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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職業倫理(終)

除了我們前面說到的歷史成見之外,還有一個事實使人們對法團體系抱有懷疑態度,即用規范進行經濟控制的觀念通常所帶來的厭惡感。在我們的內心中,我們往往把諸如此類的規定當作一種政策,它也許令人厭煩,也許是可以忍受的,也有可能給個體帶來某些外在的反應,但卻無法進入內心,在意識中沒有任何基礎。它看上去倒像是工廠里的一系列規定,不僅包羅萬象,而且有大致的框架:那些不得不服從它們的人,如果必須的話,就得在現實活動中遵守它們,但這絕非是他們真正想要做的事情。這樣一來,某一個體設定的紀律,以及他借助軍事形式強加給那些實際上對此漠不關心的個體的紀律,就被我們與那些群體成員必須服從的集體紀律混淆起來了。這種紀律只有以公意狀態為基礎,根植于道德之中,才能得以維持;也惟有這些道德才算數。如我們所說,規范確立的控制不可能更準確地確定它們、確認它們。這種控制可以轉換成各種律令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觀念和情感,共同趨附于同樣的目的。所以,僅僅把它當作一種外在的東西,或者單純從字面上把握它,就會不可思議地誤解它的本性。由此看來,這種控制可能確實具有命令的表象,而該命令也只是一個障礙,不允許個體做他們喜歡做的事情,所有一切都不符合他們自身的興趣。所以,個體會竭力掃除這種障礙,或將其化減到最低限度,這是最自然的事情。不過,在文字的背后,還有賦予它生命的精神:它們是能夠將個體維系于自己作為一部分的群體的紐帶,將個體維系于所有與群體有關的事物的紐帶;所有這些,都是社會情感,都是集體期望,都是我們共同持有和尊重的傳統,它們可以為規范賦予意義和生命,照亮個體運用規范的路徑。所以說,古典經濟學家的看法是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膚淺觀念,他們認為,所有集體紀律都不過是一種非常專橫的軍事化形式。實際上,就其正常的和應然的情況來說,它與這種形式截然不同。與此同時,它也是整個共同生活的一個縮影和根本條件,個體對這種生活的關心,不亞于他們關心自己的生活。如果我們希望按照我們目前試圖確定的模式來認識法團的話,那么它決不單單是把新的法規疊加在既有的結構上;所以說,滲透在經濟活動中的觀念和需求也不是個體的觀念和需求,而應該是社會化的觀念和需求。而且,它的目的是各種職業應該變成許許多多的道德環境,所有這些(往往是由各種各樣的工商業機構構成的)還會不斷強化職業道德。然而,對規范來說,盡管它們是必要的和必需的,但卻只是這些基本原則的外在表達,這不是如何通過外在和機械的方式將所有變化協調起來的問題,而是促使人們的內心相互理解的問題。

而且,對我們來說,法團或法團制度(régime corporatif)的重要性似乎并非因為經濟原因而是源于道德的理由。惟有借助法團體系,經濟生活的道德標準才能形成。如果我們非得對目前的狀況提供個說法,那么我們會說絕大部分的社會功能(這大部分在今天意味著經濟性的,其范圍如此之大)幾乎都很難產生道德影響,不管怎樣,在其自身領域里是這樣的。當然,共同道德的規范對它們也是適用的,但是這些規范是為共同生活制定的,而不是為這些特定的生活。進一步說,它們是能夠對特定的生活關系產生支配作用的規范,對其他領域來說,這些規范并不適用,雖然上述關系不是特別針對工商業而言的。那么,在其他領域里,為什么人們就用不著服從道德作用呢?如果義務原則在社會生活中舉足輕重,而我們在上述整個領域里卻尋不到這種原則的蛛絲馬跡,那么公共道德會變成什么樣子呢?如今,我們已經有了牧師、士兵、律師和官員的職業倫理。為什么貿易和工業不該有這樣的倫理呢?為什么沒有雇主與雇工之間的相互義務呢?為什么商人之間不該有相互的義務呢?這樣可以減弱和調節他們彼此間的競爭,使這些競爭不像今天這樣,時常卷入像戰爭那樣殘酷的沖突。可是,對所有產業部門來說,并非所有權利和義務都是一樣的:它們根據條件的不同而有所不同。農業產業的義務,就不同于不健全的工業之義務,當然商業的義務也不能對應于我們所說的工業之義務,如此等等。這種比較可以使我們認清我們究竟站在何種立場上。在人的身體中,所有內臟功能都是受神經系統中一個特殊部分控制的,而不是大腦,這就是交感神經和迷走神經。同樣,在我們的社會中,大腦控制著相互聯系的功能;不過,內臟功能,生長以及與之有關的功能,都不服從這種規定作用。我們可以想象,如果心、肺、胃等器官的功能也像這樣不受任何約束,將會發生什么樣的情況……這樣的景象,正是那些沒有機構去規制經濟生活的國家所呈現出來的景象。當然,社會大腦,即國家始終在努力取代它們的位置,發揮它們的功能。不過這并不適合它,它的干預不僅顯得軟弱無力,而且會帶來其他麻煩。

