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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正文(2)

然而,關于暴力的記憶絕非我記憶的全部,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讓我銘心刻骨的記憶,其實還是和個人生活有關的東西。作為一個寫作者,寫了這么長時間,自己寫作的足跡很多時候是淹沒了,但是我總是記得我是從哪里出發,從哪里開始。大家都說,文學的事業就是幻想的事業,我經常回溯,我是什么時候開始幻想的。我在很多場合談起過童年的疾病。我在9歲那年得了腎炎,腎炎其實是不稀罕的,但很不幸,它引發了另一種血液病。因此小病變大病,我們家的生活也被搞得一塌糊涂。得了病就要看病,我記得非常清楚,我去看兩個老中醫,現在想起來真是幸運,一個孩子居然可以看到可以說是世寶級的兒童醫院的兩個專家。我父親用自行車馱著我,從我們家往市中心的醫院走。我的同學背著書包從另外一個方向去上學,我經常與他們擦肩而過。疾病使我有一種犯罪感,讓我覺得我的生活非常不幸。疾病也使我孤獨和自卑,因為我們家是很普通的工薪家庭,父母和大姐要上班,兩個哥哥都要上學,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孩子生了這樣的病不能出去,就只能一個人在家。我9歲開始給自己熬藥,而且用的是煤爐。同時,一種非常深刻的被拋棄的感覺始終伴隨著我,我有一篇隨筆專門寫到過這段生活。在這樣孤寂的生活當中,我找到了我的第一個朋友,當然并不是文學,而是文字。我曾多次說起過我小的時候尋找文字的荒誕的過程。那個時代,我父親是有文化的,他最愛看的是古典小說,他的書都是50年代人文社版的繁體字版本,我當然沒法看,因為我只有9歲。當時我上三年級,認識很多字了,非常自然的,我去尋找所有我能看的文字。第一,文字在墻上,因為很潮濕,母親就用報紙貼在墻上,我蹲在墻根借著河水的反光去看那些字,唯一能記住的報紙也留下了那個時代所特有的痕跡,因為那個報紙的名字叫《蘇州工農報》。我覺得我對文字的強烈興趣最初起源于這樣一個找朋友的過程。因為我實在沒有朋友,腦子里的各種胡思亂想必須要有一個實實在在的寄托。當時我一個人孤獨地躺在家里,一家人都覺得有義務去尋找一些讓我可以打發時光的東西。我姐姐當時已經上中學了,她在學校里一個女中學生組成的秘密閱讀圈子里面幫我弄來了一堆被沒收的書,很多沒有封面,我一直記得其中有讓我面紅耳熱的關于親吻的性描寫,甚至在很多年以后我上了北師大,有機會去圖書館借了《復活》,才發現自己在9歲那年就已經看過了。于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在這樣的一種狀態下,我開始受到文學的最初的熏陶。這個時候我覺得是家庭給了我溫暖,我母親的文化程度非常低,完全不知道文學,只會寫一些最簡單的字,有時她會到廠里的閱覽室給我借書。她辦了一個借書卡,可以到廠里的閱覽室拿各種各樣的書回來給我看。我最初的文學吸收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發生的。這樣的背景當然不能奠定我文學的基礎。我覺得我對文學真正的熱烈記憶是發生在80年代上了大學以后,我1980—1984年在北師大中文系。那時我第一次來北大是來看云南女作家張曼菱,她是77級的,當時還在校。為什么我愿意來看和她有關的事情呢?因為她當時已經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大學生作家了,發表過很多的作品。那時她有一些關于云南知青的小說很有名,寫得不錯。恰好那天她在北大競選,競選非常西方化,那也是我們第一次聽說競選。競選倒不奇怪,我感興趣的是競選演說,我和我的兩個同學特意從北師大借了自行車趕來聽她的競選演說。結果也沒找到,最后在北大逛了一圈就回去了。

這是我大學時代和文學、和北大有關的一個花絮。但是現在想起來,那個時代真是文學的夢幻般的黃金時代,甚至想起來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因為那個時代,即便像北師大這樣比較敦厚的學校,每個班也大概有四十個以上的人都在寫詩。我也是這樣開始真正的寫作實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一種跟風的、群體性的文學行為。這樣的一個時代,作家有的時候也像星星一樣,突然就冒出來了,突然就銷聲匿跡了。我的同學當中有一個女同學很有才華,當時在《人民日報》的副刊上發表了散文,我們都非常羨慕,都希望趕超。后來又有一個同學,在《丑小鴨》雜志上發了一篇小說,這個雜志是專門給大學生發表作品的,當時影響很大。在這種非常具體的看不見的競爭中,我的寫作越來越勤奮甚至有些固執。我一直覺得我的文學之路的前面幾步非常倉促、非常踉踉蹌蹌,并不是懷有遠大的理想,而是要去追趕身邊的同學。我的心態是,“你們發了我為什么不能發?”這樣一種非常世俗的想法,其實和我們后面漸漸意識到的寫作的意義是不相干的。我也不否認,我的文學經歷的開始就是典型的80年代的文學青年的作為。它其實是追逐文字變成鉛字瞬間的激動和虛榮。事實上我那時從來沒有考慮過:今后幾十年我還會不會寫作;如果繼續寫作,那文學對我真正又意味著什么。

在我的大學時代,有過很多令人感動的回憶,也有不少遺憾。因為我在整個80級的學生中年齡比較小,有很多同學比我大3歲,班上的老大哥老大姐們在24歲左右,很多當過幾年工人或者公務員,在這個人群里,我從來沒有找到過自己的位置。在集體生活當中,我總有在某種意義上逃逸的潛意識。剛入校的時候,他們還讓我當學習委員。第二年的時候輪換,好幾十個小干部就把我換掉了,因為他們發現我不太熱心于集體事務,整天像夢游似的。其實那個時候我正在搞文學,所以經常是這樣的狀態。我對文學很固執,我只上我喜歡的課,更多的時間我在做兩件事情,一個是創作,一個是打球。我一直很愛面子,非常怕被同學們看到自己總在寫作卻總也發表不了,所以我從不在中文系的辦公室寫。一開始我會跑到很遠的地理系,但后來發現那里有兩三個人也是中文系的。最后我只好跑到體育系了,就這樣,我在大學里寫了很多習作。我的文學事業最初真的有點像地下工作,因為那時周圍很多同學很強,我的文章能夠發表就像一個有些遙不可及的夢想。我天性有些孤僻,又特別愛面子,老是被退稿就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但是我從來沒有丟失過信念,我一直對自己說:我還要寫。這樣的情況持續到了1983年,那年,我的小說和詩歌處女作都得到了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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