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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虛假的盛世與腐朽的天朝

1.“大”而不“盛”的康乾盛世

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洪仁輝直奔天津,要進京告御狀。這一年,正是大清剿滅新疆大小和卓叛亂,國力達到頂峰的時候。在舉國形勢一片大好的時期,一個黃頭發藍眼珠子的洋夷跑出來攪局,這豈不是給大清的圣明天子添堵,給大清臉上抹黑?

于是,洪仁輝的結局很悲催。官府將他弄到澳門,圈禁了三年。三年期滿,洪仁輝被廣東官府驅逐,讓他有多遠滾多遠,永遠滾出大清的視線。

清朝入關以后,歷經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各朝的努力,國力空前強盛。到乾隆年間,帝國版圖北起蒙古唐努烏梁海地區及西伯利亞,南至南海諸島;東北抵外興安嶺,包括庫頁島,東南包括臺灣、澎湖群島;西南達西藏的達旺地區、云南的南坎、江心坡地區等,西抵蔥嶺、巴爾喀什湖地區。大清國土面積達一千三百余萬平方公里,形成一個大一統多民族的國家。

朝鮮、琉球(今日本沖繩)、安南(今越南)、暹羅(今泰國)、廓爾廓(今尼泊爾)等十九個周邊國家,臣服內附,接受冊封,成為大清藩屬國。

雍正四年(1726年),蘇祿(今菲律賓一帶)國王遣使朝貢。乾隆十九年(1754年),蘇祿國王上表,請求將蘇祿國土并入大清版圖,給人民都上個大清戶口。乾隆皇帝覺得蘇祿太遠,事情太麻煩,所以就客氣地拒絕了。

大清強大到如此程度,所以《清史稿》中盛贊:“漢、唐以來未之有也。”

從康熙到乾隆年間,大清國內生產總值占到世界的三分之一。國庫財政儲備充足,最高的年份達到八千萬兩,常年保持在六千萬到七千余萬兩。

乾隆年間,中國人口接近三億,約占當時全球人口的三分之一。

康熙至乾隆一百三十多年,大清疆域遼闊,人口眾多,經濟實力雄厚,史稱之為康乾盛世。

但是康乾盛世一直是備受史學界質疑的一個存在。康乾時期,清王朝可謂有“大”而未必有“盛”。康乾年間雖國力強盛、領土廣袤、人口眾多,可也是吏治腐敗、貧富對立、文字獄大肆興起、國民精神萎靡麻木的時期,遠遠達不到政治清明、文化蓬勃、精神昂揚的盛世標準。

清朝是從東北山林子里鉆出來的落后政治力量,他們能入主中原,完全是機緣巧合,僥幸撿了便宜。清朝入關時,人口不過區區二三十萬。靠這么點人,統治人口基數龐大的漢族,他們心里發怵,沒有自信。清朝貴族一直擔心,漢人起來反抗,將他們趕回東北老家去。

清朝得國不正,根基不牢,所以治國時瞅誰都不放心,皇權政治空前強化。他們重用滿人,拉攏蒙古貴族,處處防范漢人。思想管控無處不在,讀書人言論和思想稍有出格,就會觸動清朝統治者敏感的神經。于是,文字獄大興,許多讀書人因為詩文和言論,不單自個兒掉了腦袋,親友故舊也受到牽連,跟著一起遭殃。

其中最著名的“明史案”,先后牽連千余人,其中七十余人被殺,數百人流放寧古塔。

清朝入關至乾隆年間,文字獄不斷。其中順治朝文字獄七次,康熙朝文字獄二十余次,雍正朝文字獄二十余次,乾隆朝文字獄多達一百三十余次。

清朝入關初年,各地反清復明活動頻繁,滿漢矛盾激烈。此時士子縉紳在詩文中,多少會流露出一些故國之思,發泄對異族統治的不滿。文字獄興起,也算是無風不起浪。

乾隆年間,文字獄就成為朝廷黨爭、互相構陷的工具,多屬于捕風捉影,濫殺無辜。胡中藻《堅磨生詩抄》案,就為此等文字獄的代表。

胡中藻,號堅磨生,乾隆元年進士,曾任翰林院學士、廣西學政、內閣學士等職。胡中藻著有《堅磨生詩抄》,乾隆十八年(1753年),有人告密,《堅磨生詩抄》中有“一世無日月”“一把心腸論濁清”等詩句。乾隆皇帝大怒,命嚴查胡中藻詩文和一切“惡跡”。

