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層之上的屋頂。
風很大,陽光彌漫,但是很安靜。從這個高度看這座城市,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
感覺到凌洛安在掙扎,她松開手,任他跑到邊緣的防護欄前。
他很久都沒出聲,她便也不開口,靠著樓梯口旁的墻壁。等了會兒,漸漸開始犯困,他還是一動不動,她走上前,腳步輕緩。靠上防護欄時,她注意到他緊握住欄桿的手指,指關節因用力過度而泛著白,手指微顫,似乎正努力抑制某種情緒。
她一時有些無措。跟家里那些男生們混了這么多年,類似的神態她卻只見過一次。那個人是渃宸,最最疼她的大師兄,如今遠在南半球打拼。那次他被工作的老板冤枉,帶著羞辱被強行辭退,他也是這樣坐在家附近的小河邊,一動不動地盯著河水。那天她看到他顫抖,以為他會哭,可后來他忍住了。
凌洛安發現了她,警覺地回頭。
“你可別哭啊……”這種氣氛真是尷尬!
某人的怒火開始四溢:“你跟著我做什么!剛才還沒看夠嗎!”
“嗯,沒看夠,比起剛才,你現在的獨角戲更精彩。”看來他比渃宸的心理素質要好得多,她調侃,“你真的不哭?”
回答她的,是他的拳頭。凌少爺再度忘記之前的慘痛教訓,選擇了最不明智的發泄方式。
又來?危瞳很不給面子地翻了翻白眼,大概是這個神情讓他徹底惱怒,他的動作赫然迅猛起來。
她心里一動,頓時認真了幾分。
數分鐘后,凌洛安眼底的怒意散去,力度也跟著減小。
十分鐘后,她分腿壓坐在他身上,將他幾欲上揚的肩膀推下去,雙手一伸,一左一右地制住他的手腕并牢牢壓在地上,將他定得死死的。
“不得不說你潛質不錯,可惜,你還是輸了。”她笑起來,明亮的眼笑成彎彎的月牙,淺麥色的臉孔仿佛剎那綻放出光芒,流光瀲滟,又性感又可愛,就像只嫵媚的貓。
已入秋的天氣,她仍穿著牛仔短褲,雙腿的皮膚光滑、膚色健康,又直又緊繃,就像凝脂一般。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她穿的是公司保安部的統一制服,黑白兩色的修身小西服,將她身體的線條勾勒得完美無比。只是那會兒他好事被擾怒火攻心,根本沒有多留意。
后來她被指派為他的私人保鏢,時常跟他到處走動,穿衣也漸漸隨意起來。
她的腰渾圓又纖細,帶著其他嬌俏女生沒有的韌性和力度,無論再普通的T恤或是運動開衫、連帽短裝,都能穿出獨特的味道。
她的頭發很長,是那種帶點兒微卷和微亂的茶色,有些時候盤束起來,更多時候則是隨意披著。發絲細細軟軟,有長有短,一直垂到腰側。唇微微有點兒翹,上唇是漂亮的菱形,飽滿豐盈,不說話時也始終帶著飛揚的弧度。
凌洛安發覺自己的身體有些發熱,不小心貼合的某個部位正在隱隱變化。
他的情緒平靜下來,任由她跨坐在自己身上,調笑著開口:“原來你喜歡主動,也好。”
危瞳瞇起眼,照著他臉頰就是一拳:“變態!”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沒有了鉗制的手爬上她的背,用力一壓,她頓時跌在他身上。他身體一翻,將她壓在下面。
肩膀被按住,隨著他的動作,一股矜貴的淡香水味混合著男人略微粗重的喘息撲面而來。
唇被吻住了!
