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炯援黔期間公牘、私札選編

上湘鄉劉霞仙中丞

故吏唐炯頓首！

比日違侍以來，忽復一載，不敢上狀，恐煩還答，知當鑒此心。興居何如？林泉怡養，所得益邃，目疾定多平復。側聞朝命起公料理湖南團練，為鄉里潛消禍本，為國家益儲將才，正可于此藉手。不審果不出而任之。北來消息甚惡，疆寄需賢，恐公不得為山中人矣。炯半年間，周歷八省，迂回萬里，目見耳聞，益嘆今日之患，果不在賊而在士大夫之心也。恪靖伯奏調，中旨敦趣西行，駱相、崇帥以黔事有可圖，時不可失，且恤家累重多，先后奏令督師，大舉援黔。

黔亂十余年矣，要皆起于官吏驅迫，而自來疆吏從未慎選牧令、將領，保障撫綏，而事勢緩急、先后，復未能得其要領，委靡遷就至于今日，以是民愈困賊愈橫。加以天不逭罪，瘟疫流行，田土荒蕪，死亡相繼，言之傷心。故今日為黔計，剿賊不難，撫民為難。不得前明朱公燮元，徒恃外援，恐無以善其后也。炯見在渝招募故鄉子弟千二百人，立為安定營。合之劉崧生諸軍通六千人，期二月盡入黔。先剿湄潭、務川之賊，靖我川邊；次第裁撤防兵，以節虛糜；疏通引鹽，以裕餉路；然后渡烏江而南，與楚師并力合蹙開州、平越、甕安諸賊老巢，以抉叛苗藩籬。多遣人持諭入賊中，許以不殺。強悍者撫而用之，老弱散而歸農，各還本業。又以其間延攬才俊，裁成獎掖，備國家異時腹心干城。炯所規劃如此。天若悔禍，蜀不掣肘，楚能合力，一二年間黔亂庶可平乎。又，有鄉人數輩熟練苗疆形便，流離在蜀，亦挈之行。崧生，血性男子，邇來頗具遠識又能受盡言，敢戰尚余事，蜀中楚將殊無其對。炯深相結納，所冀群策群力，彌縫不逮，或免愆咎也。知荷垂念，謹以奉聞。道遠無以為獻，呈上文信國公遺墨一卷，乞納置左右，或有以輔正氣。信手亂寫，語無倫次，維臺候多福，為國珍重，千萬！炯謹狀。

稟為攻拔太平、黃飄、螃蟹、兩坳寨硐百余，清水北岸掃蕩盡凈由

（同治九年八月）十二日夜，月明如晝。三鼓，我軍數路并發。連破馬郎坡、白沙井、小翁蕩、大翁蕩等六十余寨。黎明，王成忠先至螃蟹，賊已漫山遍林列陣以待。王成忠揮軍直前，沖突鏖戰逾時。賊吹角鳴鑼，震動山谷，氣勢甚盛。鄧道飭各營據險少息。俄而寨中火起，于丞督張友林等已突入其寨，截出賊后。王成忠復揮軍夾擊，賊仍分路殊死戰，而革夷、凱棠、凱少之賊號呼跳舞渡河來援。適向長曙、周萬順已破兩坳，乘賊半渡，憑高壓擊。楊隆盛、周煥文、勇丁唐增富首先陷陣，共斬賊酋爽少吼，賊勢大奔，我軍乘之，溺水死者無算。向長曙等乃分軍扼斷河岸，自會王成忠、于德楷等三路合蹙，賊勢披靡，我軍縱橫蕩決，賊死傷枕藉。賊酋楊那尚率余黨竄向灣水。龔紹金等伏兵突起，殲戮無遺，生擒那尚，解赴軍前，職道立即梟示。我軍復乘勝渡巖頭河，掃蕩漁梁、五岔，至夜收隊還營。是役也，陣斬賊四千余級，其投巖溺水死者亦計數千。我軍僅傷亡數十人。伏查，東坡、黃飄、甕谷隴、巖鷹坉、叫鳥硐、加巴、牛場、仰朵、煙瘴山、兩坳，皆著名堅巢巨硐，賊悍且眾。