乾隆二十年(1755年),胡中藻案審結。胡中藻及族人被處斬,師友多被牽連。

“一世無日月”中,“日”“月”合寫為“明”字,于是胡中藻就落下有意恢復明朝的罪名。“一把心腸論濁清”在乾隆皇帝眼中變成:“加‘濁’字放在國號(‘清’)之前,是何心肝?”

所謂盛世,面對“明”“清”這類字樣,竟如此敏感。可見清朝統治者內心虛弱到何種程度。這樣的時代,有何面目宣稱為盛世!

2.“盛世”的物質基礎

雍正年間,清政府實行攤丁入畝政策,即廢除人口稅,將丁銀(人口稅)并入田賦征收。這一政策客觀上促進了人口的增長,所以清朝統治者就標榜其為“盛世滋丁,永不加賦”。

清朝入關至乾隆年間,人口大量增長。到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人口已突破三億大關。全國三億張嘴都要吃飯,而土地的糧食產出有限,讓這樣人口基數龐大的帝國人人吃飽飯,可算一個艱巨而龐雜的系統工程。

好在有一種外來農作物進入中國,它有效地解決了老百姓填飽肚子的問題,為大清的“盛世滋丁”提供了物質基礎。

這種外來農作物的名字叫紅苕。

紅苕,又名番薯、紅薯、地瓜、甘薯等。紅苕好種植,易高產,大江南北、黃河上下都能夠落地生根,長得肥肥胖胖。它塊兒大面多,頂饑耐飽,實為既能填飽肚子,又可消脂減肥的上佳食品。當然,它也有缺點,那就是吃多了肚子脹氣愛放屁,營養價值不值一提。

在饑饉時發的年代,紅苕的引入實屬大功一件,引進紅苕的人絕對是值得世人銘記的英雄。這個英雄人物,名叫陳振龍。

陳振龍,福建省長樂縣青橋村人。明朝萬歷年間秀才,后來棄儒從商,在呂宋(今菲律賓)經商。陳振龍在呂宋,見當地人種植的紅苕耐旱高產,生熟都能食用,于是就產生了引入中國種植的想法。但是,當時統治呂宋的西班牙殖民政府,實行紅苕保護政策,嚴禁一切形式的紅苕出口。想要把紅苕引種到中國,必須沖破西班牙殖民者的嚴密管控。

明萬歷二十一年五月(1593年6月),陳振龍避開西班牙殖民政府的耳目,廣泛收購紅苕藤,然后將它們編進吸水繩中,帶回福建。這些漂洋過海的紅苕藤,栽進福建的土地中,很快就生根發芽,長出胖嘟嘟的紅苕。

就在陳振龍將紅苕帶回來的當年,福建就發生旱災。饑饉威脅將至,陳振龍上報官府,紅苕可以救災,建議試種。短短四個月后,紅苕收獲,解決了饑民的吃飯問題。

于是,紅苕正式進入官方視野,流向百姓餐桌。從此以后,紅苕開始走向南北各省,成為中國糧食產品中的重要一員。到清乾隆年間,紅苕的種植已推廣到全國各地,中國人終于有了應付饑饉荒年的底氣。

除了紅苕之外,玉米這種高產糧食作物,也在清代康乾時期普遍種植。在填報國人肚子的問題上,玉米也是居功至偉。

有了賴以填飽肚子的東西,加上攤丁入畝、永不加賦的政策引導,清朝人口開始不斷增加。大清似乎超過前代,成為熙熙攘攘的盛世。

可是,一個以紅薯為物質基礎的“盛世”,畢竟只是徒有虛名。土地資源有限,而人口不斷滋生,大清遍地還是饑餓的嘴巴。

康熙中晚期一位學者唐甄,在其著作《潛書》中說:

 

清興五十余年矣!四海之內,日益困窮,農空、工空、市空、仕空。谷賤而艱于食,布帛賤而艱于衣。舟轉市集而貨折貲,居官者去官而無以家,是四空也。金錢所以通有無也,中產之家,嘗旬日不睹一金,不見緡錢。無以通之,故農民凍餒,百貨皆死……

 

民間歌謠往往最能反映世態民生的真實情景。乾隆時期有民謠曰:

 

公公糊燈籠,婆婆拔牙蟲。

兒子做傭工,媳婦做裁縫。

一家無閑口,還是一樣窮。

 

一家四口人人都干活,沒有一個吃閑飯的,但“還是一樣窮”。到底錢都去哪兒了?