所以,我堅信再也沒有比此更為緊迫的改革了。我并不認為它能夠實現一切,而是說它是能夠使一切都有可能的首要條件。我們可以設想,如果整個財產體系一夜之間完全轉變過來,并按照集體主義的程式完全把生產資料從個體的手中奪過來,徹底交付集體所有,這簡直是天方夜譚!我們今天爭論的所有問題還依然停留在這樣的整體階段。通常說來,是一種經濟機制和各種各樣的代理機構聯合起來使其運作的。所以,不僅要確定這些不同代理機構的權利和義務,也要確定不同經濟部門的權利和義務。這樣,一個規范體就被確定下來了,規定了勞動的限量,職工的收入,以及彼此之間與共同體應負的義務,等等。然而,這意味著,我們依然需要填寫一頁空白。倘若生產資料(勞動機器)從某些人的手中轉移到另一些人的手中,那么我們依然不知道這種機器究竟是怎樣使用的,也不知道經濟生活應該是什么樣的,更不知道面對這種條件的變化我們應該做些什么。無政府狀態依然還存在;我們重申,這種狀態并非源自究竟哪些人掌握著機器,而是因為這樣的活動并沒有得到規定。而且,無論借助什么樣的巫術,它將來也不會得到規定,也不可能形成它的道德標準。規范的控制和道德標準的形成,既不能靠科學家的研究來確立,也不能靠政治家來確定;這必定是與之有關的群體的任務。既然今天還沒有這樣的群體,我們才需要最迫切地創造它們。只有解決了這個問題,其他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研究這種協作體應該具有什么樣的形式,如果能夠與我們集體生活的現有條件達成一致的話。很顯然,要想恢復它們原來的形式是不可能的。它們之所以會消亡,是因為不再能夠像原來那樣存續下去了。不過,它們將會采取什么樣的形式呢?這個問題并不輕松。要想解決這個問題,我們就應該系統些和客觀些,我們必須首先發現法團體系過去是怎樣演化的,這種演化的條件是什么。然后,我們再去斷定在我們社會現有的條件下,這種體系應該變成什么樣子。不過,這樣做,還需要進一步的研究。即便如此,我們也要勾畫出發展的一般線索。

