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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關于社會主義革命“同時勝利論”與“一國勝利論”問題的舊議與新評

(代序言)

一 關于社會主義革命“同時勝利論”與“一國勝利論”問題的歷史回顧

關于社會主義革命究竟是“幾國同時勝利”還是“一國首先勝利”的問題,是在1915年由列寧提出的。迄今一百年來在世界社會主義史上一直爭議不休、莫衷一是。本文不可能細述這個重大的理論和實踐問題爭論的全過程。我想還是從我個人如何親身經歷這個疑難問題說起,這樣或許會使讀者感到更親切些,也更饒有興趣些。

1950年新中國創辦的第一所文科綜合性新型大學中國人民大學于9月開學,那年我23歲,就開始在這所全面學習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經驗的最高學府執教。按照蘇聯經驗,學校設立馬克思列寧主義教研室作為全校首席的教研室,為全校各系學生開設馬克思列寧主義基礎課程作為首要一門政治理論課。其內容是講授和學習蘇聯共產黨歷史,通用教材是1938年聯共(布)中央特設委員會編寫的《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1938年共產國際曾經作出決定,把此書定性為“馬列主義百科全書”,所以課程名稱叫作“馬克思列寧主義基礎”。在這本被封為經典著作的“結束語”中指出:“馬克思、恩格斯在19世紀中葉認為社會主義革命要在大多數文明國家同時取得勝利,不可能單獨在一個國家內獲勝;列寧在20世紀帝國主義階段認為這個舊公式已經不適用,他提出社會主義革命完全可能在一個國家內獲得勝利。如果列寧沒有拋開舊理論而代之以新理論,那么無產階級就會遭到失敗。”在當時蘇聯政府派到我校教研室的專家更加具體的講解下,我們都信以為真,照樣對學生照本宣科。關于1924年列寧逝世后,聯共(布)黨內關于一國能否建成社會主義的爭論也都是遵照斯大林的言論,肯定一國能夠建成社會主義,批判托洛茨基反對派的錯誤。盡管1956年蘇共第二十次代表大會批判了斯大林搞個人崇拜和個人專斷的錯誤,同時揭露了《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中的歪曲歷史的錯誤,但是在社會主義革命“同時勝利”和“一國勝利”問題上的看法還沒有根本改變。

直到1978年底實行改革開放以來,學術理論界解放思想,重新探討一系列歷史問題和理論問題。最早是1980年安徽李良瑜和四川袁亞愚兩位學者分別在《江淮論壇》和《社會科學研究》上發表文章,不約而同論證了馬克思、恩格斯沒有提出“共同勝利”論,他們也是主張“一國勝利論”。隨后報刊上就這個歷史公案,提出了十種各不相同的觀點。從80年代到90年代,我由于教研工作繁重,沒有在報刊上就這個問題參與爭鳴。但是我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和“蘇共黨史”的教學中不能不在課堂上講些我的看法。我認為,馬克思、恩格斯始終堅持社會主義革命將在英、法、德三個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幾乎同時取得勝利。其中必有一個國家帶頭,隨即有其他兩國跟隨。這種勝利首先是無產階級奪取政權的政治革命的勝利,其次是在這三國依靠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進行社會革命,即對各種私有制實行社會主義改造,同時開展社會主義建設。馬克思、恩格斯預計英、法、德三國社會主義政治革命和社會革命的成就必將帶動和促進世界各國逐步發展到社會主義。馬克思、恩格斯對世界社會主義發展前景預測的這個圖式和路線圖由于種種原因在19世紀未能實現。到20世紀初,世界形勢發生重大變化。自由資本主義發展到壟斷資本主義的新階段,資本主義列強英、法、德等國已分別組成協約國和同盟國兩大軍事集團,進而在1914年爆發了這兩大軍事集團爭奪世界霸權的世界大戰。而且英、法、德等國的社會主義政黨都背叛無產階級國際主義原則,以“保衛祖國”名義支持本國政府進行的帝國主義戰爭。這樣也就不可能指望英、法、德三國帶頭進行社會主義革命。1914年8月世界大戰剛爆發時,列寧代表俄國社會民主工黨中央發表的反對帝國主義戰爭的宣言中還指望英、法、德等國無產階級會奮起反對帝國主義戰爭,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建立歐洲聯邦。經過一年時間的變化和他個人的研究、觀察與思考,1915年8月發表《論歐洲聯邦口號》一文,深刻反思、自我糾錯,宣布收回歐洲聯邦口號,并且依據他所論證的資本主義經濟政治發展不平衡規律,創造性提出“社會主義可能首先在少數甚至在單獨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內取得勝利”的新理論。再過一年,即1916年8月列寧在《無產階級革命的軍事綱領》一文中進而指出:“社會主義不能在所有國家內同時獲得勝利,它將首先在一個或幾個國家內獲得勝利,而其余的國家在一段時間內仍然是資產階級的或資產階級以前的國家。”列寧在1915年和1916年所說的將首先取得社會主義勝利的國家,他沒有明確地指出就是俄國,因為當時俄國面臨的是推翻沙皇專制政權的民主革命任務。到1917年二月革命勝利,推翻了沙皇專制政府之后,4月列寧從國外回到首都彼得格勒,在火車站受到廣大人民群眾熱烈歡迎時,他滿懷激情簡短答謝后振臂高呼:“世界社會主義革命萬歲!”顯然他回國后就想要帶領布爾什維克黨領導工農大眾在俄國帶頭首先進行社會主義政治革命。1917年取得十月革命勝利,建立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蘇俄后,1918年初他本來指望“俄國人開始了,德國人、法國人、英國人將去完成,社會主義定將勝利”。[1]可是隨后德、法、英三國的革命沒有爆發。到1921年列寧主張俄國一國要堅持社會主義道路、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但是要實行新經濟政策,允許私人資本主義經濟較長期存在,發揮其有利于發展生產力和鞏固政權的作用,不能急于消滅私人資本主義,不能一國建成社會主義;只有將來英、法、德等國無產階級也奪取政權,也走上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道路,各國才能共同建成社會主義社會。所以列寧的“一國勝利論”與馬克思、恩格斯的“共同勝利”論既有聯系又有區別。聯系在于:第一,社會主義奪取政權的政治革命都只能是由某一國的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帶頭,不可能幾國同時爆發革命;第二,首先取得政治革命、奪取政權的國家要依靠政權立即開始社會革命,即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第三,要建成社會主義社會必須依靠幾國無產階級共同努力,不可能一國建成社會主義。區別在于:第一,馬克思、恩格斯指望由英、法、德三國之中某一國帶頭進行奪取政權的政治革命,列寧認為只能由俄國一國首先帶頭革命;第二,馬克思、恩格斯認為英、法、德三國中某一國帶頭奪取政權后,其余兩國會很快緊步跟隨也爆發革命,列寧看到俄國一國首先奪取政權后未得到英、法、德等國緊步跟隨,他認為俄國能夠較長期一國建設社會主義;第三,列寧晚年找到了在俄國一國長期執行新經濟政策,利用國家資本主義和發展農業合作社的途徑、在國際上與資本主義國家和平共處來逐步建設的道路。所以我們不能把“同時勝利論”與“一國勝利論”完全對立起來,既要看到其一脈相承的歷史聯系,又要看到列寧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馬克思主義的新發展。社會主義革命“共同勝利”論和“一國勝利論”是社會主義革命的起點和重點問題,馬克思、恩格斯都認為起點和重點在英、法、德三國,列寧與時俱進地改變為起點和重點在俄國一國,其擴點和終點都是社會主義在全世界的勝利。我在課堂上這樣分析講解得到聽講者認同,在課后傾心交流中沒有人提出異議。