民生凋敝到如此程度,康乾時期也就是個徒有虛名的盛世。

3.甘肅冒賑案

康乾時期,錢當然不缺,不過它的流轉主要在上層進行。在皇權專政的時期,所有財富的累積背后,都離不開權力的支撐。普通老百姓只能艱難度日,根本享受不到帝國經濟發展的成果。于是,貧者益貧,富者愈富,貧富兩極分化,嚴重對立。所謂盛世,不過虛有其表,有名無實。

貧富對立的背后,則是帝國普遍的吏治腐敗。它就像一個毒瘤,肆意滋長蔓延,侵蝕大清的肌體,讓所謂的天朝上國日漸趨向崩潰。

極權專政必然腐敗橫生,雖然朝廷反腐不遺余力,但根本無法改變無官不貪的現實。康熙晚年,面對官場上無官不貪的普遍貪腐,已是無能為力,放任自流了。

康熙皇帝曾說這樣兩段話:

 

人當做秀才時,負笈徒步,及登士版,從者數十人,乘馬肩輿而行,豈得一一問其所以來耶。

故朕于大臣官員,每多包容之處,不察于細故也。

 

康熙的話其實道出了封建帝王面對全面吏治腐敗的無能為力。帝國管理需要人才,科舉選仕,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些讀書人奔向科舉之路的目的,就是為了升官發財。于是,窮秀才中舉,就成了舉人老爺,舉人中進士,就會“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科舉仕進的背后,就是權力地位和聚斂財富能力的不斷提升。

面對這樣一個從娘胎里就帶著腐敗基因的群體,康熙皇帝只能說:“朕于大臣官員,每多包容之處,不察于細故也。”

乾隆年間的甘肅捐監冒賑案,十分生動地詮釋了什么叫作全面腐敗,無官不貪。

乾隆四十六年(1871年),甘肅發生叛亂,朝廷急調鄰省軍隊進入甘肅平叛。大軍調集,糧草軍需短時間難以籌集。這時,甘肅布政使王廷贊主動上書朝廷,聲稱愿意捐銀四萬兩,充當軍餉。

王廷贊忠心體國,捐銀子助軍餉,這當然是好事。但是乾隆皇帝就納悶兒,這個甘肅布政使王廷贊咋就這么有錢呢?于是,乾隆皇帝就下令追查,一查就拔出蘿卜帶出泥,查出一個震驚朝野的甘肅捐監冒賑案。

清初,朝廷在甘肅實行捐監,即讀書人可以通過捐谷糧換得國子監監生的功名。捐的糧食由官府倉存,待到災年用于賑濟災民。甘肅的捐監曾一度停止,后來,有個叫王亶望的官員擔任甘肅布政使,他以甘肅倉儲不足為由,請求朝廷重開甘肅捐監。

王亶望是個貪污撈銀子的高手,他利用重開捐監的機會,授意府縣官員,將捐監收谷糧改成直接收銀子。收糧食變成收銀子,這就留出了多收多占、貪污侵吞的空間。

王亶望在貪污的道路上,不是一個人在戰斗,而是上下串通一氣,將貪污侵吞的銀子,統統私分了。

王亶望升任浙江巡撫后,王廷贊接任甘肅布政使。有前任鋪平的捐監冒賑之路,王廷贊就如法炮制,繼續上下一體,共同貪污。

前后七年間,歷經兩任布政使,甘肅共捐監生二十七萬余人,收取捐監銀一千五百多萬兩。此項巨款大半歸于捏造災情、濫行冒銷,被甘肅全省大小官員私分了。

這是集體作案,上至陜甘總督,下至甘肅省各州縣衙役,所有大小官吏無不染指,人人都參與分錢,沒有一個干凈清白的。

如此嚴重的貪腐行為,竟然無一人檢舉揭發,朝廷監察制度形同虛設。案發后,乾隆氣得發抖,連連大叫說:“官官相護之風,至于舉朝皆然!”

