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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jié) 清代官制的“內(nèi)”與“外”

對于建立清朝的統(tǒng)治者而言,治理中華帝國遼闊的疆域,比其祖先們揮戈枕馬,問鼎中原更加困難。

因為他們一方面要確保滿族和皇權的利益,防止內(nèi)部分裂與外患威脅,維系政治安定與經(jīng)濟繁榮;另一方面則須處理好官民關系,防止吏治腐敗,避免過分增加國家與民眾的負擔。因此,官制作為皇朝統(tǒng)治的主要政體形式與其運作機制,必須在維持秩序穩(wěn)定的基本前提下,兼顧其他功能。如此眾多功能統(tǒng)于一體,其間必然存在相互排斥與矛盾的多種因素。協(xié)調(diào)目的與效果的兩難甚至相悖,正是清代官制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清代政制集歷代治亂興衰之大成,為中國皇權政治發(fā)展的最高峰,歷代久治不絕的幾大問題,基本得到解決,如皇權與儲權、相權之爭,宦官外戚干政,尤其是藩鎮(zhèn)割據(jù)。直省和外官設制,重在防止各地官員相互勾結,擁兵自重,尾大不掉。三藩之亂平定后,歷朝清帝均封王而不封疆,異姓功臣則給虛銜及恩蔭而非實職。對京師之外遼闊疆域的統(tǒng)治,采取多重分權制衡,以求維護與鞏固大一統(tǒng)的王朝秩序。

1906年(丙午)官制改革前,清朝官制系統(tǒng)分為“內(nèi)官”(或稱“京官”)與“外官”兩大類。丙午改制前的清代既有官制,以文武及內(nèi)外劃分為不同系列,與東西洋憲政體制的中央與地方官制劃分并不對應。內(nèi)官包括內(nèi)閣、軍機處及在京各部院監(jiān)寺、順天府。外官則有督撫司道、府廳州縣官吏。如前所述,督撫身兼兵部尚書或侍郎、都察院右都御史或右副都御史之銜,其考核也屬于內(nèi)官的“京察”而非外官的“大計”。內(nèi)、外官一詞,歷代均有不同內(nèi)涵外延,最早可追溯到《漢書》,其時“外官”是指侍衛(wèi)之外的官僚。《漢書》卷六四下,列傳第三四下:“臣年少材下,孤于外官,不足以亢一方之任。”顏師古注:“孤,遠也。外官,謂非侍衛(wèi)之臣也。”(班固撰,顏師古注:《漢書》卷六四下,列傳第三四下,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9冊,第2820頁)發(fā)明地動儀的張衡奏陳時也自稱“外官”(范曄撰,李賢等注:《后漢書》卷一〇七,志第一七,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1冊,第3350頁)南北朝時,史籍中“外官”開始指距天子所居京城較遠之地的官吏。《周書》卷八,帝紀第八:“于是遣戎秩上開府以上,職事下大夫以上,外官刺史以上,各舉清平勤干者三人。”令狐德棻等撰:《周書》卷八,帝紀第八,北京:中華書局1971年,第1冊,第136頁隋代繼承后周的官制體系,其“內(nèi)官”與“外官”,已比較明確地以京城內(nèi)外劃分。《隋書》卷二八,志第二三:“高祖又采后周之制,置上柱國、柱國、上大將軍、…… 居曹有職務者為執(zhí)事官,無職務者為散官。戎上柱國以下為散實官,軍為散號官。諸省及左右衛(wèi)、武侯、領左右監(jiān)門府為內(nèi)官,自余為外官。”魏徵等撰:《隋書》卷二八,百官下,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3冊,第781頁。唐代為防止宰相親屬干預朝政,多將其調(diào)離京城,以減少危害,曾有人建議:“令宰相以下及諸司長官子弟并改授外官,庶望分職四方,共寧百姓。”劉煦等撰:《舊唐書》卷九二,列傳第四二,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9冊,第2970頁。明代不僅“京官”與“外官”相對,文武官員亦有內(nèi)外之分張廷玉等撰:《明史》卷二八八,列傳第一七六,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4冊,第7398頁。

清承明制,但“內(nèi)”的空間有所擴張,京師部院及天子近畿,皆為“內(nèi)”。因此,除了部院監(jiān)寺,順天府及作為滿族發(fā)祥地的奉天府衙官員,也被劃入內(nèi)官行列。日本學者織田萬在1906年已意識到,用明治以后日本的體制系統(tǒng)來指稱清朝的部院直省,并不完全契合,故特別提示:“清國之統(tǒng)治組織,大異乎近世國家之統(tǒng)治組織。政權集歸于君主之一身,至其作用,則無何等區(qū)分。”“……抑地方(接上頁)長官者,與中央官廳互相獨立,直隸皇帝則與中央官廳其間素無監(jiān)督權之關系。”(氏著:《清國行政法》,據(jù)上海廣智書局1906年譯本,李秀清、王沛點校,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6、149頁)服部宇之吉雖將督撫列入地方官,卻也特別提示其與日本地方官概念的不同〔氏著:《支那研究》,東京明治出版社藏版,大正五年(1916 ),第10—12頁〕,但并未引起其時當政及后來研究者的重視與反思。故清代政書所指的。內(nèi)與外,其實是相對皇帝所居的京師而言的空間方位,京官到各省任職,即使是升擢,也稱為“外放”,而外官調(diào)入京師,則為“內(nèi)遷”。

