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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塵封的筆記1

機車轟鳴著撕開營地濃稠的夜色,碾過碎石路,停在儲藏室斑駁的鐵皮門前。林簌從后座滑下,芥末綠頭盔抱在懷里,像抱著一個易碎的盾牌。營地篝火已熄,只余幾點露營燈在遠處樹影里浮動,像困倦的眼睛。儲藏室門虛掩著,泄出一線昏黃的光,空氣中漂浮著陳年機油、橡膠輪胎和某種干燥植物的混合氣味,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林簡正蹲在一個敞開的舊木箱前,米白的裙擺沾染了灰塵,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臉上沒有林簌預想中的淚痕或怨懟,只有一種近乎空茫的疲憊。她的目光越過林簌,落在隨后進來的沈時墨臉上,極輕地點了下頭,算是打過招呼。

“在里面。”林簡的聲音有些沙啞,像被灰塵嗆了喉嚨。她側身讓開位置,指向木箱深處,“壓在隊旗下面。”

木箱里堆疊著褪色的隊服、磨禿的輪胎、纏繞的電線,還有幾本蒙塵的相冊。最底下,露出一角深藍色硬殼筆記本的封面。林簌的心臟驟然縮緊,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她認得那個顏色——陸巖靳的書桌抽屜里,常攤開著同樣封面的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著訓練數據和騎行路線,字跡飛揚跋扈,像他騎在車上壓彎的姿態。

她慢慢蹲下去,手指懸在筆記本上方,遲遲不敢觸碰。儲藏室的燈光是那種老舊的鎢絲燈泡,光線昏黃而局限,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投射在身后堆疊的雜物上,如同鬼魅。沈時墨靠在門邊的鐵架上,雙臂環抱,沉默地看著她,鏡片后的眼神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只有鏡框邊緣反射著微弱的冷光。

林簡的聲音低低響起,像怕驚擾了塵埃:“清理舊物時發現的。老魏說他出事前最后一次長訓回來,把這本子塞進箱底就再沒動過。”她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裙角的灰塵,“最后幾頁……不一樣。”

林簌深吸一口氣,帶著儲藏室特有的金屬與塵土混合的涼意,猛地將筆記本抽了出來。灰塵簌簌落下,在燈柱下飛舞。深藍色的硬殼封面邊緣已經磨損泛白,右下角沾著一點干涸的、深褐色的印記。林簌的指尖拂過那點印記,冰涼的觸感,卻像烙鐵般灼燙——那不是機油。

是血。

三年前那個下午,陸巖靳被撞飛時,后腦勺磕在馬路牙子上,裂開的傷口汩汩涌出的鮮血,似乎此刻又在這封閉的空間里彌漫開來。林簌的手指猛地蜷縮了一下。

“打開吧。”沈時墨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沒什么情緒,卻奇異地帶著一種安定感,“逃避到這里就該停止了。”

林簌咬緊下唇,指甲幾乎要掐進筆記本的硬殼里。她緩緩翻開封面。扉頁上龍飛鳳舞地寫著陸巖靳的名字,日期停留在出事前的一個月。前面大半本,是熟悉的訓練日志:日期、路線、里程、均速、心率、踏頻……數據詳盡而冰冷,夾雜著潦草的手繪路線圖和對某些路段路況的吐槽。字里行間,依舊是那個張揚自信、充滿生命力的陸巖靳。

她翻動書頁的速度越來越快,紙張發出干燥的沙沙聲,仿佛時光本身在低語。直到接近尾聲,日期定格在出事前三天。

那一頁沒有數據,沒有路線,只有一片觸目驚心的空白。再翻過去,最后的幾頁,筆跡陡然變了。不再是飛揚的行草,而是用一種艱澀、沉重,甚至有些顫抖的筆觸寫下的字句。墨水洇開了幾處,像是被水滴暈染過。

X月X日陰

右肩胛骨縫了七針。老沈說再深半公分就傷到神經。呵,命大。

簡簡嚇壞了,哭了一晚上。看著她通紅的眼睛,什么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她只是擔心我。

俱樂部那幫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老魏說我瘋了。瘋?也許是吧。可那條近道省下的三分鐘,能讓我趕上給簡簡買她念叨了一禮拜的那家蛋糕店最后一塊栗子蒙布朗。看到她驚喜的笑,值了。

林簌的心猛地被攥緊。她想起沈時墨肩胛上那道猙獰的疤痕。原來是這樣來的。為了三分鐘,為了林簡的一個笑容,他甘冒大險,差點廢掉一只手臂。

林簡不知何時也蹲到了她身邊,手指輕輕撫過那行關于栗子蒙布朗的字跡,聲音哽咽:“那天……他回來的時候,手都抬不起來,還騙我說是摔了一跤。蛋糕盒被他護在懷里,一點沒壓壞……”

儲藏室里只剩下紙張翻動的聲音和林簡壓抑的抽泣。林簌繼續往下看:

X月X日晴轉多云

復查。老沈黑著臉訓了我半小時,說我不要命。我知道他是對的。可有時候……總覺得自己騎得還不夠快,不夠瘋。好像只有把油門擰到底,風狠狠拍在臉上的時候,才能……才能喘口氣。

