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研究版本學的意義
如前所述,版本學是和目錄學同時產生、作為目錄學的一個組成部分而附庸于目錄學的。隨著圖籍的歷史發展,漸漸形成一門獨立的學科,在研究和整理圖籍文獻中發揮著作用。
由于它是在雕版印刷術發明之前伴同目錄學產生的,當時研究內容比較簡單,對研究版本學的意義了解得不多,因而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隋書經籍志·簿錄類》說:“古者史官既司典籍,蓋有目錄以為綱紀,體制洇滅,不可復知。孔子刪《書》,別為之序,各陳作者所由。韓、毛二《詩》,亦皆相類。漢時劉向《別錄》、劉歆《七略》,剖析條流,各有其部,推尋事跡疑則古之制也。”顯然,《隋志》認為,從“孔子刪《書》,別為之序”到“劉向《別錄》、劉歆《七略》”的“剖析條流,各有其部,推尋事跡”的研究,也就是敘錄解題的學術史之體,才是“古制”(即正規)。這種觀點,在唐代目錄學家僧人智升的《開元釋教錄序》里說得更完整詳盡。他說:“夫目錄之興也,蓋以別真偽,明是非,記人代之古今,標卷帙之多少,摭拾遺漏,刪夷駢贅,提綱舉要,歷然可觀也。”章學誠在《校讐通義》里,又把它予以概括,他用了“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兩句話。《隋志》還進一步肯定說,不符合這種要求的,就是“未為典則”。
上面所引,從隋朝到清朝的這些論述,說明了自隋以來認為目錄學的主流,應該是“敘錄”之學,也就是提要或解題、書序等學術史方面的研究,才是“典則”,而對于從“條其篇目”發展為“類例既分,學術自明”的圖書分類與編目之學,和從廣搜眾本,以供校讐,發展為研究圖籍的紙張墨色、刀法字體、裝幀式樣等的版本之學,則認為是“淺薄不經”。朱一新甚至在其《無邪堂答問》卷二中說:“劉中壘父子成《七略》一書,為后世校讐之祖。……惟鄭漁仲、章實齋能窺斯旨,商榷學術,洞徹源流……目錄校讐之學所以可貴,非專以審定文字異同為校讐也。……以甲乙簿為目錄,而目錄之學轉為無用。多識書名,辨別版本,一書估優為之,何待學者乎?”很明顯,這種觀點帶有一定的歷史局限性。科學發展的歷史表明,很多學科在其早期,包括范圍都很廣。隨著科學的發展,這些包括范圍較廣的學科,逐漸發生變化,分化出一些獨立的學科。這些新的學科,既承擔著自身獨具的研究任務,又和原來的學科保持著緊密的聯系。到了近世,學術日益昌明,學科分化更是常見不鮮。如物理學分化成普通物理、原子物理、地球物理、航天物理等部分。其中除普通物理帶有一般的綜合性研究之外,其他均已形成物理學的獨立分科。目錄學自不例外。版本學從目錄學的總體中形成一門獨立的學科,是圖籍發展的必然結果。
版本學的研究有著歷史的和現實的重要意義。對此,歷史上有如下兩個故事。
北齊顏之推《顏氏家訓·書證篇》上,講道:“《漢書》‘中外禔福’,字當從示,而江南書本多誤從手。”(編者按:這里指的是“禔”字,從手作“提”);“《后漢書·酷吏樊曅傳》‘寧見乳虎穴’,江南書本皆誤作六”;還在同書《勉學篇》里講到一個大官,因讀誤本書,鬧出一段笑話。事情是這樣的:一次這位大官,受到別人送的一塊羊肉,他回信致謝,寫道:“損惠蹲鴟。”大家看了都很驚訝。“蹲鴟”語出左思《蜀都賦》,劉淵林注得很明白,“蹲鴟,芋也”,這位老爺讀了把“芋”錯寫成“羊”的誤本,因而出了這次丑。
南宋愛國詩人陸放翁,在他所著《老學庵筆記》里,曾記載:一次有一個考官,給考生從《周易》上選了一個命題,“乾為金,坤又為金,何也?”受到考生們的質問。原來他的根據是建陽麻沙本《周易》。這個本子把“坤為釜”中“釜”字上的兩點丟了,因而誤成“坤為金”,以致這位考官出丑。
類似的故事還有,無須一一列舉。由此可見,研究書籍的版本是很重要的。張之洞在《書目答問·略例》中說:“讀書不知要領,勞而無功。知某書宜讀而不得精校精注本,事倍功半。”這里,對版本研究在學術上的重要性說得很具體。讀書如此,研究和整理文獻,也同樣如此。
那么,研究版本學的意義何在呢?主要有如下幾點:
1.勘誤糾謬。劉向父子校書中秘,廣搜眾本,首先是校讐文字異同,即所謂“得謬誤”。文字審定是研究的初步功夫,這一點做好了,才能既免“貽誤后學”的弊害,又可使學術研究建立在可靠的基礎上。雖不像解題那樣“撮其旨意”“窮源竟流”“分明類例”,以見學術承襲,但作為致力這些方面必不可缺的基礎——精善準確——來說,它的研究功用是很有益的。
2.審定真偽。版本學在考定古籍真偽上功用也是很大的。約略地說,版本研究,可以識別古籍真偽,篇目分合和書籍的殘全佚闕,何者精善。
3.文物鑒別。研究版本,不僅有益于讀書治學,而且在保護文物上的功用也日益重要起來。我國自七八世紀之交發明雕版印刷術以來,至今,不僅唐、五代刻本所存無幾,就是中國印本書發展的黃金時代的宋朝刻本,也已稀少。早在明清之際,從宋槧本的文物價值,已可很明顯地看出。如汲古閣主人毛晉,在征求宋刻本時,就曾按葉計價了。其后,更是價值日昂。這不僅是供求關系的反映,也是其文物性的反映。因此,古籍版本的作偽出現了。到現在,不但宋刻本流傳罕見,就是元、明刻本也不太多了。舊時書賈射利,多方作偽。在研究和整理古籍文獻和保護文物、鑒別真偽上,如無版本研究,以資識別,顯然是不行的。其意義的重要于此可見矣。
綜上所述,我們清楚地看到,版本學研究的意義,絕不是“一書估優為之,何待學者乎?”之不足輕重、可有可無的,而是于學術,于考古,都有著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