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藝術,戰(zhàn)爭藝術的奧秘是無窮的。
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一個軍事指揮員的神圣感和藝術魅力便強烈地撥動了他的心弦,并滲進了他的骨骼和血液。他渴望有一天自己也能伏在地圖上,從那五彩繽紛的符號中理出一條成熟的思路,決心由他形成,命令由他口述,任務由他交代,部隊由他調遣,整個戰(zhàn)場的形勢(包括敵人方面的)都能夠按照他的意志運轉。
戰(zhàn)爭和軍人職業(yè)是這個世界上為數(shù)不少的人的生命運轉形式,是一些優(yōu)秀男人賴以生存和體現(xiàn)價值的舞臺,沒有戰(zhàn)爭和軍隊,許多優(yōu)秀的男人就會失去優(yōu)秀的光澤。
他要算是一個比較純粹的軍人了。
他從十四歲參加紅軍起,當兵當過了古稀之年,而且還將繼續(xù)當下去。如果把童年的軍事游戲和夢里進行的戰(zhàn)斗也計算起來,那么,他這一生基本上交給了一個“軍”字。
一九八三年八月七日,他接受了一位文字工作者的采訪,談起了黃安戰(zhàn)役。
“哎呀,那時候急得要死喲,外面打得熱火朝天,可我們手槍營卻憋著不能動彈。心里急得直冒火,手里癢得直出汗。俗話說,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呀。手槍營平時跟著總部首長,方方面面都比其他部隊優(yōu)越,人家也沒有意見。可是打起仗來你也得優(yōu)越呀,上面發(fā)的一長一短兩枝槍,還有一把紅穗飄飄的大刀,可不是為了擺樣子好看的,關鍵時候不見血,還不如燒火棍。當了兵要是打不上仗,還不如不會下蛋的老母雞。”
寥寥數(shù)語,形象生動,又通俗風趣,他告訴了我們,什么叫軍人情結。
一九三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方面軍總指揮部前靠,進駐黃安城東南距城僅五公里的郭受九地區(qū),加強了火線指揮。
秦基偉和他的連隊仍是“心里急得冒火,手里癢得出汗”。外面拼命地打,里面拼命地吵。吵什么?要打唄!手槍營是總部首長身邊的部隊,人員全是從部隊里左挑右選的,小伙子一個個健壯剽悍,一長一短兩枝槍,加上后背的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紅穗子平時一飄一飄的,牛氣得很,看得兄弟部隊老大哥心里酸溜溜的。可如今外面打得叮嚀咣當,自己這伙人卻白白凈凈地守著總部,就像戀窩的雞,這算什么事啊!
還真有說俏皮話的,十一師的部隊換陣地,路過總部,就有人跟手槍營的同志哥說風涼話:“喂,我說張二蛋同志,仗都快打完了,你們啥時候露一手啊?別捂出了痱子!”
還有刻薄的,那就不是俏皮話了:“同志哥呀,是騾子是馬拉出去遛遛,怎么樣?你們不敢上,把大刀借給我們使使怎么樣?你看咱這把,刃口都卷了。”
當真扔來一把卷了口的刀,看得手槍營的小伙子滿臉愧色,氣不得,惱不得,也罵不得。不管啥理由,人家從火線回來,人家從死人堆里闖出來,別說挖苦你幾句,就是罵你幾句你也得聽著。
秦基偉卻惱了,畢竟年輕氣盛,一腳踹開營長的門:“這個崗老子不站了,老子的連隊要打仗!”
營長正在補軍裝,瞟了他一眼,頭也不抬地說:“好哇,你秦基偉英雄啊!把連隊給我留下,你愛到哪里去到哪里去。”
他懵了,滿臉狐疑地看看營長,營長仍然專心致志地補他的上裝。娘哎,竟用麻線,針腳東扭西歪,難看極了。
“把槍也留下,打完這一仗,封你為秦大刀!”營長又說,依然沒抬頭。
一腔無名之火,被營長不緊不慢給泄了。留下連隊,留下槍,他去干什么呢?真去耍大刀倒也未嘗不可,可是,真能一走了之嗎?徐總指揮的崗誰站?