到1994年,煙臺師范學院馬列主義研究部李心華同志在積累多年教學實踐經驗和獨立深入研究的基礎上寫成《社會主義勝利問題研究》書稿,約請我為之作序。我看到這是我國學術界就社會主義革命“同時勝利”和“一國勝利”問題第一部較為系統的有分量的論著,理應給予肯定和推薦。讀完他的書稿后,我趁機把我自己在改革開放后對這個問題爭論情況的了解做了梳理并略談我自己的看法,作為對他論著的補充。后來我寫成的《關于社會主義“同時勝利”和“一國勝利”問題辨析》,作為李心華著《社會主義勝利問題研究》的代序言,1995年由華齡出版社出版。拙文另在山東大學當代社會主義研究所主辦的《當代世界社會主義問題》1995年第2期發表,并收入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主辦的《科學社會主義》類復印資料,有一定的社會影響。后來在報刊文章中看到還有人引用我對這個問題的歸納和分析。

三年后,我在《新華文摘》1998年9月號“讀者·作者·編者”欄目讀到思想理論戰線老前輩,曾任《解放軍報》總編輯趙易亞同志(1917—2002年)寫的《馬克思主張社會主義革命必須同時在幾個先進資本主義國家進行嗎?》。此文是針對《新華文摘》同年1月號收入的另一篇肯定馬克思“同時勝利論”的文章而寫的。考慮到《新華文摘》和趙易亞同志本人的重大影響,我不得不寫成《馬克思恩格斯確實設想無產階級革命將在幾國同時發生——與趙易亞同志商榷》一文,指出從1846年馬克思恩格斯合著《德意志意識形態》起,他們一生一直堅持社會主義革命將在英、法、德三國幾乎同時發生和進行,直到1915—1916年列寧才提出社會主義革命可能在少數幾個甚至一個資本主義國家首先取勝。這與馬克思恩格斯的“同時勝利論”既有一致性,又有差異性。拙文先收入《新華文摘》1998年第12期,后另發表在華中師大科學社會主義研究所主辦的《社會主義研究》1999年第2期。總算把我對“同時勝利論”和“一國勝利論”問題的看法,繼為李心華的《社會主義勝利問題研究》所寫的代序言之后,再次在社會上公開表態。趙易亞老前輩讀后也沒有再堅持他的馬克思的“一國勝利論”,看來我文章中列舉的眾多事實還是對他有說服力的。

又隔六年之后,2005年魯東大學李心華教授又寫成《社會主義基本理論新探》書稿,請我進行評論。我看到書稿中把科學社會主義基本理論劃分為經典社會主義、蘇聯模式社會主義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這樣三種形態進行論述,這與我的觀點完全一致。書稿中還特別論及列寧認為一國不能建成社會主義社會,但是十月革命后他改變看法,認為一國可以建成社會主義制度基礎,然而不能最終建成社會主義社會。這個看法在學術界引起爭議。有人同意李心華的看法,另有人認為列寧始終沒有一國建成社會主義思想,一國建成社會主義是列寧逝世后由斯大林于1924年底獨創的;還有人另認為列寧晚年已肯定一國能夠建成社會主義,斯大林是繼承并發展了列寧的思想。就這三種看法而言,我又寫了一篇《再談“同時勝利”和“一國勝利”問題》,發表于《魯東大學學報》2006年第3期。我表明基本上同意李心華教授的新見解。我提出要對列寧思想的變化結合歷史條件的變化進行具體分析,不能簡單地籠統地認為列寧始終否定或始終肯定一國能夠建成社會主義;同時,對建成社會主義制度基礎與建成社會主義社會,這還要加以嚴格區別。此外,我在文中還談道:列寧在1915—1916年肯定“同時勝利論”不是針對馬克思恩格斯,而是針對考茨基等人,列寧提出“一國勝利”確實心中想到的是俄國,而不是別國;一國的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是既有區別又有聯系的關系,必定是先進行政治革命、奪取政權,后依靠政權開展社會革命,即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和建設;20年代聯共(布)黨內關于“一國建成社會主義”的爭論實質上是以理論爭論為掩飾的領導層中爭權奪利的斗爭。我的這些見解是對李心華教授著述的贊同與補充。