十五年來，官軍從未能一至其地。茲幸仰賴福威，將士用命。自三月進兵以來，次第攻拔，著名賊酋如楊文章、楊那尚、潘阿講等十余首惡，咸就誅戮。擒斬捕虜數逾二萬。其自相殘殺及饑餓、投巖、溺水死者數又倍之。北岸施、黃所屬硐巢實凈盡，賊勢衰弱已極。此后，楚黔合辦自易著力。而安定、果毅兩軍將士觸冒暑雨，蒙犯瘴霧，忍饑搏戰，晝夜少停，實屬異常出力。仰懇憲施隨折奏獎，以勵士氣。所有攻拔太平、黃飄、螃蟹、兩坳寨硐百余，清水北岸掃蕩凈盡緣由，理合稟請察核示遵。

再，職道父母墳墓悉在貴陽東北鄉。自咸豐六年（1856），職道赴京謁選，嗣分發到川于今十五年，祭掃久闕。本年春間赴貴陽，又以軍事緊要，勾留數日即行還營，未克往省。現在還軍平、甕，靜待遣撤，無他要件。有鄧道、于丞、向長曙、周萬順兩總兵、游擊王成忠足資彈壓。職道又染受瘴疫，舊瘧復作，日夜加劇，營醫藥一切不便。仰懇憲臺給假一月，回貴陽醫調，就近省墓，無任叩禱！一俟欠餉解到，職道便星馳還營料理遣撤，不敢延誤。

 

復黃、鄧兩太守

弁來奉賜書，傾悉方伯、觀察為國捐軀，凡屬同仇，無不感憤。矧以吾黔亂故而來，鄙懷傷痛，竊倍于人。聞報之日，即商崧生軍門獎率部曲進剿黃飄，收兩公之忠骸，雪三營之大憤，而以鉛丸罄盡而止。今蒙遠屬，敢不盡力！惟計日已及兩旬，天氣亢炎，竊恐腐化不可認別。黃飄去重安五十里，山險道歧，賊巢林立，勢須攻拔后移營駐守，始能從容尋覓辨識。曩甲寅春。先通奉殉難金口，鄙人止遵禮以衣冠招魂葬。迨是冬，官軍收復武昌，鄙人乃間關赴楚尋覓。既經土人指視，復刺血以試，血果沁入骨，無偽，始負以歸。緣此事重大，不可草率將事，移他人尸以當忠骸，使兩家子弟貽人口實也。第敝軍既以米糧鉛丸告缺，未敢急進，又不忍兩公忠骸久暴山谷。業懸重賞購募降夷，使之潛收淺瘞，以俟將來度兩公體骨必異于人，入賊中指目傳說，必有定處，兩公英靈必默相之，或得如愿，是未可知。

鄙人心力所能為止此而已，尚乞諒之！來弁未便久羈，特遣歸報。臨書感涕不盡所懷，肅復敬叩勛安，惟亮察不宣！

編后語：此信寫于“黃飄之戰”結束不久。背景是唐炯率川軍援黔期間，湘軍中的湖南記名按察使黃潤昌、道員鄧子垣二位皆其好友。同治八年（1869）三月，湘軍在黔東南黃飄一帶深谷中貿然急進，孤軍深入。苗軍以逸待勞，痛加伏擊，湘軍傷亡慘重。提督榮維善和黃潤昌、鄧子垣等大批將領陣亡。因戰況慘烈，陣亡官兵暴尸荒野，無法安葬。黃、鄧兩太守者，乃黃潤昌、鄧子垣之子也。二人為尋找、安葬父親遺骸，特致函唐炯，請求派兵幫忙。唐炯雖因情勢不利，所部“米糧鉛丸告缺，未敢急進，又不忍兩公忠骸久暴山谷”。遂復信深表歉意，并承諾將不惜一切代價，讓好友遺骸早日入土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