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牛肉劉
- 第一香
- 江天雪意
- 5425字
- 2019-04-10 10:41:12
天祿家的房子原先就一個土坯房,連遮風(fēng)避雨都指不上,夏天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小雨,鞋子在泥湯里滿處飄,到冬天,西北風(fēng)卷著雪花直往屋里鉆,吐口唾沫不一會兒就結(jié)成冰疙瘩。熬到家里稍寬裕了些,天祿請了工匠師傅,自己也搭了把手,把房子擴(kuò)充成一個有著四間屋子的小院。
耳朵不好的王叔父子也是從山東逃荒來的,住在天祿家,包吃包住不說,天祿娘還幫這爺倆做衣服補(bǔ)鞋子,王叔愛喝點(diǎn)小酒,天祿會切一點(diǎn)牛肉讓王大力給他爹送去下酒,薄薄的小片,看得出刀工精湛,疊在盤子里,堆成粉色雪山。
劉老板是個挺大方仗義的人,翠喜心想,不過就是有些……有些什么,她卻說不上來,只是天祿結(jié)交的人,委實(shí)千奇百怪。
在他家安頓后的第一個清晨,她便見識了一個:草奶奶。
草奶奶其實(shí)不是“奶奶”,按年紀(jì)和性別來說,應(yīng)該叫“草大爺”。
他是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子,衣衫破舊,腰上系著深色腰帶,緊緊的,襯得身板倒挺硬實(shí),人看起來有七十歲了,眼神溫順如牛。他總是拖著一架爛兮兮的板車,輪子松松垮垮似一動就要滾出來。
翠喜在院子里洗漱,天祿娘對她挺好,送了她一個新盆子,天祿和王叔父子早就起了,見翠喜端著新木盆站在院子里,清水映著漫天朝霞和一張雪白的小臉盤,三個男人都有些不適應(yīng),王叔父子互看一眼,又頗有意味地瞅瞅天祿,笑了。
天祿似自言自語:“做東家的倒貼給伙計(jì),新鮮了。”
聲音很低,卻讓翠喜聽到了,她將盆里的水倒進(jìn)天祿娘的舊盆子里,說:“新的給大媽用,我用舊的。”
天祿娘在一旁掃地,直起腰:“客氣什么,送你的,不要你花錢。”
翠喜不說話,只是端起舊盆子放在平日里用來洗衣的石臺上,低下頭洗臉,水聲很輕柔,卻有種莫名的倔強(qiáng)。
天祿娘瞪了天祿一眼,天祿木然別開了臉。
“草奶奶”就是這時候推著板車來的。
王叔父子是耳朵有毛病,“草奶奶”的毛病在嘴上。
他不愛說話,打招呼也是“嗬”“哈”“噢”幾個簡單的音節(jié),臉上如果有表情,必然動靜很大,一笑,眉眼彎成一線,于是整張臉就布滿橫線。
他和大家一起吃早飯:稀粥,饅頭,咸菜。翠喜想著午飯吃得晚,自己的差事耗力氣,又加上天祿娘不停地對她說:“翠喜,多吃點(diǎn),吃飽點(diǎn)。”于是六個人中,她和“草奶奶”便吃得最多。草奶奶吃了四個大饅頭,她吃了兩個,喝了一大碗粥,她這么吃的時候,就覺得天祿在看她,目光很復(fù)雜,可她管不了那么多。
她又瞅瞅同樣在狼吞虎咽的老人,那時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老人見她看過來,笑著朝她點(diǎn)點(diǎn)頭,“嗬”了一聲,翠喜也對他笑,他又“嗬”了一聲。
吃完飯,天還沒有全亮,王大力從廚房里搬出一大鍋醬牛肉和一罐子老湯醬料,放在老人的板車上,翠喜這才知道老人是幫店里運(yùn)貨的。別看他的板車破爛得跟要散架似的,東西一放上去,老人彎身一抬,只走了兩步便顯出了好身手:鍋和罐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宛如平放般,一點(diǎn)聲響都不出。
他回頭,朝大家呵呵一笑,意思是先去店里了,王叔父子也跟在了板車后頭。天祿也收拾妥當(dāng),向翠喜一招手:“大妹子,可吃好了?”
翠喜臉皮再厚也經(jīng)不住他再三提醒,趕緊放下了碗,要待收拾,天祿娘笑著朝她擺手:“去吧,有我呢。”
小姑娘屁顛顛跟在天祿后頭,他走得很快,她幾乎追不上,跑了幾步,他終停下來等她,待她到他身旁,他說:“吃得多就拉得多,別耽誤干活。我是好心提醒你。”
翠喜覺得很羞恥,輕聲說:“對不起,我知道我吃得多。”
他微微一怔,想了想,語氣和緩了些:“不是嫌你吃得多,是怕你吃壞肚子,天兒熱,別把自己吃病了。我不管花錢治病。”
“嗯。”
他們慢慢走著,拉板車的老人在最前面,翠喜看著老人,問天祿:“老人家不會說話嗎?”