發(fā)牢騷可以,動真的不行!這點組織紀律觀念他還是有的。
露一手的機會終于來了。
在全部肅清黃安城外圍障礙之后,徐向前確定對黃安城圍而不打,夾而不擊。目的是吸引周圍的國民黨軍前來增援,又于增援必經(jīng)之路設下伏兵,圍城之意不在城,關鍵在于誘敵援兵,待援兵打得差不多了,再也不敢來了,這才集中精力大手大腳地收拾城內守敵。
這一招果然奏效。黃安城內的國民黨軍多次尋機突圍,像是鐵皮腦袋碰上一個橡皮口袋,雖然往外拱了一截,卻空喜歡一場,最終又被堅決地彈了回去。城南國民黨軍第三十師也兩次派出增援部隊,均被紅十一師打退。
十二月二十日拂曉,國民黨軍集結其三十師大部分和三十一師一部分兵力,猛提一股虛勁,并組織“敢死隊”向紅軍十一師三十一團的嶂山陣地進行夜襲。由于該團五連前衛(wèi)排警戒時疏忽,嶂山陣地被突破。國民黨軍爬上嶂山頂峰,直逼紅十一師指揮所。
天亮以后,國民黨軍又集中兵力,在強大炮火的掩護下,拼命向紅軍陣地攻擊。雙方反復白刃格斗,陣地幾經(jīng)易手。戰(zhàn)斗進行至下午三點多鐘,增援的國民黨軍已進至離黃安城僅十余里的地方,逼近紅軍打援部隊固守的最后一個山頭。
情況是十分嚴峻的。紅軍十一師已經(jīng)同敵人混戰(zhàn)在一起,師長王樹聲把師直手槍隊和通信隊也組織起來,跟國民黨軍拼上了刺刀。
總部手槍營三百多個精神煥發(fā)的戰(zhàn)士被召集在總部大院門前。
深秋下午的太陽像是戴上了一層透明的面紗,篩下來的光束溫暖而又柔和,在這經(jīng)過淡化處理的陽光里,山野的秋色也就有些朦朧了。
而地上卻有三百多簇鮮紅的火苗在微風中抖動。大刀柄上的紅綢子,鮮艷醒目,迎風招展。
關鍵的時候到了,徐向前打出了最后的一張王牌:把手槍營拉出去。
一聲令下,三百多條漢子如箭離弦,擁向十一師的格斗場。
豈止是手槍營,連總指揮徐向前也操起家伙上了陣地。
秦基偉親眼看見了那一幕:在山頭上,徐向前雙手擎著望遠鏡瞭望。山腰上,國民黨軍撕開十一師的防線,一步一步地往上攻。秦基偉急忙率隊撲向前去,沖到徐向前身邊時,他差一點動了手,想把總指揮拽到山的反斜面,但他沒敢。
徐向前這時候差不多成了最基層的指揮員,他觀察了一會兒,把握火候一到,下了一道命令:“二十八團和手槍營沖鋒!”
霎時,手槍營從正面,二十八團從右側,十一師從左側,像決了堤的洪流,一路殺聲,滾滾而去。
以后將軍曾經(jīng)說過這么一句話:“紅軍打仗,漫山遍野。”
的確是漫山遍野。軍號聲、沖殺聲、槍聲、炮聲,匯成一支雄渾的交響曲,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大別山麓,奏出了壯闊的旋律。
4.營長大喊:“秦大刀,你給我站住!”
