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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陌路歸途

林簌按下發送鍵后,手機屏幕暗了下去。窗外蟬鳴聒噪,七月流火的熱浪裹挾著城市的喧囂涌進出租屋,她卻覺得指尖冰涼。沈時墨的回復簡潔利落:「周六上午九點,市郊清風谷騎行營地。我接你。」

她盯著那行字,仿佛能穿透屏幕看見他眉宇間不容置疑的篤定。三天前咖啡館里消毒水混著咖啡豆的氣息又漫上來——他白大褂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腕骨嶙峋如刀鋒,推過來一張泛黃照片時,指尖卻沾著奇異的暖意:「巖靳第一次參加環山賽拍的。」

照片上的陸巖靳穿著明黃色騎行服,頭盔夾在腋下,正仰頭灌礦泉水。脖頸繃出凌厲的弧線,喉結滾動著陽光,身后是盤山公路盡頭燎原的晚霞。林簌記得那天林簡在電話里雀躍:「阿靳拿了季軍!俱樂部要給他開慶功宴!」

如今照片邊角已被摩挲得發毛,像結痂的舊傷。

周六晨霧未散,重型機車的轟鳴已碾碎巷弄寂靜。沈時墨跨坐在啞光黑川崎H2上,黑色騎行服將身形拉得愈發挺拔。見林簌攥著帆布包帶子站在屋檐陰影里,他拋來一只芥末綠頭盔:「巖靳的備用品。」

頭盔內襯殘留著極淡的皮革味,蹭過耳際時掀起細小戰栗。林簌低頭系扣帶,聽見自己心跳撞在碳纖維外殼上咚咚回響。男人忽然俯身逼近,帶著松針與機油的凜冽氣息籠罩下來。她屏住呼吸,看他修長手指劃過下頜調節帶,金屬搭扣「咔噠」咬合的聲響清晰如骨節錯位。

「恐懼源于失控。」他旋動油門,引擎咆哮如困獸蘇醒,「抓緊我腰。」

機車劈開晨霧的剎那,林簌整個人撞上他后背。嶙峋肩胛骨硌得胸口發疼,風從護目鏡縫隙灌進來,割得眼眶酸脹。高架橋護欄化成流動的銀線,云層低低壓在頭頂,整座城市在引擎嘶吼中坍縮成模糊色塊。她想起陸巖靳葬禮那天也是這般鉛灰色天幕,林簡死死攥著訃告單,紙邊割破掌心,血珠滴在黑色裙擺上像融化的草莓冰激凌。

「看前面!」沈時墨的喝聲穿透狂風。盤山公路豁然洞開,層疊的蒼翠裹著初陽潑濺而下,漫山楓葉翻涌成金紅色海浪。轉彎時輪胎摩擦地面騰起藍煙,離心力將她狠狠甩向外側——腰間猛然箍緊的手臂如鋼筋鐵索,隔著騎行服傳來炙熱體溫。

「壓彎時身體隨重心傾斜。」他聲音混著風聲砸進耳膜,「你越躲,車越不穩。」

林簌顫抖著貼緊他脊背。崖邊野薔薇掠過護膝,帶刺的藤蔓抽在擋風玻璃上,碎成腥甜的雨。某個急彎處,沈時墨突然猛按喇叭,前方卡車刺耳的急剎聲撕裂山谷。林簌眼前炸開猩紅——不再是柏油路上蔓延的血泊,是陸巖靳頭盔鏡片后驟然放大的瞳孔。

「呼吸!」暴喝聲驚醒幻覺。她這才發現牙齒已咬破下唇,鐵銹味在口腔彌漫。沈時墨單腳撐地停車,摘掉頭盔時碎發被汗浸得漆黑:「當年那輛貨車司機突發心梗。」

她怔怔望著他眉骨結痂的擦傷。三年來無人敢提的細節被擲在地上,摔出冰冷回音:「疲勞駕駛是結果,不是原因。」

清風谷營地飄著烤腸焦香。沈時墨剛支好腳撐,穿熒光綠馬甲的男人便捶他肩膀:「時墨帶姑娘來了?」目光掃過林簌時倏地凝住,「巖靳那個...」

「老魏。」沈時墨截斷話頭,卸下林簌的頭盔,「帶她參觀巖靳的榮譽角。」

玻璃展柜立在俱樂部大廳中央,明黃色騎行服空蕩蕩懸在衣架上。冠軍獎杯旁擱著半瓶落灰的肌酸粉,林簌認出是陸巖靳訓練時常喝的牌子。老魏遞來檸檬水時眼圈泛紅:「阿靳總說等環島賽奪冠就求婚,戒指都...」

話頭被門口騷動掐斷。林簡逆光站著,米白亞麻裙被山風吹得緊貼小腿。她目光掠過展柜,最終釘在林簌臉上:「真巧。」尾音輕得像嘆息。

林簌指節捏得青白。老魏渾然不覺地寒暄:「簡妹子也來散心?正好待會兒有巖靳的紀念騎行...」林簡突然抓起騎行服旁的頭盔,金屬徽章在掌心壓出深紅凹痕。空氣凝成實體,擠壓著林簌的胸腔——三年前林簡沖進太平間時,手里攥著的正是這頂頭盔沾血的護目鏡片。