近四年來,我還指導博士研究生曹鵬撰寫《列寧社會主義一國首先勝利論的演進》的論文。在開題報告中有的老師認為這個題目過于陳舊,歷史上已爭論上百年,改革開放以來又爭論30多年,難以有新的突破。我認為如果從1915年到1923年列寧本人關于社會主義在一國首先勝利理論的不斷演進來分時段進行考察,并且對百年來尤其是近30多年的爭論進行梳理和總結,還是可以寫成一篇有分量的博士論文的。我還特別給曹鵬提供了兩本我收藏的香港出版的有關論著,即溫暉著《列寧主義批判》(百家出版社1989年版)和馮治軍著《蘇聯滅亡評列寧》(皇福圖書有限公司2006年版)。這是大陸任何圖書館都借不到的。這兩書全面否定并批判列寧的一國勝利論。我國馬克思主義學者能對之進行批判的批判是很有新意的。曹鵬同志去年就寫完博士論文,經答辯委員會提出意見再進行修改后今年已通過。他現在在山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執教。

以上簡要回顧了近六十多年來我對“共同勝利”和“一國勝利”問題認識變化的過程和我就這個問題發表過的三篇文稿,可見探求真理是一件很艱苦的逐步深化認識的歷程。

二 楊貴穎、李心華新著的新特點

9月12日,魯東大學楊貴穎、李心華兩位同志來訪,帶來他們合著的《“同時勝利論”與“一國勝利論”比較研究》書稿,表明這部書稿即將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特別約請我為之寫點評論作為序言。我拜讀之后,聯系我自己對這個問題六十多年認識不斷深化歷程,深感這部書稿有三個顯著的亮點、優點和特點。首先,本書第一章和第二章對馬克思恩格斯的社會主義革命“同時勝利論”和列寧的“一國勝利論”進行了比較研究。這個比較研究是從區分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這兩個基本概念入手作為切入點。這是非常正確、非常必要的。因為只有分清“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這兩個概念、兩個階段,才能透徹了解“共同勝利”和“一國勝利”的內涵。書稿中引用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本人的多處言論,說明社會主義政治革命是指無產階級奪取政權的革命,社會革命則是指無產階級奪取政權后依靠政權消滅、改造生產資料私有制和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社會的革命。所以社會主義政治革命和社會主義社會革命既有區別又有聯系,可以說是統一歷史進程的兩個階段。書稿中引用了馬克思、恩格斯一生在各個時期的大量言論,說明他們所提出英、法、德三國將同時發生社會主義革命是指社會革命而言,而政治革命只能從英、法、德三國之中某一國首先發生和勝利。后來列寧提出的“一國勝利”則是就政治革命而言,如果就社會革命而言,列寧和馬克思、恩格斯一致,也是認為要多國同時勝利。所以不存在“同時勝利論”與“一國勝利論”的對立,不存在列寧拋開了“同時勝利”舊理論并提出“一國勝利”新理論的問題。作者的以上新見解論證較為充分,但是我認為還有欠缺和有待補充之處。我認為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同時勝利論”并非只是指社會革命,而是既包括政治革命又包括社會革命在內。他們一直預計英、法、德三國之中某一國將首先發生政治革命、奪取政權,然后會很快引發其余兩國奪取政權的政治革命,進而這三國再共同進行社會革命。如果這三國沒有先進行政治革命取得政權,那是不可能共同進行社會革命的。他們二人都認為俄國先發生民主革命、中國先發生民族民主革命,都會促進西歐英、法、德三國社會主義革命的幾乎同時發生,但是他們沒有預計過俄國和中國會先爆發社會主義革命。實踐證明,19世紀世界正處于資本主義發展的上升時期,正處于自由資本主義發展階段,即便是歐洲最發達的英、法、德三國,其社會主義革命的客觀條件和主觀條件也不夠成熟,所以馬克思、恩格斯關于社會主義革命首先在英、法、德三國共同勝利的設想始終未能實現。

恩格斯晚年已看到托拉斯等壟斷資本主義的新形式給世界資本主義帶來新變化。1895年恩格斯仙逝后,世界資本主義加速從自由資本主義階段發展到壟斷資本主義的新階段。尤其是落后的俄國,從1861年沙皇政府被迫自上而下廢除農奴制度后,加速了自由資本主義在大致四十年的較短時間快速發展到壟斷資本主義階段。俄國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也快速加劇,工人革命運動風起云涌,1875年在敖德薩成立“南方工人協會”、1878年在彼得堡組織“俄國北方工人協會”,領導工人開展革命斗爭。1883年建立第一個馬克思主義團體“勞動解放社”,開始傳播馬克思主義革命理論。1895年進而出現強大的“彼得堡工人階級解放斗爭協會”,1898年正式成立“俄國社會民主工黨”,1900年由年僅30歲的青年革命家列寧發起創辦《火星報》,作為俄國社會民主黨的革命報刊,在德國慕尼黑出版。48歲的第二國際著名理論家考茨基(1854—1938),敏銳地觀察到1895年恩格斯謝世后7年來世界與俄國發生的重大變化,1902年3月寫成《斯拉夫人與革命》一文,發表在列寧主編《火星報》3月第18號。考茨基在文中第一次指出:1871年巴黎公社失敗后,社會主義和歐洲革命的中心“從法國移向了德國”,現在“我們正在面對著革命中心的進一步轉移,亦即移向俄國”。[2]考茨基在文中對他提出的這個新觀點做了具體論證。可見,正是考茨基最早感覺到并且認識到世界社會主義革命將不再由德國人帶頭而是將由俄國人帶頭進行。這篇文章無疑給列寧極大的啟發和鼓舞。所以列寧從1903年起就在國外重新建立社會主義政黨并且對友人表示他會看到俄國帶頭進行社會主義革命。1905年俄國爆發第一次反對沙皇專制政府的民主革命,工人階級在革命中起到了先鋒帶頭作用。這使列寧深感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中心的確已經從德國轉移到俄國來了。列寧在1905年6—7月寫的《社會民主黨在民主革命中的兩種策略》這部名著中已表示民主革命勝利、建立工農民主政權后,要開始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革命。同年9月1日寫成的《社會民主黨對農民運動的態度》一文中更明確指出:“我們將立刻從民主革命開始向社會主義革命過渡,……我們主張不斷革命。我們絕不半途而廢。”[3]這表明在1905年時列寧已經明確認識到俄國要在民主革命勝利之后帶頭進行世界社會主義革命。不過直到1914年8月爆發世界大戰,列寧還是認為俄國革命將促進歐洲英、法、德等國共同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然后共同建立歐洲聯邦。只是到1915年列寧發表《論歐洲聯邦口號》一文,收回歐洲聯邦口號,提出“社會主義可能首先在少數甚至在單獨一個資本主義國家獲得勝利”。到1916年他更明確地說:社會主義不能在所有國家內同時獲得勝利。可見,列寧在1915—1916年間的確提出了與以前馬克思、恩格斯、考茨基等人的“共同勝利論”有所不同的新觀點、新理論。所以不能簡單地說列寧的“一國勝利論”與以前的“共同勝利”論是完全一致的。我在本文第一部分已經說明,我認為馬克思恩格斯的“共同勝利”論與列寧的“一國勝利論”有三個共同點和三個不同點,兩者既不能混同又不能對立起來。