黃安戰(zhàn)役勝利后,為了給予北路敵人以有力打擊,奪取商城,把鄂豫邊和皖西根據(jù)地連接起來,紅四方面軍總部決定發(fā)起商潢戰(zhàn)役。商潢戰(zhàn)役自一月十九日打響,紅軍集中四個師的兵力,對商城仍然采取圍而不取的方針,誘敵援兵。另外集中一部兵力,在商潢公路附近運動,尋機殲滅來援之敵。
敵人果然被誘動。一月底,國民黨軍第二師、第十二師、第七十五師、第七十六師四個師共十七個團出動,沿商潢公路東進。
紅四方面軍主力連夜冒雪行軍,集結于杜甫店地區(qū),搶修工事,布好陣勢,準備迎敵。紅十二師擔任正面突擊任務,紅十師、紅十一師置于左側,紅七十三師置于右側,擔任兩翼包抄任務。
手槍營經(jīng)過黃安戰(zhàn)役,略有傷亡,但建制完整,戰(zhàn)后,兵員和武器都得到了很大補充。二連補充了十名新戰(zhàn)士,清一色的黃安人,可謂是清一色的子弟兵。在這件事情,秦基偉表現(xiàn)出了年輕而成熟的思路。他把十名新戰(zhàn)士召集在一起,先是介紹了本連的戰(zhàn)斗業(yè)績,然而繃緊臉皮,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參加紅軍的時候,我的指導員也是黃安人,他明明白白地告訴我,自從有了董必武,黃安人就走上了革命路,只能前進,不能后退。英勇作戰(zhàn),打死了是黃安人的光榮。貪生怕死的,活著也是黃安人的敗類。我們都是鄉(xiāng)親,我當這個連長,對你們只有一個照顧,戰(zhàn)斗時給你們機會往前沖!”
一席話,說得新戰(zhàn)士啞口無聲。
秦基偉舉目輪流掃了一遍,提高嗓門大喝一聲:“聽清楚沒有?”
眾人一個激凌,嗷地一聲回答:“聽清楚了!”
“如果有人嫌我不顧鄉(xiāng)親情面,怕在我手下吃虧,現(xiàn)在提出來,還來得及,我找營長幫你們調換連隊。”
新戰(zhàn)士們憋紅了臉,無一人吭氣。
“沒有?那好,從今以后,我秦基偉往哪里沖,你們就給我往哪里沖。誰要是篩糠丟人,我丑話說在前面,……”下面的話他沒說,只是用手使勁地拍了拍屁股后面掛著的駁殼槍。
大家全明白了。商潢戰(zhàn)役在即,連長是怕咱們新兵給黃安丟臉啊!
“連長你放心,黃安窮山窮水窮云彩,就是不窮志。你說往哪里打,咱就往哪里打,打死你給家里捎個信,張三是往前倒下的。”
“對啊,連長你記住,哪怕收不全尸,你也得把咱的紅軍帽捎回去,革命成功了,家里也有個依靠。”
戰(zhàn)士們很動情,說著說著就哭了。
秦基偉把臉繃得風雨不透,可又覺得鼻溝子有些癢,伸手撓一撓,凈是水。這沒出息的眼淚珠子,不知道啥時候就溜了出來,露了連長的氣。
心里卻暗自得意:好,這把火燒起來了,而且燒出了戰(zhàn)斗力。
二月一日上午,戰(zhàn)斗打響了。紅軍首先與敵軍二師交火。敵二師裝備精良,兵痞較多,戰(zhàn)斗力很強,不斷發(fā)起猛烈進攻,雙方血戰(zhàn)了數(shù)小時。
當天下午,紅軍第十一師、十二師從左側迂回,在劉寨包圍了敵第二師和十二師的兩個指揮部,并搶占了傅流店渡口,切斷了右路敵人的后路,迫敵軍心動搖,全線慌亂。紅軍正面和左翼部隊乘勢對敵發(fā)起猛攻。
敵軍幾萬名官兵眼見大勢不妙,嘩地一下全線潰退。
徐向前揮師前進,紅軍追兵急如潮涌。
手槍營也拔營起寨,簇擁著總部,一路喊聲連天,追將過去。
正追擊間,猛聽得一聲喊:“秦大刀,你給我站住!你往哪里沖,還要不要總部啦?”
秦基偉舉目一看,是營長,氣還沒喘勻,就趕緊回答:“營長,我……沒丟掉總部啊,我一直跟著……”
營長火了:“什么一直跟著,看看你們都打到什么位置了?”
