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身紅色太鮮艷了,不適合他。花京華這樣的人,就適合跟賀長安一樣穿個青白色長袍,俯仰之間彬彬有禮,滿身君子之風。紅色只會襯得他臉色更白,更柔弱。
然而這只是宇文頡的偏見,從客觀角度來說,花京華的身子穿這一身紅袍格外好看,顯得唇紅齒白,光彩映人。尤其那窄窄的腰身,無論男女,看著都得喉頭一動。
眾人都跟著皇帝往里走,皇帝親臨,那這婚事就不是一般的拜堂能搞定的,大堂里的座位都得重新布置。
于是宇文頡就十分心安理得地站在庭院里,看著一群下人慌慌忙忙進進出出,外頭不再有鞭炮聲,里頭的賓客也不敢大聲喧嘩,整個丞相府好像瞬間安靜了下來,什么也沒有了。
花春抬頭看著天,古人說“昏因”,就是在黃昏時候成就姻緣。而現(xiàn)在,因為宇文大爺的到來,吉時已經悄無聲息地過去了,她卻還沒能拜堂。
好吧,皇帝的架子大,她忍。
“皇上。”
終于準備好了的時候,秦公公來喚了一聲。
宇文頡點頭,看了花春一眼,道:“進去吧。”
“是。”花春跟著他就往里頭走,腦子里啥也沒想,一片空白。
花崢嶸和萬氏驚愕地伸手出來想攔,卻因為站得遠,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兒子跟皇帝一起踏進了喜堂里。
沒錯,這兩個人,一起,跨進了喜堂。
后頭頂著蓋頭的新娘子還沒動呢!
眾人都一陣沉默,畢竟在場很多人都是頭一回得見天顏,呼吸都放輕了,話更是不敢多說。
喜娘見狀,連忙將青裊扶了進去,又把同心結遞到花春手里。
“吉時已到,拜堂行禮。”
皇帝坐在主位上,花家父母坐在右邊,這一拜天地,直接就得朝皇帝拜。
花春不覺得有什么,老老實實朝宇文頡躬身就是。
然而座上的皇帝卻是把頭轉向一邊,沒看下頭的人,臉上也一點喜氣都沒有。
沒關系,他不砸場子已經不錯了,她忍!
深吸一口氣,花春繼續(xù)朝著花家父母拜禮,最后夫妻對拜,完事兒。
花老爺心里一松,余光小心地偷瞄著皇帝,心想這禮成了,皇帝也該回宮了吧?
結果宇文頡二話沒說站了起來,直接往賓客席去了。
什么情況?賓客們嚇得都不敢坐了,個個局促地看著皇帝。
“皇上?”花春也萬分不解,兩步跟上他:“您要喝喜酒嗎?”
宇文頡回頭,皺眉:“參加人家的婚宴,不該喝喜酒?”
“……該。”她點頭:“但是……”
“長安。”沒理她,皇帝看向了人群里。
一直在看好戲的賀長安跨了出來,拱手行禮:“臣在。”
“我們三人一桌。”宇文頡道。
“臣遵旨。”賀長安笑著應了,回頭吩咐人去后院找個房間,布席。
皇帝要喝喜酒,那新郎官自然得陪著,也不能在大庭廣眾下喝,得找個單獨的廂房。
如此一來,這婚宴上就只有賓客們自己玩了。
還真是一點喜事的氣氛都沒有。
花老爺眉頭沒松,吳氏急忙叫人去宮里把三小姐請回來,只有萬氏十分高興地拍手道:“看來皇上很欣賞咱家華兒啊。”
欣賞?任氏掃了一眼外頭安靜的院子。
好不容易費心準備的婚事,皇上這一來,什么都沒了,也就面子上讓花家光宗耀祖了,實際這冷冷清清的,也不知道新娘子高興不高興。
皇帝果然是有點奇怪吧,不喜歡流螢,卻對花京華這么好?
