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視你所做的夢
- 紅唇
- 郭曉燕
- 7994字
- 2019-04-11 17:08:07
感覺不對。
真是不對!
年輕的女記者葉夢微警惕地放慢了腳步。
這是深夜,在偏僻路段,一輛摩托車從后面朝踽踽獨行的她慢慢靠近。
夜深人靜,摩托車突然速度減慢,實在太需要警覺了。
晚上十一點半,瀟湘電視臺新聞中心的策劃會才散,27歲的葉夢微獨自回家,一個人走在路邊的時候,突然就感覺到某種危險似乎正在降臨。
她的直覺系統向來比較發達。于是此刻,她本能地護緊了背在右肩上的包,準備扭轉頭看看情況。
然而還沒來得及回頭,那摩托車居然開到她的右側;還沒反應過來,一雙手一把拽住她的包用力往前拖。
葉夢微的憤怒情緒瞬間被激發,她雙手奮力抓住自己的包,高聲罵:“神經病!放手!”
那雙從摩托車后座伸過來的手再試著用了用力,覺得一時無法得逞,于是放開了。
葉夢微眼睜睜地看著那輛摩托車揚長而去,一前一后兩個男人穩穩坐在車上,從他們的身體語言上,看不出半絲驚慌或者內疚。路燈并不亮,根本看不清他們的樣子。摩托車以正常的速度開遠,一直沒有加速,似乎剛剛什么也沒有發生。沒有搶劫,沒有爭奪。連葉夢微的一兩句高聲叫罵也在瞬間消失了。
葉夢微憤怒得一身發抖。
除了憤怒,她的心頭隨即也升起了恐懼。這時候她才想起來,媒體上經常有專家如此警告:對于想要搶劫財物的歹徒,受害者絕對不要貪戀財物。事實上她并非貪戀財物,她只是本能地自我保護屬于自己的一切。何況,隨便什么人來搶自己,馬上乖乖雙手奉上,這不是太熊包了嗎?
可是,要是他們停車一起對付她,怎么辦?她慌忙一口氣跑回了不遠處的家。
葉夢微搶進家門,立刻把門反鎖,猶自驚魂未定,直接坐在床邊直喘氣,一種莫名的情緒使得她忍不住全身顫抖。這一刻,她對于這種突如其來的不安全處境充滿了后怕和怨怒。為什么世界上會有這種人渣?我們的教育、教化、監管系統為什么不夠有效?一通胡思亂想,半天才平靜下來。
她看過同事報道的飛車搶劫,因為這條新聞缺乏現場畫面,幾乎沒有給她帶來太多具體概念。沒想到,她居然親自體驗了這種令人恐慌的場景。經由大眾報案、警方重點打擊、媒體報道,其實瀟湘市飛車奪包的情況已經有所緩解,想不到還是被葉夢微給碰上了。
被人飛車奪包,而且沒有得逞,這看起來算是生活中的一個小插曲。然而這次遭遇的后果是,葉夢微連續兩個晚上都做噩夢。可惜也不記得究竟夢見什么,就是害怕,醒來還怕。當然,這樣的夢非常好理解,不過是揮之不去的恐懼情緒在夢中繼續被表達。
夢,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到底重不重要?這是葉夢微近來常常思索的問題。
某個清晨醒來,葉夢微怔怔地回憶自己夜里的夢。這個夢有些莫名其妙,其實蘊含著重重玄機——因為她后來發現,整個夢竟然是她生命中一句奇異的讖語,一個意味深長的預言。
她夢見自己在外面采訪,可是,走著走著卻迷路了。她驚慌地四處張望,卻看到一塊茶幾大小的石頭,那石頭突然動了起來,呈現出晶瑩剔透的質地,五顏六色的,極其美麗。那別樣的美如此驚心動魄,令她忘記了害怕,然而當她靠近,卻發現那石頭很容易破碎。美得如此驚心,卻總是碎裂,葉夢微難過極了。就在這時候,一群人從她身邊走過,為首的竟然是她在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里常常看到的領袖人物。他們在她身邊停下,跟她握手,對著她點頭、微笑,然后慢慢離開。可是離開的時候,為首那人,卻又回頭望她,帶著笑意,欲言又止。葉夢微也對著他笑。夢里她還模糊地記起前人的詩句:“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領導人物,芳心暗動。模糊地回憶著這個夢,過了好一陣,葉夢微總算徹底清醒。
這個夢,也許跟她馬上要去臺里接的一個重大采訪任務有關吧?只是,怎么還會出現彼此依依不舍的橋段?
