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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封電報

這一行的冷酷殘忍和絕決無奈,讓潛伏敵營十幾年的他嘗盡了悲酸辛苦!一切都如過眼云煙,一切都可以隱忍不計,可是想到自己心愛的女兒,如今也要沿著父母的足跡走上這條兇險莫測的道路,作為父親的他,心中此刻充溢的竟然是滿滿的不忍和悲傷!

守在門外的許若飛手里玩著一支鉛筆,心不在焉地在一張白紙上涂涂寫寫。他不知道里屋這對父女的相見是怎樣一種情形,但是他暗暗祈禱自己一向崇拜的上級和大哥能骨肉相親,有一次難得的宣泄自己情感的機會。

只為江靜舟成家生女很早,女兒沁梅出生在民國十六年秋天,那年他才十八歲,還是一名剛參加完幾次北伐之戰的黃埔軍校生。如今三十六歲的他正當壯年,卻是青春痕跡猶在的模樣,陡然間一個如花似玉的少女從天而降,竟然是他的親生女兒!這多少讓知道內情的許若飛暗自好笑:在我們這些人的心中,我們師座自己還是一個精力旺盛的小伙子般的人呢。

此刻,這個在自己下屬眼中依舊年輕的少壯派將軍,正糾結在這盼望已久,卻又晦澀難言的親情中。

“暗號無誤吧……沁梅同志?”江靜舟這樣叫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心底不由得孩子氣地暗自嘀咕一句:“哼,小丫頭,總不至于也要我循規蹈矩地叫你一聲虹表妹吧?”

“是的……爸爸。”女孩也臉紅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輕聲呢喃了這么一句,隨即又趕緊加上一句:“我知道,按規矩我應該稱呼您為表叔,但我,就是想,破例先叫您這么一聲……以后我會注意的,請您放心!”

原本被這聲親情四溢的“爸爸”弄得心在顫抖,緊接著又被冷靜的解釋平復了些情緒,江靜舟心酸無比,他忍住直逼到眼眶的淚水,微微向前走了幾步,和女兒離得更近些:“孩子,我明白……讓爸爸好好看看你!”

他不自覺地伸出了雙臂,期待女兒能撲到自己懷中,這股壓抑太久的親情像怒漲的潮水,猛烈地拍擊著他的心扉。

但江靜舟很快就失望了。這個柔弱秀氣、表情中總帶著淡淡憂傷的女孩用陌生的眼光盯著自己,似乎更是盯著自己的這身裝束,臉上現出的猶疑和抗拒神情刺痛了他的心。

究竟是這身刻板嚴謹的將軍制服讓孩子感到困惑,還是從未有過的父女親情讓女兒別扭不自然?總之,幻想中的相見歡進而相擁而泣的場景,像肥皂泡一樣瞬間在腦海中破滅了。

似乎看出父親的失望和傷感,沁梅上前抓住了江靜舟的手,露出一絲安慰的笑意:“您隨便看吧,無論叫多少聲表叔,我都是您的女兒!是的,您的女兒,沁梅,就在您的面前!”

孩子終究是懂事的,她用這幾乎是頑皮的語調沖淡了父女初見的尷尬氣氛,江靜舟略感安慰。他看到了女兒成熟多智的一面,審時度勢,微調情緒,掌控全局,扭轉被動,這對于一個即將臥底敵營的人來說,是多么必要的一項技能。

“好的,梅兒!跟爸爸坐到這邊來,我們好好聊聊。”父女終究溫柔平靜相對。

江沁梅用沉靜平和的語氣向父親匯報了任務,接著又簡述了這一路走來的情形,從延安到重慶,再到上海。江靜舟靜靜地聽著,不時微微點頭。

“很好,此番行程之關鍵節點在重慶!這是我格外擔心……也是很關注的一件事!好在有你小姨替你安排打點這一切,我就放心了!沈冰她……做事萬無一失!”

“是的,小姨她行事很細心嚴謹,地工經驗很豐富!不過……”

“不過什么?是她對你到我身邊工作頗有微詞吧?”

父親是自嘲無奈的苦笑形象,女兒想說的話也終究未忍直接道出,但是心中的疑惑卻終究想有個答案,這是當著至親的人,沁梅莫名覺得心就貼的很近,雖然,自她懂事后,他們父女此生才是第三次見面!