清代職官不僅按職能分文武,文官又以距天子暨京師的遠近而分為內(nèi)外。內(nèi)官或京官主要是在京部院監(jiān)寺官員,外官一般指直省司道府州縣官員。清代官分內(nèi)外的立意建制,源于前朝。明天啟年間,有朝臣針砭時弊,其中之一便為“京官重而外官輕”,請皇帝“思偏重之弊,敕下吏部極力挽回,于用人不為無補”。張廷玉等撰:《明史》卷二九五,列傳第一八三,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5冊,第7562頁。明神宗上諭六部都察院曰:“祖宗設官分職,使之上下相統(tǒng),內(nèi)外相維。體式俱存,紀綱攸系。是以官守言責,各有司存,豈容紊亂。”《明神宗實錄》卷二三八,萬歷十九年七月癸未(1591年9月),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年,第4417頁。其上下指君臣,內(nèi)外則指百官。

清代官分內(nèi)外,且十分重視“內(nèi)外相維”。“內(nèi)外相維”一詞,宋元之際指軍制布置,以防軍隊將領叛亂,“宋之兵制,大概有三:天子之衛(wèi)兵,以守京師,備征戍,曰禁軍;諸州之鎮(zhèn)兵,以分給役使,曰廂軍;…… 凡其制,為什長之法,階級之辨,使之內(nèi)外相維,上下相制,截然而不可犯者。是雖以矯累朝藩鎮(zhèn)之弊,而其所懲者深矣。”脫脫等撰:《宋史》卷一八七,志第一四〇 ,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第14冊,第4569—4570頁。《元史》則稱:“宿衛(wèi)者,天子之禁兵也。元制,宿衛(wèi)諸軍在內(nèi),而鎮(zhèn)戍諸軍在外,內(nèi)外相維,以制輕重之勢,亦一代之良法哉。”宋濓等撰:《元史》卷九九,志第四七,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8冊,第2523頁。明清兩代,皇帝多用來比喻強調(diào)朝廷內(nèi)外職官設置的用意。明孝宗有諭:“太祖太宗既設司禮監(jiān)掌行,又命內(nèi)閣大學士共理,內(nèi)外相維、可否相濟。近來政務之決,間有大學士不與聞者,今后政務不分大小,俱下司禮監(jiān)及內(nèi)閣公同商榷,取自圣裁。”則其時“內(nèi)外”仍有內(nèi)監(jiān)與朝臣的含義。《明孝宗實錄》卷七,成化二十三年十一月己未,臺北: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1962年,第139頁。康熙六年四月上諭:“國家諸務,內(nèi)則責成部院,外則責成督撫。”《圣祖仁皇帝實錄》卷二一,康熙六年四月戊申,《清實錄》第4冊,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98頁。嘉慶帝曾為戶部書吏索賄一事,斥責百官:“國家內(nèi)外相維。以直省之事,分隸六部,法令科條,具有成式。從否予奪,悉秉上裁。群工各舉其職,胥吏原不能上下其手。”《仁宗睿皇帝實錄》卷二七〇,嘉慶十八年六月戊午,《清實錄》第31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662頁。意為內(nèi)外本無畛域,應相互維護支持、內(nèi)外一體,而非恃權凌事。咸豐帝諭內(nèi)閣:“國家設官分職,內(nèi)外相維。部臣疆吏,均有稽查督率之責。乃日久相沿,漸成怠忽。…… 嗣后內(nèi)外大臣,務須大加振刷,遇事講求。……庶幾上以實求,下以實應,大法小廉,吏治蒸蒸日上。”《文宗顯皇帝實錄》卷七,道光三十年四月庚午,《清實錄》第40冊,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136頁。說明:時道光帝雖已駕崩,咸豐帝即位,然次年才改年號。

清代中后期的政書,將外官制分為省—道—府—州縣四級,據(jù)光緒二十五年《欽定大清會典》記載,光宣改制前全國共設19行省(后增新疆、奉天、吉林、黑龍江為23省) 、守巡道92 、知府185 、直隸廳41 、散廳78 、直隸州72 、散州145 、知縣1303人。光緒己亥敕修:《欽定大清會典》卷四。沈云龍主編:《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十三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72年影印,第60—61頁。直隸州、廳與府同級,散州、散廳與縣同級。劉子揚: 《清代地方官制考》,第7頁。“府領州縣,直隸州亦領縣,皆屬于布政使司,而統(tǒng)治于總督、巡撫。”允陶等修,乾隆甲申御制: 《欽定大清會典》卷八,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乾隆時纂修的《大清會典》敘述直省各級官員及其職掌規(guī)制,體現(xiàn)出大小相制、如臂使指的關系:


