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日出東方:紅一方面軍征戰紀實
- 柳建偉
- 14518字
- 2019-03-27 15:25:11
·李立三指示:會師武漢,飲馬長江。毛澤東暗授錦囊計,羅炳輝隔江巧攻南昌。何鍵偷雞不成反蝕米,彭德懷攻破長沙城。李立三對“國際”口出狂言,小王明借題發揮。一軍團文家市速勝,朱、毛、彭第三次握手,紅一方面軍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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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3月上旬的一天,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兼中宣部部長李立三送走了扮成布匹商遠去莫斯科向共產國際匯報工作的周恩來,回到了設在上海四馬路天蟾舞臺后面樓上的中共中央秘密機關。此時,他在想什么呢?總書記向忠發本就是抬出來給共產國際看的木偶,少年老成的周恩來一走,中共中央的大權就全掌握在李立三手中了,終于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了!他沒有道理不興奮。
一周前,中央常委就在這里向全黨發出了第70號《通告》,提出目前黨的總政治路線是變軍閥戰爭為國內階級戰爭,以推翻國民黨的統治,建立蘇維埃政權。《通知》指出,要在總路線的指引下,集中力量積極進攻,爭取一省或幾省的首先勝利,并決定紅軍在戰略戰術上必須向著交通要道、中心城市發展。李立三看看沒有來自紅四軍的最新消息,有些怏怏然。自十六歲初識毛澤東,李立三發現這個高個子的湖南同鄉在日后的十幾年里變得越來越不可捉摸起來。此時,李立三身居高位,想干一番改變中國歷史大事的時候,倒希望毛澤東能明白無誤地支持自己一次。因為在全國的紅軍中,紅四軍有著別的軍無法替代的地位,雖然重新掌握紅四軍的毛澤東在李立三眼里也不過是一路諸侯,但紅四軍占著資歷第一深,戰斗力第一強兩點,不能不對它另眼看待。
十幾天后,李立三在上海看到了毛澤東用特制藥水寫給中央的匯報信。紅四軍正在閩粵贛邊地區開展游擊戰爭,幫助中共地方組織建立武裝,分配土地,加強根據地建設。李立三大不以為然,工農武裝割據,什么時候才能割出一個新世界?這一天,是1930年的4月3號。
以急性子聞名的李立三當即起草了一封中央給四軍前委的信。他在信中寫道:“猛烈地擴大紅軍與堅決地向中心城市發展,是紅軍當前最主要的任務。”“你們向大庾、信豐進展,繼續搞什么工農武裝割據,與全國革命形勢和黨的總任務是相背而馳的。”“造成粵閩贛三省的紅色割據,或者是‘爭取江西一省的政權’,這是你們歷來的觀念,在目前這是極端錯誤的。”
5月中旬,李立三倡議的全國紅軍代表會議在上海召開。會議上,到處響著這樣的聲音:“進攻交通要道、中心城市,消滅敵人主力是紅軍的首要任務。”“紅軍革命的戰爭只有進攻,無所謂退守。”“要糾正上山主義、邊境割據的殘余。”
十天后,中共中央又召開了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提出猛烈擴大紅軍,爭取在8月前擴軍五十萬,各區域都向外發展,爭取全國勝利。
6月11日,在李立三的實際領導下,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了《目前政治任務的決議》。決議認為中國新的革命高潮已經逼近,中國革命一爆發就會掀起世界的大革命,這一場全國內的直接革命,有極大可能轉變成為全國革命的勝利。決議提出在新的革命高潮日益接近的形勢下,準備一省或幾省首先勝利,建立全國革命政權,成為黨目前戰略的總方針。決議把布置以武漢為中心的附近省區的首先勝利,作為目前黨的策略路線。
至此,李立三已經完成了此次全國性行動的全部計劃。剩下的問題,只是各路紅軍怎樣向武漢進攻,然后會師武漢,飲馬長江了。然后呢,一個嶄新的紅色蘇維埃政權就會在武漢建立起來。再用兩三年時間平定四方,又一個信奉共產主義的大國就會赫然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上。
日后,李立三主持起草的這份決議,成了左傾冒險主義在中共中央領導機關已取得領導地位的一個標志,成了中國共產黨十四歲前“一右三左”歷史中一左的開端。然而,這份中央文件真的只是李立三等人腦海里異想天開的一張畫餅嗎?