花春是有點郁悶的,好不容易得了半個月清閑,沒想到還是要落進宇文頡的魔爪。這都什么事兒啊,她累了一天,很想快點回去睡覺的,現(xiàn)在卻必須留在這里伺候面前這位大爺。
“恭賀三弟大婚。”賀長安也滿臉開心,舉杯看著他道:“難得皇上今日賞臉,出來了,咱們兄弟三人好生喝幾杯,好不好?”
一點也不好!花春撇嘴,卻還是端起酒杯,跟他們碰了碰。
宇文頡低聲道:“你會喝酒?”
這話是對花春說的,擺明了又是看不起她。花春冷笑了一聲。
當她叱咤酒桌的時候,他丫的可能還在歷史書里呆著呢,拽什么拽?
“臣酒量淺。”不管怎么先謙虛一句,讓敵人放松戒備。
“朕的酒量也淺。”宇文頡道:“那就少喝點吧。”
“好。”花春點頭,輕輕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微笑著抬頭,皇帝卻已經把那一大杯都灌下去了。
“……”說好的少喝點呢?
放下杯子,皇帝目光深深地看了看她,再看看她的酒杯。意思是,老子都喝完了你好意思剩著?
咬咬牙,花春也仰頭,把那一杯子都給喝了。
這酒的濃度沒有現(xiàn)代的高,喝起來也不烈,應該沒什么事。心里有了點底,花春就放開了,伸筷子去吃桌上的菜。
“三弟酒量好像不錯。”賀長安笑瞇瞇地道:“不知今天你與陛下,誰會先醉。”
“肯定是我。”花春道:“不信就試試。”
“哦?”賀長安低笑,放下酒杯看著他:“那你就試試。”
試就試啊誰怕誰啊?擼起袖子花春就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然而倒完酒她就反應過來了,瞇著眼睛看著賀長安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二哥不陪我暢飲,反倒讓我自斟自酌不成?”
“狡猾。”帝王給了評價。
賀長安挑眉,這兩人不傻啊,還知道聯(lián)手來攻擊他了?
“行了,咱們一起喝,不醉不歸。”賀長安笑瞇瞇地道:“來來來,誰也別躲。今兒這婚事已經夠不熱鬧的了,咱們總得熱鬧起來。”
提起婚事花春就生氣,賀長安都看出不熱鬧了,宇文頡這個當皇帝的竟然沒有半點羞愧之心,半點都沒有啊!
她也不求他個當皇帝的能道歉啥的了,起碼給點賞賜補償補償吧?結果別說賞賜了,賀禮都沒給!
健忘的花春同學完全忘記了帝王讓人送來府上的賀禮,自顧自地生著氣喝著酒。
宇文頡話依舊很少,只在她敬酒的時候看她一眼,應兩聲,其余時候就安靜看著桌上的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這樣的人一起喝酒都會讓人覺得無趣的好么?酒喝多了,花春膽子也大了,直接搬著凳子坐去了賀長安旁邊,說了一句:“還是跟你在一起好玩。”
帝王沉了臉,看了他一眼。
花京華這是醉了,白皙的脖子都有些泛紅,眼神也漸漸迷離,喝酒的姿勢倒是十分嫻熟,老辣得很,眼睛半闔著,臉上帶著傻笑,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他要是對這種人感興趣,那才是真的有問題了,得請十個御醫(yī)來治。
賀長安伸手就搭在花春的肩上,眼眸里也有些醉意:“我也覺得跟你在一起舒坦。”
“嘿嘿。”花春笑了,伸手搭回他的肩上:“咱們這是一見鐘情啊……”
宇文頡一口酒嗆在喉嚨里,震驚地看著她。
賀長安眨眨眼,好像沒太聽懂:“什么?”