葉夢微睜開眼,聽見窗外建筑工地上機械轟隆隆施工的嘈雜聲,以及汽車的轟鳴聲。唉,這聲音真是不夠美妙。
翻一個身,頭腦還有些亂,她一會兒想著今天去采訪要面對的重大而又特別的任務,一會兒回憶夜里的夢。這個夢,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需要高度關注自己的夢境。因為夢是潛意識和你溝通的渠道,常常表達某種預示,甚至可以說,你的夢境就是你的命運。那些被清晰記起的夢,它所表達的內容極可能會非常不平凡。還有那些反復出現的夢,都需要被重視。”帶著疑問,葉夢微睡眼蒙眬地整理手機微信朋友圈,她把一篇文章里自己認為是重點的這些句子標記出來,作為導讀。
葉夢微常常做夢,也喜歡做夢,童年時代,她曾經為了想知道會做什么夢而早早去睡覺。不過很多夢醒來就忘了。然而這個夢,真是有些奇妙,稀世、易碎的美玉,領導人,還有詩句,在暗示什么?
收好手機,她甩甩頭,管它呢,這個夢,既不是噩夢,也不是美夢,說不定過兩天就忘記了,懶得想那么清楚。
她深深吸口氣,然后上下左右轉了轉清亮靈活的黑眼珠,自床上一躍而起。
每天早晨醒來,她是愉快而精神振奮的,但其他時候就不一定了。洗漱的時候,看著鏡子里那張清純美麗又充滿靈氣的臉,她想起好朋友林藍玉跟她說過,如果夢見領導,第二天會有好運氣。會不會是真的?對于葉夢微來說,什么樣的事情才算好運氣呢?遇到一個可以成為知心伴侶的人?漲工資?作品獲獎?對于這些事,葉夢微一貫的態度是順其自然,似乎并沒有特別的渴望。
刷牙的時候,她覺得牙膏的味道有什么不對,仔細一看,原來光顧著胡思亂想,居然把洗面奶當成牙膏用了。她又好氣又好笑地拍自己的臉,嘴里說:“葉夢微,你這個神經病!”
然后葉夢微邊給自己辮辮子,邊忍不住繼續胡思亂想。
對于麻花辮這種發型,她一直情有獨鐘,多少是受了母親的影響。母親年輕的時候,兩條長長的辮子一直垂到腰際,非常漂亮;而且母親曾經說,她記憶中葉夢微最美的樣子,是她剛去讀大學的那一次,扎著兩條小辮子,看起來又乖巧,又懂事。所以,只要有時間、有心情,葉夢微就會把頭發扎成兩條麻花辮。
雖然麻花辮簡直是祖母級別的產物,然而近年來好多文藝范兒的女孩子喜歡這種發型,掀起復古風潮。也就是說,葉夢微本來是遵循傳統,卻一不小心擁抱了時尚。不過她并不過于關注潮流。自信而美麗的女孩子,本身就是潮流。
葉夢微相信自己有實力可以藐視流行。當然,她同時也向流行適度地妥協,比如說,她的衣著常常是很時尚的,是那種既適合白領階層女孩子,又有些流行元素的風格。就這樣,時尚的衣著、傳統的發式,傳達了一個極其重要的信息:這是一個貌似傳統,其實骨子里又頗為叛逆的女孩子,她很可能會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或者決定。
收拾妥當,葉夢微仔細看看自己的臉。
時下當紅的女影星范冰冰說過一句話:這是一個看臉的時代。
看臉,其實這只是表面。臉當然重要。可是,只有一張美麗的臉,智商情商都不高,五分鐘就會被人厭倦。何況,現在整容技術那么高明,“范冰冰”都已經可以批發了。更何況,機器人也已經學會發嗲撒嬌,那機器人的顏值,不是想什么樣就什么樣還隨時可以更新升級讓人永不厭倦嗎?光有臉,不夠用啦!一個真正能夠走遠的人,除了臉,腦袋(智商)和心(情懷),才是更重要的。
