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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水行先生的身份

晌午十分,天空中淤塞著厚厚的云層,緩緩透出一絲天光來,照得雪后大地白亮亮,分外刺眼。蔡澤瞇著那雙小眼睛,手提一壺“仙人醉”和二斤熟狗肉,踩著地上厚厚的冰渣,走到“中周學宮”大門外,今日是休沐之日,學宮內分為冷清,只有幾個仆役正在鏟掃積雪。

“桃女,先生午休可曾醒來?”

蔡澤站在院子里,朝滴水檐下那個正在舂粟米的侍女問道。這個侍女名叫桃女,二十七八的年紀,也是從熊耳山賊巢中解救出來的,已經沒有親人,就被安排到水行先生這里,照顧老先生的生活起居。這冰天雪地的三九天,老先生年紀大了手腳有時焐不熱乎,這侍女還負責給他暖床焐腳。

“稟上大夫,先生午時末睡下的,大都是未時中起來,讀書寫字。”桃女朝蔡澤行了一禮,一邊用手揉著發酸的腰背,一邊說道,“上大夫還請堂中就坐,外頭冷的狠!”

蔡澤搖了搖頭說道:“先生午睡未起,晚生豈能直接登堂入室?我還是站在門外候著更合乎禮節!”

“上大夫請便。”桃女重新開始舂起粟米來。

蔡澤便定睛打量著桃女,見她皮膚白皙,身段勻稱,臀部豐腴,頗有幾分顏色,眉宇之間微微凝著一絲繾倦的憂傷,就隨口問道:“桃女姑娘,汝并非周人?”

“然也!”桃女抬頭,娓娓道來地說道,“小女子本是魏人,家中雖不顯赫,倒也是以書禮、耕讀傳家,鐘鳴鼎食。我父膝下無子,在我及笄之年,招得一良人為婿,前歲,魏秦交戰,魏王發國中數萬壯夫征戰,良人也被征召之列,自那一去,再也未歸……”

桃女說著,眼圈已經猩紅,黯然神傷起來。

蔡澤也是嘆息一聲,連忙拱手告罪,歉意說道:“在下唐突,不該勾起汝傷心往事。”

桃女并不在意,抹去腮邊的淚珠,又咬牙繼續訴說道:“俗話說,禍不單行,數月前家中又遭熊耳山賊寇侵襲,家中親人死的死散的散,小女子也被擄掠進寨,受盡那百般凌辱萬般折磨……幸有赤城軍剿滅這群魔鬼,為民除害,解救我等于水火!小女子以殘破之身,實在羞活于世!”

蔡澤剁著凍得發僵的雙腳,心中萬分同情桃女的悲慘人生,好好一個溫文的妙人,被折磨成這般光景!就同情地說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汝休要這般自棄!中周國民風開化,對汝等這些良家女的遭遇,不會另眼相看的。”

“小女子原本以為,蔡先生這般大才之人,應是高不可攀的,今日聽先生談吐,倒是如兄如長,和藹可親!”桃女臉上掠過一抹矜持的笑意,說道:“多謝先生屈尊下顧,陪我說了這多話!我心中倒也釋懷了許多……”

“聽汝之言辭,似乎也知書?”蔡澤伸了伸那烏龜一般陷在肩膀里面的脖子,眨著那雙小眼睛打量著桃女問道。

“家學雖稱不上淵源,但是也能識文斷字。”桃女莞爾一笑說道。

蔡澤心中更是一陣惋惜,這個時代識字率極低,讀書是男人的專利,這般能知書達禮的女子除了那些豪門貴族之女,真是鳳毛麟角。

“何人在外,言談甚歡啊,是薛澤嗎?”

正在這時,臥室里傳來一陣輕輕的咳嗽聲,正是水行先生的聲音。

“先生,上大夫已經在院外恭候半個多時辰了!”

桃女笑著向屋里說道,又連忙撩起來客堂的竹簾子,里面燒著煤塊壁爐,一股熱流就撲面而來,蔡澤貓腰走進來,隨手將酒和狗肉遞到桃女手中,讓她下去燙一燙。

水行先生披著冬衣,散著蒼然斑白的長發,赤腳從臥室內走了出來,跪坐在壁爐旁邊的案上。在全中周國掀起椅子、板凳普及熱潮的時候,這個老夫子依然孤傲地堅持著他具有崇高儀式感的跪坐習慣。

“弟子、澤,拜見鄒師。”

蔡澤畢恭畢敬,朝赤腳散發的老夫子稽首,行的是師徒之禮。

“汝修得是縱橫長短之術,我鉆的是道家學說,道術殊途,并無師徒之誼,小子不必行此大禮。”水行抬了抬手,和煦一笑說道。

“孔丘曾曰:三人行必有我師,世間尚有一字之師的說法,”蔡澤緩緩站起身,在側案上跪坐下去,說道,“昔日小子游歷于齊地,學問尚膚淺,夸夸其談,且年輕氣盛,心性狂悖,常常自詡懷才不遇,憤世嫉俗!有幸于稷下學宮偶遇先生,先生的一番點撥,如石破天驚,讓我茅塞頓開,從此虛心進學,又游歷魏、趙等地,雖然不得王侯青睞,但是一路深入民間,看盡天下疾苦,閱盡風土民情,從此拋棄了不切實際的空談之風,學問日趨精進。真應了那句話,行千里路,讀萬卷書啊!先生的大恩,小子豈敢忘卻?”