“不,說錯了。”花春連忙道:“我想說的是一見如故。”
“哈哈哈。”賀長安大笑,摟著他看向旁邊的皇帝:“你看你把你大哥給嚇得,他一直覺得你斷袖呢,你還說這樣的話。”
“他才斷袖呢。”花春小聲嘀咕了一句。
宇文頡瞇眼,刷地站了起來:“朕要回去了。”
“啊,好像是不早了。”看看外頭的天色,賀長安道:“京華也該進洞房了,咱們也不能耽誤這良辰美景……”
花春跟著站起來,原本坐著喝酒的時候不覺得有多醉,一起身發(fā)現(xiàn)世界在晃,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個兒是醉了的。
“兩位哥哥走好啊!”嬉皮笑臉地看著他們,她傻里傻氣地伸出手往天上揮了揮:“有空常來玩。”
宇文頡斜他一眼:“丞相家的禮儀,是站在原地目送帝王?”
不然咧?花春很茫然,覺得頭里現(xiàn)在填滿了石塊兒,干脆跪下來“呯呯呯”給他磕了三個響頭:“皇上您走好——”
賀長安失笑,伸手去把他拎起來:“恭送陛下要送到門口才對啊。”
封建王朝就是沒人權!花春跌跌撞撞地蹭著人家的胸口站起來,不情不愿地道:“好吧。”
這兩人都醉得不輕,也就喝了兩壇子酒而已。宇文頡冷笑著轉身往外走。
也就花京華那么蠢才會把酒一滴不剩全喝了,賀長安都吐了不少在袖子上。而他,不用說,秦公公給他倒的是白水。
這樣看來花京華的酒量還真是不錯,方才分明是又騙人了。
“今天月亮這么圓,一定是在慶祝我們成親了。”花春和賀長安勾肩搭背地走著,跟兩個傻子一樣一起仰頭看著天空。
“是啊。”賀長安醉眼朦朧地跟著點頭:“我們成親了。”
宇文頡:“……”
實在聽不下去了,帝王轉身,一把拆散這兩個人,瞇著眼睛看著花京華道:“你清醒一點。”
“臣很清醒!”花春一臉嚴肅地道:“皇上有何吩咐?”
酒香滿身,眼里全是盈盈月光,朦朧得不像話,這樣的人叫清醒的?宇文頡瞇眼,沒好氣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這你都不知道?”面前這人張嘴就笑了,笑得眼睛彎彎的,里頭的月光卻還是閃閃動人:“你喝醉了吧?”
賀長安才是真醉了,直接倒在秦公公身上睡了過去。秦公公著急地看向皇帝,后者給了他個眼神,讓他把人帶出去送回家。
至于他面前這個,往地上一扔就可以了。
翻了個白眼,宇文頡拎著花春的衣領,掃了一眼旁邊的小池塘,拎著人就想丟進去。
“哎哎哎,別!”花春嚇著了,連忙手腳并用地抱著他,跟上回在茶樓上一樣,可憐巴巴地道:“不就是名字嗎?我告訴你,電話號碼都可以一起告訴你,你別激動啊!”
“下來!”皇帝怒了:“花京華,你好大的膽子!”
歪了歪腦袋,花春委屈地道:“我不叫花京華。”
“那叫什么?”宇文頡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他。
“花春。”懷里這人十分認真地道:“喝唔啊,發(fā)。吃唔嗯,春。”
微微一愣,宇文頡上一刻還在生氣,下一刻直接笑了出來。
發(fā)春?這是個什么名字?
眼前好像有平靜不起波瀾的湖被調皮的石子兒打皺,泛起了十分好看的漣漪。花春傻了,伸手過去摸了摸宇文頡的臉:“笑起來竟然這么好看耶……”
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瞎子不怕懸崖高,醉酒的人敢打虎。帝王的這張臉,自出生以來,除了先帝和太后,沒有第三個人摸過。而且他摸就算了,還敢掐,掐著笑瞇瞇地對他道:“來,再笑一個,別板著啊!像剛剛那樣笑嘛!不笑我不給錢了啊!”
