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竹林
- 一劍無聲
- 太多筆名
- 4660字
- 2019-03-18 11:30:00
天地蒼茫,白雪皚皚。
萬里竹林披銀裝,十萬群山掛素裹。
放眼萬壑千山全是蒼竹,在一座巍然竹山之腰,有一座草房。草房里坐著一個人,一個白發老者。
精美的八仙桌上,放著一壺熱騰騰的茶。
他在慢慢的品嘗著,就像在品嘗著自己的人生。
老人呷了一口茶,然后問道:“人殺了嗎?”
“殺了!”一個黑衣黑袍的人回答道。他站在草房門外二丈之地,從竹葉上滑下的雪片落在他的頭上、肩上。
他像一棵竹子,靜靜的站在雪地里。
老者又呷了一口茶,問道:“殺人的感覺和殺狼的感覺有什么區別?”
“人和狼沒有區別。”
老人皺了一下眉:“你錯了,人和狼是有區別的,你殺了狼,可以吃它的肉,這會讓你活下去。你殺了人,他們會想辦法找你報仇,讓你活不下去。”
“我會繼續殺!把他們殺光為止。”
老人道:“不錯。誰要殺你,你就必須先殺掉他,這是森林法則,江湖規矩。”老人看了看門外的雪地,出了一會神,然后憂郁地說道:“我已是風蝕殘雪,能教你的江湖經驗都已經全部教你,能教你的武功也全都教給了你,看到你現在能力,我已經放心了。”
黑衣人低下頭,“我不會讓師父失望的!”
“很好。”老人抿了口道,目光看著窗外的雪景,拉開了記憶的簾幕,“想想十五年前,雖然那時我在你們村才入住五年,但我已經把整個村子里的人都當成親人,特別是你,從你一出生開始,我就看著你長大的。唉!如果不是那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我們都還過著那種仙境般的生活,你恐怕早已娶妻生子,與家人享受著天倫之樂。”
聽到這里,黑衣人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老人接著道:“這十五年來,我比你過的更加痛苦,無時無刻都被噩夢纏身。十五年前的你還小,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悲殘,根本體會不到我的心情,根本沒有我腦海中的那些記憶,這么多年,我的記憶被鮮血和尸體填滿,要想消除這些記憶,只能用那些人的鮮血去清洗。”
黑衣人咬緊了牙,全身的肌肉都繃得很緊:“師父,你放心,我會用他們的血為死去的人討回公道。”
“很好,你知道我為什么讓你不急于殺掉云揚暮嗎?”
“徒兒不知。”
“殺云揚暮的女兒和他的兒子,那是必須要殺,那是要向歐陽世家和懸劍派發出警告,至于云揚暮的命,無關緊要,三月十五他去不去懸劍山都無所謂,因為,這一天要死的人,是懸劍派掌門清道遠。”
黑衣人不語。
老者又道:“你一定疑惑為什么要選擇三月十五殺清道遠,并且還讓江湖的人都知道是吧。”
黑衣人不語,他的確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因為他只知道,師父永遠是對的。
老人抿了口茶,感覺茶已涼,站起身,把桌前的茶壺放到墻角的炭爐上,然后又回到桌前坐下,繼續說道:“三月十五,正是十五年前平湖村流血的日子。我要從那些人腦海中掏出他們的那段記憶,讓他們血債血償。讓世人知道,我們殺人,是正大光明地去殺,不像他們,一幅道貌岸然,裝作正氣凜然,卻是披著羊皮的狼。”
黑衣人靜靜地聽著。
老人接著道:“我讓你說出日期,就是想讓江湖所有有身份的人都到場,那時,你可當天下人面揭發他們的罪行。為我們平湖村數百慘死的村民討回公道。”
黑衣人的牙齒咬得更緊,嘴里已經溢滿了血,咸咸的血。
碳爐上的茶水開始沸騰,老人站起身,把茶壺提到桌前,加滿了半杯已冷的茶水。
“好了,看你的狀態,你一定很累了,明天還有好長的路要走,你回去休息吧!”
“是!”