盡管我們已經看到,法團制度可以徑直追溯到羅馬城邦的早期時代,但是在羅馬時期,它并不具有后來中世紀的形式。之所以會產生這種差別,不僅是因為與中世紀行會相比,羅馬工匠社團同時具有更多的宗教色彩,更少的職業色彩,而且就更重要的特征來說,兩種制度也殊有不同。在羅馬,至少法團開始形成的時候,是外在于社會的制度。如果有哪位歷史學家企圖去分析羅馬社會的政治結構,那么在他的研究中將根本找不到任何法團的跡象。這些法團并沒有被納入到羅馬法中,也不是獨特的單位。同樣,工匠們也從來沒有以社團的名義召集選舉大會或軍事大會。這種社團也從未介入過公共生活,不管是以整體的名義,還是以專門代表的身份。可能有三到四個社團屬于例外情況,我們有可能認定它們是由塞維·土里烏(Servius Tullius)組建起來的四個百人團注20:Lignarii,Aerarii(木匠,銅匠),號手和號匠。注21不過,這只是一種猜測。用這種方法劃分的百人團可能不包括所有的木匠和鐵匠,只是那些制造和修理武器和戰車的木匠和鐵匠而已。哈卡馬修斯的丹尼斯(Denys d'Halicarnasse)明確告訴我們,通過這種方式集合起來的工匠完全是為軍事目的服務的(ειδ του πολεμου),此外,還有其他以此名義集合起來的工匠,在戰爭期間履行其他的義務。因此,我們可以認為,百人團所代表的不是社團,而是軍事部門。無論如何,對其他社團來說,它們肯定都外在于羅馬人民的行政結構。所以,這些社團是可有可無的:這種社會形式多少是不規律的,或者至少不能算是那些有規律的組織。我們很容易搞清楚這一點。只有當手工藝獲得一定程度發展的時候,上述組織才能被確立起來。在很長時期里,手工業都只是羅馬的集體活動中附屬和次要的事情。本質而言,羅馬還是一個農業社會和軍事社會。作為農業社會,羅馬被劃分為氏族(gentes)、庫里亞(curiae)和部落。而百人團注22幾乎就是一個軍事組織。所以很自然的是,人們開始還不知工業為何物,后來也只是處于萌芽時期,尚無法對城邦的政治結構產生影響。到了很晚的時期,當官方常規機構出現的時候,它們才成為機構(cadres),成為從羅馬早期社會結構中生長出來的產物。而且,到了羅馬歷史的末期,手工業變成了道德敗壞的標志;從而使它在國家中占據官方地位的想法都得不到重視。無疑,隨著時間的推移,情況也有了變化,但是其變化方式恰恰清楚地表明,它們開始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為了使自己的利益贏得尊重,為了能夠保證自己的地位變得越來越重要,工匠們不得不采用一些非常規手段。法團也開始用策劃陰謀和秘密煽動等方式進行活動。通常來說,這就是羅馬社會不向它們敞開大門的最確鑿證據。即使后來國家接納了它們,它們變成了行政機器的組成部分,但這也不是值得驕傲的勝利,而是痛苦的依附。雖然它們確實進入了國家領域,但它們似乎并沒有獲得服務社會所應得的地位,只是越來越受到了統治權威的監管和控制。拉瓦瑟爾說道:“法團變成了犯人的枷鎖,皇帝把它扣得越緊,他們工作起來就越賣力,國家也就越發需要他們……”注23總之,當法團被羅馬社會的常規機構拋棄掉之后,最終只能淪落成為一種奴役。

然而,法團在中世紀所占有的地位卻截然相反。法團形成伊始,就給人們留下這樣一種印象,它們變成了由一部分人口組成的常規結構,并在國家中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這就是第三等級,平民階層或資產階級。實際上,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資產階級和商人是完全一樣的。拉瓦瑟爾指出:“在13世紀,資產階級完全是由商人組成的。那時,官員和律師階層幾乎還沒有出現;學者仍舊屬于教士之列;食利者(rentiers)的數目也比較少,這主要是因為當時幾乎所有的地產都掌握在貴族手里,而普通人只能在工廠或賬房里工作,他們只能通過自己的勤勞或手藝在國家中占有一席之地。”注24德國的情況也如此,資產階級就是城鎮居民;此外,我們還了解到,德國的城鎮是在固定市場的周圍發展起來的,而固定市場是貴族在自己的領地中開辟出來的。人口逐漸聚居于市場周圍,同時也逐漸變成了主要由工匠和商人組成的城市居民。城鎮一開始就成了制造和交易活動的中心,這樣我們就可以把基督教社會的城市群體與其他社會(或者表面上的)相對的群體區別開來了。因此,商人(mercatores)和居民(forenses)這兩個詞與公民(cives)是同義的:都同樣適用于公民權(jus civilis)和居民權(jus fori)。這樣,手工業的架構就成了歐洲資產階級最早的結構形式。

同樣,當城鎮脫離了貴族的監護,公社(commune)形成以后,那些為這種轉變充當開路先鋒的法團或手工業行會,變成了公社組織的基礎。事實上,“在幾乎所有的公社中,政治體系與行政官的選舉都是以公民分化為各種手工業行會為基礎的。”注25人們往往通過手工業行會進行選舉,而法團和公社的首領也往往是同時選出來的。“例如,在亞眠(Amiens),工匠們每年召集一次來選舉各個法團或‘巫師團’的‘首領’,中選的‘首領’則委任12位長老,而后者還要再委任12位長老,長老團輪流向各個‘巫師團’的‘首領’推舉3人,從中選舉公社首領……在其他一些城市里,選舉程序還要復雜些,但不管怎樣,它們的政治組織和地方組織,都與勞動組織有著密切的聯系。”注26就像公社是一個手工業行會的集合體一樣,手工業行會也是一種小規模的公社。實際上,法團就是公社制度的模型,公社不過是范圍更大的法團的擴充形式而已。

