人便站在面前了。

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在人生最荒涼的階段,膽小,不敢選擇,生怕后面是更壞的境況。所以,總是想逃避,想推脫,想慢慢地匍匐前進,尋找到出路。甚至只想停滯在原地,在苦痛中默然等待。其實,人生轉(zhuǎn)折往往便是在這個階段開始的,只是有時我們會因為恐懼而錯過通向美好的際遇。

三毛還是勇敢的,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在心里千難萬難的時候選擇跟隨自己的心。顧福生,身著紅毛衣的溫情男子。只是靜靜地望一眼,一瞬間的時光,三毛的心便從泥沼中升騰出來,再也不能從自己的新老師身上移開。多年后三毛再憶起這次初見,依然記憶猶新:

初見恩師的第一次,那份“驚心”,是手里提著的一大堆東西都會嘩啦啦掉下地的“動魄”。如果,如果人生有什么叫作一見鐘情,那一霎間,的確經(jīng)歷過。

三毛又說:

看見老師的時候,總是感覺一片薄薄的刀片,緩慢地在割著我,精準又尖銳的痛,叫也不想叫地一刀一刀被割進皮膚。

就是這樣溫良的男子,柔然的氣質(zhì)總是最鋒利的武器,任是誰見了,也是一樣,逃不掉的。

遇到一個回眸便是驚心的人,是一件關(guān)乎命數(shù)的事情。并非是為著他的面貌與氣度。只是,在那一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那一個特定的人便站在了你面前。

你們素昧平生,然而,他抬眼的一個瞬間總是讓你感覺似曾相識。我們無法解釋這種熟識感來自何處,只是會覺得,有他在,我們便會安定。

有時也會想這種突如其來的安全感,也許是來自人身上與生俱來的磁場。當那個可以與你互相吸引、互相迎合的另一個磁場出現(xiàn)時,你便會不由自主地感到溫暖與安樂。

這就好似我們曾經(jīng)夢到過一場美麗的風景,而在未來的某一次旅行時,忽然在山水間看到了夢中的那一片桃花林。那種驚喜與熟識,用蒼白的語言是形容不來的。若真要有模有樣地表達幾分,便也只能說是圓夢的滿足感了。

這樣,便好了。每周欣然地出門兩次,乖乖地來到畫室,盡心學習,刻苦而努力。只是有些遺憾的是,畫品始終不像樣子。一日,看著自己扭曲的線條,三毛實在對老師愧疚,便決心不再累他。悄悄地跟老師說明了,心里自然還是萬般不舍的。

溫情如以往,顧福生微笑地開導著,領(lǐng)了三毛到另一間房。

那些蒼白纖細的人體,半抽象半寫真的油畫,自有它的語言在呼應著我的心,只是當時不能訴說內(nèi)心的感覺。

這樣,便又好了,帶著靈魂的畫一擊便打開了三毛的心。這是她對藝術(shù)的第一份認知,這份認知不只打開了她的心門,更給了她最直接的對藝術(shù)的啟示。

停下了素描,開始了水彩。最重要的是讀了兩本書,顧福生給的《筆匯》和《現(xiàn)代文學》。人一時間便明朗起來了。開始交流,開始自信,開始涂鴉,甚至開始寫文章,來給老師看。

老師一如既往的溫柔,寂然。日子便是這樣靜好地過。忽有一日,老師又如往常一般帶來了一本《現(xiàn)代文學》。不同的是,上面有一篇文字的作者是——陳平。

這樣便真的完全好起來了。這一份肯定來得恰是時候。它在一瞬間便驅(qū)散了三毛內(nèi)心密布的烏云,趕走了那久在心底作祟的自卑。

開始在街上散步了,開始和家人一起吃飯了,開始和大弟打架了。不僅如此,還在老師的介紹下結(jié)識新朋友,且相處甚好。那個叫陳秀美的女孩子,還用了陳若曦的筆名寫了一篇以三毛為原型的文章。

