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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取材與方法

典制研究既為中國史學的要項,近代政制轉型的史事和史料,又極為復雜豐富,現有研究于此不免局限,尤其是與近年來海內外學人關注較多的知識轉型相比,政體變動的探討進展迄今相對滯后。

目前研究存在的困難和問題,主要有以下方面:

一、用后出或外來的觀念解讀原有的制度,指示變化的方向,將前后截然不同的體制作簡單的形式對應,罔顧制度設置的既有立意和整體格局,及其與之關聯的諸多因素,由此產生大量的誤讀錯解,很難認識原有建制與近代變制的特性。例如用中央、地方的觀念看待內外官制和行政層級區劃等。

二、將章程條文簡單地等同于事實,且未能深究文本和體制的復雜來源及演化,尤其是近代制度轉型牽涉古今中外眾多層面,必須縱橫貫通,才能妥當駕馭。

三、靜態地搭建典章制度的框架,低估了中國地廣人眾造成地緣民情的時空差異,忽視制度變動因時因地而異的展開進程以及形態差別。

四、講制度多注重文本規定,卻忽略或脫離具體人事與淵源流變,未能將制度沿革放入歷史進程的整體聯系之中。

此外,導致研究進展緩慢的要因之一,是近年來中國研究多受國際學術變化的影響,而制度研究綜合性地牽涉歷史文化、社會國情的各方面,恰為域外研究的弱項,無法真正內化,使之很難進入制度研究的高深層面,為深化相關領域的研究帶來強勁的外力推動。

事實上,無論是從問題的重要性抑或資料的豐富性來看,清季官制變革都不僅應該成為晚清史研究的重點,而且可能成為制度史研究的制高點。因為我國自秦以來兩千多年文明的精華與糟粕,很大部分在典制,而迄今我們恰好對晚清至民初的制度變化,即兩千年來變化最大、承上啟下的重要轉折時期研究不足,這在很大程度上妨礙了我們對傳統的甄別與繼承。故于此研究中國社會歷史文化具有指導性的領域,必須重新建構認識理念、話語系統和研究方法。如是,則食洋較少,以及對晚清巨量資料的把握利用,或許恰為其優勢所在。

清代集歷代王朝體制之大成,以保障皇權的絕對權威為宗旨,制度設置呈現自上而下的分權制衡,盡可能減少官員的統屬,而直轄于皇權,盡可能弱化有章可循的約束(如清人已有本朝以例治天下的說法),以便君主意志盡情發揮。言及體制,即使歷代政書,所述也往往出現因人因時而異的情況。晚清變制,又涉及朝野上下,體制內外乃至東西兩洋,受到觀念制度中西新舊的纏繞。

因此,研治外官改制,言之有據,只能聊備一說,還要考察所據為實情抑或說辭。在掌握和駕馭史料、把握章程條文與社會常情及其變態等關鍵處,因清季新政在取法域外的同時亦有稽古變通,整個進程有諸多報刊雜志追蹤報道,且資料散佚而遺留數量巨大,較歷代更具難度和挑戰。

晚近官私資料種類之多,數量之大,遠過于歷代之和,其可以深入的層面也較歷代豐富復雜。整體而言,必須盡可能詳盡地占有各種資料,并將各類資料比勘互證,以求近真并得其頭緒。若盡信某種資料,則不僅失之于偏,且所見不免于陋。清季外官改制,不能單靠政書、檔案,由于研究的問題、層面各異,對不同類型資料的倚重程度乃至方式,也有所分別。

清朝覆亡之際,改制變政的官方文書大多來不及整理歸檔,各地各類資料遺存多寡不均,有的只剩斷簡殘篇。或者誤以為歷史的大體和一般尚在塵封狀態,非由檔案重建,不得信史。此說如當年章太炎批評新進學人指中國古史無稽,必須掘地,才能重建之例,其實善讀者從一般正史亦可把握大體,深入具體。否則即使將所有檔案閱讀一過,也未必讀懂貫通,還難免為官樣文章所迷惑。所以為鐵證定憑者,有時不過是當事人故意的說辭。況且檔案本來大量殘缺,就算完全掌握,也還是斷片,仍然有賴于綴合推衍申論的見識能力。學術界歷來重視檔案的發掘,其偏在于一味找人所不見的材料,解讀檔案的能力卻日漸降低,對已刊檔案的利用反而不盡如人意。近年來陸續整理出版或發表的清代歷朝各類檔案,包括大量官制調整變化及各方態度的內容,系統閱讀充分利用者尚不多見。