黑了臉,宇文頡直接一個轉身,將懷里這人狠狠摔進了面前的小水池里。
“哇!”花春尖叫了一聲,還打著石膏的右手砸在了假山石上,疼得她瞬間酒醒了一半。
發(fā)生什么事了?茫然地抬頭看著岸上的人,她委屈極了,扁扁嘴道:“你又丟我……”
這哪里還是那冷冷清清的花丞相,分明就是路上被人遺棄的小狗。
宇文頡是心軟了一下的,然而聽見許多腳步聲往這邊來了,為了保持皇帝的威儀,他還是選擇了大步離開。
今晚上也是撞了鬼了吧,他肯定是被他身上的酒香和奶香給熏醉了,不然怎么會突然覺得花京華真是……秀色可餐?
賀長安用這詞兒形容丞相的時候,他覺得賀長安可能有斷袖之癖。現(xiàn)在終于輪到自己了,他覺得這個詞很適合花京華。
完了吧,他是真的開始不正常了。
心情格外沉重,宇文頡一路出府上了龍輦,頭也不回地往宮里去了。
“皇上?”秦公公一回來就覺得不對勁,帝王的神色看起來好慌張,讓他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可有什么事要奴才做的?”
“沒……”宇文頡道:“回宮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秦公公有些意外,卻還是吩咐奴才趕緊加快步子。
皇上最近的情緒起伏有些大,身為太監(jiān)總管、皇上的貼心人,秦公公是一定要猜皇帝的心思的,聯(lián)系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他仔細想了想。
其余的時候皇上好像都很正常,只有在花丞相的事情上頭,陛下有些不對勁。說是故意刁難吧,可這又趕著給人家顏面,賜婚不夠還親臨丞相府。說是維護吧,那也就不會每次一與丞相分開就格外暴躁,像是發(fā)生了很多令他不悅的事情一樣。
秦公公年紀也大了,很是不明白這年輕人的心思,這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啊?
想著想著,他就試探性地問:“皇上,聽聞今日花家三小姐進宮去看華嬪娘娘了,現(xiàn)在還沒出宮。”
“嗯。”宇文頡應了一聲,沒多說。
秦公公明白了,不感興趣,那也就是說沒想著把花丞相抬多高啊,興許就是鬧脾氣了吧,陰晴不定的,過段日子就好了。
“擺駕萬寶殿吧。”回去后宮,帝王疲憊地道:“讓霍昭儀跳舞,朕要安眠。”
“是。”秦公公應了。
這宮里工作量最大的就是舞姬和各個會跳舞的嬪妃了,皇帝干啥都要讓她們跳舞,看折子要跳舞,連睡覺都要讓人跳舞。
最可氣的是,她們跳的舞,皇帝還從來不看,就讓她們跳著不許停。
饒是如此,還是有很多人為了留皇上在宮里過夜,苦心學舞,希望有一天能讓皇帝看中。
宮門深深啊……
花春飄在池子里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夢見有人笑得很好看,眼里的千年寒冰都在剎那間崩塌,瞬間春暖花開,花香滿天地。
等人把她撈起來的時候,她肚子里都已經灌滿了水,被人七手八腳地抬去新房。
“這是怎么了?”青裊接過人去,驚愕地看著,品檀卻飛快地道:“奴婢先伺候主子洗漱,夫人早些休息吧。”
說著,就把人扶去了屏風后的浴桶邊,然后讓兩個丫鬟守在隔斷的地方,看那架勢就是不允人過去看的。
青裊也乖巧,聽話地就自己先睡了。
屋子里點著香,她睡得又快又沉。等品檀把花春從浴桶里撈出來收拾干凈之后,青裊都已經在夢鄉(xiāng)里了。
“主子?”品檀小聲叫了花春一聲:“您小心些,奴婢明日一早來伺候。”
“嗯?”花春半睜著眼點頭:“嗯。”
誰也沒力氣折騰了,這蓋著棉被純睡覺,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吧?
方才那夢太美,她還想再去做一個。
嘀嘀咕咕地爬上床,花春倒頭就繼續(xù)睡。
丞相府里四處都還貼著“喜”字,花家人趕回了花府,這院子就驟然空落了起來。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花春就被活生生壓醒了。
睜開眼一看,旁邊的青裊將頭放在她的胸口,安穩(wěn)地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