其次,楊貴穎、李心華的新著的第二個亮點、優點和特點是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集中論述了社會主義“一國建成”理論。作者認為,十月革命勝利后由于西歐英、法、德等國沒有緊隨俄國爆發社會主義革命,列寧進而提出蘇俄一國可以獨自開展社會主義改造和社會主義建設,其內容包括發展社會主義國有企業和農民合作社,實現國家工業化、工業電氣化,廢除官僚主義、發展社會主義民主和實現文化革命等。這些舉措都是為了建立社會主義社會的經濟和物質基礎。作者認為這些新思想可以稱為列寧的“一國建成”說。我認為在1918—1920年實行“戰時共產主義”政策列寧確實有過“一國建成”的思想,到1921年改變為實現新經濟政策后,列寧已經改正自己犯過的急于求成的“一國建成”思想。1921年以后他雖然偶爾也講到蘇俄一國具備建成社會主義的條件,能夠一國建成社會主義,實際上他還是指建成社會主義的經濟基礎、物質基礎和制度(包括政治、文化)基礎,并非指建成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所指出的作為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的社會主義社會。當一國處在世界資本主義包圍的條件下是不可能建成清一色消滅資本主義、全面實行社會主義公有制的社會主義社會的,不僅社會生產力難以達到這樣高度的水平,而且社會上層建筑(包括政治與文化)也難以達到這樣高度的水平。所以愚意以為把列寧晚年的思想,與其概括為“一國建成”論,不如表述為“一國建設”論,顯得更為精準,這樣就能把列寧的“一國建設”論與斯大林的“一國建成”論截然區別開來。

本書對斯大林“一國建成”論作了較為全面分析,既肯定其貢獻,又指出其缺陷。主要是斯大林誤解了列寧的思想,把列寧所講的“一國能夠建成社會主義社會的基礎”誤解為一國能夠建成完全的社會主義社會。書中還指出了托洛茨基派的錯誤在于夸大俄國農民的落后性,否認建成工農聯盟的可能性,斷言工農之間必然在社會主義建設中爆發沖突,因此把蘇聯建設社會主義的希望寄托在歐洲先進國家的共同勝利上。書稿中在批判托洛茨基派的錯誤時,也是肯定了他們的一些觀點,例如他們基本上正確理解了馬克思恩格斯的“共同勝利”論與列寧的“一國勝利論”,認為不能把“一國建成”與“最終勝利”割裂開來。實際上在世界資本主義強權包圍之下,在一國之內越要急于消滅一切資本主義私有制就越要加劇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之間的矛盾;不利用世界資本主義的文明成果,在落后國家就不能急于消滅一切私人資本主義,建成完全的社會主義社會。我們更要看到,托派固然反對“一國建成”論,但是贊成列寧的“一國建設”論。所以“一國建成”論這一場理論分歧與爭論,完全可以求同存異,求“一國建設”之同,存“一國建成”之異,首先共同建設社會主義,關于是否能夠一國建成社會主義問題可以留待未來實踐檢驗來判定是非。況且在“一國建設”方面托洛茨基還提出一些切合實際的決策建議。例如他主張要加快工業消費品和農具的生產以滿足農民的需要,并減少工農業產品價格之間的“剪刀差”;要對資本主義國家開放,適當引進外資,以滿足國內建設投資的需要;要向資本主義國家購買新式機器,以加速國家工業化;要發展社會主義民主,反對日益嚴重的官僚主義和“書記處的官僚體制”,這一點更加激怒了總書記斯大林。可見,1924年到1926年聯共(布)黨內關于“一國建成”社會主義問題的爭論在很大程度上是以理論分歧、路線分歧為掩飾的爭權奪利的派別斗爭和權力斗爭。所以在這場斗爭中由于斯大林在領導層中爭取到多數人支持,結果是1927年11月14日中央委員會和中央監察委員會決定把托洛茨基和季諾維也夫開除黨籍,1929年進而把托洛茨基流放到阿拉木圖,1929年他被驅逐出國,1932年更取消其國籍,1940年蘇聯情報機關更派人到墨西哥把他刺殺。布哈林等人沒有洞察斯大林在黨內斗爭中的心思,他積極支持斯大林,堅決反對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到斯大林清洗托、季后,斯大林與布哈林又在是否執行列寧的新經濟政策問題上產生分歧,斯大林把布哈林等人定性為右傾反黨集團,進而打倒了布哈林。斯大林在1924—1928年清除了托洛茨基、季諾維也夫、布哈林三派對手后,他就把列寧遺留下來的“一黨專政”體制進一步變成“一派專政”。斯大林作為黨中央總書記的權力越來越大,緊跟他的莫洛托夫擔任人民委員會主席(即政府總理),緊跟他的伏龍芝擔任共和國革命軍事委員會主席,黨、政、軍三大權全由斯大林這一派掌握。為了加速“一國建成社會主義”,1929年他提前結束列寧的新經濟政策,1930年他用行政命令和群眾運動的方式對資本主義工商業進行全面進攻,加速社會主義國有化,在農村開展全盤集體化運動,消滅富農階級,把富農分子連同其家屬全部掃地出門,集中到邊遠地區強制勞動改造,用擴大工農業產品“剪刀差”方法盤剝農民,積累資金,加速工業化。到1936年,斯大林就宣布蘇聯已經消滅了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基本上建成了社會主義社會,以此證明他的“一國建成”論的正確。到1939年,他在聯共(布)十八大上還主張要從一國社會主義過渡到一國共產主義。1936—1938年他實行“大清洗”,把季諾維也夫、布哈林等一大批老戰友都當作敵特分子處決。1941年5月他由黨中央總書記進而兼任人民委員會主席(政府總理)和國防委員會主席,獨攬黨、政、軍三大權,實現了個人集權制,這樣“一派專政”更在很大程度上變成“一人專政”。現在回頭反顧歷史,看得很清楚,蘇聯1936年宣布一國建成社會主義,實際上是生產力和人均產值低標準的社會主義、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歪標準的社會主義,社會主義公有制含有官有制色彩,政治體制含有沙皇君主專制,文化體制含有文化專制主義和對領袖的個人崇拜。這種社會主義可以說是封建社會主義,是極權社會主義。“二戰”后斯大林由個人集權制進而實行領導職務終身制和指定接班人制。斯大林帶頭實行的個人集權制、領導職務終身制和指定接班人制,這“三制”顯然是沙皇專制的變種,根本違背社會主義民主共和原則。正是這種權力過度集中的政治體制代代相傳,長期一再空談自我改革,才導致各種社會矛盾長期無法根治和緩解。拖延到1991年這種極權社會主義終于被蘇聯廣大人民拋棄了。經過長期實踐的檢驗,“一國建成”論終成泡影。其歷史教訓是極為深刻的,非常值得我們記取。