這是一個突如其來又輾轉火熱的吻,雙唇被吮吸摩挲,舌尖輕佻地在她唇上描繪,技巧高明。
危瞳僵了兩秒,在他的舌尖掠過齒縫,試圖撬動她牙齒時,一記右勾拳。
……
那天下午,二十八樓的女秘書發現她的經理凌洛安腫著半張俊臉從電梯里出來。片刻后,凌洛安從辦公室打來內線,吩咐她訂明天晚上喬安會所的包廂,并在花店預訂一千朵粉色玫瑰。
女秘書習以為常的同時也不禁感嘆一下,臉跌腫了都不忘泡妞,果然是號稱Z城四公子之首的花花大少。
周五晚上,危瞳在喬安會所布滿粉色玫瑰的包廂里,吃了她有生以來最煩躁的一頓晚餐。
他看著對面安靜用餐的女人,忽而笑了起來:“還在生氣?”見她抬眼看自己,他舉起手指,在自己的唇上輕輕摩挲,桃花眼蕩漾著動人心魂的光芒。她的唇味道很甜,一如他想象中那樣,只是反應有些青澀:“那個,初吻嗎?”
危瞳繼續低頭吃東西,左手卻舉了起來,先比了比中指,接著握成拳頭,朝他無聲地展示了一下。
凌洛安一口紅酒噴了出來。他來去花叢這些年,她是第一個直接對他比中指的女人。
“下午的事分明是你主動!”他擱下杯子,長眉擰了起來,“你該不會打算一直不說話吧!”下午那個小小的甜頭,根本不足以撲滅他對她憑空躥起的火苗——他凌洛安看上的想要的,還從來沒落過空!
危瞳仍舊面無表情地吃飯,左手隨意拽起一張用過的餐巾紙,揉成一團朝他臉上砸去。動作又快又利落,命中!
“危瞳!”他惱了,丟下刀叉起身朝她走去。
又要打?危瞳擦擦嘴角,她還就怕他不肯和她動手呢!
包廂內一觸即發的戰火被推門而入的女人以及攔在她旁邊的服務生打斷。那女人嘴里還嚷嚷著今天非要見到凌洛安,臉色尷尬的服務生得到凌洛安的示意后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那女人直沖上來,環視了圈周圍的粉色玫瑰和桌上的大餐,最后再看看危瞳,眉間的怒意頓時轉變成強烈的妒意,戰火迅速轉移。
隨著一句“凌洛安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女人以伶俐的口才和超強的記憶力,將他們為期兩個月的戀愛經過從頭到尾事無巨細,用憤怒哀怨的語氣說了一遍。
在這中間,危瞳聽到了一個熟悉的情節,當她再度打量那女人后,發現她正是那晚在辦公室手被綁著一臉痛苦叫救命的女人!
女人可能說得太過投入,其間雖然瞪了危瞳不下三眼,卻還是沒認出她來。顯然,危瞳那窈窕婀娜的身姿和性感的淺麥色肌膚讓對方把她當成了此刻的強大情敵。凌洛安花名在外她素來清楚,一開始她會應約也只是因為心底那股虛榮和好奇心,然而短短相處,她才發現男人受歡迎必定有他的道理。
凌洛安是個好情人,對女人從來都很大方,懂得制造各種浪漫的驚喜和意外,雖然性子有些自負任性,但戀愛中的女人都是盲目的,就連那些傲慢都可以視為一種獨特的魅力。
只是她沒想到,他換女人的速度真的可以這樣快,才一個多月就不再打她電話。每回她打過去,不是沒人接,就是接了后說沒空。
她就猜到他有了新女人,之前從喬安會所相熟的接線員那里得知他定了今晚的包廂,就直接殺了過來。她并非傻到以為糾纏不放就能挽回男人的心,她只是憤怒和不爽,憑什么他說沒興趣就沒興趣?憑什么讓她來承擔這一切?就算是分手,她也要在他的新歡面前,把她們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事通通說一遍!