讓我們簡要地總結一下。盡管法團起初是很模糊的,而且受到了政治組織的鄙視,并被排除在外,然而我們看到,法團構成了公社的基本要素。此外,我們同時也發現,在所有重要的歐洲社會歷史中,都始終有公社的影子:隨著時間的推移,公社已經變成了它們的奠基石。公社是一種行會或法團的集合體,其本身也是按照法團的模式構成的。從這些事實中,我們看到法團最終為整個政治體系奠定了基礎,而政治體系也恰恰是從公社的發展中產生出來的。在羅馬,法團雖然外在于任何機構,但卻是我們自身社會的基本框架,甚至是機構本身。我們也看到,在法團發展的過程中,它的尊嚴和意義也已經達到了引人注目的地步。有一種假設認為法團注定是要消亡的,但我們也擁有反駁這一假設的另一個理由。如果我們看一看16、17世紀的歷史,就會發現法團依然是政治結構更加必不可少的要素。因此,法團存在的所有理由突然消失的可能性很小。恰好相反,人們要求它發揮作用,甚至將來的作用會比過去的作用更重要,這樣的看法更令人信服。

與此同時,以上觀點也可以使我們識別兩個方面的問題:首先,法團為什么會在兩個世紀以前走向衰落,是什么因素使它無法履行它所負有的責任;其次,它的發展應該達到什么樣的水平。我們已經看到,中世紀的法團形式與整個公社結構結合得非常緊密。這兩種制度相互嵌生著。如今,只要手工業本身還具有公社的特質,那么它所帶來的團結就會暢通無阻。原則上,只要每個工匠和商人的顧客,只是住在同一個城鎮里,或者在開市的那天都蜂擁而至,法團與其緊密相連的局部結構就足以滿足一切需要。不過,一旦大工業發展起來,情況就全然不同了。就其本身而言,大工業與城鎮的機構是不匹配的。首先,大工業的發展不僅僅限于城鎮:它可以在任何地方產生,不管是鄉村還是城鎮,它甚至可以建立在遠離人煙的地區;事實上,哪個地方可以花最低的價錢就能得到供應,哪個地方輻射得最遠,最容易拓展業務,它就會選擇在哪里。其次,它的主顧可以來自四面八方,它的銷售范圍也不局限于特定的區域。這樣的社會活動形式與公社完全沒有關系,所以像法團這樣的與公社密切相關的制度,已經無法適用和規定這種生活了。事實上,大工業一經產生,就會自然而然地游離于古老的法團體系之外。不過,它并不能擺脫所有種類的規定的控制。在早期階段,貿易或手工業法團固守著城市貿易,國家是能夠直接參與工業。皇權既允許工廠享有某些特權,同時又反過來控制這些廠商。以至于這些工廠被冠以“皇家工廠”的名號。當然,國家這種直接監護作用是可行的,因為那時候幾乎還沒有工廠,或者說工廠還是個雛形。早期形式的古代法團根本無法適應這種新的工業形式,所以國家只能暫時替代古老的法團紀律。即便如此,也不是說所有后來的紀律都漫無目的,我們只是說需要重新構造早期的法團,以便在經濟生活的新條件下運作。上述變化意味著工業已經不再是地方性和市政性的,而是整個國家的事務。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說,法團也必然會通過同樣的方式產生變化,不再是一種地區性的制度,而是一種公共制度。17、18世紀的經驗證明:還依舊具有地區性模式的法團體系不再能夠適應工業了,工業的范圍越來越大,重要性也越來越強,成為社會共同利益的標志。另一些經驗也證實:國家本身不再能夠履行這種管理職能,因為經濟生活過于龐大,過于復雜,分支過多,國家很難有效地指導和規定經濟生活的運作。難道這些事實沒有為我們提供這樣一個教訓:法團的性質應該有所改變,應該與國家建立更加密切的聯系,而不是納入其中嗎?事實上,這是否意味著,盡管法團依然是一個附屬群體,而且具有相對自治的特征,但它也應該成為國家的組織嗎?法團的轉換實在是太慢了:它無法承受新需求的壓力,所以才會分崩離析。法團不能適應正在出現的新生活,所以生活自然會拋棄它。所有這些事實都解釋了大革命前夜的法團狀態:它儼然變成了行尸走肉,變成了惟有在社會有機體中依靠慣性的力量茍且偷生的陌路人。難怪社會無情地將其棄之門外。然而,光靠把它連根除掉,也還是解決不了它無法滿足的需要。這就是我們所面臨的整個問題,在我們長達一個世紀的摸索、所有實驗都徒勞無功的時候,這個問題變得更嚴重、更尖銳了。不過,它似乎不是不可解決的。