最后,楊貴穎、李心華新著的第三個亮點、優點和特點是在書中第六章至第十章集中評論了南京師大俞良早教授關于社會主義“共同勝利”論和“一國勝利論”的觀點。俞良早教授是我國學術界研究列寧主義成果最多的新一代學者。本書所評論的《列寧主義研究》(廣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是俞良早匯集他80年代以來研究成果的第一本專著,內容包括列寧主義的諸多方面。在“同時勝利”和“一國勝利”問題上他的基本觀點是否認社會主義革命要區別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兩個階段。他認為:社會主義革命的主要內容就是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實現社會主義公有制;列寧在《論歐洲聯邦口號》一文中仍然是堅持馬克思、恩格斯的“共同勝利”論,并沒有提出“一國勝利論”;至于列寧在《論歐洲聯邦口號》一文中有“社會主義可能……單獨在一個資本主義國家首先勝利的結論”,他認為這是列寧離開其本意的“過頭話”。他進而認為二月革命勝利后列寧并沒有主張從民主革命過渡到社會主義革命,十月革命實際上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繼續,而不是社會主義性質的革命。至于列寧本人一再提出“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說法,他認為這只是指“潛在的社會主義革命”,或“準備”社會主義革命。在他心目中,列寧在十月革命勝利后,只是主張采取走向社會主義的步驟,只有30年代開始的全面向私人資本主義進攻、實現社會主義公有制才開始社會主義革命。他認為列寧晚年形成了“東方決定論”,以取代馬克思、恩格斯的“西方決定論”,即是說到1921年西方社會主義革命高潮低落后,東方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的民族民主革命高潮迭起,這時列寧才認識到馬克思、恩格斯所預見的西方幾國社會主義革命將發生和勝利的前提已經不可能實現,代之而起的將是東方國家民族民主革命的發展,這將決定世界社會主義的命運。

本書對俞良早教授上述一系列誤解和曲解列寧言論的觀點,進行了詳盡的有根有據的批駁。然而,俞良早同志二十多年來一直頑強地堅持自己的偏見,拒不接受別人言之有理、持之有故的批評。

三 對俞良早新著的評論

俞良早教授是理論界文壇新秀、多產作家。他研究列寧主義的著述豐碩,繼1993年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列寧主義研究》之后又出版有四部論著,并另在報刊發表一些新觀點,我想在這里略加評論。