歲月便這樣明媚起來了。

只是這樣陽光普照的日子并不長久。一日顧福生在三毛上完課后很突然地告訴她,自己十日后便要遠走,去往巴黎深造。

晴天霹靂,晴天霹靂,三毛在那一時間崩潰了。她不能接受這個溫柔的人遠走,可是分別、再見就在眼前,她痛苦、悲戚亦無用了。

那個于你而言最最重要的人,總是會離去,不是因為旁的,這只是來自上天的妒忌。

顧福生走后,韓湘寧接了三毛的繪畫課業(yè)。

韓湘寧老師——一個不用長圍巾的小王子。夏日炎炎的烈陽下,雪白的一身打扮,怎么也不能再將他潑上任何顏色。

韓湘寧與顧福生不同。他熱烈、奔放、快樂而富有詩意,永遠一身雪白的裝束,使人看到便覺清爽。

大孩子的性格讓三毛甚是歡喜,很快便被他傳染得快樂起來。他的教授方式如他的人一般,每日悶頭作畫自然是不肯的。他帶著如朋友一般的學生們每日出入在劇院、電影院、展廳,就連作畫時,也大多是在野外或是公園中。

三毛很快被他由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推向了外面的世界。若干年后三毛那顆極會發(fā)現(xiàn)快樂的心,便是此時練就的。

快樂是一種病,教是教不來的。想要得到它,只有跟在攜帶這種病的人身邊,等待著被傳染。韓湘寧在帶了三毛一些時日后,亦是為了遠行,便將她轉(zhuǎn)給了另一個老師——彭萬墀老師。

三毛在彭萬墀老師處學習繪畫,是真的在學習。沒有嬉笑,沒有輕快,沒有過多的氛圍。有的只是厚重的美術(shù)知識和嚴肅對待藝術(shù)的態(tài)度。

那一階段,三毛在作畫技巧上的提高是顯而易見的。她甚至曾在那段時期在一個美術(shù)比賽中拿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獎牌。

彭萬墀,一個美術(shù)學上最好的教授者。他總是樸素的、沉穩(wěn)的、厚重的。最重要的是很健談,三毛曾說:他在上課時講的內(nèi)容——舊俄文學的光輝和華格納的音樂都形容不出萬一。

三毛在彭萬墀的悉心教導下,不但畫藝進步快速,而且做事也日益踏實,沉穩(wěn)起來。

三毛的三位老師,溫良,快樂,厚重。他們教授了美術(shù),也教授了人生。若是你的上空有片烏云,若是你的周圍盡是昏暗,若是你的眸中充滿苦痛,若是你的心間滿是傷痕,莫要因此而將自己深鎖,當熾烈的陽光射下來時,這一切都會過去。

悲戚哀傷是人生一個必經(jīng)的路口,我們不必過多地沉溺和抱怨。因為美好總是藏在它的背后,我們只要踮起腳尖,迎著陽光,那落滿眼眶的便一定是美好的麗影。

最初的愛戀

走過操場的青草地

走到你的面前

不能說一句話

拿起鋼筆

在你的掌心寫下七個數(shù)字

點一個頭

然后狂奔而去

守住電話

就守住度日如年的狂盼

鈴聲響的時候

自己的聲音那么急迫

是我、是我、是我

——是我是我是我

七點鐘,你說七點鐘?