我們可以想象,在整個國家里,各種各樣的工業都以相似性和自然親和性為基礎,根據不同的范疇加以歸類。行政管理機構作為通過選舉來任命的微型議會,掌管著每個群體。我們還可以想象,這種機構或議會牢牢把持著權力,控制著與商業有關的所有一切:雇主與雇工的關系、勞動條件、工資或薪俸、競爭關系,等等。這樣,我們便恢復了法團,只不過這種法團具有一種全新的形式。中央機構是為管理一般群體而得到確立的,并不排斥服從其指導的下屬機構和地方機構。這樣,它所制定的一般規范既是專門的,也適用于工業領域內的各個部門。這些部門更有地方性的色彩,就像在今天的議會之下,設有各種省級(département)和地區議事會一樣。通過這種方式,經濟生活得到了組織、規定和確認,也不失多樣性。這種組織只是在經濟領域內引入早已在國家生活其他領域業已發的那些改革。習俗、道德以及政治上的行政管理,所有這些原來具有地方色彩并存在地區差別的事物,逐漸趨于一致,喪失了多樣性。原來帶有自治特征的機構、法庭、封建權力和公社權力,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變成了附屬機構,服從于已經成型的中央機體。這是否意味著,經濟領域也會以同樣的趨向和同樣的過程發生轉變呢?起初,這還是一種地方結構,一種共同體的事務,后來取而代之的并不是一種完全沒有組織的狀態或無政府狀態;而是一種全面的、國家意義上的、一致的同時也是復雜的結構,其中以往的那些地方群體依然可以存活下去,但只是用來為溝通和多樣性提供保證的代理機構。

所以說,人們過去往往責備法團體系生性遲鈍,這是有道理的,不過法團體系按照上述方式可以保護自身不受這一缺陷之害。只要它依然局限于城市的圍墻中,就不可避免會像城市本身一樣,很容易成為傳統的奴隸。在這樣一種束手束腳的群體里,生活條件幾乎是一成不變的;習慣成了凌駕于人類和事物之上的主宰,然而它沒有任何平衡能力,甚至對必將到來的變革縮手縮腳。法團的傳統主義及其因循守舊的傾向,只能反映出普遍存在的傳統主義,兩者具有同樣的存在理由。而且,它的確要比它的根源以及原初基礎活得更長久。隨著國家的統一,大工業也應運而生,最終給人們帶來了更廣闊的視野,人的意識被喚醒了,有了全新的需求和觀念。他開始期望認識聞所未聞的事物,追求舒適安逸的生活。人的趣味也開始多變起來。然而,法團的情況就不同了;法團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絲毫不受影響;法團依舊死守著自己過去的方式和習慣,對人們全新的要求無動于衷。這里,我們看到了法團名譽掃地的另一個根源。不過,國家法團卻沒有暴露出這樣的危險。它們規模龐大,結構復雜,沒有使自身陷入呆板僵化的狀態。既然構成它們的要素數目眾多,五花八門,所以人們對于它們固定不變的一致性不必感到擔心。這種組織的平衡狀態只是相對穩定的,所以它們與具有同樣性質且靈活多變的社會的道德平衡狀態完全一致。在這些法團中,由于許多不同的心智都在進行新的重組活動,所以它們不會像以前那樣處于籌備狀態,或者是蟄伏狀態。比如說,像中國這樣幅員遼闊的群體,從來就不是靜止的,因為那里的變化沒有止境。

