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西十一條大街，南北十四條大街，出了西市東門，蕭清行在東西走向的大街上。

半柱香功夫，連過數坊，穿過朱雀大街，便進入了萬年縣境內。

長安城以朱雀大街為界，靠西市的一半城郭歸長安縣管轄，靠東市的一半屬于萬年縣的轄區。

安仁坊就在朱雀大街邊上，儀鳳年間尚無小雁塔，小雁塔是三十年后唐中宗景龍元年才開始修建的。

不過此時的安仁坊卻有一處長安城富貴子弟盡人皆知的斗雞場。

想都不用想，蕭清便知柳家的吳郎子此時定在斗技場里上躥下跳。

那吳沖與他年紀相仿，長安城眾多紈绔子弟之一，胸無大志，終日只知花天酒地，走馬斗雞。

對于這些紈绔子弟，尋常百姓見了都是紛紛繞道而行，只有財迷心竅的封四娘才把女兒雙手奉贈。

蕭清不是個記仇的人，有仇通常當場就報了。七日前那一腳之仇一直沒機會報，這讓他心里很不爽！

機會總是屬于有準備的頭腦，事情比他的預想更順利，沒等他走到斗技場，就見吳沖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兩個家奴，一路嬉笑地從遠處走來。

“喲！這不是蕭家小子嘛！怎么？長志氣了，見了老子竟然不躲？”

一襲華服的吳沖端坐馬上，趾高氣揚地覷著蕭清。身后緊跟著一輛華麗馬車，兩個家奴都坐在車轅上，也都表情戲弄地覷著他。

那日發現蕭清倒地不起，脈息全無。吳沖確是嚇了一大跳，以為鬧出了人命。帶著兩個惡奴眨眼功夫就逃離了現場。

快馬加鞭地趕回家，稟名老爹吳良，吳良也是一驚，所幸對方只是一個貧家子，諒他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但為了謹慎起見，吳良還是著家人即刻準備錢帛，欲將兒子連夜送到城外的鄉下暫避風頭。

同時吩咐心腹家奴備上厚禮，他要親自前往衙署打點關系。吳良雖只是個七品官，卻是深諳官場之道，他深知什么叫有備無患。

孰料尚未出門，派去打探消息的家奴回報，道是那蕭家子并無大礙，已爬起來自行回家了。

又過了幾日，一切風平浪靜，吳氏父子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吳家小子照舊輕裘肥馬出門招搖過市，完全把那事兒拋諸腦后。此時見蕭清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他心中僅存的那點顧忌都煙消云散了。

“見吳兄大駕，小弟不敢閃躲，躲反倒是小弟失禮了不是？”蕭清拱手一禮，面帶謙卑笑容，一副唯唯諾諾的姿態。

“幾日不見，你倒是學乖了！”吳沖表情先是一怔，隨即便洋洋得意起來，用手中馬鞭一指，“我且問你，近日你可曾去招惹那柳家小娘子？”

“不敢！柳家小娘子乃是吳兄心儀之人，下月初三便是你們二人的大喜之日，壞人姻緣者，可是要挨板子的！”蕭清一臉惶恐地道。

“算你識相！”吳沖冷哼一聲，語氣輕蔑，用馬鞭指點他道：

“柳家小娘子豈會喜歡你這等窩囊廢物？自古便是才子配佳人，玉娘雖乃一介民女，卻是遠近聞名的美人兒，在這長安城內也只有我吳沖才配得上她的美貌如花！”

蕭清倒吸一口涼氣，這孫子臉皮與長安城的城墻有得一拼??！若不是命好出身于在官宦人家，怕是去給人當家奴都未必有人看得上！

“那是，那是，吳兄儀表堂堂，英武不凡，自是與那柳家小娘子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蕭清低眉順眼地說道。

“吳兄教訓的是，是小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自那日吳兄賞我那一腳后，小弟回家后痛定思痛，早已將生生斬斷那份奢望！”

見他把自家貶得一文不值，那吳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不由仰頭狂傲地大笑起來。

兩個家奴也都配合主子一通嘻嘻哈哈，揮手驅趕蕭清道：“好狗不擋道，還不快些閃避！”

“且慢！小弟早已聽聞‘威遠將軍’的大名，一直無緣得見，不知今日吳兄可否讓小弟一觀？”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古今概莫能外！

官宦子弟自然是不屑與窮小子為伍，但一提到斗雞，尤其是他引以為豪的威遠將軍，那吳沖便不由起了顯擺炫耀之心。

況且今日他在斗技場連贏三場，心情大好！

“來?。≮w干，打開車門，讓這田舍郎（鄉下小子）開開眼界！”吳沖一揮手，豪氣干云地說道，“本公子素來樂善好施，豈是小氣之人？”

蕭清一陣惡寒，公子這個詞在大唐，只有身世顯赫的王公大臣的子嗣方可當之。絕不像后世那般，是個小青年便可以公子相稱。

叫趙干的精瘦家奴很不情愿地跳下車轅，走到車后啪嗒一聲打開車門，雙臂一抱，連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快些看，天色晚了，別耽擱我家郎君回家用膳！”

“是，是是！在下只略看上一看，便知足了?！笔捛宓谋砬樾Σ[瞇的。

車廂里都是一些斗雞器具，隔著好幾只籠子，最精致的竹籠里關著一只紅羽黑尾的雄雞，昂首挺胸而立，胸寬腿長，果然像個戰功赫赫的驕橫將軍。

見蕭清湊近，那威遠將軍立馬頸羽聳起，怒目瞪視，似是他再敢靠近幾分，它就會發出雷霆一擊！

好一只好斗的雞！

“窮措大，你可看好了？”趙干一雙斗雞眼往中間一擠，很不耐煩地催促道。

“好了，好了。有勞了。”蕭清連忙答話，一臉意猶未盡。

趙干二話不說，啪嗒一下關上車門，揮手驅趕道：“還不走人！”

“多謝吳兄開恩，小弟今日可算是開眼了！”蕭清向端坐于馬上的吳沖拱手一揖，滿臉感激地說道，“小弟也不禁對斗雞起了向往之心，只是不知自家養的大母雞能否登臺較技？”

聽聞刺眼，那吳沖和兩個家奴都像是被點了笑穴似地，嘻嘻哈哈地抱著肚子一通大笑。

“瞧瞧，這田舍郎也想斗雞？斗技場豈是你這等賤民竟隨便出入的地方？真是可笑之極！”吳沖用馬鞭指點著他，樂不可支地嘲弄道。

“本公子許你看一眼威遠將軍，已是莫大的恩賜！”

“你這窮寒鬼且給我記牢了，那柳家已收了我吳家的聘禮，這一世柳家小娘子生是我吳沖的人，死是我吳家的鬼！從今往后，你若膽敢去找她，我就廢了你！我們走！”

那吳沖一磕馬腹，揚長而去。

蕭清立在原地，咧嘴笑了。孫子好死，小爺我就不送了。

此時天已擦黑，正是掌燈時分。

吳家小子的車馬拐進一條偏僻曲巷，那是他回到崇賢坊的家必經之路。

一道藍色魅影倏忽間一閃，從街邊暗影中飛竄而出，往街當中一站，雙手環抱，攔住了吳沖的去路。

“什么人？”吳沖心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