首先是1995年10月湖北人民出版社的《列寧后期思想探索》。在這本書中,除了堅持他上述否認社會主義革命要分為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等觀點外,還對列寧后期經濟建設的思想做了更詳盡的論析。他認為實行“戰時共產主義”時列寧并沒有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的思想,這顯然是不符合實際的。列寧在改變為新經濟政策時對自己急于直接過渡的錯誤已經作了檢討并切實改正。這個公案是翻不了的。書中的缺點還表現在很少涉及列寧晚期關于文化建設的思考,更少談及政治建設、蘇共黨內民主建設的思想和農民合作化的重要性。其次,2006年9月,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出版俞良早著《關于列寧學說的論爭》一書,內容是回答了學術界對他觀點的批評。書中集中回答我、陳波和李心華三個人對他的批駁。學者探索真理、各抒己見、共同探討、百家爭鳴有助于辨明真相、增進共識。他在書中第一章談到“關于‘一國勝利論’的若干問題——答高放先生”。我在這里不準備再回答他在書中所提出的各個問題,那樣要占很大篇幅。我只想指出一點,即俞教授對列寧“一國勝利論”的誤解和曲解,起源于他回避了列寧《論歐洲聯邦口號》一文的關鍵問題。列寧1915年9月之所以要收回他于1914年8月代表黨中央發表的反戰宣言中所提出的贊成歐洲聯邦口號的主張,是因為贊成歐洲聯邦就是贊成“同時勝利論”,即贊成歐洲多國共同勝利后組成歐洲聯邦,所以他收回“歐洲聯邦”口號,就是否定“同時勝利論”,創造性地提出了“社會主義可能首先在單獨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內獲得勝利”的新理論。俞教授把列寧論“社會主義可能單獨一國勝利”的這句話說成是違背全文本意的“過頭”的字眼。什么叫“過頭”的字眼?就是不切實際的話,就是錯話。他認為《論歐洲聯邦口號》一文的本意是說明“從經濟上看,歐洲聯邦在資本主義制度下不是無法實現的,便是反動的。”其實這僅是列寧全文的一個論點,并非列寧全文的主題。列寧在《論歐洲聯邦口號》中明確指出“經濟和政治發展的不平衡是資本主義的絕對規律。由此就應該得出結論:社會主義可能首先在幾個甚至單獨一個資本主義國家內獲得勝利。”我認為這才是列寧此文的主題,這才是他得出與以往“同時勝利論”有所不同的新結論、新理論。歐洲聯邦不僅在經濟上不能實現,而且關鍵在于如果堅持歐洲聯邦口號那就是否認社會主義可能首先在一國勝利。回避這個關鍵問題,這不是誤解、曲解了列寧原文的本意嗎?為了進一步論證“一國勝利論”,列寧在1916年的《無產階級革命的軍事綱領》中,更進一步斷言:“社會主義不能在所有國家內同時獲得勝利,必將首先在一個或者幾個國家內獲得勝利,而其余國家在一段時間內將仍然是資產階級或資產階級以前的國家。”馬克思恩格斯從來都沒有說過這樣類似的話,這確是列寧的新結論、新理論。這表明列寧早在1916年就考慮到將來俄國帶頭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奪取政權后,很可能在一段時間內只在一國先進行社會主義建設,而未能引發英、法、德共同爆發社會主義革命。這是列寧主張“一國勝利論”的鐵證。這總不能再說列寧又連續講了“過頭話”吧。俞良早教授在書中引用了好幾條列寧在1915—1916年講的俄國由于落后不能實現社會主義的語錄,我認為這是由于俄國當時還未推翻沙皇專制政府,還沒有完成民主革命的任務。到1917年二月革命推翻沙皇專制政府后,列寧的態度馬上就改變了。他于1917年3月7日在瑞士為國內《真理報》撰寫的第一封《遠方來信》中,就明確指出:第一次革命的第一階段即民主革命“已經完成了”,現在提到日程上的正是另一個新的任務,即要滿足廣大人民群眾對“和平、面包和自由”的迫切要求,這個新任務只有進行社會主義革命才能從根本上解決。所以列寧在《遠方來信》文末響亮地用黑體字提出:“和平、面包和自由的社會主義。”[4]在4月初寫成的著名的《四月提綱》中明確地提出要由民主革命階段過渡到社會主義革命階段。在四月代表會議上加米涅夫等人堅決反對列寧提出的要過渡到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的主張。李可夫揚言“社會主義革命的太陽只能從西方升起”。列寧認為社會主義的太陽和自然界的太陽一樣定將從東方升起。列寧說:“革命的根本問題是政權問題。”意即推翻沙皇專制政權,建立工農民主專政的蘇維埃政權,這是民主革命的任務;下一步是要推翻臨時政府資產階級政權,建立無產階級專政的蘇維埃政權,這是社會主義革命的任務。但是不能馬上直接推翻臨時政府,不能直接進行社會主義革命。鑒于俄國形勢發展的特點,俄國進行社會主義革命實際上要細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4月到7月,布爾什維克黨提出“全部政權歸蘇維埃”口號,爭取和平過渡到社會主義,即第一步爭取群眾,迫使政權從臨時政府全部轉歸蘇維埃;第二步在蘇維埃內部爭取群眾,更換蘇維埃政權領導機構成員,由布爾什維克取代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人掌握蘇維埃的領導權,變蘇維埃為工農掌權的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第二階段是7月末革命群眾遭到資產階級臨時政府鎮壓之后,布爾什維克黨召開第六次黨代表大會,決定暫時收回“全部政權歸蘇維埃”口號,積極準備武裝起義推翻臨時政府,建立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六大結束時,8月12日發布的《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宣言——告俄國全體勞動者、全體工人、士兵和農民書》中依然高舉“面包、和平和自由”的旗幟,另加上農民要土地。這個宣言最后高呼:“世界工人革命萬歲!社會主義萬歲!”[5]這無疑表明布爾什維克決心以俄國社會主義革命一國首先勝利來促進歐洲其他國家的社會主義革命。列寧在9月10—14日寫成的《大難臨頭,出路何在?》一文中明確指出:“根本出路在于走向社會主義”“20世紀的俄國不走向社會主義”,“就不能前進”。他嚴正指出:“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人他們把社會主義說成是遙遠的、情況不明的、渺茫的未來。其實社會主義現在已經在現代資本主義一國窗口中出現,我們實行勞動義務制這是走向社會主義的一個重大步驟”。[6]當全部政權歸蘇維埃后,就能夠采取更多走向社會主義的重大步驟。當十月革命取得勝利的當天,即10月25日(公歷11月7日),由托洛茨基起草的《彼得格勒蘇維埃緊急會議關于推翻臨時政府的報告的決議》中明確指出:新成立的工農政府是蘇維埃政府,“這個政府將堅定地走向社會主義,這是把國家從空前的災難和戰爭恐怖中解救出來的唯一途徑。”工農聯盟“將表現出不可動搖的紀律性,將建立社會主義勝利所必需的嚴厲的革命秩序。”[7]列寧在10月26日(公歷11月8日)第一次出席全俄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時受到代表們熱烈歡呼。長達幾分鐘的歡呼停下來時,列寧簡單明確地向全體代表只說一句話:“我們現在就著手建設社會主義制度。”如果不是取得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建立了蘇維埃國家政權,怎么可能著手建設社會主義制度呢?[8]

從以上摘引的幾段重要史料可以看出,從1917年3月二月革命勝利之初到十月革命勝利這八個月之間,布爾什維克黨一直是以列寧的“一國首先勝利”論為指導,沒有等待西歐其他資本主義國家發生革命,善于從俄國實際出發,把馬克思主義俄國化,確定了從民主革命過渡到社會主義革命的戰略計劃,在和平過渡的策略受阻后就轉而采取武裝起義的方式,終于領導十月社會主義革命取勝,建立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初步鞏固后,1918年春列寧就在《蘇維埃政權的當前任務》等文件中擬訂了一國建設社會主義的計劃。后因1918—1920年三年外戰與內戰的干擾,建設受阻。戰爭取勝后,1921年列寧又重新擬訂了以新經濟政策為中心的一國建設社會主義的計劃。

可是俞良早教授一直否認列寧1915—1916年提出了“一國勝利論”,一直否認十月革命是在列寧“一國勝利論”指導下的社會主義革命。他認為列寧一直是堅持馬克思、恩格斯的“同時勝利論”,只是到1921年列寧才提出“一國建設社會主義”論。如果沒有1917年最先取得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怎么可能在1921年提出“一國建設社會主義”論呢?這不是奇怪的邏輯嗎?