秦基偉頓知理虧。天啦,只顧追擊,確實把總部拋下了。正要解釋,營長又是一聲怒吼:“你的人怎么跑了幾個?”
秦基偉吃了一驚:“不會吧,我的連隊還能開小差?”
“不是開小差,是開大差,你給我看!”
順營長手指的方向看去,秦基偉笑了,被他“整訓”的那幫子黃安籍鄉(xiāng)親,揮舞大刀,拼命地往前追,已經(jīng)插進了三十三團的隊伍。
盡管他為自己的部下兼鄉(xiāng)親的勇敢行為而暗暗高興,但戰(zhàn)斗結束后,他還是黑青著臉皮把他們訓了一頓:“勇敢得講究個章法,該拼的時候冒死地拼,不該拼的時候就給我穩(wěn)住,一說追擊,連總部都不要啦?都給我反省!”
商潢戰(zhàn)役結束后,紅四方面軍得到情報,在皖西的國民黨“圍剿”軍陳調元部,已進占蘇家埠和青山店,準備繼續(xù)向根據(jù)地進攻。總部于是決定:留紅十二師在商潢地區(qū)牽制豫東南之敵,紅十師、十一師東進,發(fā)動蘇家埠戰(zhàn)役,殲滅進攻皖西根據(jù)地之敵,擴大皖西根據(jù)地。
根據(jù)國民黨軍的兵力部署,紅四方面軍總部決定戰(zhàn)役分三步進行。
第一步,紅軍主力三個師分割包圍青山店、蘇家埠、韓擺渡之敵;
第二步,圍困蘇家埠、韓擺渡,誘打六、霍來援之敵;
第三步,解放蘇家埠、韓擺渡,迫使守敵全部投降。
三月二十一日晚,四方面軍以主力三個師,從兩河口秘密渡過淠河。次日拂曉,紅七十三師、霍山獨立團包圍青山店。紅十師、紅十一師繞過青山店向北急進。紅十師擊潰由蘇家埠出援青山店之敵,乘勝猛追,進而包圍了蘇家埠。紅十一師一部及六安獨立團又將韓擺渡圍住。至此,完成了蘇家埠戰(zhàn)役第一階段作戰(zhàn)計劃。
顯然,紅軍擺出了一副長期圍困,并要在此安居樂業(yè)的架勢。工事挖了內外三層,不緊不慢,不溫不火,一圍就是四十多天。這一下,被困的國民黨軍可就沉不住氣了,且不說紅軍的工事還在暗中延伸,說不定哪一天就從腳下冒了出來,單糧食這一條,就由不得他們心里不慌。好不容易盼來飛機空投,還遭到紅軍火力射擊,不敢多投,投下的絕大部分都落到紅軍陣地上去了。有的紅軍戰(zhàn)士高興得直說俏皮話:“刮民黨也有表現(xiàn)好的時候,該表揚老蔣,花錢雇我們打他,還招待吃喝。”
在紅軍堅固的工事和嚴密的火力封鎖下,被圍的國民黨軍如甕中之鱉。而紅軍戰(zhàn)士卻在陣地前耀武揚威地練兵、學文化,每日歌聲不斷。
經(jīng)過一個時期的圍困,蘇家埠國民黨守軍幾近彈盡糧絕。餓急了眼的士兵到處打食,附近的樹皮、野菜全部吃光,樹枝全部干枯。
記不清具體是哪天了,徐向前總指揮從指揮所里出來,在院子里揉眼窩,看見秦基偉,就招呼他到身邊去聊聊天。
秦基偉跑過去敬了一個禮。徐向前問了問連隊的情況,還特別關照了一下伙食,后來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說:“小秦,你嗓門大,再給我選幾個大嗓門,找洋鐵皮做幾個土喇叭去給我喊話去。”
秦基偉一聽,樂了。手槍營別的都好,就是打仗有些吃虧,最初階段一般都輪不上,而輪上了,又往往都是緊急時刻最后階段,還沒怎么過癮,戰(zhàn)斗就結束了。這一下,有補償了。
“總指揮,我們到了前沿,可以開火嗎?”秦基偉問。
徐向前哈哈一笑說:“一般不要開火,叫你去喊話,就是攻心。”看了秦基偉一眼,又抑揚頓挫地說:“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zhàn)為上,兵戰(zhàn)為下。你明白嗎?”