葉夢微對著鏡中人眨眨眼,左顧右盼地看了好一陣子,然后自拍一張照片,再配上一句話:“美好的一天,從自戀開始。”她把圖文發到微信朋友圈,馬上幾十個人點贊。有人評論:“文藝范兒!真心是我女神。”也有人故意開玩笑寫道:“臭美!”葉夢微不發一言,僅僅留下兩個表情——一張可愛的笑臉加一張壞笑的臉——作為統一回復。
漂亮的女人都有一定程度的自戀,而恰當的自戀可以讓自己心情更好、更自信,因而產生良性循環,人會變得更漂亮。但葉夢微通常并不過于關注自己的外貌。人容易對于自己擁有的東西沒那么在意。相比之下,她應該更在意愛情。美這回事,用在愛情這個領域里,當對方還沒有愛上你的時候,你美不美,確實是個問題;而一旦對方愛上你了,你美不美,就不是太大的問題了,他愛的就是你,你就代表美。真正的愛,是一件有魔力的事情。所謂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如此。
再說了,據說再漂亮的女人,對自己的外貌都會有不夠自信的地方。葉夢微相信這話是真的,因為她在電視臺經常聽到艷光四射的美女主持們抱怨自己哪個部位如何如何的不理想。這個年代對美的文字表達非常粗暴直白,什么“童顏巨乳”,什么“膚白貌美”。跟我們古代的文字——“巧笑倩兮”“膚若凝脂”——相比,根本不是同一個段位。
更何況,葉夢微已經夠有吸引力了。
真的。
她的美,美在清純,五官端莊精致,嘴唇天生就是紅潤潤的,常常有人問她擦什么牌子的口紅,事實上,她從不化妝;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絕對是會說話的;一頭秀發,或者直直地披在肩上,或者像現在這樣,扎成兩條麻花辮,在身后一蕩一蕩的,一如畫像里走出來的典雅淑女。
27歲依舊獨身一人,盡管父母一天到晚催著她找男朋友,葉夢微覺得自己似乎并不著急。她相信她會有一個比現在更為美好的未來,想要的一切都會有。男朋友,不是不想找,也不是沒人追,而是——真沒有讓她覺得合適的。認識那么多人,似乎都和她不太相干。記者這個職業,看起來跟許多人打交道,其實基本上是點頭之交,如果不刻意去接近,大家握個手,發發名片,轉頭就忘了。
曾經有過一個她看著很順眼的青年才俊電話約她,可惜不巧,對方約過她兩次她都沒時間,一次是趕播出,一次是出差在外,對方也就罷了。優秀人物本身奇貨可居,一不留神就被人搶走了。而她實在是忙,幾乎沒有時間交男朋友。
剛進電視臺有武警站崗的大門,葉夢微就接到本臺新聞中心主任謝悠遠親自打來的電話,叫她去一趟他的辦公室。
謝悠遠親自打電話找她,這件事也耐人尋味。
在下屬面前,謝悠遠是個比較矜持的人,表現得不是很隨意。有幾次他有事找葉夢微了解跟主管市領導有關的情況,都是打電話給行政主管劉宏凱,讓劉宏凱請她回話給他——繞了好幾個彎子。
前一天晚上葉夢微已經在新聞中心電腦系統里看到采訪選題單,她今天的任務是要采訪瀟湘市新上任的一位市委常委、副市長,但采訪單上沒有注明副市長的名字。葉夢微是新聞中心專門負責跑農業報道的記者,估計這位副市長是主管農田水利的,所以臺里才會指定她去。為了使新聞報道更客觀更專業也更深刻,記者們平時各有固定分工,方便深入了解相關領域的專業知識,但這分工是相對的,如果記者們自己愿意,他們也可以自由組合,互相支援,打破這分工。
葉夢微想,這次謝主任親自找她去他辦公室,應該也就是為這個事吧。謝悠遠平常很少直接跟記者打交道,有什么事,大多是跟欄目負責人溝通交流一下,頂多讓劉宏凱通知記者們給他打個電話,了解一下情況也就行了。難道這次采訪有什么極其特殊的地方嗎?