「摔下山崖時巖靳最后動作是護住后腦。」沈時墨突然開口。眾人錯愕中,他掀開騎行服內襯,肩胛處赫然蜿蜒著蜈蚣狀疤痕,「我給他做開顱手術時,發現顱骨碎片全卡在頭盔緩沖層。」

檸檬水杯在林簌手中炸開。玻璃碴混著汁液濺上鞋面,冰涼的黏膩感爬上腳踝。她看著林簡顫抖的手指撫過頭盔內襯——那里沒有血,只有磨損的灰色海綿。

「他本能想活。」沈時墨聲音淬著寒冰,「你憑什么替他選結局?」

林簡踉蹌退后,脊背撞在展柜上哐當作響。林簌喉嚨里涌上酸苦,恍惚見陸巖靳的血正從展柜縫隙滲出,漫過她的鞋底。老魏慌著遞毛巾時,沈時墨已拽起林簌手腕:「上山。」

松針鋪就的陡坡盡頭立著瞭望臺。沈時墨松開她時,腕骨已浮起淡紅指痕。「那是巖靳出事前拍日落的地方。」他指向云海翻涌的斷崖。

鐵欄桿銹跡斑駁,纏著褪色的祈福綢帶。林簌撫過某條寫著「靳安」的布條,絲線勾連處還粘著干涸的香灰。風卷起她散落的碎發,沈時墨忽然扳過她肩膀:「看清楚了——」

崖底并非想象中嶙峋怪石,而是絨毯般綿延的草甸。白色野雛菊鋪滿緩坡,幾只巖羊正低頭啃食青草。落日熔金潑在草葉上,滾成顫動的光河。

「他墜落在三十米外的草坡,救護車十分鐘趕到。」沈時墨的指腹壓著她突突跳動的太陽穴,「你幻覺里的血腥場面,是創傷后應激障礙篡改的記憶。」

林簌腿一軟跌坐在石階。山風卷著松濤灌入領口,三年來盤踞骨髓的寒意竟被撕開裂隙。她摸到滿臉冰涼的濕意,聽見自己沙啞的詰問混在風里:「為什么幫我?」

沈時墨俯身拾起吹落的祈福綢帶。夕照為他側臉鍍上金邊,垂眸系綢帶時,睫羽在鼻梁投下青灰的影:「那年環山賽我爆胎退賽,是巖靳折返十公里送我回車隊。」紅綢在他指間翻飛成結,「他總說——」

話音被引擎嘶鳴吞沒。山道上驟然掠過刺眼車燈,七八輛重型機車正蛇形漂移過彎,車尾甩出危險的弧光。沈時墨猛地拽起林簌護在身后。為首的紅車卻挑釁般擦著懸崖沖來,后輪掀起的碎石噼啪砸在護欄上!

「瘋狗強!」老魏的怒吼從坡下傳來,「警察剛端了你們地下賽!」

紅車一個急剎橫在路中。寸頭男人掀開頭盔,刀疤從眉骨劈到嘴角:「沈醫生也來當道德標兵?」煙頭精準彈向林簌腳邊,「喲,這不是害死巖靳的喪門星?」

沈時墨的拳頭帶起風聲時,林簌正死死摳住掌心舊疤。三年來所有惡意的揣測凝成實體撲來——「掃把星」「克夫命」——刀刃般的唾沫星子曾撕碎她所有求職信。紅車黨哄笑聲中,沈時墨的指關節已砸上寸頭下顎,悶響如重錘擊沙袋。

「巖靳用命救的人,輪得到你吠?」沈時墨反擰對方胳膊摁在機車油箱上,金屬外殼被撞出深坑。其余人剛撲上來,警笛聲刺破暮色。

林簌在混亂中被推搡倒地。手肘擦過粗糲的瀝青路面,火辣辣的痛感竄上神經。警燈紅光掃過沈時墨染血的嘴角,他彎腰拉她時,袖口蹭上她掌心血痕。兩種溫度的血交融滲透,燙得她渾身一顫。

「創傷記憶會反復閃回。」他拇指抹過她頰邊污泥,身后是紅車黨被押上警車的剪影,「但每戰勝一次,裂痕就多透進一束光。」

星子綴滿夜空時,林簌坐在沈時墨機車后座穿越隧道。黑暗被車燈劈開甬道,轟鳴聲在四壁撞出連綿回響。出隧道的剎那,萬家燈火如星河傾瀉,晚風卷著燒烤攤的煙火氣拂過臉。

后視鏡里,她看見自己紅腫的眼眶,也看見沈時墨護目鏡上斑駁的倒影。男人肩背繃成沉默的山脊,后頸汗珠滾進衣領,蜿蜒的傷疤在光影里明明滅滅。

手機突然震動。林簡的短信浮在屏幕上:「我在營地儲藏室發現巖靳的騎行日志,你想看嗎?」

林簌攥緊手機,指尖停在冰涼屏幕。隧道口的風掀起她衣擺,懷里的頭盔殘余著松針清氣。后視鏡里,沈時墨的目光穿透鏡片與她相撞。

「掉頭。」她將臉頰貼上他沁汗的脊背,「回營地。」

機車在轟鳴中甩出漂亮的U型弧光。遠光燈刺破夜幕,照亮歸途上簌簌作響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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