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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貧窮不是社會主義”:中央層面改革的原動力

筆者一直有個想法:鄧小平在1977年再次出山后決意在中國推行“改革開放”的新政,與他在江西三年多的下放勞動生活有緊密的聯系。正是在江西新建拖拉機廠的勞動生活以及復出之前在江西的參觀訪問,給了他以一個特殊的“普通人”的身份,而不是中央領導人的身份,接觸和了解普通老百姓的真實的日常生活,知道了老百姓在想什么,也對當時國家的形勢和政策方針有了更多更深入的思考。關于這一點,毛毛在《我的父親鄧小平:“文革”歲月》一書中曾以稍帶隱晦的筆觸,做出這樣的記述:


“文革”以來,他一直被禁錮,脫離社會。對外面的情況,雖然可以從家人那里得知一二,但總是間接的。這三次外出,使他有機會用自己的眼睛親自去看,用自己的耳朵親自去聽,使他對局勢的現狀和發展,有了一個直觀的印象,并由此可以作出更為清晰明確的判斷。“文革”到此六年多了,諸多風云,諸多不測,世間的人和事物,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這些變化,聽在耳里,看在眼里,是好是壞,一目了然。父親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他的心中,已有許多的憂慮。他的頭腦里,已有許多的思考。一些原本零散的思路,已經理清,形成了明確的概念,……他的心中,充滿了思索,充滿了信念,充滿了渴望。毛毛:《我的父親鄧小平:“文革歲月”》第265-266頁,中央文獻出版社2000年。


可以想見的是,鄧小平在離開江西的時候,已經下定了決心,中國不能再沿著“文革”以來的方向與道路走下去,只要他再回到中央領導的崗位上,就一定要做出改變。而1975年他根據毛澤東的決定主持中央工作之后對黨、政、軍事務與經濟做出的大刀闊斧的整頓,就是一個充滿了勇氣的嘗試。

因此,1978年后席卷中國大地的改革,絕對不是偶然的,可以說,在“文革”這樣的極“左”思潮泛濫的年代,將產生歷史性影響的“改革、開放”的方針已經在鄧小平這樣的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黨內外一批有識之士之中醞釀。

原國家科學技術委員會副主任吳明瑜吳明瑜在東風電視機廠的技術引進在高層領導中發生激烈爭論時乃至中紀委決定對黃宗漢進行審查時,旗幟鮮明地支持了黃宗漢,決定讓黃宗漢參加赴美國、加拿大和巴西的科技考察團,詳見第八章。也曾談過這一段歷史:

“鄧小平1974年出來工作,到1975年決定他主持黨中央和國務院的日常工作,他就開始整頓,整頓叫得好聽,本質上是糾正毛澤東文化大革命的錯誤,因為他把整個經濟搞成瀕臨崩潰的邊緣。小平同志一出來整頓的時候就首先抓了鐵路,交通要恢復,讓萬里出來當了鐵道部長,整頓鐵路。……萬里去了以后秉承了鄧小平同志的意圖,把最主要的鐵路,京漢鐵路造反派的頭頭抓起來了,一下子鐵路面貌全改變了,很快就變成準點行駛了。鐵路之后,小平同志又讓張愛萍整頓國防科工委的工作,現在大家叫‘兩彈一星’叫得很響,當時已經搞得一片混亂了。兩大派打架,九一五、九一六,打得一塌糊涂……整頓國防科委決定派胡耀邦同志、李昌同志、王光偉同志三個人到中國科學院,那就是1975年7月份到中國科學院來。”“胡耀邦來了以后就搞了一個‘匯報提綱’,給中央請示中國科技工作怎么搞。‘匯報提綱’寫政策問題,就講到怎么對待外國的技術。……胡耀邦同志的‘匯報提綱’提到,我們應該實行魯迅的‘拿來主義’,要把人家各國的先進技術拿過來為我所用,即使我們將來進步了還是要學習人家的長處。”“所以這邊胡耀邦來了以后提出學習外國的先進技術。不然怎么搞?跟人家差距太大了,不是十年二十年的差距啊。”本段引文見2009年8月13日訪問吳明瑜。

吳明瑜還提起,他們當時還引用馬克思的話來為“拿來主義”辯護:

“馬克思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數學里面的二項式,(a+b)2=a2+2ab+b2,還有它的展開式,代數里面很簡單,馬克思講這個二項式定理是多少代數學家的研究成果,但是今天一個中學生只要花兩個小時就學會了。就是說你掌握前人的東西,在前人的基礎上是很容易的。你技術都自己開發,從頭自己做起,這是愚蠢的做法。所以怎么對待引進技術,不僅是個政治問題,也是個常識性問題。”2009年8月13日訪問吳明瑜。