看起來,這也許是唯一適合于大工業發展的法團體系的基本原則。對此,我們已經做出了概述,盡管我們依然需要解決許多這里無法處理的次要問題。不過,在本文中,我只想考察最重要的問題。

起初,人們經常會問法團是否應該是強制性的,個體是否無論如何都一定要成為它的成員。我覺得,這個問題沒有太大的意思。事實上,自誕生之日起,法團就克服了個體處于游離的狀態,無需任何強制作用,個體會自愿加入其中。一旦集體力形成了,就會把那些沒有依附于它的個體納入自己的軌道:任何游離于外的個體都會喪失自己的基礎。再者說,即便有些人在這種情況下會對強制作用產生反感,我也無法理解這樣的顧忌。今天,每個公民都必須依附于公社(堂區)。那么,為什么同樣的原則不能適用于職業或天職呢?這是因為,實際上我們所說的改革最終會使職業團體取代作為政治單位的司法轄區的位置。

更重要的是,我們得了解法團結構中勞資雙方所占據的相應地位和部分。在我看來,很明顯,雙方都應該在負責監督團體的一般性事務和福利的主導機構中有所體現。這種機構只有涵括了所有這些要素,才能履行它的功能。不過,人們不得不提出這樣的問題:難道不需要對結構的基礎作出區分嗎?難道這兩類范疇的行業員工不應該分別委任自己的代表嗎?簡言之,如果它們各自的利益都會在這個時候產生明顯沖突,難道選舉團不能彼此獨立嗎?

最后,似乎可以肯定的是,該整體框架必須依附于中央機構,即國家。職業法規只能當作一般法律的特殊形式來應用,就像職業倫理只能是共同道德的特殊形式一樣。當然,個體的經濟活動往往具有各種各樣的形式,也需要這種通盤的規定,但這并不是特定群體的任務。

由此,我們只能概括地指明法團可能具備的功能。我們不能預見未來將會出現的所有功能。最好的辦法,是把握那些可能直接交到法團手中的功能。從法律的角度看,某些功能可以根據行業劃分,如勞動合同、工薪報酬、行業健康等一般原則,以及與婦女兒童勞動有關的所有一般原則,不過國家無力進行這樣的劃分。養老退休金和福利備用金如果從國家基金中支出,也不會沒有危險,注27它們會像其他各種各樣過于遠離個人的服務一樣造成負擔過重的局面。最后,有關勞動糾紛的規定也無法以確鑿的原則為憑據,被制訂為法律,它只能通過特殊的渠道加以解決。為了能夠完全獨立地進行裁決,它們必須根據不同的行業形式獲得不同的權利。這樣,我們就可以把這項司法任務委派給已經完全復蘇的、換了副模樣的法團。這三重權利必須被委任給這三個(??)注28機構或機構群,不過這里的實際問題只能靠經驗解決。而且,主要問題也在于確立群體,并通過非常細致地賦予上文提到的那些功能,提供該群體存在的理由。一旦群體得以形成,開始存在,它就會按照自身的方式發展起來,任何人都無法預見這種演化進程究竟到哪里為止。我們早就說過,只有邁出第一步,才可以有效地實行其他的改革。進一步說,這些改革甚至有可能是從這一步中很自然地發展而來的。倘若財產法有了某些改動,也不是(??)某個人從自己出發所采取的形式。凡是能夠理解社會生活復雜性的人,都會知道社會生活為激烈沖突的各種因素留出了空間,所以也很明白目前的各種程式過于簡單化。如果有人說,終有一天,生產資料會合乎邏輯地從消費手段中分離出來,舊的財產權將壽終正寢,雇主的地位將不復存在,所有繼承權也將被徹底廢除,這不過是海市蜃樓而已。人類還無法預見未來結構中這些事實的哪些部分……(略),過去的哪些部分將留存下來,未來的……(略)哪些……(略)。

惟有依靠自身的動力,惟有依靠事實和經驗的壓力,才會形成這樣的重新分配。如果工業生活已經被組織起來,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已經有了工業生活所需要的機構,那么這種體系將與其他社會機構聯系起來,其本身會演化成為我們無法想象的急劇變化之源。不僅法團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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