不能僅僅從這個角度來看待中共黨史上這一十分重大的事件。在當時的許多中國共產黨人看來,攻下武漢,取國民黨而代之,建立世界上第二個蘇維埃共和國的可能性存在著。十三年前,一個叫列寧的俄國人,率一彪軍殺進圣彼得堡,世界上有史以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就呱呱墜地了。中國共產黨就是俄國十月革命的一聲炮響帶來的產物。難道中國三十年代的政治不比俄國1917年更加黑暗嗎?難道中國人就不想一步跨入按需分配的大同世界?難道當時中國的四萬共產黨人不是把這作為畢生奮斗的目標嗎?他們只是還沒有明白“國有國情”的全部內涵,他們只是暫時遺忘了兩年前武漢工人大罷工流產的一截往事,他們還沒有交夠怎樣才能取得中國革命勝利的學費。
還有另一個重要因素被他們忽視了:他們面對的對手,是剛剛立國十九年,尚只有統一之名而無統一之實的中華民國。這個國家機器,還不像沙皇俄國那樣老朽。一個日后看來顯而易見的事實也被李立三等人忽略了:國民黨有兩百余萬正規軍。這兩百余萬軍隊在數目上是全國紅軍的二十幾倍。這兩百萬軍隊為著這樣的那樣的原因,已經在中國千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征戰了十余年。眼下正在中原進行的大決戰,不是新舊交替的仇殺,而是搶奪大寶的奪嫡之爭。這種營壘內部見血的游戲,他們已經樂此不疲地玩了三年了。1927年,蔣介石發動屠殺共產黨人的“四·一二”事變,導致國民黨寧漢分裂。百日后,蔣介石被迫下野,尋找新的政治合作伙伴。1928年初,蔣介石在得到宋氏家族的支持后復出,于這年4月同桂、馮、閻合力進行了二次北伐。據史載:1927年8月,何應欽和白崇禧在江蘇龍潭地區,南北夾擊孫傳芳,與孫部血戰七晝夜,全殲孫部五萬余人,何、白兩人都認為此役是北伐大業得以成功的關鍵。不料,這次北伐,客觀上增強了桂系和閻錫山的實力,蔣介石的地位受到嚴重挑戰。1929年4月,蔣桂戰爭爆發,結果是李宗仁兵敗出洋。同年6月,蔣、馮戰爭再起,結果是馮玉祥兵敗下野。國民黨內部奪嫡之爭還沒有完。1929年底,李宗仁潛回國內策劃著新的反蔣行動。1930年5月,新軍閥之間規模空前的中原大戰爆發了。百萬軍隊逐鹿中原,目的是奪嫡。共產黨在他們眼里早是仇敵。
這些特殊的內外國情的差異,決定了李立三個人悲劇性的命運,也為即將在全國展開的紅軍和工農的暴動勾畫了一幅黯淡的前景。蔣介石在這兩年多時間里沒對共產黨和紅軍痛加伐撻,只是因為他的位置還不穩當。紅軍在這兩年多的作戰,尚未刺激到南京政府的中樞神經,還沒被蔣介石當成那時的心腹之患。李立三想趁亂攻占武漢等國民黨腹地重鎮,蔣介石就不會坐視了。
紅四軍和紅五軍將要面臨怎樣的命運呢?
6月中旬,毛澤東尚未收到上述決議,正在福建長汀縣南陽主持紅四軍前委和閩西特委聯席會。會議的內容是討論經毛澤東審改過的《富農問題》和《流氓問題》兩個決議。這兩個文件著力解決的是土地分配問題和爭取流氓問題,可以看作毛澤東工農武裝割據思想的另一種具體體現,和中央的方針相距不止三舍之地。
某一天,中央特派員涂振農到了長汀。史載:涂振農參加了聯席會,在會上傳達了紅軍代表會議和全蘇代表會議精神。
兩年多來,毛澤東和紅四軍吃盡了“欽差大臣”滿天飛的苦頭。一見涂“欽差”繃出一臉高高在上的肅穆,毛澤東心里就一直掂量著該不該表明自己的立場。1928年初,一“欽差”到井岡山,誤把開除毛澤東政治局候補委員傳達成開除毛澤東黨籍,硬是讓毛澤東當了一個多月的民主人士。后來,毛澤東曾向中央提出建議:以后再派員來要提高一下檔次。
聽了一會兒,毛澤東就暗自叫起苦來。長江流域是亂得可以了,可是,能拿下武漢嗎?憑紅四軍這一萬多人,能拿下南昌和九江嗎?就是吉安小城,怕是也吞不下來。8月前全國擴軍五十萬,能做到嗎?自古田會議到現在,六個多月過去了,四軍也就擴了萬把人。可是,涂振農是在傳達中央會議精神啊!
“中央決定,”涂振農在報告的最后說道:“立即將紅四軍、紅六軍、紅十二軍整編為紅軍第一路軍。朱德任總指揮,毛澤東任政治委員。同時,成立前敵委員會,毛澤東同志任書記。”
毛澤東走出會場,笑了笑對朱德說:“你我都升了官,兵馬翻了一倍,打撫州太大材小用,改打南昌了。”朱德“嘿嘿”笑著:“中央總是有中央的考慮。”毛澤東仰臉看看烈日,自語道:“惟一的好處,是可以統一指揮贛南、閩西的紅軍,時機成熟,可以打一些大仗了。”
《毛澤東年譜》載:6月9日,李立三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作報告,認為爆發革命高潮有最大可能的地方是上海或武漢,指責毛澤東是妨礙猛烈擴大紅軍的代表人物。李立三說:“在全國軍事會議中發現了妨害紅軍發展的兩個障礙,一是蘇維埃區域的保守觀念,一是紅軍狹隘的游擊戰略,最明顯的是四軍毛澤東同志,他有整個的路線,他的路線完全與中央不同。”李立三這番話,六天后以這樣的聲口出現在中央給紅四軍的信上:你們現在完全反映著農民意識,在政治上表現出來機會主義的錯誤。你們的農村工作第一步,城市工作是第二步的理論是錯誤的。“你們應當深刻地了解自己的錯誤,按照中央的指示轉變你們今后的路線。”“如果前委有誰不同意,應即來中央解決。”