我還注意到,俞良早教授近期發表的兩篇紀念十月革命一百周年的文章。一篇是刊登在《理論探索》(太原)第3期(6月出版)上的《十月革命蘊含的辯證邏輯及其現實啟示》,作者署名楊榮剛、俞良早。楊榮剛是俞良早教授指導的博士生。從本文內容可以看出,本文執筆者主要是楊榮剛。文中從哲學高度談到十月革命的三個問題,即十月革命是世界革命統一性與俄國革命特殊性的統一,又是政治劇變性與社會發展漸進性的統一,更是社會矛盾發展必然性與歷史條件偶然性的統一。文中認為十月革命是社會主義政治革命,這已超越了俞教授原來的觀點,俞教授同意這一點,這是一個進步。然而,全文仍然一字不提列寧在“一國首先勝利”論指導下進行十月革命和革命勝利后持續六年的斗爭。實際上俄國革命的特殊性、社會發展的漸進性和歷史條件的偶然性全在于俄國沖破了“共同勝利”論,堅持“一國首先勝利”論,否認了這一點,問題就不能講得深透。最近又讀到俞良早個人署名在四川省委黨校機關主辦的《黨政研究》第5期(9月出版)發表的《關于列寧十月革命的戰略思想》。他在文中又舊調重彈,重申十月革命不是社會主義革命而只是社會主義革命的“準備階段”。他認為列寧發動十月革命的戰略思想只是社會主義革命的“準備階段”,而不是開始社會主義革命。難道十月武裝起義勝利、建立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還沒有開始社會主義革命嗎?那么俄國社會主義革命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呢?他在本文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以前的論著中倒是明確認為俄國社會主義革命是30年代全面向資本主義進攻、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時開始的。如果十月革命只是準備社會主義革命,那就沒有什么重大世界意義,何必許多人都在隆重紀念十月革命一百年呢?細讀俞教授這篇為紀念十月革命而自我申辯、舊調重彈的文章,我倒發現他又一次暴露出自相矛盾、邏輯混亂的毛病。例如,他對社會主義革命所下的定義,前、后兩句話內涵就不同。他這樣說:“所謂社會主義革命,即以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和建立全社會占有生產資料的公有制為目標的革命。或者說,無產階級奪取政權,消滅資本主義制度、建立社會主義制度的整個過程的革命,是社會主義革命。”首先,我認為,這里前、后兩句話是自相矛盾的、邏輯混亂的。后一句話比前一句話增加了“無產階級奪取政權”的內容,可見前、后兩句話并非恒等式,前后兩句話是自相矛盾的。也許俞教授會說:“我前一句話是指社會主義革命的目標,后一句話是指社會主義的革命的全過程。”既然前后句內涵不同,你怎么能用“或者說”把二者等同起來呢?這豈不是前后矛盾、邏輯混亂嗎?其次,既然你承認無產階級奪取政權是社會主義革命的頭一個歷史進程,那么你就必須把奪取政權視為社會主義革命的一個目標。如果無產階級沒有奪取政權,根本就無法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可是你不把奪取政權列入社會主義革命的目標,這樣你就把社會主義革命的目標和過程割裂開來,又顯示出自相矛盾和邏輯混亂。再次,既然你承認奪取政權是社會主義革命的開始,那么你就必須承認十月革命是社會主義革命的開始,可是你又斷言十月革命是社會主義革命的準備階段。這豈不又是自相矛盾、邏輯混亂嗎?如果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黨從1917年3月到9月是準備進行社會主義革命,那么十月武裝起義就是要奪取政權、實現社會主義革命。十月革命果然成功了,無產階級奪取了政權,建立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國家。你怎么還說列寧十月革命的戰略只是準備社會主義革命呢?這顯然是說不通的。你應該有勇氣改變自己的觀點,把列寧十月革命的戰略表述為準備并開始實現社會主義革命的戰略。最后,你既然說社會主義革命就是社會革命,并否認有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之分,可是你又把奪取政權列入社會主義革命的第一個進程,又承認奪取政權是社會主義革命的開始。這樣你不是又承認社會主義革命是從政治革命開始嗎?這豈不又暴露出你的論點自相矛盾、邏輯混亂嗎?關于馬克思、恩格斯、列寧肯定政治革命的語錄,楊貴穎、李心華在他們的新著中已引證多條。我在這里還要從列寧《論歐洲聯邦口號》一文第三個自然段中再摘引一條。列寧說:“政治革命在社會主義革命的過程中是必不可免的,不能把社會主義革命看作一次行動,而要把它看作一個充滿劇烈的政治和經濟動蕩、最尖銳的階級斗爭、國內戰爭、革命和反革命的時代。”列寧在這里所說的政治革命,顯然不只限于無產階級奪取政權的政治斗爭,而且還包括奪取政權后鞏固政權的政治斗爭。這么一段講政治革命的言論,白紙黑字,俞教授怎么能視而不見,矢口否認,硬談什么社會主義革命并不含有政治革命的話語呢?不管俞教授過去怎么說,現在在《關于列寧十月革命的戰略思想》一文中他終于把奪取政權列入社會主義革命進程的第一步,終于承認“奪取政權是社會主義革命的開始”,這比起他以往的論述是一個進步。可是他又繼續認為十月革命不是社會主義革命而只是“準備階段”。這樣就使他陷入了我如上所述的漏洞四出的尷尬困境。

寫到這里,我就停下筆來,與遠在杭州的浙江大學邊鵬飛老教授通個電話,問他對俞教授及其有關觀點的看法。他說:“俞良早是我1979—1982年指導的三個碩士研究生之一,他勤奮好學、為人老實正派,是我指導的第一批碩士生中學習最好、后來學術成就最大的。他很尊敬老師,近二三十年來我每次參與學術會議遇到他時,他對我總是特別關照。他最近發表的關于十月革命的文章,我已經從網上看到了。但是,他否認列寧在《論歐洲聯邦口號》中首先提出‘一國勝利’理論以及他認為十月革命只是社會主義革命準備階段等觀點,我都不同意。他研究列寧主義很深入,成果很多,他做學問有個缺點,非常固執己見,聽不進不同意他觀點的批評意見。他也已經66歲了,這樣很影響他的進步。你今年已經90歲高齡,思想還那么活躍,還那么關心我們學科的發展,你是我們科學社會主義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學科的一面旗幟,是我永遠的老師。”邊教授最后這兩句話真正是過分夸張的過頭話。我只不過是我們這個學科年齡最大、教齡最長、超期服役的一個“老兵”。邊教授今年也已經85歲高齡,他是于1956—1957年在中國人民大學馬列主義研究班學習時與我一起最早從蘇共黨史擴展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共同學習者。他于1959年研究生畢業后長期在杭州大學執教,教學與研究兩方面都成就卓著,在理論界具有很高的聲望。他曾經擔任過浙江省科學社會主義學會會長,現在仍然是該學會的名譽會長,他還是中國國際共運史學會顧問。他對俞教授的全面評價,我想很值得俞教授反思。