好、好、好

我一定早點到

啊明明站在你的面前

還是害怕這是一場夢

是真是幻是夢

是真是幻是夢

車廂里面對面坐著

你的眼神

一個惶恐少女的倒影

火車一直往前去呀——

我不愿意下車

不管它要帶我到什么地方

我的車站

在你身旁

是我——

在你身旁

在你身旁

——三毛

戀愛是個有溫度的字眼,讀來便覺得美好。它一旦住進人的心里,就好像透著日光的窗臺上放上了一盆三葉草。晨起,睡眼蒙眬間望上一眼,便頓覺清爽而舒心。

女子說起戀愛總好似掌上溫情的繞指柔,絲絲縷縷的纏綿間,帶著羞澀和純真,讓看她的人心中都是化不開的憐愛。

與帶著戀愛行走的女子擦肩而過時,她揚起的發(fā)絲間總能嗅到靜謐的花香氣息。不知因著什么原因,那隱藏在眸子后的甜蜜,總讓人感覺好似棉花糖一般柔軟。

最初的戀愛,當是說人生的第一次戀愛,亦是初戀。心意懵懂時,情竇初開,那應是什么樣的滋味?是五月酸李留在唇舌間的苦澀嗎?是冰雪琉璃凝結(jié)在腳心上的寒涼嗎?是碧玉荷葉停歇在鼻翼處的清香嗎?是杏花微雨打在心尖上的瑟瑟嗎?是,我想這都是對的。不僅如此,我見風起云卷,電閃雷鳴亦如初戀,紫薇花開,蓮香清遠亦如初戀。世間泛泛之眾,有千般性情,萬種長調(diào),如此算來,如若牽起愛與戀的纖纖,怕是我萬般才情,也寫不完那天樣的書卷。

想彼時,在一番努力后進入文化大學哲學系做選讀生的三毛,在讀了那個當過兵又做過教師的男孩的兩本書集后。那滿懷的傾慕,便應當是戀吧。

她知道,那個男孩叫舒凡,本名梁光明。戲劇系學生,高自己一屆。

兩本文集勾起心中的戀。日后花前月下,你儂我儂時,誰會知曉情之所起,竟不是相見恨晚,而是幾卷書紙。

戀愛,奇妙的情愫。

于三毛而言,戀愛的心思是煎熬的。盡管,沒有痛楚,只是淡淡的酸澀。然而,日日默默地跟隨亦是需要勇氣的。坐在那人上課的教室后方,只是默默看他沉思的背影。伏在那人吃飯的小店角落,只是靜靜地望他吃面的姿態(tài)。但,懊喪的是,那人竟一直視而不見,不為所動。

終于又來了機會。發(fā)表了幾頁小字,惶惶地請了許多校友來聚會。自然,也有他。只是,到了中途,那人才悠悠地走進來。喜不自勝的三毛,趕緊跑上去斟酒,只是渴望與他目光能有幾秒鐘的交匯。誰知他竟片言不語,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轉(zhuǎn)身便與他人對酌而去。三毛自然是失望的,但又是不敢失望,于是糾結(jié)之下便“聰明”地向自己解釋:這也許是一種他對自己人格的尊重。

戀愛,這樣強大的東西。自由不羈的三毛,孤傲自詡的三毛,沉著自持的三毛在心中的那一絲戀面前,已然孱弱得不能再孱弱,蒼白得不能再蒼白。當舒凡的文字拂過心田的那一瞬間,她已是個敗兵的俘虜。

我時常不相信心給予自己的方向。它時常沒有思維,沒有邏輯,感性而魯莽。因此我更愿意受制于自己的大腦,它雖不十分睿智,但最起碼我不至于讓自己沖動到?jīng)]有理智。年少時曾聽許多人講,戀愛中的人是沒有智商的。我向來對此不以為然,但三毛在遇到舒凡時的那一壯闊境況,讓我對戀愛的質(zhì)疑在一瞬間便土崩瓦解,灰飛煙滅。

后來我才知道,戀愛原來果真如此。它神奇到能讓你廢寢忘食不知疲倦,神奇到能讓你身在冰窟如在暖房,神奇到能讓你多情忘我樂此不疲,神奇到能讓你血液流盡靈魂不散,神奇到能讓你光明永寂戀愛永存。

戀愛,決絕而凜冽的東西。

那日聚會散去,三毛走在操場的綠茵上,竟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發(fā)絲飛動間三毛便知他是舒凡。內(nèi)心澎湃的潮水一時間無論如何也是收不回的了。