“來中央解決”,言下之意就是釋兵權,然后派到別處工作。當時,朱德尚不是中央委員;以毛澤東在黨內的地位,也還沒有去莫斯科直面共產國際的資格。
毛澤東也只好忍耐,靜觀其變。
6月28日,毛澤東率領剛剛改稱紅一軍團的總部直屬隊離開了福建長汀,開始了向南昌的遠征。中央特派員涂振農隨軍行動。九天后,部隊抵達興國。7月11日,在開完誓師大會后,毛澤東提議在贛西南地區成立第二十軍和第二十二軍,任命曾炳春和陳毅任兩個軍的軍長。毛澤東留這四千人在贛西南,目的是為了留個后路。此行南昌,如勝,這兩個軍可保剛剛經營出來的根據地;如敗,又可接應紅一軍團主力重入閩贛交界處。
7月14日,中央特派員涂振農在吉安的陂頭召集紅一軍團前委和贛西南特委聯席會,討論紅一軍團行動方針。毛澤東以南昌、九江敵軍大部調去參加軍閥混戰為由,主張主力暫不啃小小的硬骨頭吉安,而是北進,相機取南昌。涂振農一看一軍團北上,就留在特委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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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振農離開一軍團中樞,毛澤東多少松了一口氣。沒了這個“監軍”,就可以來個“先斬后奏”或“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了。
至于一軍團內部的矛盾,毛澤東相信解決起來會游刃有余。紅四軍七大以后,經過一年多的磨合,朱德與毛澤東更加親密。此時的朱德尚是個純粹的軍人,純粹的軍人很容易心悅誠服于強者。古田會議后紅四軍的發展壯大,朱德是親歷者,看得見毛澤東的高明處,自覺不自覺地被毛澤東的個人魅力吸引了。
7月24日,毛澤東和朱德指揮紅一軍團攻占了贛江東岸鐵路線上的樟樹鎮,離南昌只有百里之遙。打下樟樹鎮,毛澤東才發現紅一軍團的處境有些不妙。魯滌平的主力并沒有傾巢出動參加中原大戰。南昌除保安部隊和地方部隊外,尚留有第十八師五十三旅駐守,撫州有十八師五十四旅,峽江、新淦地區有五十二旅。這三個旅在樟樹鎮的正東、正北、正南,距樟樹鎮都不過百里。如五十二旅由新干東渡贛江,切斷紅一軍團南退之路,紅一軍團只能背贛江一戰了。
毛澤東和朱德一商量,當即召開了干部會議。
軍情緊急。毛澤東分析完一軍團的處境后,很干脆地說道:“眼下只能迅速西渡贛江,朝高安、上高地區發展。”話音剛落,有人便反對道:“中央要我們攻取南昌、九江,南昌近在咫尺,又在贛江東岸,難道要再渡一次江去攻南昌嗎?”朱德馬上投了毛澤東一票:“我贊成渡江。如果東去撫州,撫州之敵必退南昌,到時更不好打。”毛澤東又道:“南昌一面臨江,四周又多池塘,以我們的兵力,只可智取不能力克。如時機成熟,誰說就不能由江西邊攻占南昌?我進入高安、上高,不是更能策應中央武漢中心暴動的計劃嗎?”
7月26日晨,紅一軍團所屬三個軍全部渡到河西。魯滌平此時恰恰判斷紅軍將攻南昌,已做好了引紅軍到城下,爾后聚殲的布置。
部隊過江后,紅一軍團解除了一面背水三面受敵的危機,然而卻把毛澤東置在一個火爐上了。如不進逼南昌,又不遠征武漢,隨便有人朝上告一狀,他就要背上罪名。眼下可是正處在全黨狂熱的風口浪尖上呵!
日后幾天發生的事,表明了毛澤東身上具有他的同時代人無法比肩的過人才華。
7月29日,為了日后對上有個交待,對下有個解釋,毛澤東同朱德在高安簽發了進占南昌對岸牛行車站的命令:“本軍團以原任務期于八一國際反帝示威節及中國之南昌暴動紀念日進占南潯路,以擴大政治影響。”“擬于30日全軍團進至萬壽宮、石子綾地區,相機進占牛行車站”。全軍團都向南昌方向開進了,又有“相機進占”字眼,誰也不好說這么做是違背了中央精神。30日,黃公略、林彪、羅炳輝率三、四、十二軍進至萬壽宮、石子綾一帶。
日前,毛澤東在進軍途中,作得一首《蝶戀花》:“六月天兵征腐惡,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贛水那邊紅一角,偏師借重黃公略。百萬工農齊踴躍,席卷江西直搗湘和鄂。國際悲歌歌一曲,狂飆為我從天落。”悲歌的“悲”字直抒作者心情。
“玉階兄有無好字賜一個?”
朱德早已佩服毛澤東的過人之處,知道他在這種時候談詩論詞,志在“立意”而非“煉字”。憨憨一笑道:“你怕是有別的話吧?”
