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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窈窕青枝掛晚日,來日方長

清河時(shí)有片云睡,綠枝垂三寸。

年幼時(shí)住過的小村落江青梗已然不記得全貌,只恍然是渡口有著連岸隨波的綠柳,江中有清澈可見游魚的碧水。

江青梗生來玉雪可愛,如點(diǎn)清露,只是身子太弱,骨血詭異。

江父為了她的絕脈之身自出生起便開始奔波,企圖為獨(dú)女找到續(xù)命之法。

而她的生母,姓顧,名曰累累,與江父相識七年之間,零零碎碎相聚之時(shí)不到三載。

清晨小小的江青梗與娘親一同站在渡口等著她們的父親和丈夫,如果潮信如期,今天應(yīng)該是個(gè)團(tuán)圓的歡喜日子。

“娘,我有點(diǎn)累。”

江青梗才五歲,被嬌寵得很好,平日能被抱著走就絕對不愿意自己走路。

她一說話,江夫人就笑了,彎腰將已經(jīng)張手準(zhǔn)備好了的江青梗抱起來。

用手稍微梳理了一下女兒的頭發(fā),又親了親小江青梗的臉頰:“累了啊?

“嗯!”

小江青梗點(diǎn)頭,環(huán)住娘親的脖子依偎在她懷里看向江面:“爹爹怎么還沒回家啊,說好這次會(huì)給我?guī)б话贅雍贸缘哪亍!?

江夫人用食指點(diǎn)了點(diǎn)小江青梗的鼻子:“就知道吃。”

“誒呀娘~”

過了好一會(huì),小江青梗忽然看見了一艘船正破開江面霧氣向自己和娘親這邊開來。

一定是爹爹回來了吧!

小江青梗看著小船駛近,歸人散去,卻不見爹爹的身影。

她失落地趴在娘親肩上,悶聲悶氣拽了拽娘親背后的衣襟說:“娘,我的小圓子爹再不回來就要涼了,就不好吃了。”

等到回到了家中,顧累累將飯菜又熱了熱,端給了女兒。

可小江青梗癟嘴吃不下飯,追問了幾遍爹爹為什么沒有回來,最后生氣地說爹爹回來要是沒有帶一千樣好吃的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顧累累笑著捏了早晨給她扎的如菱角般的發(fā)尖兒,道:“好啦,過會(huì)兒娘親再陪你說會(huì)兒故事。”

說話間聽見叩門聲,顧累累放下手里事前去開門,踏進(jìn)門的男子一派正氣。

他們談話間,小小一只的江青梗被娘親哄著端著碗筷蹲到屋外吃著果子,等門再次打開的時(shí)候,娘親眼睛微腫。

她對女兒道:“來,快叫聲義父,以后你就跟著義父去吧。”

小江青梗乖巧喊了聲義父,然后把吃剩的果子連碗帶筷子捧給娘親,撲進(jìn)娘親懷里說什么也不愿意離開娘親。

然而哭鬧著不離開也沒有什么辦法,顧累累的墳很輕易地就樹了起來。

年幼的江青梗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墳。

她一滴淚也沒有流。

被義父牽著衣袖走的時(shí)候她只問了一個(gè)問題:“義父,我爹爹還會(huì)回來么。”

江水已經(jīng)不記得當(dāng)時(shí)他回答了什么,甚至養(yǎng)在葉家許多年,義父也刻意削減她對爹爹的映像。

她甚至不記得爹爹叫什么名字。

只是爹爹再也沒有回來。

小村落的名字也落灰在回憶中。

因?yàn)檠}奇特可以入藥的江青梗是她,親手給自己挖了一座空墳的江青梗是她。

還有為了不與葉景行相認(rèn)改頭換面,卻在回葉府后忍不住恢復(fù)真面想要試探葉景行的江青梗,也是她。

江水笑著抬起頭看向儲誠庭,“怎敢。”

天生絕脈累死雙親其罪一;

識人不清認(rèn)賊作父其罪二;

手刃義父罔顧人倫其罪三;

心竅不開戀慕義兄其罪四;

牽連師傅身死異鄉(xiāng)其罪五;

無力回天不救蒼生其罪六;

罪孽成刀遺禍于世其罪七;

七罪如孽海,江水不浮云。

她始終清楚自己是何等造孽之身,如今逸王伸手,似乎江水并沒有拒絕的必要。

難道還怕多一條危害社稷之罪么?