“會啊。說得少。”
“哦。”
“他姓草,”天祿似笑非笑,“給街坊鄰居幫忙做點(diǎn)雜事,好幾年了。”
翠喜道:“那我叫他草叔。”
天祿笑道:“他有個稱呼,一般人不敢叫。”
“啊?”
“草奶奶。”
翠喜的臉又紅了,抬頭看了天祿一眼,帶著絲惱怒,心想劉老板這人太不講究,沒個正經(jīng)。天祿卻朝著老人背后一聲大喊:“草奶奶!”
老人回頭就破口大罵:“×你奶奶的我就!”
囫圇著喊的,把“我就”放在最后頭,“就”“你”“的”仨字被他吞在了肚里,聽起來倒像“草奶奶我”,唱歌似的。
翠喜目瞪口呆。
“也不知他以前受過什么刺激,”天祿說,“只要你朝他喊草奶奶,他便會回你這句話。老人家也沒個家人,好在能拉點(diǎn)貨,想著是街坊,我挺照應(yīng)他的。”
翠喜說:“您是個好心人,好心有好報(bào)。”
“嗐。”
走了一半,臨近一處人家,是少有的方正規(guī)矩的庭院,石榴樹從墻邊探出頭,繁花如火,朱紅色如意門吱呀一開,聽得里頭洪鐘般一聲大喊:“大劉子,你們來啦?”
天祿趕緊回道:“哎,來了!”
草奶奶也停了下來,王大力利落地打開裝牛肉的大鍋,用長筷從中挑揀著。
翠喜好奇地看過去,見一中年女子利落地從影壁后面走了出來,翠綠色衣袖半挽,露出手腕,粗得如鐵柱子一般,身形高大,比自己只怕高出三個頭來,綰著烏黑的發(fā)髻,油亮亮的,插著兩三根銀簪子,臉上沒施脂粉,更顯得臉龐寬寬,眉眼舒朗,唇厚耳闊。一個頭發(fā)稀疏的瘦弱小丫頭跟在她后頭,端著一大盤子,走到板車那兒,王大力將挑好的牛肉一塊塊夾起放進(jìn)她盤子里。
天祿笑著朝那女子施禮,女子點(diǎn)點(diǎn)頭。
天祿對翠喜輕聲說:“這是店里的大主顧,旗下人,人稱‘那小姐’。以后你會經(jīng)常和她打交道。”
翠喜恭恭敬敬向那小姐行禮,那小姐沒看她,對天祿道:“小籃子真不回來啦?”她的嗓音粗重,真如男人一般,翠喜暗覺好笑。
天祿笑道:“他娶了媳婦,不回來啦。”
“娶媳婦就不掙錢了?大劉子,你娶了媳婦,南城莫非就見不到牛肉劉了?嗐!什么話啊?!”那小姐這才端詳起翠喜,粗胖的手指朝她一指,“這是你的小媳婦?你有了小媳婦,不要人家小籃子才是真的。”
天祿嘿嘿一笑,正待解釋,翠喜紅著臉搶道:“我是新來的打雜的。”
那小姐笑道:“我說民國就是好啊,天變了,皇上成馬倌兒,北京改北平,伙計(jì)變姑娘!”