引進國外先進技術來縮短我們的科學技術與先進國家的差距,在現在來看是理所應當的,但是在當時這要冒非常大的風險。因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西方國家對中國實行封鎖,所以那時強調的是自力更生,即依靠國內的技術力量與生產條件來研發國家需要的新產品和新技術,無疑,這在多數時候是出于無奈。但是在意識形態上,它卻占據主導地位。所以吳明瑜說當時“四人幫”片面強調自力更生,反對和國際合作,反對學習世界的先進技術,又搞了一個批判“洋奴哲學”,抓住一些小事無中生有,無限上綱:“江青借了一個‘蝸牛事件’,外國人送來的禮品,電子部門跟海外合作,人家送了一個禮品,一個水晶蝸牛,江青說蝸牛是諷刺你中國是爬行,這就不得了了。”2009年8月13日訪問吳明瑜。

到了1975年批鄧時,“這個‘四人幫’,批判‘三株大毒草’,其實所謂‘三株大毒草’只有一個是成形的文件,叫《關于科技工作的匯報提綱》,就是胡耀邦搞的提綱”。這是“針鋒相對的,非常尖銳”,“江青就是亂搞,整個搞亂了”,所以“極左思潮當時很猖狂”。同上。

經過那個時代的人都知道,1974-1975年鄧小平再次在中央工作的時候,他所推行的整頓阻力有多大。而一旦這種極左思想變成主流意識形態的一部分的時候,無疑就會阻礙1970年代末、1980年代開始起步的中國經濟體制的改革。

當然,改革開放是一項偉大的事業,它需要從中央到基層無數的干部和群眾來貢獻自己的力量,其中領導干部的作用是關鍵性的。我們也曾訪問過曾被《光明日報》稱為“明白人”的81歲的王大明,王大明曾在《當代北京》中回顧了這一段歷史,非常鮮明地表明:“我是支持黃宗漢同志的,當時中央和北京市的許多老同志支持黃宗漢是絕非偶然的。”詳見附錄12。他在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擔任過北京市經委主任。他是這樣敘述他為何積極參與和推進改革的:

“從我思想來講,比較重要的是1979年的時候,我出了一趟國,化工部組織我們到英國、法國去考察化學工業,那一次給我的思想沖擊相當大。我看見人家那工業管理、生產太先進了,咱沒見過。咱們當時的化學工業就那種硬塑料,做得還不怎么樣,像這種咱不會做,咱們很喜歡這種軟塑料。非常喜歡,但做不出來。結果英國、法國滿地都是,人家垃圾里都扔著。我們都想去撿那垃圾,不好意思,這中國代表團去撿垃圾,想拿回去當樣品。……當時我在倫敦、巴黎郊區都看見很多各式各樣的房子,還帶車庫。我一直以為是資本家的小別墅,后來我找大使館,問這堆小房子都是干嘛的?他說這是工人區,工人業余時間自己找幾個伙伴,買點料,找塊地方蓋這么一個房子,各式各樣的,不像咱們這都一個平板,都是普通工人區,這給我的刺激特別大。因為咱們現在,折騰到現在,咱們北京市還有當時的破房子。”所以“后來耀邦那個時期抓改革開放我就覺得特別地順,覺得特別對,這個和沒有去的(人)還是有點不同,(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想想“文革”時候的閉關鎖國(那時大多數國人在媒體宣傳的影響下還以為“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民沒有解放,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我們就可以知道像王大明這樣的領導干部走出國門去實地感受外面世界日新月異的變化有多么重要。由此我們也可以對改革開放政策的正確性有更深刻的理解。這種考察對王大明這樣的有思想的領導干部的最大震撼是,我們搞了這么多年社會主義,這樣的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在哪里?這就回到了鄧小平的名言:“貧窮不是社會主義。”1987年4月26日鄧小平接見外賓時的談話。轉引自《人民網》2001年6月26日。

所以,當鄧小平于1978年12月13日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之前的中央工作會議的閉幕會上所做的“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的報告中提出,在經濟政策上,“要允許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企業、一部分工人農民,由于辛勤努力成績大而收入先多一些,生活先好起來”,“要學會用經濟的方法管理經濟。自己不懂就要向懂行的人學習,向外國的先進管理方法學習”,提出“看一個經濟部門的黨委善不善于領導,領導得好不好,應該主要看這個經濟部門實行了先進的管理方式沒有,技術革新進行得怎么樣,勞動生產率提高了多少,利潤增長了多少,勞動者的個人收入和集體福利增加了多少”,并強調“這就是今后主要的政治”參見鄧小平:《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團結一致向前看》,引自《解放文選(1978—1998)》,經濟日報出版社1998年。的時候,我們可以理解為這是鄧小平以及以他為首的黨內一批有識之士在“文革”中以及“文革”結束后的思考和實踐的必然結果。他的話語是對以往計劃經濟體制底下的“大鍋飯”式的平均主義與“低效率”的徹底摒棄。顯然,這是一個昭告新時代來臨的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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