按照大清律法,甘肅全省官員,人人都夠得上砍頭掉腦袋的罪名。但是將所有官員統統弄死,甘肅這么大個省級行政區誰來管理?為此,乾隆皇帝不得不劃限:二萬兩以上者立斬,一萬兩以下者再議。

即便如此,要判死刑的官員還是太多。乾隆不得已,只好再次放寬標準:貪污二萬兩以上者,如以前有考核得了嘉獎,可免死。

最后,甘肅冒賑案審結。前任布政使王亶望、蘭州知府蔣全迪處斬;后任布政使王廷贊絞首;負有監管責任的陜甘總督勒爾謹賜死。貪污數萬兩的巨犯處死者56人,免死發遣流放者46人,革職、杖流、病故、畏罪自殺者數十人。

此案為甘肅官場塌方式腐敗,通省官員個個有罪。雖然最后只處理了113人,但甘肅行政事務癱瘓達一年之久,大清一個行省,竟然到了無官可用的地步。

4.陳輝祖調包案

甘肅冒賑案竟然引發了一起貪腐的案中案。

冒賑案的首惡王亶望,被依律處斬,家產籍沒。

按照浙江上報的抄家結果,王亶望所有家產達三百萬兩之巨,其中包括數額龐大的美玉、青銅、瓷器等奇珍異寶。

乾隆皇帝雅好收藏品鑒,對珍玩玉器尤為喜好。于是,他下旨浙江官府,將查抄王亶望的奇珍異寶火速運往京城,入內務府。內務府為皇家私庫,東西一進內務府,就成了皇帝陛下的私人財產。

乾隆皇帝對抄沒王亶望的珍寶玉器,心中滿懷期待。因為他知道,這里面有絕世佳品。去年,乾隆皇帝70壽誕,王亶望曾進貢了一批美玉珍玩。

臣子進貢,君主不能照單全收,而要按照進九退三的祖制,退還其中一部分。王亶望進貢的珍寶玉器件件精美絕倫,讓乾隆皇帝愛不釋手,一件也舍不得退回。

經過百般挑選,乾隆皇帝最終忍痛將一對玉瓶和一座玉山子退回給王亶望。這些玉器雖然被退回,但乾隆皇帝一直念念不忘,十分掛懷。

現在,王亶望家產被查抄,去年忍痛退回的玉瓶和玉山子肯定就在其中。乾隆皇帝興致勃勃地親自查驗,結果卻大出意料之外。那對玉瓶和那座玉山子竟然不翼而飛!而且浙江送給內務府的這些珍寶玉器,無論材質和設計,大都庸劣不堪。事情太過蹊蹺,其中必有隱情。乾隆皇帝便找出抄家簿冊,一一詳加核對。這一核對,結果令人震驚:登記在冊的珍寶玉器竟有上百件不翼而飛;簿冊上沒有記錄的東西,竟然多出了89件。王亶望的珍寶被人掉了包!有人竟然偷偷換走了運往內務府的奇珍異寶,將皇帝念念不忘的珍玩玉器據為己有。這真是曠古未聞的奇事。調包者利令智昏,膽大包天到令人發指的程度!乾隆皇帝龍顏大怒,下旨徹查。

一經調查,案犯浮出水面,真相令人瞠目結舌。調包皇帝珍玩的竟然是堂堂的閩浙總督陳輝祖!

陳輝祖,湖南祁陽金蘭橋(今祁東縣金橋鎮)人,乾隆朝軍機大臣、兩廣總督陳大受的兒子。

乾隆二十年(1755年),陳輝祖憑借當高官的老子,以蔭生的身份授職戶部員外郎。這個官二代,一入仕途就是從五品,起點相當高。此后,步步高升,歷任郎中、廣西巡撫、湖北巡撫、河南巡撫、河東河道總督等職。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正月,陳輝祖授閩浙總督兼浙江巡撫。

這樣一個身受國恩、歷任要職的官二代,竟然不念皇恩浩蕩,反而大咧咧地調包抄家的珍寶,私吞皇帝念念不忘的珍奇。大清官員利令智昏,大膽妄為到何種程度!大清吏治的腐敗,真是空前絕后,令人嘆為觀止!