一位新來的市領導,第一次公開亮相,新聞報道時確實是有些規矩的。比如這位領導在屏幕上說話的時長、說話的內容,以及特寫鏡頭的角度、鏡頭的長度,都要根據他在政府班子里排名的秩序而定。這些常規,葉夢微其實是知道的,而且,就算她不夠清楚,反正片子拍回來,可以后期加工,謝悠遠又為什么要這么鄭重其事地親自上陣,事先給她一些交代呢?
主任辦公室的門大開著,劉宏凱急匆匆地從里面走出來,差點跟葉夢微撞上了。此人做事風風火火的,以高效著稱,平常負責初審記者們出差回來的賬單,大型活動的吃吃喝喝也都是他的事,大伙兒都戲稱他“劉大管家”,或者“劉總管”。
葉夢微站在門邊,禮貌地敲了敲門沿,聽到里面謝悠遠應了一聲“請進”,她才走進去。
謝悠遠對著辦公桌前的椅子攤手示意了一下,有了這個明顯的手勢,葉夢微這才輕輕坐下來。
謝悠遠說:“小葉啊,今天叫你來,是想跟你說說采訪新上任的江副市長的事。”
葉夢微含笑著點點頭,“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已經有所預料。下屬在領導面前,最好別表現得太聰明;當然,也不能太傻。葉夢微相信自己的回應是很有分寸的。她本來想問江副市長的全名,想想還是自己去了現場再找人問比較好,便沒作聲。她注視著謝悠遠的眼睛,但謝悠遠卻低著頭盯著自己手里的工作筆記,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沒有跟她對視。
這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中等身材,眼睛特別有神,書卷味極濃,是新聞中心頗有威信的領導者。威信這東西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并不是坐上領導位置威信就會隨之而來,它需要當事人有足夠的人格魅力、工作能力,為人處世更要令人心服。至少目前,謝悠遠是有威信的。
謝悠遠終于從工作筆記中抬起頭來,手頭的事情似乎告于一個段落。他看了葉夢微一眼,沉靜地說:“江副市長是我的大學校友,我們學生時代就是很好的朋友,我非常了解他,他辦事穩重,為人特別低調,估計今天不會接受你的采訪。特意請你來一趟,就是要你做好可能碰壁的心理準備。”
葉夢微有些驚愕,腦袋一下子漲大了。特別去采訪一個人,人家卻極可能不接受采訪,那叫什么事呢?
謝悠遠表情平靜地繼續說:“江副市長今天是組織召開一個農業工作會議,他第一次公開露面,在會上肯定要發言,而且他講話估計是‘脫口秀’,很可能沒有文字稿。你要特別集中注意力,不能像我們很多記者所做的那樣,為了趕時間,拍幾個鏡頭拿了資料就走,到處趕場子。這次你要從頭到尾聽他把話講完才能走,最好能把他發言的所有精彩片段都抓拍下來,這樣的話,即使他不接受采訪也沒關系,我們就剪一段他在會議上發表的精彩的、個性化的言論就行了。江市長的口才是很好的。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好,時間不早了,你趕緊去吧!”