黑衣人轉身而去。走出五百米后,一聲長嘯,飛天而起,沖出密密的竹林,仰首直視,天空昏沉,猶如他的眼睛。
離這草房兩里地有一懸崖,懸崖數丈之高,懸崖下有一個只有兩米來深的山洞。
黑衣人走進山洞,倒在鋪在地面的狼皮上。
他感覺很累,十五年來,他第一次感到累。
他討厭殺人,就像他討厭殺狼一樣,但是,他不得不殺,他活著,就是為了殺戮,因為他的腦海里已經裝滿了血,裝滿了仇恨。
黑衣人躺在石洞里,微微閉上眼睛。
洞外,雪又至,無聲地飄落著,整個世界靜得像墳。
………
………
很少有人記得五歲時發生的事情。
除非有些事情必須讓你記住。像夢魘一樣,讓你畢生不能忘懷。
平湖村很美。
美是因為這里并沒有湖,而是有一塊很大很大的平原。
因為四周都是山,所以才顯得這片平原的美麗與珍貴。
這年春天,平原上開滿了金色的油菜花,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河穿過這金色的花海,流向天邊,村莊的后山種得全是桃樹,桃花也正在開放,縷縷花香繞著整個村莊。
這里像世外桃源,善良的村民們祖祖輩輩在這里幸福地生活中。
也正是這一年春天,村里莫名其妙的來了好多人陌生人,帶著兵器的陌生人,他們穿著不同的服裝,講得不同的口音,他們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尋找著什么。
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在桃林地捉著蝴蝶。
他的乳名叫“楓樹”,因為他是在楓樹下生的。
他不喜歡楓樹,因為楓樹不會像桃樹一樣結能吃的果子。所以他喜歡桃樹,特別是桃樹開花的時候,他總是帶著對桃子的期待在樹林里玩耍。
這天的桃花開的好艷,好紅。花叢中的蝴蝶,也好多。
忽然,他聽到有人在桃源深處呼救,好像是他媽媽的聲音。
五歲的楓樹尋著聲音奔進了桃林深處。
是的,是他媽媽,他正被一個陌生的大漢按在桃樹上,撕爛的褲子就在桃樹下……
他不明白那個滿面虬髯的大漢在做什么,但他知道他在欺負他的媽媽。
正好他看見一根竹片插在桃樹根前,他拔出竹片,哭著跑上前去救他的母親,那大漢頭也不回去,一腳踢出,瘦小的楓樹被踢向半空,然后墜在高高的桃樹杈中,無力地掙扎著,嘶叫著……
那滿面虬髯的大漢并沒有因為楓樹的哭喊而終止自己的暴行…
掛在樹杈上的楓樹,聽到媽媽的嘶叫,看到她無助的掙扎,絕望的眼淚……
……
雪飄進了洞口,敷了厚厚的一層。
一種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里,打斷了他的回憶。
他迅速地抓起身邊的竹劍,站起身。
他聽得出這種聲音,這是有人施展輕功,踏雪飛行的聲音。
他分辨的出有兩個人,正在向草屋那邊疾飛而去。
這片竹林十五年來都沒有人來過,他們會是誰?
天已黃昏。
竹林深處的草房門外,兩個人已經站了很久。
白發老人依然坐在草房內品著茶,一聲不吭。像是沒有看到門外有人似的。
這雪地上站著的兩人都有五十多歲,其中一位一身灰衣,眼大鼻高,身體微胖,身后背著一柄寬大的無鞘黑劍。另一人全身青衣身材偏瘦,腰前掛著一把鬼頭大刀。
胖子開口道:“大哥,這么多年,我們終于找到你了,現在外面冰天雪地,為何不請我們到房間里喝杯熱茶?”
白發老人淡淡地道:“奪命三剎在二十年前就不復存在了,大哥二字,愧不敢當。”
胖子一臉歉意地道:“大哥,我知道你還在生我和三弟的氣,我們現在前來,就是向你解釋當年的誤會。”
白發老人淡淡一笑道:“無痕你來的正好,我向你介紹一下這兩位遠方來的貴客客。”
胖瘦二人聽到老人此言之后,面色一驚,同時回過身去,只見雪地上站著一個黑人少年。這人能悄無聲息地前來,居然沒被這胖瘦兩人發覺,怎能不讓他二人吃驚。
胖子回身道:“大哥,此人是誰。”
白發老人道:“這是我十五年前收的徒兒,我給他取名絕無痕。無痕,剛才說話的這位是你的二師叔雷天滸,另外一位是你三師叔荊無常,他們都是我曾經的好兄弟。”
絕無痕不語,只是向兩位師叔拱了拱了手。
瘦子荊無常道:“大哥,我和二哥在云義莊見過識過師侄劍法。劍去如電,殺人無聲。看來,那本真的劍譜,還一直在你手中。”
白發老人冷冷地道:“劍譜?不是你們從我懷中搶去了嗎?我至今還記得你們二位的刀劍之力。要不要讓我脫下衣服,讓你們看看我背上的刀劍之傷?”