逸王正妃之位,更能不以銀零落為引燃燒壽命而名譽(yù)江湖,十足的誘惑。

儲誠庭靜待著江水的下一步說辭。

江水一點(diǎn)點(diǎn)捻回棋盤中殘喘白子,還掛著笑道:“師兄,似乎我并沒有推脫的必要。”

這樣罪孽深重的江青梗,和逸王一拍即合,沆瀣一氣,有什么可詫異的呢。

儲誠庭適當(dāng)?shù)乇憩F(xiàn)出一點(diǎn)訝異給江水捧場,而后凝視著江水的臉龐,目含情意。

似乎見之忘俗,傾心難以自已般。

可虛左以待,卻不該和正妃之位共提。

這是要看重自己,以示招攬之情,又兼之她的身份與尋常幕僚不同,這才——

江水洞悉。

她甚至沒有把秦不二的存在說出,一是即便秦不二或許與旁人情意相投她還是不忍讓他成為靶子,二是逸王未必不知。

良久,果然聽儲誠庭道:“甚好,玉麈的弟子雖為江湖名門,卻于女色上有些淺薄,江湖地位與你并不相配。”

聽見這樣的評語,江水默然一瞬,而后開口說:“師兄所言有理。”

儲誠庭也笑起來,有金流玉熠之神。

他道:“不妨,青梗可愿推師兄在周遭走走?”

江水這些年修生養(yǎng)性所維持的善良之態(tài)早已步步皸裂,此刻她素手搭在儲誠庭的輪椅扶手上,笑得帶了幾分邪氣。

與江水相比,儲誠庭反而更像一個(gè)尋常的世家子般。

什么武林會(huì),什么浮碧荊山玉,江水似乎全然拋諸腦后。

“九州薄一家,九廟今泥沙。”

說話間儲誠庭折下一枝花,逸王府上下皆有仆婢打理,連一枝隨手攀折而下的梨花都開的清麗脫俗。

江水原本用回自己的臉龐只是顧慮到此行或許會(huì)圍困逸王府許久,她也完全沒有必要在逸王的掌握下捯飭易容。

以真面容示人,也算是一種微妙的誠意與試探。

但是恰好,與這枝梨花相配。

口中隨意說著大不敬的話語,逸王卻只是將梨花又修理這多余枝丫,而后神色淡淡地遞給江水。

順著花色玩看向儲誠庭如玉的指尖,江水?dāng)棵忌钏肌?

見她不接,儲誠庭微微一笑,道:“可惜師兄無法起身,只能在低處尋一枝較好的贈(zèng)予青梗。”

“若是你不覺得喜愛,往前還有一片桃花,往左亦有花匠侍弄開的半塘玉色藕荷,只是要青梗自己挑選了。”

儲誠庭頓了頓,鴉羽般的睫毛輕輕一扇,鄭而重之地看向江水,問道:“你最喜歡哪種花?”

江水看著他的笑容,也舒展出一片笑來。

她道:“勞煩師兄費(fèi)神,我都喜歡。”

兩相凝視間,再不見,遇雪冰枝婀娜花。

儲誠庭聞言頷首,帶著些悵然。

他道:“如何算是費(fèi)神?只要青梗答應(yīng),你便是本王唯一的妻子,天下間再無比你更加尊貴之人。”

儲誠庭沒有唐突地表白什么,他只是說:“屆時(shí),你便會(huì)知曉這點(diǎn)費(fèi)神實(shí)在不算什么,多的是蠅營狗茍之輩匍匐于下。”

江水也只是瞧著他擺著笑容,沒有說信與不信,也沒有說喜與不喜。

儲誠庭怔仲瞧著江水許久,而后笑了笑,將那枝有幸被逸王金手所修折的梨花輕輕放在地上。

他說:“無妨,師兄與你來日方長。”

江水只是輕輕將頭顱往下一垂,聊做點(diǎn)頭迎合。

儲誠庭搖搖頭,道:“天色將晚,扶我回屋吧。”

窈窕青枝掛晚日,凌波碧水搖余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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