葉夢微勉強微笑道:“好!感謝您提醒。我會把事情做好。時間好緊,先走了。”
她心里暗暗想,一定要盡可能想辦法讓江副市長接受她的采訪。當了五年記者,采訪被拒絕的情況,葉夢微自然是遇見過的,但次數很少。而且,對于重大題材的報道,她總能找到關鍵人物,設法讓對方開口說話,這也是她引以為傲的業績之一。她不希望自己這一次蒙混過關。
車隊這次給葉夢微安排的是一臺獵豹越野車,葉夢微請攝像記者坐在前排司機身邊,自己上了后座。她剛要關車門,遠遠地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微微,等等我!”她一回頭,看見林藍玉匆匆跑過來。她們倆都是那種常常在新聞現場對著鏡頭做解說的形象代言人,也就是出鏡記者。成為一名電視記者,當然不是什么很容易的事情,你要么很有才華,要么很有背景。有了才華,形象氣質又好,才有機會成為主力記者,就像葉夢微和林藍玉。她們是在電視臺向社會公開招聘人才的時候先后考進來的,比葉夢微小兩三歲的林藍玉負責跑文化、教育、衛生類新聞,近來受朋友影響,突然成了心理學的發燒友,動不動就把夢啊、潛意識啊之類的詞語掛在嘴里。上次一起出去采訪的時候,林藍玉就告訴過葉夢微,如果夢見老師或者以前的老領導,第二天就會有好運氣。當然,老實說,這個說法多少有些唯心,恐怕跟作為科學的心理學關系不大。
林藍玉飛快地跑過來,一下子跳上車,嘴里說:“車隊的車都派出去了,剛才我請劉總管出面幫我協調都沒辦法,我臨時接到一個小任務,要去做一個前期采訪,了解一下情況,搭你們的便車出去吧!”
怪不得見劉宏凱從主任辦公室匆匆出來,原來是去車隊幫林藍玉協調。葉夢微說:“那沒問題,不過,先說好啊,我們今天只到市政府哦,不能送你去別的地方。”
葉夢微以前碰到過這種讓同事搭便車的事,而且還因為做好人付出了代價。那次,也是一位同事要搭便車,為了照顧大家的面子,到了目的地以后,葉夢微把自己的車讓出去,請司機先送那位同事,然后再返回市政府等她,因為她本來以為開會時領導只會待在會議室里,不可能再出去,結果,那次主持會議的領導突然心血來潮,馬上要去看現場,而葉夢微放走了司機去送別人,結果她和攝像記者只好蹭參會領導的車,弄得自己特別被動,吃一塹長一智,此后她再也不肯輕易放司機走了,連對林藍玉這樣的死黨也不例外。
林藍玉一甩滿頭短發,大聲說:“不用不用,我只搭你們便車到市政府,就自己另想辦法。我的車被朋友開走了,不然我可以自己開車去。”她說話的時候滿臉笑容,眼睛瞪得大大的,語速又快,像放機關槍。林藍玉給人的感覺是那種永遠都在笑的女孩子,她的笑容非常燦爛、甜美、具有感染力,跟她在一起,字典里那些諸如“煩惱、苦難”之類的詞語似乎都失去了意義;她還是個典型的時尚先鋒,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就擁有自己的小汽車,哪里最好玩、最熱鬧,哪里就有她的身影——只是,誰也無法參透命運的安排,無法分辨出好運和厄運的標志。
此刻,在葉夢微身邊,林藍玉扭扭身子,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坐下,轉頭跟葉夢微聊起來。
“微微,你今天任務很重哦!”
“你怎么知道?”