看他們還有什么興致繼續下去。
凌洛安的臉色比想象中的更冷酷,雙手插著口袋用那張曾經溫柔過的精致俊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很不屑,仿佛在看一個可憐的小丑。
她到底說不下去了,又不甘心就這樣離開,突然奪過桌上的紅酒瓶,朝面前的人潑去。
凌洛安要躲已經來不及了,卻感覺眼前一花,那個適才還安然坐著吃晚餐的女人已閃身到他面前。她將他向后一推,自己卻被紅酒淋了一身。
他一時有些怔忡,危瞳的舉動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剛才明明還在生氣,現在卻用身體為他擋酒,她的長發淋濕了,酒順著衣服朝下滴,非常狼狽。
他看著她,目光漸漸溫柔下來。然而當視線接觸到對面捏著酒瓶的女人時,那目光又狠厲起來,剛要開口,已有人先他一步。
危瞳看著自己橫在他身前的手臂,再摸摸一頭一臉的紅色液體,一把奪過對方手里的酒瓶:“靠!你會不會教訓負心花心的男人啊!亂潑什么酒!既然拿起酒瓶就應該用力砸上去!砸得他血流滿面,砸得他毀容,砸得他陽痿!”丫的,早知道這女人有心沒膽只是潑酒,她又何必獻身擋在凌洛安面前!真是豈有此理!
凌洛安聽得臉色鐵青,當下叫來服務生收拾殘局,順便解決了那個已然呆滯的女人。自己則捉住危瞳的手腕,將她拽了出去。
喬安會所的四樓到六樓是貴賓套房,是專為有錢人提供的雅致的私人空間。
危瞳確定房門反鎖后,才進入浴室洗澡。
白色的連帽衫是她上周才買的,牛仔短褲也是她最喜歡的一條,現在全毀了,有錢人的保鏢真難做!洗完澡,在等待服務生送來干凈的替換衣服前,她只得裹上為客人提供的浴袍。
她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走出來,卻覺得氣氛有些異常,她拐過套房客廳,走進一旁的臥房。里面的燈光調得很暗,朦朧的暈黃,將整個房間氣氛襯托得愈加柔軟曖昧。
落地窗下,是車水馬龍的大街。冷不防地,自她背后伸來一雙手,撐著玻璃將她整個人圈在里面。
她一驚,他是怎么進來的?
“臥室有和隔壁套房相連的門,你沒發現?”熟悉的香水味隨著灼熱的氣息在她耳側徘徊,他輕嗅著她的味道,“好香。”聲音有些輕佻,卻蠱惑誘人,充滿了危險的信息。
見他沒有妄動,她收回本欲撞向他腰際的手肘,將臉貼著玻璃不作聲。
濕漉漉的發絲被挑起一縷,他拉過她手里的毛巾,站在她身后為她細細擦拭:“頭發留了多久?真的很長。”
“五年。”五年來,一直沒大剪,只偶爾小修一下。雖然知道不可能,但不免心存幻想,或許有一天真會讓她碰到他。就算他記不清她的長相,就算其他都不同了,只要發型沒變,也許對方還是會認出她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絕對會讓他知道,男人占了女人便宜卻落荒而逃是件多么錯誤的事!是的,她會用她的拳頭,讓他知道這一點!
“頭發很漂亮,也很軟。”他擦完,低頭將鼻尖輕埋在她發中,“危危,以后這樣叫你吧?”
贊美她的頭發?危瞳眉頭打結,很不甘愿地開口試探:“凌洛安,你有過幾次一夜情?”她覺得這是個很正經的問題,主謂俱全,易懂易回答。
可身后的人卻忽然繃住了身體,呼吸頓時有些混亂,溫熱的氣息噴薄在她的頭頂,一言不發。
“凌洛安?”她叫了聲,沒有回應,“凌洛安你死了嗎?”她慢慢回頭,卻赫然被一個滾燙的懷抱裹住。他的身體貼了上來,將她壓在玻璃上,一個濕滑的物體落在她的臉頰上,帶著喘息重重地含住她的耳垂,接著朝她浴袍衣領下的脖頸而去。
靠!這人怎么說發情就發情!
危瞳被壓得動彈不得,一時竟甩不開。對方似乎發現了這點,立刻順勢而上,一手摟緊她的腰,一手滑進她浴袍里面去了。
手指觸到一片柔嫩的肌膚……
危瞳急了。她里面可什么都沒穿!