“這是組織上的安排,小姨并不能說什么。我只是覺得奇怪……”

“是你小姨對我的態度吧?呃,冰冰她是那樣的脾氣,我都習慣了……你還小,有些事,將來慢慢講給你聽!”

“一些事情其實我明白的!好吧,有些話我也等會再告訴您。”女孩聽話地讓這個話題戛然而止,但是另一個糾結問題又難免出現,提起小姨,怎么能不涉及母親?

“你媽媽她……還好吧?”父親隨意的語氣中有著令人難辨的不自然,女兒卻瞬間敏感地捉住了。

“她很好。”

“還有你繼父?”

“郭伯伯不太好,他的肺病越來越嚴重,我走前他已經起不來床了。”

“哦?是這樣?那年在這里,我和他初見,就是你媽媽陪著他來醫病,那時候就診斷出了他患有較嚴重的肺病。我聽你媽說了,他的病是在長征路上落下的……他人很好,很樂觀,雖然只大我一歲,但是那種沉穩淡定的樣子讓我難忘!”

“是的,郭伯伯人好極了,他對我,還有寧松,都像是自己親生兒女一樣。尤其是小松,幾乎是跟著他長大的!自從他得了肺病后,他就不愿讓我們姐弟進他房間,媽媽說他怕傳染給我們……他總是為別人著想的太多。”沁梅說著,眼淚汪汪起來。

江靜舟掏出手絹,遞給女兒,又暗暗嘆了口氣。

沉默片刻,沁梅擦了淚,望向父親:“您還沒問寧松呢?您……不想他嗎?”

“怎么會不想?瞧你這丫頭問的!”江靜舟似乎有點怨念地看了女兒一眼,語氣卻仍是淡淡的,不仔細品讀,總覺得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意味:“他今年十一歲了,長高了吧?”

問出這句話,做父親的人無奈地苦笑起來。從兒子剛滿半歲就被送走后,自己再未見過一面,有限的看過幾張兒子的相片,也是瞬間一瞥的事情。身份的特殊,使他未敢將自己兒子的照片留一張在身邊!如今兒子長成什么模樣,自己能有什么概念呢?

女兒終究是體貼的,她上前拉起父親,用手在他的胳膊旁比劃了幾下,確定了一個位置,笑道:“喏,差不多,就到這里,他現在有這么高了!”

江靜舟被女兒的溫存體貼所感,笑著點頭,忍不住拍了拍她的面頰。

父親這番親熱的表情讓沁梅心頭一動,也順勢捉了父親的手,拉著他重新坐下,望著他的臉仔細端詳了一陣,輕嘆著:“您比五年前我見您那次瘦多了,也黑多了!聽說您在遠征軍中作戰很艱苦,尤其是緬北之戰,聽說您還經過了野人山?您受了很重的傷的?如今身體?”

“傻丫頭,我不是好好坐在你面前呢嗎?打仗嘛,哪有不負傷的?這些不必再提!我還有重要的事要問你。”

沁梅點點頭,認真望向父親,聽他終于提到了自己一路上糾結的那個問題。

電訊科長唐玉將一封電報交給守在師長辦公室外的許若飛,她是守備師僅有的幾名地下黨員之一,也是颶風小組成員,代號為“霓表妹”,受許若飛和程睿領導。

許若飛看了電文,眉頭緊鎖,沒有答言。

“上半截內容和前面第二封一字不差,后半截就幾乎是加強命令的意味了!而且……隱含了對咱們小組回電詢問的不滿之意。”唐玉邊說邊看著他的表情。

“別胡猜!你又不是上級肚子里的蛔蟲!”許若飛白了她一眼。

唐玉不服氣地對他撇撇嘴,卻也沒再說什么。

許若飛沉思著:“看來老家的意思就是這樣的,雖然費解些!我也只好把第二封電報如實拿給師座看了!”

“什么?那第二封電報你竟然還沒拿給師座看呢?天!許若飛,你這下慘了!”

“丫頭片子懂什么呀?至于嗎?大驚小怪的!”