甘肅冒賑案,可說是清朝官場貪腐“普及”、人人有份的典型。

陳輝祖調包案,更是大清官員貪腐弊病之深的代表。

一廣一深,一縱一橫,所謂的天朝上國,其實已經朽爛到根子上了。

5.“英吉利貢使”

吏治腐敗,貧富對立,社會矛盾日趨激烈。到乾隆晚年,大清各地已經是民亂蜂起,大清帝國已趨向沒落。

在世界的另一端,西方各國已昂首闊步邁入蒸汽機時代,資產階級登上政治舞臺,社會發展一日千里。

在這一消一漲之間,世界格局悄然發生變化。清朝統治者昧于時局,依然沉溺于天朝上國的迷夢中難以自拔,驕傲而愚蠢地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英國馬戛爾尼使團訪華,歷史再次為中國打開了融入世界新格局的大門。可是中國并沒有及時把握這個重要的歷史機遇。乾隆皇帝傲慢地拒絕了英國要求擴大通商的請求,大清因此失去了和西方平等交往、齊頭并進的機會。

乾隆五十八年五月廿四日(1793年7月1日),馬戛爾尼率領使團,在浙江舟山登陸。使團受命于英國國王喬治三世,帶著建立中英外交關系、擴大通商的使命,遠涉重洋而來。

此時,乾隆皇帝83歲壽誕在即。高高在上的清朝統治者自然而然地以為,這是一個化外蠻夷之邦前來祝壽,并具表納貢。

海外番邦前來朝賀,乾隆皇帝當然龍心大悅。他連頒數道詔書,親自確定了體恤優禮的接待方案。

馬戛爾尼外交使團剛一上岸,接待的中國官員就給插上了一個“英吉利貢使”的旗幟。然后護送著他們,一路浩浩蕩蕩地北上。

身負建立平等外交關系使命的馬戛爾尼使團,就這樣被強行安上了“貢使”的名頭,遠涉重洋帶來的禮品也就成了“貢品”。

到了北京,禮部官員告知馬戛爾尼,朝覲天子時,必須行三跪九叩的大禮。這個要求讓馬戛爾尼感到崩潰,他認為這是屈辱的要求而堅決拒絕。

在馬戛爾尼看來,中英兩國都是主權國家,作為大英帝國國王的使者,根本沒有向大清皇帝下跪磕頭的道理。可在大清官員眼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貢的番邦使者,豈能妄稱平等,不行跪拜之禮。

雙方為了朝覲的禮儀,爭執不休。馬戛爾尼訪華之行,眼看就要無功而返。

此次訪華,英國準備了很久,如果就此泡湯,那就十分不劃算。最后,馬戛爾尼決定讓步,以此換得大清皇帝的接見。

乾隆五十八年八月十三日(1793年9月17日),馬戛爾尼在承德避暑山莊,謁見乾隆皇帝。對于覲見時有沒有三跪九叩,中英雙方說法不同。

馬戛爾尼使團的記載是:馬戛爾尼等人按照覲見英國國王的禮儀,單膝跪地,沒有磕頭。乾隆寵臣和珅的奏折卻說:英國使臣等人向乾隆皇帝行三跪九叩的大禮。不管有沒有叩頭,馬戛爾尼總算是見到了大清的乾隆皇帝。

見了面,并不等于完成了外交任務。

在乾隆皇帝和清朝官員的眼中,馬戛爾尼就是專為賀壽朝貢而來。現在既然已經一睹天顏,而且拜了壽,送了禮,那就好好玩幾天,看看天朝上國的風光吧。玩好了,逛夠了,就打道回府吧。

馬戛爾尼急眼了,這是要來建交的,這是要進行通商談判的,怎么能就這樣打發我們走呢,于是提出六項要求,請求通商談判。

清政府的答復倒也干脆,“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藉外夷貨物以通有無”。你們從哪兒來的就回哪兒去吧。