“你丫的!”她火了,照著他的腳就是狠狠一跺,后腦用力撞向他的臉,同時扣住浴袍里的那只手,用力拽出來的同時一個轉身反扭,把他重重壓倒在地毯上。
他不肯罷休,長腿夾著她,又翻身把她壓住,這回唇落在她的唇上,不停地吮咬著。然而不過兩秒,一記沉悶的“咔啦”聲自兩人中間傳出。
凌洛安痛得連聲音都沒了,被危瞳直接從身上踹開,緊接著又是一記“咔啦”聲,他倒在一旁動彈不得。
“流氓!”成功卸了他兩只胳膊的人終于爆發。打工的確是要受氣,可她也是有底線的,“丫的,這工作老娘不干了!”
危瞳到底還是送他去了醫院。手臂脫臼這種事,她只會脫,不會接……
這回他倒是忍得了痛,骨骼復位時,只悶哼了兩聲。開車送他們到醫院的是喬安會所的經理,三四十歲的氣質男人,戴著黑框眼鏡,打量著負手靠在一旁的危瞳,幾次欲言又止。
見凌洛安手臂歸位,危瞳瞅了個空當就走了。結果卻在醫院大門外碰見踏上臺階的凌泰。
他來得似乎有些匆忙,只著了件單薄的襯衣。沒系領帶和襯扣,墨黑的發絲有些亂,看模樣像是剛剛從床上起來。
現在十點都不到,他這么早就睡了?
“怎么回事?”他見到她,眉頭輕蹙。
“他受了點兒小傷。”她就猜到喬安會所的經理會通知他。
“我問的是,他怎么會受傷?”注視著她的目光涼而淡,分明沒有施壓,危瞳卻感到了壓力的存在,這個男人有太多種不同的面孔。他和凌洛安不一樣,其實他們見面次數也不算少,但她對他仍一無所知。
唯一了解到的,是昨天她從組長大叔那里打聽來的。
跟凌洛安不同,一提到凌泰這個名字,大叔明顯嚴謹了許多。
他告訴她,凌家的內亂已有很多年。起初,凌公子的父親還在世時,他們關系還是可以的,矛盾出現在凌父過世之后。由于凌洛安還在讀書,凌氏便暫時交給凌泰打理,等到凌洛安大學畢業,再正式繼承。可這一交,卻就此天下大亂。
具體怎樣沒人知道,公司的高層各有心思,職員們也只是道聽途說,加上胡亂猜測。
不過就目前的形勢來看,明顯是凌泰的勢力更勝一籌。
“凌泰和凌洛安到底是什么關系?”這么打聽下來,她對此來了興趣。
答案是相差八歲的叔侄。
她一直以為他不過二十七八歲,原來他已經三十一歲了,居然比她大了七歲!想到先前幾次見面,近距離觀察,他的臉上沒有分毫歲月的痕跡,這男人可以說保養得非常好。
大約與他不抽煙有關,之前在喬安會所,咖啡他也喝得不多,是一個非常有自控能力的冷靜男人。
這種男人,一般不太會有一夜情的歷史,并會把真實想法埋得很深。她見到的他只是他呈現給眾人的樣子。他笑,不代表友好,他溫柔,不代表友善,他冷淡,也不代表疏離。
危瞳收回思緒:“他的傷是我弄的。”雖然兩次他都有來醫院,但她并不覺得他們的關系有多好。
他沒說話,似乎等著她自己繼續說下去。
“他對我無禮,所以我教訓了他一下。”她說得很客氣,與面對凌洛安時不同,這男人太高深莫測,她本能地委婉。
“無禮?”他淡淡笑,“以你的身手,他的無禮也能成功?”
“凌總你想說什么,難道你覺得是我心甘情愿被他無禮嗎!”
他唇角仍保持著意義不明的微笑,看著她不說話。
第一次,危瞳感覺自己心里怒火亂竄。這大老板果然不好伺候,連笑都帶刺的!
她重新踏上臺階,縮短兩人因身高差距而產生的視線落差。她朝他笑了笑,突然出其不意地抱住他,踮腳在他耳側吹了口熱氣。極淡的皂角清香滑入鼻中,她有些意外,沒料到這男人的氣息竟如此干凈。不僅沒煙酒味,連女人的香水味都沒有。
目的達到,她飛快地放開并退后,很滿意地看著臉色有些僵硬的他:“凌總你看,你是個大男人,不也被我無禮到了?”