“你還沒來臺里,我去謝主任辦公室的時候,就聽到謝主任和劉總管提起這件事。”
“你這個鬼機靈!我今天還真是要全力以赴做好這道難題。我得好好想想到底該怎么辦。”
“沒那么嚴重啦,這點小事難不倒你的。何況謝主任也并沒有要求你一定要采訪到新來的副市長。”
“也不算小事吧。我還是希望新任副市長接受采訪。要不然,都是老記者了,好沒面子。”
“微微,你總是這樣,好要強的。這樣活得多累啊,容易產生心理壓力。”
“不是要不要強的問題。一件事沒做好,沒做到極致,我心里就不踏實。”
“好吧,向葉夢微記者學習。”
葉夢微對著林藍玉笑一笑,就把頭轉向窗外,不理會她的揶揄,開始琢磨怎么才能讓新來的江副市長接受她的采訪。
對于采訪領導人物,葉夢微剛進電視臺當記者的時候是有些發怵的。這種怯意讓她在領導面前一度表現得有點畏畏縮縮的,簡直成了一個心結——每個人都會有這樣那樣的心結,也許特定的場合才能解開,也許永遠結在那里。
她自己起先完全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或許,許多普通百姓在面對權威人物的時候,不自覺地就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而事實上,這種感覺是有心理根源的,首先是社會、歷史方面的原因——中國長期的封建帝制,普通百姓被奴化得太嚴重,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體系,經過千百年的固化,沒那么容易被打破;然后,據說一個人在面對權威人物時的表現,和這個人生命早期與家族中的權威人物之間形成的關系有關。葉夢微家里的權威人物是她的父親,在父親面前,葉夢微一直就是充滿敬畏的。這也就成為她日后在權威人士面前最先顯示出來的心理態度。如果她自己沒有覺察和成長,她就無法擺脫這種狀態。
還在讀大學的時候就有一次,葉夢微和一位女生一起去拜訪一位知名教授,當時葉夢微就覺得自己非常拘謹,她怯生生地坐在教授家客廳的椅子上不安地四處打量,她到現在還記得那位教授家里掛著這樣一副對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而同去的那位女生,是縣長的女兒,見過些世面,據說那位縣長對女兒表現得一直寵愛有加,父女之間關系非常友好融洽,因此她就沒什么顧忌,表現得落落大方。相比之下,葉夢微對她們倆在教授面前的表現如此不同感覺到有些詫異,但并沒有深究其中原因。直至進了電視臺,她才突然有所覺察。
畢業后,葉夢微考進瀟湘電視臺成了一名時政記者,如何跟領導打交道就成了一門必修課。葉夢微起初跟領導相處的時候,她在領導面前不知不覺地總有一種覺得自己非常卑微的心態,而且這種心態是微妙的,說不出原因,總之,就是覺得自己不自在、有壓力、放不開。沒想到,這種感覺后來被瀟湘電視臺一名司機幫助她克服了。
那一次,是一位主管農業的副省長來瀟湘市考察調研,電視臺安排葉夢微對副省長進行專訪,在去采訪的路上,葉夢微心里有些發慌。為了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她于是開始跟車上的攝像記者、司機聊天,坦白自己的不自信。她說:“等下要采訪的是一位副省長,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領導面前,我老覺得自己好像低人一等,老是緊張,放不開。可能是太不自信了。”那位三十多歲的司機據說是市里某位領導的親屬,只有初中文化,他滿不在乎地說:“這有什么好不自信的?他是人,你也是人,你們讀的書那么多,書上不是寫著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嗎?難道他會吃了你不成?”
就在那一瞬間,葉夢微有醍醐灌頂的了悟。是的,都是人,為什么要在所謂的權威人士面前顯得那么底氣不足呢?連一位讀書不多的司機都懂得的道理,她自己怎么就不懂呢?
有時候,正是所謂的小人物,讓我們頓悟人生的大道理。此后,葉夢微面對任何重量級人物,都會意識到自己跟對方在人格上是平等的,能夠做到不卑不亢、鎮定自如。她非常感謝那位后來離開了電視臺的司機,無意中給她上了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課。
而這一次,新的問題又來了。
如何讓一位根本不打算接受采訪的領導對著攝像機鏡頭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