英國計劃中的建交請求,就被乾隆皇帝輕輕松松地拒絕了。馬戛爾尼只能無功而返。

雖然沒有完成外交使命,但馬戛爾尼此行并非一無所獲。通過在中國實地走了一遭,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清朝的衰落。中國普遍的貧富分化、人民精神麻木怯懦,都逃不過馬戛爾尼銳利的目光。于是,他得出結論:

 

(中國)自從北方或滿洲韃靼征服以來,至少在過去的一百年里沒有改善,沒有前進,或者更確切地說反而倒退了;當我們每天都在藝術和科學領域前進時,他們實際上正在成為半野蠻人。

 

馬戛爾尼認定,清王朝是“一艘破爛不堪的頭等戰艦”,并預言它將“不再有紀律和安全”。

馬戛爾尼摸透了清朝的底細,可是傲慢的大清皇帝和舉朝官員,卻連英吉利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直到鴉片戰爭已經開打兩年,道光皇帝還在問:“英吉利至回疆各部有無旱路可通?平素有無往來?俄羅斯是否接壤、有無貿易相通?”

西方高歌猛進,大清閉目塞聽。清政府緊閉國門,沉溺在天朝上國的迷夢之中,自我陶醉。

6.英國的“銀荒”

大清將“四口通商”改為“一口通商”,嚴禁洋人潛入內地。這種政策簡單點說,就叫閉關鎖國。國門緊閉,大清倒是省事了,這可讓一心想要擴大對中國貿易的英國,干著急沒辦法。

在唯一的通商口岸廣州,英國商人忍受著廣州海關和十三行的盤剝勒索,忍受著種種歧視和不公,辛辛苦苦埋頭做買賣。

他們辛辛苦苦從歐洲運來洋貨,再販運中國的茶葉、絲綢、瓷器等回到歐洲。在這來來往往之間,他們發現能夠賣給中國人的東西實在太少,而從中國采購的貨物數額十分龐大。正式一點的說法,就是出現了嚴重的貿易逆差。

英國對華出口的商品90%以上,是毛織品和棉織品。日升而作、日落而息的大清老百姓,過著自給自足的小日子。以家庭為單位的小農經濟,吃著自種的糧食,穿著自家織的布。洋人的商品,有它不多,沒它不少,花那個閑錢干什么?民間對洋貨需求量并不大,所以,洋商遠涉重洋,靠賣東西賺錢,其結果并不理想。

要想賺錢,就必須販賣中國的絲織品、茶葉、瓷器等商品回去。歐美各國對這些中國商品的需求量巨大。只要拉回去,保賺不賠。天長日久,就形成了嚴重的貿易逆差。

長期的貿易逆差,錢都流向了大清。這導致了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銀荒”,即銀子不夠用了。

當時英國和西方各國實行的是金本位制的貨幣,而大清實行的是銀本位制。英國要和大清貿易,就必須使用白銀。在金銀的兌換中,英國本就十分吃虧,再加上長期的貿易逆差,這使英國國內產生了嚴重的白銀緊缺。

面對對華貿易的劣勢,英國人將希望寄托在外交交涉上,于是他們派出使團,希望改善中英貿易的格局。可結果毫無用處,傲慢的天朝上國,壓根兒就不好好搭理這些黃頭發、藍眼珠子的洋夷。

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馬戛爾尼使團訪華。乾隆皇帝將他們當成朝貢的番邦使者,壓根兒就不同意他們擴大通商的請求。

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英國又派阿美士德勛爵率領使團訪華。因使團不愿向大清皇帝行三跪九叩的大禮,結果連嘉慶皇帝的面也沒見上,就被打發回國了。

在天朝上國的意識里,蠻夷拿著貢品,三跪九叩地來朝貢,咱歡迎;不愿磕頭,要求平等通商,對不起,你從哪兒來就回哪兒去吧。

英國試圖通過外交渠道,擴大對華貿易的嘗試,徹底失敗了。

于是,他們就嘗試著用炮艦撞開中國的大門。

嘉慶七年(1802年),英國兵船以防止法國侵占澳門為由,開進伶仃洋面,準備登陸。結果被當時的署理兩廣總督瑚圖禮忽悠加勸阻給糊弄回去了。

嘉慶十三年(1808年),英國又借口對抗法國,強占澳門,登陸黃埔。嘉慶皇帝得知后龍顏大怒:“邊疆重地,外夷敢心存覬覦,飾詞嘗試,不可稍示以弱。”