“胡鬧!”他眼底掠過一抹冷厲,她卻毫不躲閃地看著他,片刻后,男人的目光又重新淡下來,“下次就算想證明也不能用這種方式。”
危瞳聳聳肩。不是叔侄倆么?相比侄子,叔叔也太保守了!
“為了避免有下次,我申請調回保安部!”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眼:“不行。”
“……”身體里那股氣堵得她胃痛。
“另外,如果你想辭職,需要提前一個月申請,現在不做依照合同要賠償公司一個月工資。”他的聲音清淡平緩,聽不出什么情緒。
危瞳的心肺肝連著一起開始痛:“算了,當我什么都沒說!”她擺擺手,轉身就走。
“等一下,這個周末需要你加班。”
她疑惑地回頭。
“今天回家收拾幾件輕便衣服,等會兒讓司機送你回去,把相應的證件給他,明天下午就走。”
“去哪兒?”她怎么突然有點兒彷徨……
“香港。”
“呃……”
接過空中小姐遞上的哈根達斯后,危瞳已將彷徨丟棄。
第一次坐飛機,不僅是商務艙,目的地還是香港。她從他手里接過自己的通行證,贊美速度和效率的同時也在感嘆,這個世界果然是屬于有錢人的。
凌泰的司機很準時,午飯后沒多久就來了,她雖然不是第一次遠行,但家里那十一個男生卻一直將她送到街口。自她復讀并考上大學后,危老爹就像完成了一件心事,對她采取放養政策,給予充分自由。倒是這些個大男生,纏著煩著比老太太還啰唆。
車子發動后,她才長長地舒了口氣,回頭卻見凌泰若有所思地看向車窗外:“你家里挺熱鬧的。”
“師兄師弟,都是我爸收養的。”她簡單解釋了句,“我家開武術道館,創立者是我爺爺。”
她家的武術生意,一直都平平淡淡,撐不了也餓不死。她老爸為人樂觀積極,每逢家里境況好一些,就會去孤兒院挑小孩。見到資質好又聽話懂事的就收養,同時傳授武術。
危家的師兄師弟除了遠在澳洲的渃宸,還有十一個。渃宸最大,二十七歲,其余年齡都沒他大,最小的才十五。
為了收養這事,危瞳的爸媽沒少吵過。在她十八歲那年,危老爹又去孤兒院收養了兩個孩子,還把本來打算給她過十八歲生日的一筆錢給兩個男孩交了學費。
那次,危媽和危爸吵得很兇,之后怒氣沖沖地出了門。后來隔壁的阿成哥慌慌張張地跑來說,對街的施工工地出了意外,被砸中的人里有一個正是危媽……
那是危瞳這一生中最傷痛的一年,很長一段時間,她像是完全生活在另一個世界中,很不愿意再回憶起這段過去。
路上不堵,他們抵達機場才兩點半。
在候機廳等待那會兒,凌洛安來了電話,危瞳本來就不想接,加上凌泰曾有吩咐,如果凌洛安問起,不能告訴他去香港的事。她干脆直接關機,之后把手機丟進背包里。
抵達香港差不多是晚餐時間,此次同去的還有凌泰的一個助理。他年紀不大,也就二十五六歲,但神色精明,衣著打扮十分干練。
他們坐上前來接應的車子,直接到酒店放行李。
有凌大老板在,酒店自然不可能差,五星級大酒店,兩間房相鄰。她將行李丟在床上,環視可以俯瞰海港夜景的華麗雙人套房,然后激動地在床上滾了一圈。
死黨邢豐豐是大公司白領,每個月都要出差,每回都說公費出差多好多好,除了吃喝玩樂之外還有出差補貼。
危瞳對此有些期待。
陸路拿著裙子去敲危瞳房門時就在想,老板未免驚動那人不想調動太多保安是對的,但挑這么個纖瘦的女子也實在太……這會不會成為老板此行最大的隱患?