話題轉入戰局,倆人的見地越談越靠近。當下主張打南昌的不少,可有幾分把握呢?八分?七分?實話說一分都沒有。上有婆婆嚴令做無米炊,下有兒女嚷嚷吃滿漢全席。派羅炳輝部前去試探,取南昌也是畫餅。不如明日撤圍南昌,到奉新、安義休整休整。那里商風盛,能籌到錢。此乃上策。可是,一槍不放就走,上下怕都不好交待……
言至此,毛澤東朗聲大笑道:“山人已有交待,讓羅炳輝明日攻擊牛行車站,兩個縱隊全上去,兩千人,文章就好做了。隔岸向南昌放槍示威,也算對南昌暴動三周年的紀念吧。魯滌平是屬烏龜的,料他必然固守。炳輝回來講個魯滌平守城一二三,大家都會明白不打南昌的好處了。”
8月1日,羅炳輝率部從前邊回來,把偵察到的敵軍布置一講,再沒人提打南昌了。當天,紅一軍團即從南昌撤圍。
十九天后,毛澤東在給中共中央的報告信中這樣寫道:“若直進南昌,則敵人主力沒有消滅且在我軍后,南昌又四面皆水,于勢不利,故乘虛渡河向南昌對岸前進,攻擊牛行車站為目標,舉行八一示威。”無一指責攻南昌指令字眼,又無一事可讓人指責為抗命不遵。
彭德懷所率的紅五軍,在這次全國性大行動中,則有著與紅四軍完全不同的機遇。
1930年6月初,到上海參加兩會的代表滕代遠和何長工等人先后回到了湘鄂贛蘇區。6月10日前后,以紅五軍為基礎的第三軍團成立了,彭德懷任總指揮兼前委書記,滕代遠任政治委員。軍團下轄兩個軍七個縱隊,兵力近一萬人。因紅三軍團沒有像毛澤東這樣的“特殊人物”,李立三也就沒派“欽差大臣”前去督戰。
恰在這個期間,國民黨新軍閥間中原大戰的戰火燒到了湖南。在蔣介石與馮玉祥和閻錫山正在河南和山東激戰的時候,粵軍張發奎部和桂軍從背部襲向蔣介石。這時,替蔣介石警戒后院的是何應欽。面對粵桂兩方的突然反目,坐鎮武漢的何應欽,苦無破敵良策,因為精銳部隊都被調往河南了。6月4日,張發奎和李宗仁率部攻占長沙,何鍵只好率第四路軍節節敗退。6月10日,粵桂聯軍攻占岳陽。何應欽急中生智,想出以空城計爭取時間的辦法,準備弄險退敵。何應欽嚴令何鍵部不得退武漢,而應西去常德,好讓“小諸葛”白崇禧生疑,用這個時間差調兵遣將。白崇禧等果然中計,何應欽暗中將監視彭德懷部的部隊調往桂軍側翼。
國民黨軍內部的一場亂戰,為彭德懷忠實地完成中央的指示,提供了千載難逢的良機。
6月13日,蓄勢已久的紅三軍團發動大規模攻勢作戰,擊潰敵二十軍兩個團,攻占了大冶縣和長江南岸重鎮黃石港。6月15日,紅三軍團召開前線指揮部會議,研究如何完成中央指定的切斷武昌至長沙間鐵路進而攻克武漢。
彭德懷此時只有萬余人,何應欽的武漢守軍就有五個團,武漢、岳陽間尚有一個師和十二個團,去攻武漢只能失敗。彭德懷在會上作出了先去鄂東南,爾后攻占岳陽,相機再攻武漢的決定。7月1日,紅三軍團相繼進占了蒲圻和臨湘,進抵岳陽附近地區。7月4日,紅三軍團只經兩小時戰斗,便攻克了岳陽。此時,桂粵聯軍已被何應欽部追至衡陽以南,何應欽已有能力對付彭德懷。7月6日,紅三軍團在武漢、長沙兩敵夾擊尚未合攏時,主動撤離了岳陽。
紅三軍團重返平江地區休整了十余天。這一日,彭德懷得到一份重要情報:桂粵聯軍繼續大敗,何鍵第四路軍主力已追至湘桂邊界地區,長沙空虛。
彭德懷當即表示:“老子吃定了你!”
何鍵也不是等閑之輩。見何應欽空城計奏效,桂軍潰不成車,心中甚喜,恨不得傾盡全力一舉把桂軍滅掉,然后把廣西也拿在自己手中。可彭德懷部竟有力量攻占岳陽,也不可等閑視之。何鍵在紅三軍團退平江后,急從衡陽調一個旅至長沙,令這一個旅和原留守的七個團先發制人,向平江推進,以解除紅軍對長沙的威脅。
7月22日,彭德懷主持完誓師大會,在軍團指揮部作出了正面迎敵、然后向長沙進攻的決定。彭德懷此時似乎已經勝券在握了:“何鍵這回栽定了跟斗!兩萬多人呈一線部署剿我,背后放空城一座,看我怎么去搗了你的老窩!”25日,紅三軍團輕而易舉地擊垮了敵軍虛張聲勢的戰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逼金井。26日,紅五軍和紅八軍傾全力聚殲敵四十五旅大部占領金井。戰況激烈,紅八軍四師師長、六師政委戰死。
此時,紅三軍團主力距長沙只有五十來公里了。何鍵在自己的指揮部發了一天呆。能趕在彭德懷之前到長沙的,只有衡陽十九師的兩個營。他電令遠在湘桂邊界的十九師星夜馳援長沙后,只有寄希望出現奇跡了。
7月27日,紅三軍團在春華山和永安市擊潰敵軍,直逼瀏陽河東岸的?梨。午后,三軍團攻占?梨,突破瀏陽河敵軍防線,進抵長沙城下。
是日傍晚,見大勢已去的湖南省主席何鍵被迫率殘部從西城門出逃。何鍵歷來把長沙視作自己的福地。1916年自保定陸軍學校畢業后,即在湘軍行走,經十五年風風雨雨,總算在自家門口做了省主席。躊躇滿志之時,常常自詡自曾文正公以降,湘人文治武功如己的,屈指可數。豈料事業如日中天,正可發揚光大的節骨眼上,竟然敗在小自己近十歲,在自己眼里還不是個人物的小同鄉彭德懷手下,可謂平生以來第一樁奇恥大辱。情勢所逼,不得已走為上,說“先前闊”也沒用。何鍵回頭看了看這座他青年時就十分諳熟的古城,咬牙切齒地說:“今生今世與共黨勢同水火!不報此仇,我何方樵像它一樣!”拔出短槍,把路旁一個小瓦罐擊得粉碎。
十三天后,何鍵重返長沙,幾天內就下令處決了近三千所謂赤化嫌疑。幾個月后,他又親自下令處死了毛澤東的妻子楊開慧。
7月27日晚20時,紅三軍團由韭菜園、瀏陽門等處攻進長沙城,迅速占領了湖南省政府和清鄉督辦署所在地。是日午夜,紅三軍團控制了長沙全城。
此事一經報界披露,全國輿論嘩然。在連年內戰的舞臺上,紅軍這次亮相向這個世界表明:紅軍所扮的角色已經不可等閑視之。
身居“東方明珠”上海的李立三于7月30日得到了紅三軍團占領長沙的消息,竟興奮得徹夜不眠。正所謂“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呀!紅軍能這么快地占領一個省城,照這么下去,有幾個月時間,中國的革命不就大功告成了么?