“明白。”秦基偉胸脯一挺,很干脆地回答。
其實,說明白也不是很明白,說復雜又很簡單,徐總指揮咬文嚼字地說了那么多,不就是做思想工作嗎,你說開展政治攻勢不就全明白了?
果然,政治部的同志給二連送來了政治攻勢傳單。仗著讀過一年私塾的基礎,秦基偉和連隊幾個稍有文化的人你認一句話,我湊一個字,把一張傳單給囫圇念下來了——
老鄉(xiāng)老鄉(xiāng),不要打槍!本是窮人,理應反蔣!為蔣賣命,為的哪樁?上有父母,下有兒郎;一年到頭,難見妻房!長官待你,何處一樣?他們洋面,魚肉雞湯!你們吃糠,樹皮啃光!更有兄弟,餓死床上!飛機運糧,有啥指望?紅軍圍城,鐵墻一樣!……。
開始到前沿喊話,還有臭硬的國民黨軍士兵開槍,并且打穿了一個土喇叭,差點傷了一個戰(zhàn)士。秦基偉火了,組織幾個神槍手,密切注視,再喊話敵人開槍時,哪里冒火就往哪里打,一打一個準,于是現(xiàn)編詞兒:
紅軍喊話,不許開槍!誰敢冒犯,沒好下場!你打一下,還你三槍!彈無虛發(fā),去見閻王!老鄉(xiāng)老鄉(xiāng),快快交槍!放下武器,紅軍有賞!若不交槍,困餓死光!來當紅軍,前途亮堂!愿回家鄉(xiāng),發(fā)給光洋——
這些陣前喊話,結合以神槍狙擊,既能打動人心,又有威懾作用,而對秦基偉個人來說,也是極有意義的,這次喊話或許可以說是他系統(tǒng)地、有意識地做瓦解敵人工作的第一次,也是提高口才練習演講的開始。
紅三十團政委詹才芳是秦基偉參加紅軍時的連指導員,打完蘇家埠,有一次,行軍與總部機關并行,走在路上,給秦基偉講了一個故事。他說有一天,他正在前沿與戰(zhàn)士共進午餐,忽然聽到對面吵嚷,抬頭一看,原來是幾個國民黨士兵聽到紅軍喊開飯,冒著危險鉆出據(jù)點來討吃的,哀求紅軍戰(zhàn)士不要開槍。師長王宏坤一看這個情況,趕緊叫戰(zhàn)士去傳話:“我們不打槍,過來給你們飯吃。”果然,一個人斗著膽子過來了,不僅沒有人開槍,還有人給他盛飯、挾肉。據(jù)點里的國民黨軍士兵一看這個情況,口水直往肚里咽,一個個互相提防偷偷摸摸地都往紅軍陣地上摸,有的干脆早中晚三頓飯都賴在紅軍陣地上吃,有情況了再回據(jù)點,一旦打起來,槍口朝天就是了。
這恐怕要算是戰(zhàn)爭史上的一樁奇聞。
當然,畢竟是戰(zhàn)爭,前線生活很浪漫,而首腦機關卻高度緊張。蘇家埠被圍,國民黨安徽省主席陳調元如坐針氈,頻頻向蔣介石告急求援。
四月下旬,蔣介石委任第七師師長厲式鼎為“皖西剿共總指揮”,率七師、十二師、五十七師、五十五師及警備一旅,共十五個團兩萬余人的兵力,自合肥出動,分兩路為蘇家埠、韓擺渡被困之敵增援解圍。
五月二日戰(zhàn)斗進入高潮。
敵先頭部隊第七師十九旅,冒險沖過陡拔河,向紅七十三師陣地猛撲。紅軍發(fā)起反擊,敵十九旅大部被殲。敵后續(xù)部隊倉促搶占老牛口、婆山嶺等高地頑抗。紅軍左右兩翼部隊將敵包圍。
同日,蘇家埠、韓擺渡守敵曾數(shù)次冒死突圍,均被紅軍部隊迎頭擊回。總攻發(fā)起之后,總部直屬隊和勤雜分隊全部上陣,從駐地朱家大院出發(fā),殺向蘇家埠。僅秦基偉的手槍二連就斃敵七十四人,俘敵一百零二人,繳獲長短槍四百余枝。全軍共殲敵二萬余,活捉敵總指揮厲時鼎。援敵全部覆滅后,蘇家埠和韓擺渡之敵外無援兵,內無糧彈,在紅軍強大軍事壓力和政治攻勢下,于五月八日全部繳械投降。