然而做下屬的——尤其做凌泰的下屬,有時不開口比開口好。
他手里的裙子是范思哲,鞋是LV,拎包是香奈兒。
他幾乎可以預見對方開門后臉上的震驚與喜悅,然而當他將老板的意思傳達之后,房間里穿著連帽長衫半趴在床上啃零食的女子卻撇撇嘴,吐出一個單音:靠!
陸路:“……”
“要我穿這個?”金銅色的包肩緊身小短裙,包得住上面包不住下面,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自打娘胎以來就沒穿過裙子!
“老板的意思,這是工作。”陸路的臉色變得很不好。
危瞳瞇起眼:“我的工作是陪酒?”
“保鏢!”
“有穿成這樣的保鏢?”
“我建議你可以直接和老板談。”
“……”
“沒問題了吧?老板十五分鐘后下樓,我們的行程很趕,你別遲到!”
“……”危瞳又彷徨了。
這是一個很小型的晚餐會,除了凌氏的老板凌泰以及他身材火辣的新秘書外,還有一位不惑之年的男士和他的隨行助理。
請注意,當那位男士和他的助理將目光落在凌泰身邊的秘書身上時,腦中出現的形容詞是“身材火辣”。
這位火辣女秘書身高適中,骨架纖細,再加上細高跟鞋,整個人顯得愈加娉婷婀娜。誘惑的金銅色包裹著纖柔的腰身,筆直修長的雙腿,皮膚如同凝脂一般光滑,長長的茶色軟發落在腰側。帶著笑容的臉龐漾著一抹甜蜜的性感,看得人心癢難耐。
危瞳假裝沒看見對方曖昧的眼神,難得穿一回裙子,才知道自己身材這么好,明明是常穿的S碼,裝下了腰,卻裝不住胸。擠得前方波濤洶涌,C cup有逼近D cup的趨勢。下樓后連陸路見了她都怔了好一會兒,見狀她促狹心起,瞇起眼睛朝他直笑。
只簡單擦了唇彩的淺麥色臉龐艷光四射,陸路跟見鬼似的狼狽地別開頭。
相較之下,凌泰倒是淡定得多,只是微微一瞥,說了句“不錯”,就移開視線。他今天的西服非常正式,領帶襯扣一樣不少,西服質地柔軟,將他修長的身體線條完美勾勒出來。如畫優雅的眉眼依舊淡薄如煙,眉心有小小的褶皺,不知在思考什么。
司機開車送他們到用餐地點后,凌泰給了陸路一個眼神,對方點點頭,留在車內跟著司機去了停車場。
“凌總,有沒有要注意的?”進門前,危瞳主動問他。
“保持笑容,安靜用餐。”見她仍看著自己,他的薄唇微微彎起,“不用緊張,只是一個簡單的飯局。”他想了想,將手里的文件夾交到她手里,示意她跟上。
進包廂十分鐘,危瞳放下了戒備。對方很明顯是個商人,與國內生意人吃喝談生意的方式不同,晚餐只有點綴用的白葡萄酒和精致西餐。凌泰與對方交談的內容她聽得一知半解,大約談的是凌氏在香港投資的一塊地。
晚餐進行了約一個半小時,最后對方順利在文件上簽了字。
臨結束前,對方提出第二天出海的邀請,并邀了凌泰身旁的“危秘書”一同前去。危瞳看了凌泰一眼,后者笑容靜柔,沒正面拒絕,但也沒有答應。
見到兩人安全上車,陸路才松了口氣。要不是這次生意緊急又重要,凌泰也不必親自來香港。這片遠離Z城的土地,看似時尚繁華,卻處處充滿了危機。一年前那次意外事件,讓他了解到那個平日里吊兒郎當的凌氏公子在這里到底有多深的關系。
有時候,男人用下半身締結的交情,不比女人差。
一年前,陸路跟著凌泰安全回到Z城后一直想,如果當初沒有那輛突然經過的警車,沒有跟在暗處的兩個保鏢,凌泰恐怕就回不去了……
面前的男人手里還握著咬到一半的熱狗,表情卻蕭瑟而悲壯,危瞳忍不住伸手戳戳他的肩膀:“吃不下可以給我,我不嫌。”她還真有點兒餓,西餐分量實在太少,更別提凌泰,幾乎只喝了幾口湯。
凌泰松開西服紐扣,將文件交給陸路,莞爾一笑:“找個地方吃飯吧。”
他們在一家酒吧吃了頓簡單的美式晚餐。酒吧客人很少,放著輕松低緩的美國鄉村音樂。室內是原木色系的布置,他們三個挑了張靠里的小吧臺桌,坐在高腳椅上舒適地享受晚餐。
比起之前,凌泰的情緒似乎有所放松,那股天然的溫柔神色比平日里更加明顯,在暈黃的燈光下,整張臉格外柔和,已不是普通的漂亮俊美所能形容。
他話真的很少,陸路在旁邊說話,他大部分只是聽,偶爾才回一句。危瞳始終不明白他讓她跟來香港的用處,她不懂商場上的事,也不是讓她陪酒,那是做什么?保鏢?