上述并非認為繼續發掘檔案無關緊要,相反,有些問題必須依靠檔案的進一步發掘,才能窺見全貌,甚或有識一字成活一片的奇效。前人以為督撫衙門檔案無一完整保留,因而相關科房的研究幾乎無從下手。山東巡撫衙門檔案等資料的發掘,提供了重要證據,史事本相得以呈現。一檔館藏會議政務處檔案、憲政編查館檔案、軍機處錄副檔案、改制前后的京師各部院檔案、順天府衙門檔案、趙爾巽檔案、端方檔案,以及各地省市縣所藏晚清檔案,均有大量未公布的來往文件、函電、說帖等,可與政書所載諭旨、政令相互補充鑒證。

局所及其人員并非正式編制,因而資料零碎散見,研究者多將其視為幕府的附屬或擴大、補充形態。晚清不少能員干吏曾有聘請幕友或自身入幕的經歷,其文集、日記、書信和筆記中,不乏局所人事與業務往來資料。如張集馨的《道咸宦海見聞錄》將其宦游十余省擔任司道官員以來,親歷官場各層面的情況娓娓道來,通過具體人物與事件,管窺直省各級幕府、局所與衙門的關系。曾為幕友、后任藩司的樊增祥,1904至1907年任陜西布政使期間,留下大量公牘,為后世了解新政的省級財政與人事行政提供了珍貴史料。這些親歷者對咸同光宣各省職官、幕府和局所并存運作的記敘,極為生動。不過,總體而言,研治督撫、局所、官制、變政等題,對出自幕僚手筆的文獻發掘利用嚴重不足。況且,今人治史好以分科眼光,所以為的同一類事,在當時為官與做幕者看來其實各不相同。不知人事,則難明體制。

晚清報刊種類為數逾千,背景取向各異,統治者對一般輿論的控制不嚴,報館本身的組織也不完備,因而一方面宣稱為國民喉舌,政府監督,有聞必錄;另一方面則立場各異,此是彼非,亦不免道聽途說,甚至捕風捉影。報刊的欄目甚多,信息量大,內容不一,既有諭折章程、社說文電,與檔案政書或文集無異,也有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的各種新聞。坊間傳聞未必無稽,檔案政書官樣文章的情形,比比皆是。善用者若能將不同報刊的即時報道相互比勘,并與其他文獻印證,便可補綴連續性史事發展進程、人物活動以及普遍的歷史情節嚴重缺乏的遺憾。

更為重要的是,作為歷史進程的社會反響,報刊的報道評論本身即為歷史的有機成分,既能了解清末民初的輿情政局,又可借此培養歷史現場感。清朝當政者尚且盡力搜求閱讀以掌握社情民意,研究者豈能因噎廢食?

典章制度研究貫通歷史整體,本為中國史學的強項,近代學術大家如陳寅恪、呂思勉、錢穆、梁方仲、嚴耕望等人中古制度研究成效卓著,在駕馭史料、貫通史事方面尤具方法意義,與楊樹達、傅斯年、顧頡剛等人研治先秦經典、性命古訓、民間傳說的取徑做法有異曲同工之妙。若與國際跨文化傳統研究的理念方法相結合,運用于資料百倍擴增、相關史事聯系更為曲折復雜的近代中國政體變革,不僅能夠大幅度深化近代制度研究,呈現本相的豐富多彩,而且可使方法更加提升完善,效用大增。

將前賢研治古代典章制度的良法移植于近代制度研究,須以西學、東學、中學為支點,溝通古今中外,不以變化為進化,不以現在為現代,打破分科的藩籬,不受后來分門別類的局限,從多學科的角度,用不分科的取法,將觀念與制度融為一體,以政體變革為核心,努力回到歷史現場,避免用外來后出的觀念誤讀錯解,尤其要防止將前后不同的政體和法理進行格義比附,注意中西新舊各種因素的復雜糾葛,把握觀念變化與制度變動的關系,全面探究近代政體變革的全過程和各層面,依時序揭示和再現近代各類制度變動,在不同時段、不同區域淵源流變等時空演化進程,使得政體變動的歷史順序和邏輯順序有機結合,從而達成對體制變動的認識與實事的協調一致。

為避免“盲人摸象”的爭執尚需在充分掌握史料的基礎上,認真解讀史料,認識史事,以免斷章取義、格義附會地曲解古人。為此,本書將努力擺脫套用外來框架削足適履的認識及表述模式,具體嘗試:1.回到歷史現場,在原有語境中把握固有制度的指稱話語及其設制本意,認識體制的結構和特性。2.在西學、東學和中學的沖突融匯中探究變制的由來、中西新舊體制的分別及聯系,理解變制的文化和社會淵源。3.注意把握體制變革時,章程條文與社會常情及其變態的相互關系,認真考察制度規定與具體實情和各階段變化之異同。4.注重人事及社會關系對于制度建構和運作的影響制約,尤其是朝野、中樞與各地不同利益群體的博弈所產生的相關作用。5.把握時間與空間變化所導致的變制差異與實際成效,努力實證性地還原制度發生演化的歷史進程,及其諸多歷史事件與人物記憶所給予的珍貴啟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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