“哼!好心沒好報,我可是為你捏把汗呢!你就等著挨訓吧,許副官!”唐玉剜了他一眼,不等他回擊,忙轉身走了。

因為提到的問題太過糾結,讓室內這父女兩人都陷入沉默。

江靜舟用手搓搓臉,長嘆一聲:“好吧,我保留個人的意見。不過無論如何,我都不太支持你來此地工作!不管你給我擺多少條理由,只要他胡文軒在此地,你江沁梅來這里工作就是不適宜的,也是不明智的!”

“爸,您太固執了!我也和您說過了,這個決定不但是組織上反復論證過的,也是我自己強烈要求的!如今您女兒不是小孩子了,是一名紅色特工,我剛才認真和您講述了我和他……我的養父的一些相處經歷,有您以前知道的,也有您不知道的。所有這一切,都是想向您表明,我有把握處理好這種關系!我的任務很明確,就是相幫您應付您和他……養父的關系,以更好地完成任務,完成咱們颶風小組應該承擔和完成的任務!”

“可是,梅兒,你究竟是太過年輕!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樣簡單!你如何相幫我呢?就憑借你在他身邊幾年結下的那份父女情嗎?你覺得你很容易對付得了他嗎?千萬別忘了,你的養父,他如今不是慈眉善目的胡家大少爺,也不是當年我初識他時的青春洋溢,熱情似火的知識青年了!他目前的身份——保密局上海站少將站長,戴笠親自提拔的特務頭子……你這樣一個單純的小姑娘……如何和他周旋較量?”江靜舟的語氣近乎痛心疾首,為人父的焦慮此刻遠遠大于作為特工身份的考慮。

沁梅并非不感念父親的殷切關愛,但骨子里的倔強和孤傲讓她選擇回答父親的語氣幾近決絕:“請把我看成是您的戰友吧!您就不會過于堅持剛才的想法了!”

望著女兒臉上堅毅果敢的光芒,江靜舟心中百感交集。這神情太過熟悉,沈琬、沈冰姐妹,還有另外那張清雅脫俗,早已鐫刻心底的秀麗面龐……

他微微嘆口氣,不能不暗地承認一個事實——仿佛不知不覺中,他和他的女兒,已經像兩個地工戰友那樣談了很久。

作為同志、戰友,江靜舟無疑是欣慰的;可是作為父親,他的心頭不能不掠過一絲悲涼。這一行的冷酷殘忍和絕決無奈,讓潛伏敵營十幾年的他嘗盡了悲酸辛苦!一切都如過眼云煙,一切都可以隱忍不計,可是想到自己心愛的女兒,如今也要沿著父母的足跡走上這條兇險莫測的道路,作為父親的他,心中此刻充溢的竟然是滿滿的不忍和悲傷!

可是似乎已經別無選擇!

江靜舟努力壓抑住自己澎湃的心潮,對女兒輕聲道:“好了,既來之,則安之,我先安排你住下吧!和你養父見面的事情,就按咱們剛才商量的方案辦!”

沁梅點頭不語。

江靜舟拿起電話,對門外的許若飛吩咐了幾句,放下電話,對沁梅道:“許副官在外邊等你,會為你安排一切。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的。”沁梅溫順地點點頭,看著父親欲言又止。

江靜舟感覺到了,對她露出一絲詢問的表情,同時又對她鼓勵地一笑。

“還有件事,是媽媽走時交代的,今天我原想著沒時間講到這里,可是又想早點告訴您……”沁梅咬咬嘴唇,思索片刻,下定決心把自己想說的話講出來。

“你媽媽交代的事情,是什么?”

“是您和虞阿姨的事情……媽媽讓我提醒您,千萬別再錯過了。媽媽說,這八年抗戰都勝利了,你們一定有機會的,讓您一定把握住!”

“這都什么話呀?”做父親的人臉瞬間紅了,沉穩如他也竟然語無倫次起來:“這種話怎么能告訴孩子?這個沈琬!”

他瞄了女兒一眼:“你媽還給你說了些啥?”

沁梅突然間童心乍起,笑道:“您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您和媽媽,和虞阿姨,甚至是您……和寧松的媽媽……”她忍不住偷偷看父親的表情。

“這個沈琬!”

“您別怨媽媽呀!我在想,媽媽一定是覺得,這次我會和您相處很長一段時間,她一定不希望我們父女之間有一點點相處的隔閡和猜忌,就像當年她和您一樣,因為環境的隔閡,竟然造成了那樣慘烈的誤解……和彼此傷害,多遺憾啊!”