8月1日,李立三主持召開了紀念南昌暴動的會議。8月3日,再召開政治局會議,繼續鼓動全國范圍的大暴動。李立三眼看著自己的事業已接近輝煌之巔,坐在臺上講話,竟說出了當時在黨內簡直可以稱作“大不敬”的狂言:“共產國際不了解中國革命的實際情形”,“對共產國際的忠實不等于對中國革命的忠實”,“等占領武漢后,就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去和共產國際說話了。”
李立三說的這些話當即引起臺下一位小個子的高度注意。小個子一字不漏在筆記本上記下了幾篇密密麻麻的方塊字。不久,小個子記下的方塊字決定了李立三后半生的命運。小個子名叫陳紹禹,后以王明傳世。
王明這個說話有點大舌頭的安徽人,這時只有二十六歲。他生在安徽這片出了劉邦和朱元璋的土地上,這兩個開國皇帝曾使安徽人統治中國七百余年。此時,王明是中宣部的秘書,李立三是政治局常委兼中宣部部長。
實際上,李立三是看錯了形勢,沒把王明為首的從莫斯科回來的小人物放在眼里。二十天前,王明、博古、王稼祥、何子述已因為李立三對共產國際的不尊重,借中央機關政治討論會,嚴厲地批判了李立三。王明給李立三扣上了用“三個主義”做成的帽子:托洛斯基主義、陳獨秀主義外加布朗基主義。李立三當即還以顏色。就在彭德懷率部攻占長沙的前幾天,由總書記向忠發宣布了一項處分決定:給為首的王明留黨察看六個月的處分,給博古、王稼祥、何子述黨內最后嚴重警告處分。同時,又把這四個人調離了中央機關。王明因有后臺老板米夫,沒有執行中央調動他工作的決定,仍留在中央機關。
機會終于被王明等到了,他眼疾手快地捕捉到了李立三的失言。這一天,成了他步入中共高層的一塊碩大無朋的紀念碑,盡管后人很容易在這塊碑上讀到“告密”這樣不體面的字眼。
王明此時在中共黨內,連宣傳部秘書這樣卑微的名份也不再擁有,按組織原則,只是一個戴罪立功才可重新留在黨內的小角色,然而他在幾個月后卻能把李立三這樣的大人物送到遙遠的莫斯科,判處了李立三政治生命的死刑。他仰仗著什么?僅僅仰仗他是莫斯科原中山大學校長、共產國際東方部副部長米夫的得意門生。
年齡不滿十歲的中國共產黨此時還正處在嗷嗷待哺的嬰兒期,直到1943年5月共產國際解散,它在名份上只是共產國際的一個下屬支部,它的所有行為都要絕對服從像一個巨大奶瓶一樣的共產國際的意志。鑒于蘇聯當時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的特殊地位,中國共產黨和當時其他國家的共產黨一樣,實際上要服從的是蘇聯的意志。鮑羅廷、羅明納茲決定中共命運的往事還墨跡未干呢!李立三的這次失言實在太失政治家的水準了。
這就是中國共產黨在1930年夏以及在以后的五六年里所面臨的現實。莫斯科一個小角色的好惡,便可引出中共黨內比八級地震還要強烈的震蕩。此時紅一方面軍的前途,同樣受制于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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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立三在上海失言,即將在中共政治舞臺上遇到大劫的時候,遠在長沙的彭德懷仍在忠實地執行著他的計劃。
紅三軍團攻占長沙的第三天,軍團前委和湘鄂贛特委召開了一次十萬多人參加的群眾大會,慶祝長沙解放。這天晚上,彭德懷在瀏陽門附近的軍團指揮部布置如何守衛長沙,下令紅八軍主力位于長沙西門并沿湘江東岸警戒,余一部駐守北門外;紅十六軍位于?梨,保證后方安全并守衛瀏陽河浮橋;紅五軍分駐易家灣、天星閣、猴子石警戒醴陵、湘潭一線。
一萬七千人,拿下長沙已是奇跡,守不守得住,彭德懷心里直犯嘀咕。命令剛剛下達,紅八軍政委鄧乾元就將了彭德懷一軍。鄧乾元看出彭德懷這么部署,為的是危急時再退平江地區,站起來說道:“長沙一戰,足以證明中央方針的正確,如今何應欽和白崇禧正在湘桂邊界作戰,顧不到長沙。我們應該趁此機會,北上攻占武漢。”
彭德懷如何說服全軍團固守長沙,軍史也無記載。以一萬七千人,奔襲幾百里去取重鎮武漢,顯而易見是拿雞蛋碰石頭的蠢動。別說何應欽守武漢的部隊尚有三萬,就是何鍵,要是組織一次反撲,三軍團能否擋得住,也還是未知數。三個軍的番號,總數只有一萬七,其中新成立的十六軍,昨天還是助攻長沙的三千多個赤衛隊員。此時,何鍵確實已經在沅江完成了對長沙反攻的部署,擬由三個師又一個獨立旅的絕對優勢兵力,從株洲、湘潭、寧鄉等地合圍長沙。為了奪回自己經營多年的老巢,何鍵又花重金,請了游弋在湘江中的英、日軍艦助戰。