簡簡最近話少了,總看著我出神。她大概被我嚇著了。可我不能停。停下來,那些影子就會追上來。阿莫在彎道上失控翻出去的樣子,老周被鋼管刺穿胸膛的慘叫……俱樂部里空出來的車位越來越多。這條路,好像注定要一個人走到黑。

只有騎在車上,我才感覺自己是活著的,不是被那些噩夢追著跑的懦夫。

林簌怔住了。阿莫?老周?她從未聽林簡或任何人提起過。陸巖靳在眾人印象里,永遠是陽光開朗、無所畏懼的。可這字里行間,充滿了壓抑的恐懼和掙扎。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同伴離世的陰影?用更快的速度,更危險的動作來證明自己沒有被吞噬?

沈時墨不知何時走近,低沉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阿莫是技術指導,兩年前在測試新賽道時意外墜崖。老周,半年前市區夜騎,被一輛違規變道的卡車……當場死亡。巖靳都在現場,或是第一個趕到。”

冰冷的敘述像石塊投入死水,在林簌心里激起巨大的波瀾。陸巖靳光鮮自信的外表下,竟背負著如此沉重的生死創傷。而他選擇的應對方式,是更加瘋狂地燃燒自己。這與她這三年來把自己縮進殼里的逃避,本質何其相似?都是被恐懼逼到了絕境的掙扎。

她顫抖著翻向下一頁,也是最后有字跡的一頁:

X月X日暴雨(出事前一日)

又夢見阿莫了。他說下面好冷。老周捂著胸口問我為什么不救他。操!我不是神!

雨下得太大了,像天漏了。沒法騎車。只能對著車庫里的車發呆。簡簡給我熬了姜湯,很暖。她眼睛里的擔憂快把我淹沒了。

今天帶簡簡去看婚戒了。她試戴的時候,手指都在抖,笑得卻特別美。店員說我們很般配。

也許……該慢下來了。為了她。不能讓她變成第二個阿莫的老婆,抱著遺像哭。

明天開始,練車只在晴天。只壓熟路。再也不抄近道。答應簡簡了。

希望這場該死的雨快點停。明天會是個好天氣吧?

字跡到這里戛然而止。最后一句的墨水顏色似乎格外深重,筆尖幾乎戳破了紙張,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祈盼。

“出事那天……”林簡的眼淚終于洶涌而出,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洇開深色的斑點,“是個大晴天。他說好只去熟悉的山路繞一圈,回來陪我選婚紗照的冊子……他說他這次會慢一點……”

林簌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晴天,熟路,他遵守了對林簡的承諾,放棄了危險的近道,試圖慢下來。那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那個致命的街口?為什么會為了買那三支該死的冰激凌而……

塵封的筆記本從林簌顫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濺起細小的灰塵。儲藏室那盞昏黃的老燈管發出細微的電流嗡鳴,光線在她眼前明滅不定。陸巖靳最后幾日的掙扎、恐懼、對林簡的愛與承諾,以及那個被命運無情嘲弄的“晴天”的約定,混雜著三年前午后刺耳的撞擊聲、融化的冰激凌、猩紅的血泊,還有林簡那雙空茫的眼睛……所有碎片在她腦海里瘋狂旋轉、撞擊、炸裂!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嘶喊沖破喉嚨,林簌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身體劇烈地蜷縮起來,像是要抵御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的巨大痛苦。那不僅僅是愧疚,更是一種被命運愚弄的荒謬感和無力感!陸巖靳想停下,想變安全,想走向和林簡的未來。可偏偏就在他決定改變、走向“安全”的這一天,走向了最終的死亡!而那個讓他停留的街口,那個導致他折返的原因……是她!是她要去買那三支冰激凌!

那三支冰激凌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了一個巨大而荒誕的玩笑!她以為自己背負的是無意間害死恩人的罪孽,可現在才知道,她親手碾碎的,是陸巖靳試圖掙脫死亡陰影、小心翼翼捧起的、對平凡幸福的承諾!

“為什么……為什么偏偏是那天……”她語無倫次,牙齒咯咯作響,巨大的眩暈感讓她幾乎栽倒,“是我……是我非要去買冰激凌……如果我不去……如果他直接走了……簡姐……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巖靳哥的承諾……”她語無倫次,眼淚決堤般涌出,混雜著恐懼、愧疚和被命運玩弄的憤怒。

一雙有力的手臂猛地將她從冰冷的地上撈起。沈時墨鉗制住她因劇烈顫抖而失控的身體,強迫她看向自己。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鏡片后那雙眼睛,在昏暗中銳利如手術刀,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直直刺入她混亂不堪的靈魂。

“林簌!看著我!”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鋼釘,狠狠釘進她的意識,“那三支冰激凌不是原因!巖靳選擇推開你,和你當時要去做什么無關!那是他骨子里的東西!就像他會為了給林簡買蛋糕冒險抄近道,就像他看到失控沖來的貨車,本能就是推開身邊的人!那是他陸巖靳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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