天祿見翠喜似要回嘴,忙將話岔開了,待離了那小姐的家,天祿對悶悶走著的翠喜道:“那小姐是好人,刀子嘴豆腐心。你別招人家。”
“我沒招她。”
“她脾氣不太好,人有些糊涂,不過前些年旗人紛紛往外跑,她能留在北平,還算是有點(diǎn)家底的。她也有個外號,我說給你聽。”
翠喜心想:又會是什么臟話?準(zhǔn)沒得好。
天祿道:“我們平日里叫她那小姐,私底下,叫她‘丈二姑娘’。”
翠喜知道“丈二和尚”,卻從未聽過“丈二姑娘”這種說法,聯(lián)想著那小姐的相貌、牛高馬大的身材和男人般的聲量,撲哧笑了出來。
就這樣,翠喜在南城留了下來,一晃兩個月過去,入秋了。
偶爾店子里難得清閑,她會把奶奶接過來,親手為老人下一小碗清湯面,王叔想給面里加點(diǎn)牛肉,翠喜笑著擺手:“吃不了,不消化。”
吃完了面,奶奶坐在凳子上,喜滋滋地看著翠喜抹桌子掃地,她的孫女真是漂亮又能干。
“吳老太太好啊。”天祿從外頭回來,向奶奶打招呼。
“大牛子。”奶奶笑著回應(yīng),和翠喜的口音略有不同,奶奶把“牛肉劉”叫作“牛肉牛”,于是“大劉子”很自然地變成了“大牛子”。天祿倒也不介意,洗了洗手,去廚房給老人挑了醬得最軟和的一小塊牛筋,切了一點(diǎn),端出來:“老太太,這個你嚼得動,嘗嘗。”
翠喜低頭干著活,悄悄抬起頭,看了天祿一眼。
奶奶叫她:“來,孫女。”
“不來。奶奶吃。”翠喜道,說到吃,她終究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出去倒水,卻見丈二姑娘和她家丫鬟石榴路過,招呼她:“大喜子,我這剛看完戲回家,肚子餓了,你給送點(diǎn)牛腱子過來。”
翠喜心想:你這是看戲,又不是打拳,不早不晚的想吃肉。但想著自己也總是不分時候犯饞,哪有資格說別人?丈二姑娘其實(shí)人不錯,說話直爽,賞錢也給得很大方,翠喜忙答應(yīng)了,回去囑咐奶奶等她回來,去廚房叫王叔切了牛肉,自己端著送去丈二姑娘家。
天祿算了會兒賬,見翠喜出去了,他便走到奶奶旁邊坐下,奶奶小口小口嚼著牛筋,天祿笑道:“老太太,你孫女比你能吃多了。”
奶奶憨憨地笑了笑。
“老家現(xiàn)在還有人嗎?”
奶奶眼圈兒慢慢紅了:“她爹,給我們省吃的,餓死了;小妹給我省吃的,差一點(diǎn)餓死。發(fā)大水,家沒了,小妹帶我來找貴成。”
天祿沉默。
翠喜回來,奶奶已經(jīng)走了,天祿把翠喜叫到一旁,低聲說:“你哥把老太太接回家了,你別再給你哥錢了,之前你到我店里來,我給了他十塊錢的。你一個月也不過一塊的工錢,給了他,自己還花個什么呢?”
“我沒什么要用錢的地方。”翠喜說,“奶奶住哥哥那兒,吃的用的要花錢。”
“你奶奶不是他奶奶?”
“不一樣。我們來投奔他,總給他家添了麻煩的。嫂嫂有病,兩個女娃娃還小,哥哥整天在外頭曬太陽趕駱駝,不容易。”
“嗯,人人都不容易,就你最容易。告訴你,我可不會給你加工錢的啊。就你這小……”
翠喜打斷他:“我知道你嫌我年紀(jì)小做不了什么事。”嘟起了小嘴,端著空盤子悶悶地走進(jìn)廚房,把天祿晾外頭。
天祿就站在柜臺那兒笑,翠喜從廚房出來,他叫住她:“我是老板,你不聽我話。”
翠喜根本就不怕他,偏著小腦袋問:“怎么不聽話了?”
“你來的第一天,我跟你說了什么你不記得了?我讓你叫我哥!”
翠喜愣了一瞬,低聲道:“不叫。”轉(zhuǎn)身又朝外走。
“哎哎,上哪兒去你?!”天祿用手指敲著桌子。
翠喜回頭:“要賬!”
店里另有個大主顧,姓錢,叫錢正光,就住在宣武門附近的胡同里,是個大學(xué)生,據(jù)說學(xué)的是政治,恰是正趕潮流風(fēng)華正茂的年輕一代。前些日子,大學(xué)生不知是為了追求進(jìn)步還是為了追求女人,惹了點(diǎn)小麻煩,躲到了南城來,每周總有四五天在“牛肉劉”吃晚飯:三兩面條,三兩肉,有時候還會帶著他的三兩個男女朋友或同學(xué)一起來,吃面念詩,談?wù)摃r事歌頌愛情,吃完了就一抹嘴:“劉老板,記賬上哈!”
賬記了一年還沒還清。翠喜問過天祿,為什么不找大學(xué)生要錢,天祿說:“讀過書的人,臉皮薄,為了這點(diǎn)錢讓人家難堪,不近人情,也沒必要。”
“老板漲工錢!”翠喜大聲說。
“還真順藤上了嗬!”天祿作勢要打,翠喜頭一偏,天祿的手不過虛晃了晃,收了回去,在衣襟上假意拍了拍,“你要好意思把錢從他那兒要回來,我就一個月給你兩塊!”
“好,你說的!”
原來她還真記下了。
翠喜找到大學(xué)生的住處,他正捧著本詩集,坐在院子的石桌前,瑯瑯地念著,翠喜聽了半晌沒聽明白:什么頭一翻,身子一斜,馱著夕陽回去?