時任兩廣總督吳熊光領旨后,立即調兵封鎖澳門,在黃埔等地布防。英軍看清朝要來硬的,馬上撤離黃埔。

武力試探也沒什么用。驕傲的大清,堂堂的天朝上國根本就不吃那一套。

7.鴉片的泛濫

當英國政府面對改變對華貿易的劣勢局面,一籌莫展的時候,英國商人們卻找到了一個破局的“法寶”——鴉片。

鴉片又叫阿片,俗稱大煙,在中國醫藥寶典《本草綱目》中,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阿芙蓉。鴉片源于罌粟植物蒴果,其所含主要生物堿是嗎啡。

從史料記載來看,中國人直到唐代才從阿拉伯人那里,對罌粟有所了解,并開始種植。最初它只是被作為觀賞植物,像花一樣被養著。

宋代以后,人們逐漸了解了鴉片的藥用價值,在實踐中摸索出鴉片在治療痢疾、咳嗽、痔瘡等疾病上的特殊療效。中醫也認識到鴉片是一種猛藥,使用時要非常小心。

明中期以前,中國基本上不存在吸食鴉片上癮的群體。從明朝末年到清朝初期,中國人吸食鴉片的現象出現并慢慢擴大起來。起先,吸食鴉片只是富裕階層的特殊雅好。不久,這種雅好就自上而下傳播,一直泛濫到各個階層。

當時,鴉片在中國本土幾乎沒有種植,所以價格比較昂貴。隨著吸食人數越來越多,鴉片的價格也就水漲船高,越來越貴。以致在許多地方,鴉片甚至可以代替金銀,成為能夠流通的硬通貨。

19世紀初以前,世界各地并未把鴉片視為洪水猛獸,鴉片像酒、煙一樣,只是人們的一種嗜好。加之鴉片還有療病的功能,所以大多數人甚至認為鴉片是一種對人有益的東西。

在對華貿易中,精明的英國商人發現,中國人對鴉片存在特殊的興趣。于是,他們就從印度等地運來鴉片,再偷偷賣到中國。

鴉片泛濫,引起了大清統治者的高度警惕。

雍正二年(1724年),雍正皇帝頒布了禁止吸食煙草和鴉片的律令。其中對販買鴉片的處罰為:“興販鴉片煙收買違禁物例,枷號一個月,發近邊充軍。若私開煙館,引誘良家子弟者,照邪教惑眾律,擬絞監候;為從,杖一百,流三千里。”對吸食鴉片者的處罰較輕:“收監,俟其戒絕之后,準予釋放”。

嘉慶年間,皇帝多次下旨,要求查禁輸入鴉片和在國內種植罌粟的活動。

嘉慶十八年(1813年),朝廷頒行了《官吏、兵弁及人民吸食鴉片治罪則例》。

嘉慶二十年(1815年),朝廷又制定了《查禁鴉片煙章程》,對販賣和吸食鴉片的處罰進一步加重。但是,這時王公大臣,八旗綠營,平民百姓大量染上鴉片煙癮,鴉片的危害已經難以挽回。

朝廷越查禁,鴉片泛濫就越猖獗。這種怪現象的根源就是大清爛到根子上的吏治腐敗。巨大的鴉片需求,帶來巨額利潤。面對發財的機會,誰都不會淡定。英國商人將鴉片運到中國;中國海關官員和沿海士兵紛紛參與其中,收受賄賂,為洋商走私保駕護航。大清政府所謂的嚴禁鴉片,也就變得徒有形式。

鴉片走私不斷擴大,英國對華貿易的劣勢就開始得以逆轉。原來的逆差變成了順差,中國的白銀開始嘩嘩地流向英國,換成了黑乎乎的鴉片。英國的銀荒問題解決了,而大清則開始白銀緊缺,國勢日漸衰弱。

鴉片走私,將大清緊閉的國門擠開了一道縫隙。沉溺于天朝上國迷夢中的清廷,即將迎來可悲可嘆的風雨飄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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