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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戰爭論
  • (德)卡爾·馮·克勞塞維茨
  • 4228字
  • 2020-08-21 18:22:58

第6章  論史例

史例澄清一切,還提供經驗科學方面最好的一類證據。戰爭藝術尤其如此。沙恩霍斯特將軍注96寫了歷來就實際的戰爭所曾寫過的最佳手冊,認為史例對戰爭這論題來說頭等重要,并且令人贊嘆地使用了它們。假如他活過了1813至1815年的戰爭,那么他的炮兵論著修訂本的第四部分會更好地顯示他依以對待自身經驗的觀察力和教誨力。170

然而,史例難得被用得這么好。相反,理論家們對史例的使用通常不僅令讀者不滿意,還甚至冒犯其才智。因此我們認為,集中關注史例的善用和誤用至關重要。

無疑,戰爭藝術的基本知識是經驗性的。雖然它大多出自事情的本性,但這本性通常僅靠經驗才向我們透露出來。不僅如此,它的應用受到那么多境況修改,以致它的效應永不可能只依從手段的性質而被完全確認。

火藥是軍事活動的大手段,其效果只能靠經驗才得知。目前仍在進行種種實驗,以便更仔細地探查之。

當然顯而易見,一顆鐵質炮丸,由火藥驅動到每秒1000英尺的速度,將擊碎它飛奔途中的任何活物。要相信這一點不需任何經驗。但是,有成百上千細節決定這效果,其中某些只能被經驗性地揭示。而且,并非只有物質效果才重要:我們還關注心理效果,它能夠依以被確認和辨識的唯一手段是經驗。在中世紀,火器是個新發明,制作那么粗糙,以致它們的物質效果與當今相比遠不那么重要;可是,它們的心理影響大得多。一個人必須目睹——在猛烈和連續不斷的炮火之下目睹——由波拿巴在其征戰過程中訓練和率領的兵群之一的堅定不移,才多少知道因長久經歷危險而意志如鋼的部隊能夠成就什么,它們那里刻骨銘心的是常戰常勝的自豪記錄注入的一項高尚準則,即對自己提出最高要求。僅作為一項理念,這不可置信。另一方面,有些歐洲國家軍隊依然包含諸如韃靼人、哥薩克人和克羅地亞人組成的部隊,它們的士兵能輕而易舉地被幾發炮射驅散。

盡管如此,包括戰爭藝術理論在內的經驗科學無法總是以歷史證據去支持其結論。要涵蓋的范圍本身往往排除了這可能性;而且除此之外,或許難以在每個細節上都指靠實際經驗。如果在戰爭中某個手段到頭來證明高度有效,它就會被重復使用;它還會被別國仿效,成為時髦;如此,由經驗支持,它得到了普遍采用,并且被納入了理論。理論滿足于用一般經驗去表明方法的起源,而非證明它。171

倘若為了推翻現行的慣例、證實被疑的手段或引入新穎的方法而援引經驗,情況就大為不同。在這些場合,必須拿出取自歷史的個別實例作為證據。

較仔細地看史例的使用,將使我們能夠分辨出四種視角:

第一,一個史例可以僅被用作一項理念的說明。抽象的談論畢竟很容易被誤解,或者根本不被理解。當一位作者擔心可能發生這種情況時,他可以使用一個史例,以便對他的理念做出必要的說明,并且保證讀者和作者會保持溝通。

第二,它可以充作一項理念的應用。一個范例給人機會,去顯示所有那些細小的境況的作用,它們不可能被囊括在理念的籠統表述中。確實,這就是理論與經驗的差別。上述兩種情況都涉及本來意義上的范例;接下來兩種涉及歷史證據。

第三,可以訴諸歷史事實去支持一項陳述。凡在僅想證明某個現象或效應的可能性的場合,這將足敷所需。

第四即最后,一個歷史事件的詳細展示,連同若干事件的結合,使得推斷出一項原理成為可能:證明就在證據本身中。

第一種用法一般只要求簡短地述及案例,因為只有它的一個方面事關重要。在此,歷史的真確性甚至并非必不可少:一項想象出來的案例也會奏效。不過,歷史實例仍然總是有長處,即更現實,使得它們在例解的理念栩栩如生。