紅三軍團在長沙的處境已十分艱難。作為紅三軍團一號首長的彭德懷,卻沒有決定紅三軍團行動的獨斷權。他的黨齡此時尚不足兩年,在黨內地位較低。他依靠大將軍的威儀否決了攻武漢的提案,卻無法反對在長沙建立政權的提議。
這樣,歷史就留下了這樣耐人尋味的一筆。8月2日,長沙又一次召開了有十萬人參加的群眾大會,會議的內容比三天前開的那一次增加了兩項:一是紀念南昌暴動三周年,二是成立湖南省蘇維埃政府。遠在上海的李立三被宣布為湖南省蘇維埃政府主席。攻下省城長沙,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把首功記在李立三的名下。
從以下幾方面的舉措可以看出,當時黨的決議是死守長沙并經營長沙的:一、公布了《共產黨十大政綱》、《湖南省工農兵蘇維埃政府暫行勞動法》等施政綱領;二、創辦了《紅軍日報》和《蘇維埃日報》;三、規定了大米、鹽等主要生活必需品的價格。這一切似乎都在表明,革命已在湖南省的中心地區——長沙,取得了徹底的勝利。
幾十年后,彭德懷在那本著名的《彭德懷自述》中,只是大概記下了攻占長沙前后的軍事行動輪廓。那些日子里,作為這一事件的主要領導者的心里的波瀾已經看不見了。同時,他也沒有對放棄長沙進行評說。
這個時候共產黨進行的軍事斗爭,尚處在摸著石頭過河的嘗試期,出現大喜大悲大跌大宕,應該說均屬正常。
8月5日,何鍵的主力部隊已攻至長沙南、西、北三面的郊區。是日晚,何鍵第十九師兩個團偷渡湘江成功,分別攻至長沙北門和大西門。此日,距湖南省蘇維埃政府成立,僅僅只有三天!
這天夜里,彭德懷在紅三軍團前委緊急會議上,說出了這樣一句話:“只能走東門回平江根據地去。”
彭德懷這時已完全回到了單純軍事指揮員的立場。他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現實:在攻占省城帶來的狂喜中浸泡太久,紅三軍團已失去了從容撤離的戰機。這次攻下長沙,僅蘇區跟進的群眾就多達十余萬,他們能否安全撤出,也是個未知數了。他們不就是想來省城品一品當家作主的感覺么?彭德懷不能對不住這些大部分手無寸鐵的百姓。在緊急會議結束的時候,彭德懷決定:“后衛由紅五軍一師擔任,控制瀏陽門外高地。這個師將由我親自指揮。”
彭德懷親率一個主力師斷后,足以表明紅三軍團在長沙已陷入危局。然而,并不是所有的高層指揮員和剛剛走馬上任的蘇維埃省政府領導都能意識到這一點。鄧乾元在領受撤退任務后,再次提出帶紅八軍回鄂東南進攻武漢,彭德懷沒有與之計較,他要的只是紅八軍能順利撤出已成危城的長沙。
6日凌晨,彭德懷出現在瀏陽門外高地上。在一片惡戰前的死寂里,彭德懷心里道:只要能在這里堅持到中午,這一仗就算全勝了。他檢查完高地南側的工事,對紅五軍第一師師長李實行說道:“虧得何鍵前幾天被嚇破了膽,如果他們連夜攻城,黏住了,想走就沒那么容易了。”李實行笑道:“夜戰他們更不是對手。”彭德懷掏出懷表看看,又回頭看看夜幕中的古城長沙,喃喃道:“你們是井岡山一戰留下的主力,今天這一戰,關系三軍團的根本,交給別的軍,我還真不放心。這個師就是打光了,也要堅持到中午。”李實行關切地說:“總指揮,實行明白。瀏陽門你就交給一師吧,你是不是回總部指揮主力撤退更好一些?”彭德懷許久沒有說話,慢慢抬起手拍了拍李實行的肩頭,“彭德懷命硬得很。”
拂曉,何鍵親自指揮主力兩個師向瀏陽門對進。在稀稀疏疏的槍聲里,彭德懷靠在一截土墻上睡著了。一師的師團營連四級首長,都是經過井岡山惡戰的猛將,完成這樣一項掩護任務,應該是能勝任的。何鍵的謹慎,已經避免了一師本來無法回避的一場惡戰。要做的,只是阻擊兩小時,且戰且走了。
然而,事態的發展卻走進了一個岔道。紅八軍并沒有完全按照緊急會議定下的方針迅速、隱蔽撤離,而是大張旗鼓地出城。這樣,紅三軍團的戰略意圖已經暴露了。何鍵憋足了勁想和彭德懷惡戰一場。在他看來,彭德懷也是個軍閥,絕對不會輕易放棄既得的長沙。一看彭德懷要撤,急調獨七旅前去堵截紅八軍。紅八軍這兩個月聽到的都是鄧乾元政委的鼓勵,加上占領長沙的順利,哪里把何鍵這個幾天前如喪家之犬一樣逃出長沙的省主席放在眼里,隨即和敵獨七旅正面沖突起來。
軍長何長工是中央軍事會議的參加者,一時也不好說鄧乾元的不是。
“這是誰在戀戰?”彭德懷被城東傳來的密集槍聲驚醒,大叫一聲:“一定是這個鄧乾元!快去傳我的命令,要何長工馬上把紅八軍帶出長沙。”扭頭看見了紅五軍軍長鄧萍,厲聲說道:“你怎么也來了?部隊轉移了沒有?”鄧萍苦笑一下道:“軍團政治部和省機關都還在城里。我怕一師撐不住,帶了兩個連來了。”彭德懷勃然大怒,“他娘的都是屬烏龜的!大半夜時間竟出不了長沙城!”