俞教授是當代我國學者中研究列寧主義成果最多的學者。恕我直言,他在研究方法上的缺點似乎是視野不夠寬闊,未能從世界歷史和世界社會主義史、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的廣度和全局深究馬克思列寧主義,同時他有一點主觀主義色彩,他主觀認定一點之后,不斷鉆牛角尖,越鉆越深,使他的觀點就越偏頗。他新出版的兩本專著是《東方視閾中的列寧學說》和《馬克思主義東方社會主義理論研究》(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于2001年和2006年先后出版)。在前一本書中他提出了“東方列寧學”的新概念,并用以給列寧主義下新的定義和構建列寧主義的新的科學體系,這樣必然會誤解列寧主義。因為列寧不僅是從東方國家而且還從西方國家和世界全局來研究世界社會主義和國際共運問題。后一本書他更擴大為“馬克思主義東方學”、“馬克思主義東方社會主義理論”等。我認為這是鉆牛角尖越鉆越深、越鉆越偏的理論。俄羅斯和東歐各國,盡管其走上社會主義道路之前資本主義發展程度不及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但是從地緣政治、經濟、文化而言,無疑都是西方國家,把它們都列入東方社會主義,豈不是把“東方”這個概念擴展到“西方”去了嗎?馬克思、恩格斯從未預言過俄國、印度、中國會比英、法、德等發達國家更早走上社會主義道路,列寧也從未預言蘇聯能夠一國建成完全的社會主義,他深信世界社會主義的最終勝利必須有西方發達國家實現社會主義。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都是從世界發展全局來考察世界社會主義的命運。當今東方國家,尤其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成就對推進世界社會主義有重大意義和示范作用,但是世界社會主義的勝利不可能只由東方國家起決定作用,還必須有西方發達國家的參與才能起決定性作用。

中共中央黨校72歲高齡的陳文通教授在《中國延安干部學院學報》2013年第1期發表《科學總結后發國家社會主義的歷史經驗和規律性——對“東方社會理論”的質疑》一文,長達4萬字,對俞教授這本力作《馬克思主義東方社會理論》提出系統質疑。楊貴穎、李心華的新著的最后兩章即第九、十章也是專門批駁俞教授的“東方國家決定論”,并且論證后發國家“首先開始”社會主義革命并非由于這些落后性。只是楊、李的新著所批評的俞教授的觀點只是針對1993年出版的俞著《列寧主義研究》,還沒有涉及2001年俞著《東方視閾中的列寧學說》和2006年俞著《馬克思主義東方社會理論研究》。足見2001年和2006年的俞著是他1993年以來越鉆越深的理論成果。看來俞教授肯定難以接受這些不同批評意見。因此這個問題還有待爭鳴與深探。

我自1949年3月在華北大學初執教鞭起(時任華大學習助理員,即助教)就立下“教學相長”的規矩,牢記孔夫子的格言“三人行必有我師”。到80年代我又總結出“三心”教學法,即課前悉心準備,課堂精心講解,課后傾心交流。我在課后總要征求聽課者的意見,特別愛聽不同意見,以促使我深入研究問題,修正我的差錯。我負責主編的書稿更是在編寫組內部時常發生激烈爭論,當我不能說服別人時總是按照多數人的意見處理,從未固執己見強加于人。從50—70年代我在教研工作中遭受“左”的路線影響,1978年以來我痛定思改,總想糾“左”防右,客觀公正地重新研究諸多歷史問題,該翻案的必須糾正,不該翻案的不能輕易標新立異、隨意改變。要做一名與時俱進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工作者,不能僅需要個人艱苦勤奮努力,而且要虛心聽取各種不同的意見,共同探討、互相切磋,取長補短,增進共識,這樣才能不斷進步,共同繁榮社會科學。我最欣賞的治學格言是清代鴻儒戴震的名句:“治學不為媚時語,獨尋真知啟后人。”在封建主義時代,個人只能獨尋真知以啟示后人,在當今社會主義時代,我對他后一句話改動兩個字,即改為“眾尋真知啟世人”。現在楊貴穎、李心華的新著闡發了他們的新見解,并且批評了俞教授的觀點,看來在社會主義革命“一國勝利論”和“同時勝利論”問題上,學術界還要繼續共同探索下去,以求真知。我指導的曹鵬同志撰寫的博士論文《列寧社會主義革命一國勝利論的演進》,在修改補充后也將正式出版。他在書中闡發了自己的系統觀點,同時也批評了俞教授的觀點。

當今認清這個理論問題仍然很有現實意義,它警示我們既要盡力弘揚東方優秀獨特的文化傳統,又要消除東方專制主義、皇權主義和官僚體制的深遠不良影響,普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才能建成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的現代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世界社會主義起示范作用,并盡力推進世界社會主義發展,同時還要認識到,要達到社會主義在發達資本主義國家共同勝利,這依然是任重道遠的漸進的歷史進程,不能急于求成,這有待各國勞動人民和社會主義、共產主義政黨長期努力探索。

2017年11月7日

于中國人民大學寓所頂齋

注釋

[1]《列寧全集》第33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79頁。

[2]王學東:《考茨基文選》,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90頁。

[3]《列寧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650頁。

[4]《列寧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2頁。

[5]《蘇聯共產黨決議匯編》第一分冊,人民出版社1964年版,第508頁。

[6]《列寧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66—267頁。

[7]托洛茨基:《托洛茨基親述十月革命》,施用勤譯,陜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368頁。

[8]托洛茨基:《俄國革命史》第3卷,丁篤本譯,商務印書館2015年版,第36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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