“錢先生!”翠喜厲聲大吼,在“牛肉劉”干了沒幾天,她的中氣倒是練了個十足。
大學(xué)生嚇了一跳,定睛看了看:“哦,這不‘牛肉劉’的大喜子嗎?小姑娘,有何貴干哪?”
“老娘來討你的飯錢。”翠喜做出成熟婦人的模樣,叉著腰,惡狠狠地道。
大學(xué)生哈地一笑,把小姑娘叫過去,從兜里掏出一顆洋糖:“吃過沒?很好吃,給你。”
“我不要。”
“你嘗嘗。”
他給她剝了,遞給她。
翠喜在心里冷笑:別想著收買我,我不怕。大大方方接過了糖,放進(jìn)嘴里。
大學(xué)生讓她走近點(diǎn),給她看自己放桌上的筆記本,筆記本攤開的一頁上寫著個英文詞兒,旁邊五個漢字:德謨克拉西。
見翠喜捧著腮認(rèn)真看,他解釋道:“小妹妹,德謨克拉西,就是民主的意思,這就是我的追求與信仰,我將終生為之奮斗,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說著站了起來,挺直了背脊,真是個玉樹臨風(fēng)的翩翩佳公子。
翠喜頭都沒抬:“我不信那個。”
“啊?”
“你信德謨克拉西,我信‘仁義禮智信’,就是欠了錢要還。你欠了我們店里的賬,快還,要不我老板抽死你。”翠喜也站直了身子,把嘴里的糖嚼得咔嚓響,大眼睛忽閃忽閃。
大學(xué)生眉毛豎起來:“小姑娘家說話如此庸俗,兇巴巴的!我不跟你見識。威脅我啊?劉老板抽死我?呵呵呵,就他那樣的和氣人兒,連重話都不對我說一句的,他會抽我?劉老板啊,可比你知道尊重文明人!”
“文明人就不該欠錢不還!欠錢不還就是臭不要臉!”翠喜說。
“你,你……”大學(xué)生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多少錢?我給!”
“二十塊!”
“這……這么多啊?”
兩角錢可以買兩斤豬肉,二十塊,再湊點(diǎn)可以包個小老婆了,以前只想著在“牛肉劉”這種小飯鋪包月隨便吃點(diǎn)飯,花不了幾個錢,可沒想到一點(diǎn)點(diǎn)攢下來,已經(jīng)累積到了這個數(shù)目,現(xiàn)在一下子要他拿出這些錢來,勢必打亂生活中諸多計(jì)劃,更難免捉襟見肘,不由得又是尷尬又是惱怒。
頭一斜,見自己鄰屋的房門開了一線,屏風(fēng)上的鏡子反射日光,明晃晃的,他便把尷尬和惱怒轉(zhuǎn)移到了另一個對象上,怒聲喝道:“張大媽!我跟你說了多少遍、多少遍、多少遍?!鏡子不能對著我的門,這在風(fēng)水上有沖撞、有沖撞、有沖撞!”
他每重復(fù)一個詞,翠喜就在心里數(shù)一二三。
張大媽偏偏跟他斗氣,把門開得更大了,翠喜看得清楚了,屋里不是屏風(fēng),本就是一大面穿衣鏡,正好對著大學(xué)生的房門。
婦人尖著嗓子道:“錢先生,要是能把你門上的寶劍取下來,我就把鏡子撤了!”
翠喜轉(zhuǎn)頭瞧,果見大學(xué)生的房門上懸著一把小短劍,大學(xué)生與張大媽斗著嘴互不相讓,翠喜沖到大學(xué)生身前,手一揮:“錢先生,你究竟給不給錢?”
“我現(xiàn)在還就不給!士可殺不可辱,我最討厭受人逼迫,刁民!你們活該受罪,不配得到拯救!”他指著翠喜,怒目圓睜。
翠喜淡淡一笑,聳聳肩,忽然走到張大媽屋外:“大媽,我教你一招兒,可以治他門上的劍!”
張大媽哈哈一笑:“好啊,小姑娘,怎么治?”
“容我進(jìn)來?”
“哎,快進(jìn)來吧小姑娘。”
錢大學(xué)生站在外頭,眼睜睜見翠喜走進(jìn)了張大媽的屋子,也不過一會兒工夫,見小姑娘提著兩把菜刀出來,他駭?shù)猛筮B退了兩步,翠喜提著刀朝他嫣然一笑,忽然背過身去,在張大媽的屋門上比畫了兩下,再用兩綹麻繩將菜刀一一綁好,放地上,接過張大媽遞給她的釘子和錘子,踮起腳,砰砰有聲地在門正中釘著。
“哎哎,你干什么你干什么?”錢大學(xué)生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翠喜將釘子釘好了,撿起菜刀,掛了上去,再回頭朝他一笑:“不給飯錢是吧?好,老娘讓這兩把刀天天陪你念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