日日的相思煎熬將三毛折磨得已經(jīng)不知矜持。她奔上去,拿出舒凡放在衣袋中的手,打開來,取下他的鋼筆,默默地寫下了自家的電話號碼。

之后便是等待,漫長的等待。電話鈴聲在那個下午幾乎將三毛折騰得發(fā)瘋。它一次次地響起,三毛心中便是一次次地潮涌。最后,舒凡的電話還是來了的。

三毛興奮得快要癲狂,她什么也顧不上了。她要去赴約,她要去戀愛。

三毛那日的約會是成功的。因為,這一約,便是兩載的風花雪月,半生的刻骨銘心。

戀與愛一時間便交合了。這其中有的是三毛的苦苦相戀與熾熱愛情。

戀愛中的兩人總是靜好的,相執(zhí)的手總是暖暖的,帶著愛人的氣息與味道。這淡淡的溫熱便是戀愛最好的詮釋。

有些人便是這樣的,他們崇尚戀與愛,認為那便是信仰。一旦戀愛到來,縱是飛蛾撲火,亦奮不顧身。

自然的,戀愛也不總是美好與溫潤,它時常也會倦怠。當戀愛垂下頭顱,容顏憔悴時,沉浸在其中的愛人們總也是極苦楚的。如若戀愛又從疲敝中緩解出來,生機盎然時,相愛的雙方便又是一番不同的甜蜜。

戀愛便是這樣的,痛苦時便再不欲生,快樂時便恍在天堂,所以我說,戀愛是天與地的結(jié)合,是風和雨的交匯,是悲哀與喜樂的摻雜,是生活與愛情的互溶。

當戀愛來臨時,我們不必過多思考。只要張開懷抱擁住它,彌漫在懷中的便不是生活,就是愛情。

無論年輪飛轉(zhuǎn)后,停留在那的是什么,我們都不會感覺遺憾,因為生活和愛情都是行走在時光中極致美好的色彩。

為愛遠走他鄉(xiāng)

左手是機票

右手的護照是個謎

一個不想去解開

不想去解開的謎

前程也許在遙遠的地方

離別也許不會在機場

只要你說出一個未來

我會是你的

這一切都可以放棄

——三毛

兩顆心若是相依,縱是分離,亦是親密。兩個心若是分離,縱是相依,亦是支離。

愛情,在詩人的筆下是一枝熱烈的玫瑰,濃重而奔放。在畫家的紙上是一簇凌亂的杜鵑,抽象而具體。在情人的眼中是一束美妙的罌粟,劇毒而神秘。在路人的眼中是一湖寂靜的白蓮,甜蜜而安好。

愛情,在我看來,又像是秋千上散落的亂紅,凌然而絕美。它悄悄地安靜在秋千一角,等待著多情人的邂逅。當它被兩雙手輕輕托起的那一刻,它便開始慢慢枯萎。愈是凋零,便愈是惹人愛憐。直到變成了一片薄葉,它還是安然地躺在柔軟的手掌中,只要不被丟棄,它便一直寂然地任時光流逝。哪怕有一日,它頹敗得不成樣子,只要手不分離,它便還是一樣的存在著。縱是沒有初落時的美艷,但歲月留下的只是顏色的消散,而那溶在掌心上的余溫是永恒不會退卻的。

三毛,一個純粹又熱情的女子,她的愛情來得猛烈。在與舒凡相愛的兩載間,她小心翼翼地將愛情抓在手心,生怕一不留神,那狡黠的美好便從指縫間逃竄。

舒凡亦是個才華橫溢,內(nèi)心很有見地的男子。三毛的偏執(zhí)而缺乏安全感,總會讓他感覺心中隱隱有些疲憊。

三毛的占有欲來自于自己內(nèi)心的自卑感和舒凡的出眾才華。彼時的舒凡在學校中卓爾不群,是眾多女生心儀的對象。他在與三毛的愛情中本來便是被動的,所以他一直是理智而安靜地對待這份愛情。但是這樣的淡然卻愈發(fā)激起了三毛那份渴望塵埃落定的心思。