“一塊璞石雕琢成了美玉,一塊粗銅終于磨礪成了一方明鏡!我鄒衍心中甚慰!”水行先生說著,俯身在一個陶罐中拈起幾片干茶葉,丟進案上的一個盛滿水的黑陶三足小鼎中,鼎下坐著一個紅泥爐子,里面燒著殷紅的炭火,水行又將姜片、粗鹽等作料撒進去,蓋上頂蓋燜煮。

“這荼飲是新鮮玩意,聽說只有王侯貴族才能喝得起,中周公能將此物賜給先生,足見其對先生還是尊敬的!”蔡澤望著從頂蓋邊緣冒出的氤氳水氣,低聲說道。

“我只取了一個“衍”字,化名水行,中周公并不知曉我的身份,汝沒有透露出去吧?”鄒衍用犀利的眼神盯了一眼蔡澤問道。

“鄒先生隱姓埋名,隱于市中,朝夕與學童為伴,怡然自樂,小子豈敢擅作主張,泄露天機,擾了先生一番清凈?”蔡澤笑著,趨步上前,接過鄒衍手中那把小蒲扇,輕輕地扇著煮茶爐子里的炭火。

如果此時姬炫在一旁,聽到這番談話,一定會震驚非常!這個其貌不揚的老頭居然是鼎鼎大名的鄒衍!

不熟歷史之人或許未曾聽說此名,但是陰陽五行、五德、天下九州之說只要是中國人,都無不知曉!提出這等學說的就是這個大神鄒衍!司馬遷將他列為稷下學宮諸子之首,人稱鄒子。他學成于道家,但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卻另辟蹊徑開創陰陽學派。在在這時代,那些諸子百家能夠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中,他是可以并肩孔孟、老莊、墨荀這等大圣大賢之人,屈指可數!

這時候,桃女端著食盤走了進來,將燙好的酒和切好的狗肉分裝兩份,擺上兩人的桌案。

不得不說,春秋戰國,乃至秦漢時期,狗肉是廣大民眾和貴族盤中的一道主要美食之一,比豬肉更加受歡迎,周天子飲食八珍中的一道菜就有烤狗肝。

桃女跪坐下來,要為鄒衍和蔡澤二人斟酒奉菜,鄒衍揮了揮手,她便躬身退了出去。

“聽說就在昨日,中周公召先生和招賢館諸位文士,意欲推行新創的楷書,遭到了先生的反對!”蔡澤小酌了一口仙人醉,頓時口中如火燒一般,吸了一口氣齜牙說道,“而且先生還與中周公當場辯論了一番,最后不歡而散?”

“楷書雖容易讀寫,但是萬物都有利弊與因果!”鄒子用竹籌夾著狗肉,咀嚼了一陣,才悠悠說道,“如果楷書在縱橫千里的秦、楚、趙這等大國推行,將會產生巨大的作用,甚至能掀起一場時代大變革!但是在中周國推行就有害無益了!因為中周太小,小到不足五十里的彈丸之地,卻非要單獨創立一種文字,在我看來是自絕門徑,阻礙了與外界交流,不利發展!”

“鄒先生的意思,至少目前不是推行楷書的最佳時機!”蔡澤盯著這個學問高深莫測、風骨孤傲的當世大賢,眸中全是高山仰止之色。

“然也!”鄒子頗為陶醉的啜了一口酒,這仙人醉是他的最愛,若不是偶然喝了一口此酒,從此上癮而難以割舍,他豈能長久羈留在這個蕞爾小國中?

“聽說,先生當面斥責中周公,說:天下文字已經夠亂的了,有幾十種之多,魚龍混雜,致使人心喪亂,禮樂崩壞,道德崩塌,汝還要在烈火上添加一捆干柴!就是因為世上有太多汝等人存在,無視祖宗之法,播撒流毒,天下才如此大亂,幾百年而不息!”蔡澤眨著那雙小眼睛,幾乎繪聲繪色地重復著鄒衍的原話,最后用驚訝的語氣說道,“先生如此觸怒中周公,就不怕惹來殺身之禍?據我所知,這姬炫此人年輕氣盛,殺伐決絕!”

“我鄒衍遍游天下諸侯國,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鄒子赤腳站了起來,開心地咯咯笑著,“昔年,我在齊國稷下學宮傳道受業,齊閔王賜我為上大夫,主持變法,圖強霸業,可惜功敗垂成,只得棄齊走燕,燕昭王禮賢下士,為我筑宮殿以師禮待之,并且親自拿著掃帚為我掃地,生怕灰塵落在我身上,正當我意欲實展平身報復之時,不久燕昭王就駕崩了,其子燕惠王繼位,其聽信讒言,小人從中作祟,就將我下獄論罪!那年正是六月大伏天,我便在牢中向天慟哭,鳴冤叫屈,于是突然天色大變,烏云滾滾,雷鳴電閃,居然下起了鵝毛大雪!國人震動,紛紛向燕王求情,王懼怕天罰,便將我放了出來……”

蔡澤聽得目瞪口呆,直接放下酒杯,說道:“先生是當今圣賢,代表讀書人的巔峰,燕王若膽敢殺士,就是與天下讀書人為敵,上天都動怒了!”

“如果姬炫小子為了幾句刺耳的話都記恨我,這般心胸他也成不了大器!”鄒子重新跪坐下來,此時茶湯已經燒開,冒著騰騰的熱氣,他提起小鼎,便在茶盞中斟滿。

“不過,中周公最后說的一句話,令我感覺此人及其可怕!”鄒子將一個茶盞放在蔡澤面前,沉聲說道。

“什么石破天驚的話,能讓鄒子也如此震驚?”蔡澤笑著,詫異地說道。

“他說:天道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鄒子那眸中閃著灼人的光輝,顫聲說道,仿佛還沉浸在昨日那吃驚之中難以自拔一般。

“這是逆天的大不道之言啊!”蔡澤手中的茶盞直接落地,吸著涼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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