直省設總督統(tǒng)轄文武,詰治軍民;巡撫綜理教養(yǎng)、刑政;承宣布政使司掌財賦,提刑按察使司主刑名、糧儲、驛傳、鹽法、兵備、河庫、茶馬、屯田及守巡各道。核官吏、課農(nóng)桑、興賢能、礪風俗、簡軍實、固封守,督撫挈其綱領,司道布其教令以倡各府。府有知府、同知、通判以倡州縣,州有知州、同知、判官;縣有知縣、有丞、有主簿,各治其土田、戶口、賦稅、辭訟。司學校者,府曰教授、州曰學正、縣曰教諭,其貳皆曰訓導,修四術造士以倡四民共成治化。司府首領、州縣雜職,則有經(jīng)歷、都事、理問、照磨、檢校、知事、司獄、吏目、典史、驛丞、巡檢、閘官、倉庫大使,或司一事,或任差委,皆尊卑有紀、大小相承,以分猷效職,阜成兆民。允陶等修,乾隆甲申御制:《欽定大清會典》卷四,吏部文選清吏司,官制四,外官。


為便于履行職責,防止因天高皇帝遠,不能及時監(jiān)察行政、調(diào)遣軍隊,總督常常例兼都察院右都御史和兵部尚書銜,巡撫例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和兵部侍郎銜。是否兼兵部尚書及侍郎,需要兵部請旨定奪,并有例外。嵇璜等奉敕撰:《清朝通典》卷三十三,職官十一,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2205—2206頁。兼銜后,部院與督撫的地位平行,所有奏章名義上均由皇帝閱看審批,建議和分歧亦由皇帝仲裁。督撫兼銜,亦有部院職責,故考核督撫皆列內(nèi)官的京察,乾隆二十四年,“敕嗣后吏部于京察時,將在京之尚書、侍郎以下至三品京堂以上,在外之總督巡撫分別為二本,…… 繕具簡明履歷清單進呈,候朕鑒裁,以重考績大典。著為令”。嵇璜等奉敕撰: 《清朝通典》卷二十二,選舉五,考績,第2154頁。司道府州縣官員才列入外官的“大計”。督撫兼通“內(nèi)外”之職的特殊寄權方式,有利于帝王制衡左右,防止部臣疆吏擅權自重,使君權具有無上權威,能夠任意措置。直省和督撫的設制,就行政區(qū)劃層級和職官屬性而論,正是清朝皇帝的用心所在,本無矛盾困擾。清季變制之際,受外來法理觀念影響,用中央與地方的框架重新安放,其分際反而無從把握,既有立意也被忽略,成為令所有人頭痛不已的難題。相關論述詳見本書第九章。

清制設官,凡遠離皇帝和京城之地,額缺盡量減少,以求“內(nèi)重外輕”,避免尾大不掉,因此京官人數(shù)遠多于外官。張德澤:《清代國家機關考略》,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1年,第194頁。各直省各級官員的額缺,自督撫司道以至府廳州縣,總數(shù)不過內(nèi)務府衙門額設官員的1倍左右。至光緒二十三年,全國共有總督8人、巡撫15人,布政使20人、按察使18人,道員92人(含守、分巡道),知府185人,府佐貳官同知110人,通判88人(含地方同知、理事同知、地方通判、理事通判),府經(jīng)歷167人,府知事10人,府照磨25人,府司獄25人,各府設宣課司、稅課司、府倉大使各1人,秩從九品(各府另有品秩未入流的吏員若干名)。直隸廳同知32人、通判1人、州判1人,散廳同知48人、散廳通判30人,廳經(jīng)歷18人、知事7人、照磨35人、司獄13人、庫大使1人。直隸州知州72人,州同20人,州判35人,巡檢40人;屬州知州145人,州同32人,州判35人,巡檢81人,各州吏目221人,未入流雜職若干人。知縣1303人,縣丞345人,縣主簿55人,縣巡檢908人,縣屬驛丞24人,未入流典史1307人,其余稅課司大使、倉大使、閘官等均為未入流吏員。以上據(jù)光緒己亥敕修《欽定大清會典》卷四,官制四·外官統(tǒng)計。為了防止割據(jù),督撫不設屬官,府廳州縣官署的官員僚屬數(shù)量極少,為維持正常運作,各省督撫司道乃至府州縣正印官,不得不大量聘請幕友,輔助處理日漸繁多的政務。鞏固皇權與避免增加庶民負擔之余,卻帶來遇事推諉、效率低下、吏治混亂諸多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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