她看不出他們有需要她保護的地方。
從用餐的酒吧到停車場需要經過一個安靜的靠山公園,陸路和危瞳吃得有些飽,一致決定散步過去。
危瞳今天這條裙子惹來目光無數,每回俯身時總能聽到一旁傳來一陣騷動,聽陸路說還想找個地方喝東西忙說不去了要回酒店。
陸路很不滿意,跟她爭論起來。
凌泰在旁打了個電話,走過來開口道:“司機正開車過來,讓他送你回去。”
危瞳感激地看著他,果然還是這男人的觀察力強,知道她實在沒辦法繼續穿著這一身到處晃。
“沒關系,我自己打的。”他肯放人她已經覺得很好了,哪里還會坐他的車,她跟他們說了再見,便朝能打車的街口走去。
快到街口時,正巧凌泰的車也拐了進來,她無意間瞥了一眼,覺得有些怪怪的。
片刻后她反應過來,匆忙轉身,那車已經停下,凌泰正彎腰上車。
“等等!”她朝他們大喊,凌泰回頭,同一時刻,從角落陰影處竄出幾個彪形大漢,一個撲向陸路,另兩個按住凌泰朝車里推。
陸路本身也懂拳腳,可此刻全然沒有防備,一時竟被那彪形大漢纏得分不開身。
這條小路位于公園側面,樹木多,基本沒車經過,僅有的幾個路人一看不對勁兒紛紛跑了。
眼看凌泰要被人強摁上車,陸路心急如焚間,只見街口那個女人毫不遲疑地扔了手提包,脫下鞋子,接著扯住裙邊用力一扯。“刺啦”一聲,緊身裙頓時變成高衩旗袍,她速度飛快,幾步就奔了過來,飛起一腳蹬開凌泰旁邊的一個男人,又扣住另一人的手腕,一拉一轉,骨骼斷裂的聲音清脆可聞。
那聲音讓陸路打了個冷戰。到這時他才明白凌泰只帶她一個來香港的原因——好一個看似無害實則兇猛無比的“人間兇器”!他精神一振,一拳將糾纏自己的人打翻。
還沒等松口氣,車子副駕的車門打開,跳下一個握著刀的男人。這是一輛七座商務車,之前他藏在副駕的位置,用刀制住司機。危瞳之前感覺不對勁,就是因為看見了那一截抵著司機喉嚨的刀刃的反光。
司機脫難,立刻一腳油門狂飆而去。
而此刻,在街口處又出現了十幾個彪形大漢,為首的幾個抽出了匕首。
陸路再次不爭氣地打了個冷戰,求救似的望向危瞳。不出所料,她應景地罵了句街,拽住凌泰就朝小路的另一頭跑去。
陸路忙狂奔跟上。
跑著跑著危瞳才知道對方沒有雙面堵人的原因,原來這公園后面就是山,下坡路雖然寬敞卻毫無遮蔽,而且路一眼看不到盡頭,朝這個方向跑絕對會被追上。
上坡路曲折狹小,可是依靠著山,旁邊有樹有灌木,可以躲藏。她不再猶豫,一邊跑一邊讓陸路報警,說明了身處的位置,接著離開坡路,朝坡地間的樹林里竄去。
沒跑幾步,坡路就上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她瞄到一旁的兩棵大樹,指了一棵示意陸路爬上去,又示意凌泰爬另一棵樹,自己則打算朝其他方向跑。
剛邁開腳步,手臂就被男人的手牢牢抓住:“不行。”男人的呼吸混亂沉重,嗓音因為壓低而越發顯得有磁性,輕軟卻斬釘截鐵。她回頭,黑暗中,他的眸子緊緊凝視著她,靜默卻焦灼,帶著從未有過的認真。危瞳不太應景地想,這大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人眼底的真正情緒。