第二種用法要求更詳細地展示事件;然而,真實性同樣不是必不可少。在這方面,我們重申我們就第一種情況說過的話。

關于第三種用法,作為一項通則,其目的靠簡單地陳述一項無可爭辯的事實就足以達到。如果一個人在試圖表明筑有塹壕的陣地在某些境況下能夠證明有效,那么敘述一下邦策爾維茨陣地注97就會證實這話。

然而,如果為了表明一項廣泛的真理而在展示某個歷史事件,那就必須注意,涉及這真理的每個方面都要被充分和詳盡地展開——可以說被仔細地聚合在讀者眼前。只要這無法做到,證據就被削弱,就更有必要使用多個案例去提供在這單個案例中缺乏的證據。做下述假設是合宜的:在我們無法援引更多的精確細節時,實例越多,一般效果就將越佳。172

設想一個人想憑經驗證明騎兵應被部署在步兵后面,而非與之連線;或者,想同樣證明沒有明確的兵員數量優勢,要在戰場上或在戰區內——換句話說在戰術上或戰略上——使用分得很開的各個縱隊去試圖包抄敵人就極為危險。就第一個例子而言,僅援引騎兵處于側翼的輸了的幾場戰斗,連同騎兵處于步兵后面的贏了的幾場戰斗,就還不夠;在第二個場合,提到里沃利戰役或瓦格拉姆戰役,注98連同1796年時奧地利人對意大利戰區的進攻或法國人對德意志戰區的進攻,也同樣不夠。相反,一個人必須準確地追蹤所有情勢和所有個別事件,以便表明這些種類的戰陣和進攻確實助成了戰敗。結果將顯示在多大程度上這些類型是要不得的——無論如何都須被確定的一點,因為全盤譴責將有悖真實。

我們已經同意,在無法給出詳細的事實敘述時,證據的欠缺可以靠實例的數量去彌補;然而,這顯然是個危險的權宜之計,而且常被誤用。評論者不是舉一個得到充分詳述的案例,而是僅滿足于涉獵三四個例子,那貌似給出了有力的證據。然而有這樣的情況:一打例子證明不了任何情況,如果——例如說——它們經常發生,而且一個人可以同樣輕而易舉地舉出一打結果相反的例子。要是隨便哪個人舉出一打輸了的戰斗,在其中輸掉的一方以互相分開的各個縱隊施行進攻,那么我就能舉出一打贏了的戰斗,在其中同一種戰術得到了采用。顯然,這不是得出結論的辦法。

思考這些各自不同的境況,將表明史例可以多么容易地被誤用。

一個事件若被膚淺地涉獵,而不是被仔細地詳究,那么它就有如一個被遠遠望去的對象:不可能分辨出任何細節,從每個角度看去都顯得一樣。這樣的例子實際上一向被用來支持彼此最為相反的觀點。在有些人看來,道恩注99的各場戰役是智慧和遠見的楷模;在另一些人看來,它們卻是膽怯和猶豫的典型。波拿巴1797年跨越諾里克阿爾卑斯的突進令某些人驚嘆,視之為勇猛大膽的輝煌杰作;另一些人卻將它稱作十足的魯莽之舉。他在1812年的戰略性失敗可被歸因為干勁過度,但也可被歸因為干勁不足。所有這些看法都已被表達出來,而且人們能夠輕而易舉地明白個中原因,那就是用不同的方式去解釋事件形態。盡管如此,這些彼此抵牾的看法無法共處;其中一個或另一個必定是錯的。

杰出人士弗居伊埃雷注100值得我們感謝,因為提供了令他的回憶錄大為生色的大量史例。他不僅記錄了許多否則會被忘懷的事件,而且在所引史例可被認作是其理論斷言的說明和較貼切界定的限度內,最早做了抽象理論觀念與真實生活之間的真正有用的比較。然而,在一位不偏不倚的現代讀者看來,他仍很少達到他通常給自己設立的目標,即以史例證明理論原理。雖然他間或多少詳細地敘述了事件,但他仍夠不上證明他抽取出來的結論是其內在格局的必然結果。173