聽到在自己心中還是孩子的女兒說出這番老成持重的話語,江靜舟是又感慨又無奈,一時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女孩卻再次露出和自己年齡不相稱的成熟來:“媽媽一定認為,有些事情講明白了,說清楚了,我就能理解您了。而且,我最感到高興的是,媽媽同我講這些,就是沒把我當孩子看了!我馬上就滿十八歲了,我是成年人了!”

這番話就讓做父親的人更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這個沈琬!”他不住地搖頭。

沁梅帶著親熱的微笑繼續對父親道:“媽媽最后有句話最精辟,她說您——金子哥的幸福,對她也很重要!”

金子哥!這久違的親切稱呼猛然撞擊到江靜舟的心扉上!他更加無語,只能再次嘆氣著呢喃:“這個沈琬……”

“好啦,我都說完了,我走了,爸爸再見……哦,不對,從離開這里起,我就應該改稱呼了!表叔再見!”

不再理會自己父親的糾結和難為情,如此這般暢快地說出了心中藏著的重要話,沁梅心中得意萬分,于是一臉輕松地離開了父親的辦公室。

將沁梅安排到唐玉處,又交代她照顧好沁梅的事宜,許若飛回到江靜舟辦公室,將一封電報交給他看。

他有點擔心地注意著上司的臉色,不解地嘀咕著:“這都是搞什么名堂嘛?前天收到的第一封電報說讓咱們全力以赴解救霞表姐,可是如今這封又……”

江靜舟心中也是憤懣難忍,還夾雜著強烈的不解,他微蹙眉頭,沉默不語。

許若飛雖然不知道自己上司和這位霞表姐的關系糾葛,但是從他接到第一封電報后做出的應激反應看,那起碼是我們一位重要的同志。

“讓咱們找機會將消息滲透給那邊……這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呢!”許若飛仍在嘀咕。

瞬間冷靜下來的江靜舟卻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就直視著自己的副官:“這第二封電報何時收到的?”

許若飛一下子臉紅起來:“昨……昨天。”

“為什么不馬上送來?”

“沒……沒來得及譯出……”

“許若飛,撒謊有意思嗎?”江靜舟的臉色瞬間嚴肅得有些嚇人:“給我叫唐玉來!”

“不……不是沒譯出,是我想進一步確認一下……”

“哦?然后呢?”

“我……我就沒征得您的同意,又讓唐玉給老家拍了個請示電報,詢問這封電報的真實意思……”

“然后呢?”

許若飛恨不得自己能即刻遁地而逃,他不敢再說,從口袋中掏出了最后唐玉交給他的第三封電報,遞給自己的上級。

江靜舟扯過電報匆匆看了一遍,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怒喝:“許若飛,你混蛋!”

年輕的副官臉紅的都快破了,他垂首無言,靜待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斥責撲面而來。

“你是才干上這一行的生瓜蛋子嗎?你有什么資格擅自做主重新向老家拍發電報?你知道你這種行為,也許會增加暴露的機會和危險嗎?”

許若飛看著自己的上司像一頭被激怒的豹子一樣在房間內憤憤然走了幾個來回,等到走回到他的面前,卻令人詫異的風平浪靜起來:“好了,你先出去吧!”

“師座,我知道錯了!可是您……不該計劃什么嗎?”

“容我想想再說!”他揮手讓副官出去了。

冷靜下來的江靜舟不禁有些自責,剛才對自己的副官發脾氣,與其說是為他違反秘密工作原則私發電報,不如說是為這前面兩封意思截然相反的電報而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這究竟是為什么?!

不解、困惑、糾結、憤怒……

可是,江靜舟畢竟是老牌特工,瞬間理清思緒,還是找到自己的短板:此番他的情緒如此波動之大,畢竟還是為著要解救的這個人——對自己來講,太特殊,太具有別樣意義!一提到她,自己竟然如此沉不住氣,六神無主,心煩意亂起來!這究竟不是一個成熟特工應有的素質。

“梅兒那丫頭,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剛才都屢現難得的沉穩之氣,難道我還不如自己的女兒不成?”江靜舟在心底暗暗自嘲、自責,苦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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