他知道她想做什么,他不想讓她這么做。他在擔心她。
這樣的猜測,卻突然令她覺得感動。
她想掙,卻發現原來他力氣這樣大。時間緊迫容不得爭執,她的大腦飛快轉動,隨后彎腰在地上匆匆抓了一把碎石土塊。反手一推凌泰,兩人一起朝樹上爬。
剛剛在一根略高的樹枝上站穩,樹下已傳來追蹤者的腳步聲。今天沒有月亮,濃云覆蓋了夜空,可見度很低,他們藏身的大樹枝葉繁茂,從下面根本看不清上方。
但僅僅如此是不夠的,這里到處都是灌木和樹葉,如果有人在里面跑動不可能沒有聲音。
她原來是想自己去引開他們,這個方法最簡單,但也危險。而現在——她斂氣凝神,飛快無聲地在枝丫上蹲下,右手從左手里取出兩塊小石頭,用上勁兒,連續向一個方向擲去。
石頭打在落葉上,一前一后,微小的動靜像極了人逃跑時不小心發出的聲音。那些人果然警覺起來,立刻朝聲音傳來處跑。
她稍稍直起身體,保持半蹲,又將兩塊小石頭擲了出去,只是落得更遠。
之后,她再度直起身,又是一塊碎石,這回落得愈加遠。這種丟擲的力度要掌握得非常好,很費手勁,她以前和師兄師弟們玩耍時就用這個方法,用石塊制造聲音,騙蒙眼的人找錯方向。要能騙過他們的耳朵,功力差一點兒都不行,就這么練啊練練出了這一手。
最后兩塊石頭,距離非常遠,她完全站直身體,全力擲了出去。石頭安然落在預定的位置,可她卻忘記了此刻腳下踩著的不是實地,而是高低不平的枝丫,用力過猛身體失去平衡,看眼要朝下落去。
男人的手臂及時圍了上來,將身體傾斜的她牢牢圈住,收在懷里,只是因為事出緊急和角度的問題,那手不怎么巧地罩上了她的胸——那被“范思哲”擠成D cup的胸溝處。
有人……耍流氓!
危瞳身體一僵,同一刻身后的人也似乎一僵。
他想縮手,但剛松開一點兒,她傾斜的身體卻再度下滑。手臂連忙收住,這回更準,他的手完全罩住了她左邊的胸……
又有……流氓!
他另一只手正緊緊拽住樹枝,避免兩人一同滑下,這種狀況下完全動彈不得。危瞳腳下滑了兩次,終于勉強站穩,然后借著附在胸部的手,一點點找回了平衡。同時人朝后轉,將那只手轉移到了她的背部,并試圖用一條腿勾住他的腿幫助自己盡快平衡。
還沒站穩,樹下又傳來腳步聲,兩人一驚,動作僵住。
黑暗里,他們的身體貼在一起,她的胸部擠著他的胸口,她的大腿勾著他的長腿。呼吸對著呼吸,心跳對著心跳,沒有一絲縫隙。
她不敢動,他也不動。如此貼近,她感覺有一縷淡淡的幽香鉆入鼻中,不是香水的味道,有些類似須后水,清雅卻綿綿不絕。
透過彼此單薄的衣衫,她覺察到他慢慢升高的體溫。
她抬眼看他,暗色里,唯一可見的是他的眼眸,海洋般深邃的瞳仁中發出的目光籠罩著她,那里面似乎泛著些異樣的情緒,似乎是迷惑探究,又像是詫異驚訝。她想要仔細辨清,這時樹林外隱隱傳來警車的鳴笛聲。
他們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