秦基偉曾經(jīng)笑談敵人投降細節(jié)。說起來,國民黨軍隊畢竟歷史要長些,經(jīng)過風雨,見過世面,投降也講究個禮節(jié)。向紅軍繳槍時,還舉行個投降儀式,在大廣場上把槍炮擺得整整齊齊,列隊迎接紅軍。
八十年代中期,曾經(jīng)有人拍攝一部電視劇,反映的內容有蘇家埠戰(zhàn)役,其中很醒目的出現(xiàn)了秦基偉的鏡頭。
秦基偉看了之后,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嗬嗬一笑,拍著肚皮說:“說起蘇家埠戰(zhàn)役來,老秦確是參加了,打了,還打得不錯,有文打,有武打,都干得很有聲色,可是要說起多大作用來,未必。那時候有多少部隊打啊,有圍困的,有打援的,我才是一個連長,能起多大的作用呢?”
將軍豁達而又客觀。
5.陡拔山強攻戰(zhàn)猶酣,大刀倒插于背上,沖進了飛蝗般的彈雨之中……
從一九三一年十月至一九三二年上半年,紅四方面軍歷經(jīng)黃安、商潢、蘇家埠、潢光四大戰(zhàn)役,連續(xù)奔波,勞累異常,亟待休整。而且,面臨蔣介石的第四次“圍剿”即將拉開帷幕,紅軍理應鞏固根據(jù)地,站穩(wěn)腳跟,從容迎敵。
但張國燾不管這些,他認為國民黨政權已經(jīng)飄搖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江山易手天下姓共,而他張國燾也可以身居京都了。況且,還有鄂豫皖省委書記沈澤民支持,更堅定了張國燾的決心。于是乎,麻城戰(zhàn)役勢在必行了。當時提出的口號是:“攻下麻城、攻下宋埠、攻下黃陂,打到武漢去!”
這一盲動的后果是嚴重的,從大的方面講,它使紅四方面軍陷入麻城之戰(zhàn)不得脫身,蔣介石得以乘機從容調兵遣將,從三面緊縮對鄂豫皖根據(jù)地的包圍圈,導致紅四方面軍第四次反“圍剿”斗爭最終失敗,導致紅軍將士嚴重傷亡。
秦基偉第一次負傷流血,就是在這一次行動中。
這是一場近乎冷兵器時代的戰(zhàn)斗。
敵人是一個團。不是正規(guī)的國民黨軍,然而卻比正規(guī)的國民黨軍更要剽悍、玩命。土匪、地痞、流氓、賭漢,就是這樣一群渣滓占山為王,本來連國民黨也要作對的,但蔣委員長對這些渣滓似乎有特殊的偏愛,一紙御文下來,即招安從軍,潑皮無賴們搖身一變成了國民黨第三十二師的一個團,占據(jù)一個拔地而起的陡拔山,行幫兇職責。
對于陡拔山,當?shù)厝擞袃煞N解釋,一是第一次大革命時,土豪劣紳被掃地出門,糾集上述潑皮無賴在此棲身,閑得無聊,開設賭局,引東西南北鄉(xiāng)民來此酣賭。陡拔山,即賭博山的諧音。另一種解釋是,這一帶是陵中平原,阡陌縱橫,水稻田一望無際,而平地突兀聳起一座山包,陡然拔起,故稱陡拔山。
陡拔山既不巍峨,也不雄偉,但在一九三二年的麻城戰(zhàn)役中,它卻成了橫臥在紅四方面軍前進路上的一只攔路虎。