鄧萍頓了一下說:“他們在搬東西。其實,大部分人心里都不想走。”
彭德懷咬了一陣牙,多少有點無奈地說道:“你去告訴他們,一師已腹背受敵,眼下就是金元寶也沒工夫拿了。一切責任由我彭德懷來負,這總可以了吧?這是打仗,不是唱戲。”
鄧萍走后,彭德懷像一頭獅子一樣來來回回走動好一會兒,突然停下來道:“李實行,給我留下兩個連,你帶全師主力向南進之敵展開突擊,以減輕八軍壓力,打亂敵人布置,再多爭取幾小時撤離時間。”李實行答應著,走了幾步又小跑回來說:“彭總,你帶兩個連太危險了。”
彭德懷揮揮手道:“啰嗦什么!我帶兩個連還阻擊不了敵軍一個團么?執行吧。”
下午4時,彭德懷率斷后的紅五軍一師,且戰且走出了長沙城。
8月8日,紅三軍團擺脫了何鍵的五路追兵,轉移至平江、長壽街地區。彭德懷清點完人馬,紅三軍團只剩下一萬三千余人,紅八軍第六師師長陳毅安戰死。幾日后,彭德懷主持召開三軍團團以上干部會議,總結一個多月來軍團作戰得失。會議決定撤銷鄧乾元第八軍政治委員、軍委書記職務,遺職由軍團政治部主任袁國平兼任。彭德懷多次在會上強調:“敵強我弱,這是必須面對的現實。行動方針問題,可以討論,一旦決定下來,誰都必須執行。我們只有六個師長,再拼幾次,軍團就散架了。”
約在12日前后,彭德懷得知紅一軍團已進到江西萬載地區,當即找來袁國平道:“你帶一個排,到湘贛邊看看,爭取盡快和朱、毛取得聯系。”
毛澤東在奉新住下,心里多少有點不踏實。不打無把握之仗,隔江向南昌打槍,雖能保全紅一軍團實力,可一旦被人告到上海,免不了要戴一頂“右傾”的帽子。命令部隊休整后,毛澤東給警衛人員布置了收集當地各種報紙的任務。
史載,8月上旬,紅一軍團從報上得知紅三軍團攻占并撤出長沙,國民黨第四路軍何鍵部正向紅三軍團活動的平江地區發動進剿的消息,遂決定由江西安義、奉新地區向湖南挺進。
紅一軍團放棄強攻南昌,這是一個明智而正確的選擇嗎?和三軍團攻克長沙的大功相比,很難說服別人特別是李立三。紅一軍團兵力和紅三軍團相差無幾,紅三軍團能把湖南省主席趕出長沙,你紅一軍團就制服不了江西省主席魯滌平么?
接著,三軍團撤離長沙的消息也到了。這個消息多少讓毛澤東和朱德等人平靜了許多,一個和紅三軍團會師打大仗的構想順理成章地形成了。
8月7日前后,紅一軍團各軍分別經宜豐、上高等地向贛湘邊界方向前進。毛澤東即派軍團政治部主任楊岳彬作為先頭部隊設法和彭德懷取得聯系。
8月12日,紅一軍團主力到達萬載縣城西北地區。此時,何鍵追擊紅三軍團的右路軍兩個旅正無顧忌地向陳家坊方向追擊彭德懷。五天后,何鍵第三縱隊主力四個團已冒進至湘贛交界的文家市、孫家渡一線,與另外兩個縱隊完全脫離,呈孤立無援態勢。早兩天,楊岳彬已經和袁國平接上了頭,袁國平帶回一封毛澤東寫給彭德懷的信,要彭德懷南下到文家市一帶。
敵人來了,他們根本沒想到在這里會突然冒出來一個紅一軍團。敵人來了,毛澤東、朱德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大膽又來得這么快。再等彭德懷南下,已經來不及。
18日傍晚,毛澤東、朱德緊緊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戰機,為后世留下一個漂亮的閃擊戰范例。晚7時許,毛澤東在黃第軍團指揮部口述了《進攻文家市的命令》。林彪、羅榮桓率第四軍,于19日經慈化、清水塘進至桐木,20日晨全線出擊,迅速向文家市攻擊前進。黃公略、陳毅率第三軍,于19日經慈化進到清水塘,是日夜向高升嶺、棺材嶺攻擊前進。羅炳輝、譚震林率第十二軍,于19日經王家廠等地進到大土里、松樹坳一線,20日晨向孫家渡攻擊前進。軍團總指揮部于20日晨進到巖前,就近指揮作戰。
19日晚間,紅一軍團三個主力軍一萬六千余人全部按照命令進到指定區域,途中竟沒遇到一次有力抵抗。19日深夜,毛澤東和朱德登上巖前一小土崗。毛澤東看著不遠處的文家市,自言自語說:“自福建長汀出發,就這一仗有點文章可做。要不然,李立三要打你我的屁股了。”朱德放下德國造望遠鏡,在夜幕里笑出一口白牙:“戴斗垣去捕彭德懷,沒想有黃雀在后,眼看著這是一只煮熟的鴨子了。黃公略、林彪他們聽說三軍團攻克了長沙,著實有點眼饞,這回一定會干得漂亮。”毛澤東沉默了好一會兒,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這只是何鍵的四個團,何鍵在中國的棋盤上還是個沒過河的卒子。”
20日拂曉,紅一軍團在當地赤衛隊的配合下,用突然襲擊方式向戴斗垣的第三縱隊發起猛烈進攻。上午8時許,毛澤東在指揮部看大局已定,招呼朱德道:“總指揮,肚里來了饞蟲,眼里來了瞌睡蟲,咱們先去喂喂肚里的饞蟲吧。文家市的朝天椒,一只能辣出二兩汗,可得好好嘗嘗。”朱德道:“你不怕把瞌睡蟲辣跑了?昨晚我還打個盹,你又是一夜沒合眼呀。”
倆人正吃著早飯,忽聽指揮所門外一片馬蹄聲響,林彪、黃公略、羅炳輝幾個人一身征塵撞了進來。朱德騰地站起來道:“你們都來了,部隊誰來指揮?”毛澤東扔下飯碗道:“總指揮,他們在前線已無事可做了。講一講跑了多少敵人。”黃公略笑道:“最多跑掉一個營。戰斗打了三個多小時,殲敵三個團一個營,外加一個機槍連。斃傷敵千余,俘虜一千多,是個大勝仗。”朱德笑著擦擦嘴道:“是一個漂亮的速決戰。部隊傷亡大嗎?”羅炳輝道:“到底是何鍵的嫡系,挺能打。我們也傷亡了六七百。”黃公略臉色陰沉起來:“三軍一縱柯武東戰死了。”
毛澤東背著手出了房門,走進一片朝霞,語氣沉重地說:“我們本錢太小,以后作戰一要打絕對有把握之仗,一要注意保護中高級指揮員。我們的事業剛剛開端,高級指揮員一定不要逞匹夫之勇。那個戴斗垣抓到沒有?”