雷天滸也毫不客氣地道:“大哥,我和三弟當時傷你,也是情有所原。你也知道,我們奪命三剎在殺青虛之前說得明白,得到劍譜后我們共同修煉。可是,你卻一人獨吞。如果當初你沒有二心,我和三弟怎會背后傷你。”
白發老人冷冷地道:“笑話,如果我當年想獨吞劍譜,為何還和你們呆在一起。”
荊無常也冷冷地道:“如果你不是想獨吞劍譜,為何把真劍譜藏起,把假劍譜揣在懷里。”
白發老人道:“如果我把真劍譜揣在懷里,你們就不殺我嗎?你們殺我之前,恐怕還不知道我懷中的劍譜是真是假吧。”
雷天滸滿臉堆著笑說道:“我看,以前的事,孰是孰非今日就不必爭論。大哥,我們多年難得一見,再怎么著,也不能一見面就爭個臉紅脖粗。”
白發老人淡淡地道:“往事不提也罷,你們今日前來,恐怕并不是只為了想和我說這些陳年往事吧。”
雷天滸笑道:“大哥,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們今日前來,是想瞧一瞧那本劍譜,我保證,只要我們瞧上一眼之后,我便和三弟離開此地,永遠不會再來糾纏你。”
白發老人抿了一口茶,對絕無痕道:“無痕,十五年前的那場屠殺,他們也有份,你送他們走吧。”
雷天滸忙道:“大哥,你說什么啊!我們沒瞧到劍譜,是不會走的。”
屋中老人道:“我不是趕你們走,而是讓我的徒弟送你們去見青虛子。”
此言一出,雷天滸和荊無常頓時臉色一變,紛紛亮出兵器。
雷天滸鎮靜一下,拉下臉說道:“丁修竹,你嚇唬誰?你也知道,我和三弟聯手,你們是沒有勝算的,識趣的,快把劍譜交出來,免得我和三弟再傷你一次。”
屋中老人不語,只顧品著他手中的茶。
雷天滸正要說話,嘴只張一半,再也合不下去了,因為他的頭已經脫離了身子掉到了地上。
當他無首的身子倒在雪地上時,血才從整齊的斷頭處噴出,染紅一地。
如果他還活著,他一定不會再讓別人站在他背后,特別向絕無痕這樣的人站在他背后。
當血濺到荊無常身上時,荊無常才反應過來,大刀出手,一招開天辟地,鬼頭刀迅速向無痕劈下。
絕無痕身子一閃,咔嚓一聲,一棵碗口粗的竹子立即被鬼頭刀一分為二,從中破開,倒向兩邊,雪地上也被砍出深深的溝壑。殘雪紛飛,群竹亂舞。
荊無常一刀未能得逞,身子飛起,第二刀斜劈而下,雄厚的刀氣一路而來,遇佛殺佛,遇神殺神,頓時九根粗竹應聲而斷,斷竹上的積雪紛紛飛濺,四野竹林一片白氣朦朧。
刀氣把絕無痕的黑袍吹向身后,呼呼作響。
這個時候,站在雪地里的絕無痕劍出鞘,無聲地出鞘,天地間其他的聲音都在慢慢消逝。荊無常的命也在消逝,但,卻是忽然的消逝。
黑夜已至,竹林寂靜。
絕無痕就在草房的不遠處,默默地埋葬了兩具尸體。
就在他剛要轉向離去的時候,丁修竹叫住了他:“無痕,過來。”
絕無痕慢慢地走向草房,然后靜靜地站在門外。
“進來。”丁修竹道。
絕無痕心里一驚,整個身子抖了一下。這個草房,十五年來,師父從未讓他踏進過。
“坐。”
丁修竹用目光看了看對面的竹椅,示意對方坐下。
絕無痕全身抖得更甚,感覺自己像的做夢,師父竟然讓他坐?這是十五年來他從未敢想過的事。
絕無痕坐下身,就坐在師父對面。
丁修竹從懷中掏出一本書,破舊發黃的書,他把書放在桌上,然后推到絕無痕面前:“這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劍譜,你看看。”
絕無痕瞧見書譜封面上寫著四字,但已經一片模糊,辨別不清,心中一震,小聲地說:“徒兒不敢翻看。”
“看!”老人命令道,他從來沒有用這種口吻命令過絕無痕。
絕無痕不敢違命,用顫抖的手打開書譜。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整本劍譜,竟無一字。
“這…..怎么什么也沒有?”絕無痕不解地問。
丁修竹嘆了口氣,道:“唉,這就是傳說中的枯木劍譜。你不要聽那兩個小人的蠱惑,世上根本就沒有什么枯木劍法。你的劍招之快,是因為這十五年來的仇恨所聚,煞氣所至。你的劍法,源于你內心,只要你做到無情,你的劍法會更快,更狠,更準。試想,普天之下,誰又能忍受得了你的仇恨與痛苦,誰又能躲過你的無聲之劍?”
絕無痕道:“我的劍一定會更快。”
丁修竹看向絕無痕,點了點頭:“很好,你要記住,只有使出更快的劍,才能讓你這十五年沒有白活。”
“徒兒謹記。”
“好了,你明天還要去懸劍山,路途遙遠,你還是早點去睡吧。”
“是。徒兒告退。”
夜已深,草房桌上的油燈靜靜地燃燒,照耀著門外的一片蒼雪,丁修竹看著絕無痕離去的背影,沉默良久,飲了口已冷的茶水,然后把桌上的無字劍譜揣入懷中,吹熄油燈。
沒有月的夜里,雖然有雪,但天地還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