首戰(zhàn)陡拔山,是王樹聲的紅十一師。四方面軍總部并沒有賦予他打陡拔山的任務,但王樹聲率十一師參加圍攻麻城,路過此處,認為有必要把它打下來。但在實施過程中,又沒把陡拔山放在眼里,認為不過一群地痞流氓、烏合之眾而已,沒有認真對待,只是派出一個團帶有捎帶性質地去打一打,沒想到敵人的兵力比他預料的要多,而且工事詭奇,沖鋒地段又多是水田,部隊前進受到很大限制。這個團去打了一仗,碰了個硬釘子,傷亡了一百多。
王樹聲氣得暴跳如雷,小小土頑居然負隅頑抗,豈肯善罷甘休。呼呼又派出一個團,可是又沒打下,傷亡更大。恰在此時,圍攻麻城的部隊陸續(xù)到位,徐向前電令王樹聲不得戀戰(zhàn),速率部隊奔赴主戰(zhàn)場,緊縮麻城包圍圈。
參加圍攻麻城的紅軍部隊有四軍的十師、十一師、十二師等部隊,還有由于營槍擴編而成的少共國際團,可謂人多勢眾。麻城雖然陷入重圍之中,但守城國民黨軍根據(jù)蔣介石的“拖”字方針,憑借城堅壕深,固守不出,紅軍屢攻不克。于是留下黃安獨立師繼續(xù)監(jiān)視麻城,主力向西南出擊,占領倉子埠,進逼黃陂縣城,武漢為之震動。國民黨軍急忙調兵遣將,企圖在宋埠、歧亭、祁家灣之間地區(qū)阻止紅軍前進。
殊不知,這是徐向前的一計。待國民黨軍重新部署后,趁其立足未穩(wěn),徐向前、陳昌浩突然回馬一槍,于七月二十六日在李家集、靠山店、甘棠鋪一線,重創(chuàng)國民黨軍三十師兩個旅,殲其一個團,其余潰退至宋埠、歧亭等據(jù)點。
此時,雙方重兵都集中在麻城西北方向上,陡拔山的問題再次從次要位置上升到顯赫地位。
這次是總指揮徐向前下的決心,仍由十一師主攻,少共國際團協(xié)助。十一師負責北、西、南三面,其中有一個西門,少共國際團負責打東門。秦基偉的二連作為第一梯隊。戰(zhàn)斗一打響,便形成了自然的序列:連長上了,副連長跟上,然后是排長、班長,于是,在南方水田的萬頃碧波中,展現(xiàn)了這樣一幅畫面:
——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包威風凜凜地立于水鄉(xiāng)田園上,工事堅固,槍眼密布,穿著軍裝的士兵和袒胸露臂的亡命之徒混雜一起,烏黑的機關槍管吐出紅色的彈雨,飛弧一般瀉向山下。
——山下,最后的夕輝鋪天蓋地而來,沐浴著少年紅軍,他們左蹦右跳,輕巧如猿猴,敏捷如狡兔,紅旗和刀柄上的紅穗在前進中迎風招展,獵獵作響。一名紅軍倒下來,洇紅的水田和西方的晚霞渾然一色。后繼者跨越同伴的身體,撿起甩落水中的刀槍,又勇往直前……
寨子內的國民黨軍士兵由狂妄而驚奇,由驚奇而緊張,由緊張而恐慌。天啦,這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啊,機關槍織成的火網(wǎng)沒有擋住他們的步伐,他們的旗幟已經(jīng)被打成碎條,襤褸的衣衫在襯著金色的殘陽中飄動,他們披頭散發(fā),他們渾身泥水,他們滿臉血污,然而,他們揚著駁殼槍揮舞著大刀勢不可當?shù)貨_了上來。……
就在這次異常慘烈的戰(zhàn)斗中,自詡刀槍不入的徐基偉負了傷,于是就有了前面說的追趕隊伍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