僅對歷史事件作膚淺涉獵的另一弊端在于這么一個事實:有些讀者對它們了解得不足,或者記得不夠清楚,以致把握不了作者的真正意思。這樣的讀者要么輕易地被論辯打動,要么始終全不為所動,此外別無選擇。

如果一個歷史事件要被用作證據,那就當然難以用所需的方式為讀者詳述或再現它。作者難得有這么做的手段、篇幅或時間。然而我們認為,在關系到一個新的或可爭議的觀點時,徹底詳述單獨一個事件比僅僅膚淺涉獵十個事件更有教益。對這種皮相展示的主要責難不在于作者裝作他在試圖證明什么,而在于他自己從未把握他援引的事件,在于對歷史的這類膚淺空洞、不負責任的處理導致成百種錯誤觀念和理論構建妄圖。如果作者的職責是表明他正在展示為得到歷史保障的新觀念無可爭辯地出自事件的精確格局,這就完全不會出現。

一旦承認使用史例的種種困難,就會得出一個最明顯的結論,即應當從現代軍事史抽出史例,只要它得到適當的了解和評價。

不僅在較古遠的時代境況不同,進行戰爭的方式相異,因而早先的戰爭對我們來說實際教益較少;而且,軍事史如同任何其他歷史,必定隨時間的推移而失掉大量曾經清晰的細節和詳情。它變得少有生氣,色彩淡漠,就像一幅逐漸褪色和發暗了的圖畫。到頭來多少偶然地留下來的是大片塊面和孤立的特性,它們因而被給予過大的分量。

如果我們審視現代戰爭的境況,我們會看到與當今的戰爭頗為相似的戰爭,特別在武器方面,主要是始于奧地利繼承戰爭的那些戰役。雖然許多大小境況已大為改變,但它們足夠近乎于現代戰爭,以致饒有教益。就西班牙繼承戰爭來說,情勢不同;火器的使用當時遠不那么先進,騎兵依然是最重要的兵種。一個人往回追溯得越遠,軍事史就變得越不那么有用,與此同時也變得愈益模糊和貧乏。古代軍事史無疑最沒有用,也最貧乏。

這無用性當然不是絕對的;它只涉及有賴于精確地了解實際境況、或有賴于戰法改變的細節的那些問題。就瑞士人對奧地利人、勃艮第人和法國人打的那些戰役,我們可以所知極少,但正是它們,最早和最有力地顯示了優秀步兵對最佳騎兵的優勢。對雇傭兵首領時代的一番籠統的瀏覽足以表明,戰爭操作全然取決于所用工具;在任何別的時代,所用的兵力在性質上都未那么專門化,或者那么全然脫離政治和社會生活的其余部分。第二次布匿戰爭中,羅馬對迦太基作戰的特殊方式——依靠在漢尼拔仍然得勝于意大利之時進攻西班牙和非洲——能夠提供一項極有啟發的教益:我們依然就國家和軍隊的總的情勢了解得夠多,它使得這么一種迂回抵抗方法能夠獲得成功。174

可是,一個人越是從寬泛的一般進至具體的細節,他就越少能從遙遠的往昔選取史例和經驗。我們沒有條件去正確地評價相關事件,也沒有條件去將它們應用于我們當今使用的全然不同的手段。

不幸,著作家們一向顯著地偏好訴諸古代史事。這有多少歸因于附庸風雅和江湖騙術依然無法回答;可是,人們難得從中見到任何目的誠實,任何旨在教導和說服的認真嘗試。因而,此類引述必須被視為純粹的裝飾,意在掩蓋空缺和瑕疵。

完全依靠史例去教授戰爭藝術——弗居伊埃雷試圖這么做——將是個極有價值的成就;然而,那將超出一個人終生的工作:任何立意成就它的人將首先不得不具備一種關于戰爭的徹底的個人經驗。

不管是誰,只要感到承擔這么一項任務的激情沖動,就必須獻身于自己的勞作,猶如為一趟路途遙遠的朝圣做準備。他必須不惜任何時間或努力,不畏任何世俗權勢或顯貴,超越他自己的虛榮心或虛假的謙卑,為的是——用《拿破侖法典》的話說——講真理,整個真理,只是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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