“戴斗垣已被四軍擊斃,現在正在閻王殿報到呢。”林彪擺了擺手,一個戰士牽過一匹白馬和一匹棗紅馬。“這是四軍送給毛委員和朱總指揮的戰利品。”又指著馬背上馱的東西道:“還繳獲一臺電臺。”
毛澤東馬上興奮起來,走過去拍拍白龍馬修長的脖子道:“我們的通訊聯絡太原始了,以后一定要注意改善。”
黃公略問道:“電臺兵抓到沒有?”
林彪搖搖頭:“像是被他們的人打死了。密碼本也沒找到。”
幾個人圍著電臺看了半晌,朱德感嘆道:“可惜我們沒人會用這東西。”毛澤東笑道:“會有的。蔣總司令正源源不斷地為我們培訓報務人員,眼下正等著你們這幾員大將去要人呢。等有了我們的通訊系統,這仗就好打了。它會成為我們的第三只眼睛。”
下午,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在紅一軍團指揮部傳開了:紅三軍團距一軍團只有幾十里地了。這樣,湘贛邊界的紅軍總數差不多有三萬來人,可以打一些大仗了。
當天晚上,紅一軍團將士接到命令:北進瀏陽縣永和市和三軍團會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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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8月23日,紅一軍團和紅三軍團在瀏陽縣東北的永和市勝利會師。兩年前井岡山被圍,紅四軍和紅五軍被迫分兵御敵。幾百個日日夜夜,這兩支紅軍歷經千辛萬苦,現在終于又合在一起了。當事人的心情,特別是高級將領的心情簡直一言難盡。
毛澤東和彭德懷再次握手。這一年,毛澤東三十七歲,彭德懷三十三歲。
史載,兩軍團會師后,兩個軍團前委在永和市舉行聯席會議。會議作出如下決定:一、成立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朱德任總司令,毛澤東任總政治委員,彭德懷任副總司令,滕代遠任副總政治委員,朱云卿任參謀長,楊岳彬任政治部主任,下轄第一、第三軍團;第一軍團總指揮部由方面軍總部兼理,朱德兼任總指揮,毛澤東兼任政治委員,軍團下轄五個軍。第三軍下轄三個縱隊,黃公略任軍長,蔡文會任政治委員;第四軍下轄三個縱隊,林彪任軍長,羅榮桓任政治委員;第十二軍下轄三個縱隊,羅炳輝任代理軍長,譚震林任政治委員;第二十軍下轄四個縱隊,曾炳春任軍長,劉士奇任政治委員;第二十二軍下轄五個縱隊,陳毅任軍長,邱達三任政治委員;第三軍團,彭德懷兼任總指揮,滕代遠兼任政治委員;軍團下轄三個軍,第五軍下轄兩個師,鄧萍兼任軍長,張純清任政治委員;第八軍下轄兩個師,何長工任軍長,袁國平兼任政治委員;第十六軍下轄兩個師,孔荷寵任軍長,黃志竟任政治委員。二、成立以毛澤東、朱德、彭德懷、滕代遠、黃公略、林彪、譚震林為委員的中共紅一方面軍前敵委員會,毛澤東任書記。三、成立以毛澤東、朱德、彭德懷、滕代遠、林彪、譚震林等為委員的中國工農革命委員會,毛澤東任主席,統一領導紅軍和地方工作。
日后,從這個方面軍中,走出一個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締造者,七個人民解放軍元帥和數以千計的將軍。
可是,在1930年8月以及以后很長一段歲月里,這支由三萬人組成的軍隊,在數量上還不足以為它在中國內戰不斷的軍事舞臺上爭得一個重要的角色。在它成立的時候,遼闊的中原大地上,新軍閥正投入百萬之眾的兵力,進行著入主中國的殊死搏殺。在中國共產黨內,毛澤東只是十幾個中央委員之一。上海中央寫來的只言片語就能決定這幾萬人的命運。
天將降大任于紅一方面軍,必將讓它經歷萬難相遇的血與火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