她時時刻刻都想牽著愛人行走在陽光下的人群中,用相執(zhí)的手和臉上的甜蜜來告知路人他們的愛情。

其實愛情就如美麗的紗裙,它在適合的時間、適合的場合會為你的美麗錦上添花。但是,你卻不可日日穿它在身上,因為這樣,它不但會迅速破舊,而且會染上塵埃,失去原本的華麗。我們可以將愛情放在心底,偶爾拿出來和愛人共享它的美妙,但是卻不可日日捧在手間,穿行在日光下。因為愛情有時是嬌弱的,熾熱的陽光總有一日會灼傷它。不僅如此,若你將愛情抓得過緊,亦是會抓疼了它。

初次戀愛的三毛自然是不懂這些的。她心中的愛情應當是如沸水一樣的滾燙溫度。所以她將舒凡溫溫的愛情不斷加熱,直到有一日,不自覺地灼傷了愛人,亦灼傷了自己。

三毛在大二學年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向舒凡提出了結(jié)婚。倦倦的舒凡,沒有馬上答應,只是表示,二人學業(yè)都尚未完成,不如靜等些時日,自然水到渠成。

其實,舒凡等的不是學業(yè),而是想要用時間來冷卻一下三毛心中那不可名狀的愛火。她,太熱烈,太尖銳,太天真,太極端。那時,溫良的舒凡自然是愛著的,只是這種愛讓他有些無力,有些蒼白。

其實這種冷卻本也是愛情中尋常之事。可是,年輕的三毛終究是沉不住氣的,她見舒凡拒絕,愈發(fā)不安起來,開始不停地與愛人爭執(zhí),賭氣。直到有一日,她甚至下了最后通牒,要么結(jié)婚,二人永生美好,要么分手,自己遠走異國。

出國本是拿來脅迫舒凡與自己結(jié)婚的,但是令三毛沒有想到的是,與自己相愛兩載的愛人,竟在這一刻退卻了。其實舒凡不是不愛了,而是愛情來得太過急切與緊迫,好似潮水不斷地涌進胸腔,他好似不能喘息了一般,于是只能這樣,只好這樣。比起愛情,喘息還是來得實際和緊要些。

許多人講:愛情是流沙,握得越緊,失去得越多。其實不只是愛情,世間諸事都是相同的道理。掌握好尺度,方才能得償所愿。就好似平日間用桃木梳子篦頭,力小了,頭癢難解,力大了,又會篦傷了頭皮與發(fā)絲。

愛情之花,我們只能托舉著它,依偎著它,萬不可將它緊抓在指間,那樣定會傷了它的靜好,失了它的全部。

一如三毛與舒凡。

后來,三毛作了那樣一首詩,來講自己那被束縛的愛情的最后一次喘息。

我不怕等待

你始終不說的答案

但是行李理了

箱子扣了

要走了 要走了 要走了

這是最后一夜

面對面坐著沒有終站的火車

明天要飛去

飛去沒有你的地方

沒有你的地方

鑰匙在你緊縮的心里

左手是機票

右手的護照是個謎

不想去解開的謎

前程也許在遙遠的地方

離別也許不會在機場

只要你說出一個未來

我會是你的

這一切都可以放棄

愛情啊,這一刻變成了魔怪,嚇怯了原本強悍的女子,她只有離去。

許是怕愛情的折磨吧,許是怕心靈的苦楚吧,許是怕時光的傷痕吧……就這樣離去,就這樣解脫,就這樣從此放縱在天地間的狂風中,不羈地活著。

1967年,倔強的三毛,在臺北機場拜別父母,遠赴西班牙馬德里。

三毛的流浪開始于愛情的逼迫。不管怎樣,愛情如此美好的字眼,總會帶來玫瑰花香與陽光和暖的吉兆。

這個凜冽的女子,從此天高水闊,放開了心懷去接納來自四面八方的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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